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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钱立意识到这两个字的含义以前，某种感觉已经在房间里扩散开来。现在，即使苏姗叫他不要抬头，他仍然抬眼望着那身影。这不是他想做的，他不能自控——它面对着苏姗，没有声音，没有动作，好像也没有呼吸。是什么让苏姗这么害怕呢？
低沉的说话声突然响起来了。它不来源于那个身影，而好像是从四面八方发出来的。那个声音也无法被分辨，听不出性别年龄。
“艾洛尔妲，我在中界最得意的门徒。”
那名字——钱立并不能确定这就是它的读音——不是中文。它听起来介于法语和德语之间，夹带着嘶嘶的喉音，不像是人类能使用的语言。说完这句话，他停了下来，片刻后爆发出一阵诡谲的低笑声。那笑声更像是处理过的，一声叠着一声，同样不是生物能发出的声音。
苏姗咬了咬下唇，没有说话，只是更深地低头。
“我曾对你说过，做下的便要承担。我也说过，你无法用错误洗去另一个错误。”主教发出这样的声音，与此同时，钱立感到自己被无形的什么盯住。某种不可违抗的精神正望着他。“这一次施救，会是你的终结。请好好思考。”
“不救他，我也会面临终结。”苏姗低着头说，语气里带着抗拒。
“而我不更改出口之言。”主教说。
“那您为什么不自己结束这一切呢？”苏姗反问道，钱立很奇怪她为什么还要低着头——反正这动作已经无法挽救她的不敬了。“您对我犯下的错误了如指掌，很清楚您的命令会导致什么结果。何必这样玩弄我们？”
主教又笑了，那种声音让钱立头疼。
“我从不锁死你的道路，你是否记得？”主教的声音变得很轻，“无论是你的背叛出逃，还是你的无数谬误，我从不为此打击你。为的是，有一天你走上正路。”
主教向着苏姗移动了一步。他在飘行，身上的布料在无风的房间中猎猎摆动。
“艾洛尔妲，我的孩子，我欣赏你的才能，我将拯救你。回到我们中间来。终结这片混乱，你将重新拥有未遭污染的人生。”
苏姗终于抬了头，钱立看到她鬓角下垂的发已经被汗水打湿，贴在她惨白的脸上。她像脱水的鱼那样双唇微张，呆呆地看着主教。
他在短暂的大脑短路后明白了主教在说什么。
主教在说，现在杀了钱立，他会帮苏姗摆脱汶术，她不会死，可以无债一身轻地回到克汶，而且以前犯下的错误一笔勾销。
这条件太丰厚了。
但苏姗仍是同样的姿势和同样的神情。主教的话没有让她流露出任何欣喜，似乎反倒让她更绝望了。然后她开始轻微地摇头，试图说出话来——她努力了几次，成功了。
“主教大人的仁慈，我——我一生都会，放在心上，”她直视着那张毫无感情的金属面具，语气里带着一丝哀求，“祖国是个伟大的帝国，它的力量没有任何地方能……但是，我只是请主教大人，放过我，您不用拯救我，”她越说越急促，“即使离开了克汶，我一人也无法策反——我用我的生命发誓我不会对克汶造成任何危害，我绝不会把我的力量用在任何与祖国作对的地方——我只求您，不再涉足这种对您来说无足轻重的事……”她开始剧烈地颤抖，“我愿意为我的选择付出任何代价，即使我无法从这个汶术关系中脱身。”
主教又笑了。钱立痛苦地闭上眼睛。
“艾洛尔妲.布兰卡。”他轻柔地说，“我为你的能力，赐予你这个姓氏，我以为你拥有与之相称的勇气。”
“对不起，主教大人，对不起。”苏姗又低下头，“我——我是懦夫。一直都是。”
“你是懦夫。”主教沉吟片刻，“而你呢，为何不反抗挣扎？”
主教突然转向钱立。他看见了主教的眼睛，他不能不看他的眼睛——巨大的压迫感瞬间袭来——他没有动弹，却感觉自己身上冒出了冷汗。那双叉号正透过他，直接盯着他的脑子，盯着他灵魂深处裸露的血肉，盯着那片血肉里最无力，最令人宰割的部分。跪下！他脑海里的某个部分慌了，正在惊叫：快跪下！
作为对那喊声的回应，钱立紧紧抓住床沿，把自己钉在了原地。
“我反抗有用吗？”他从牙缝里挤出字来。
“不做自认为无用之事。懦弱的顶点。”主教说，六面墙都传递出他的声音。“当年，伟大的米科列托.布兰卡拒绝力量，逃离克汶的时候，就是怀抱着这样的信念。我猜他也难逃一个凄惨的结局。你认为呢？”
“第一，我不认识你说的那个……什么鬼东西。”钱立被震得头疼，心脏狂跳，但还是顽强地盯着他的眼睛。“第二，能离开你们的人，绝对不会是懦夫。”这时候，他背上突然多出一股压力，他不得不停下来喘气，抵抗那股压力。“第三，你们用尽办法去杀那些与世无争的人……还以此为荣……”
他听见了咔的一声。寒气疯狂灌进他的身体，钻进他的脊髓里。
“……真勇敢啊。”他说，盯着主教笑了。
主教脸上的两个叉号亮了起来。
“你为何不跪？”他轻柔地问。
钱立说：“因为我不想。”
“你同样强大，这一点真是让我意外。”主教说，“当然，艾洛尔妲成全了你。既然如此，我会欣赏。”
主教张开双臂。钱立感受到他目光中的贪婪与喜悦，他看见一柄武器在他双臂间成型，那像是一根巨大的黑柄，但旁边有着弯弯曲曲的可怖触须，伸展得很长——在不足一念的瞬间，惨白的炫目光芒撞到他身上又融化。但他并没有受伤，也没有感觉。什么都没有。
一时间，房间里传递着可怖的寂静。
“得罪了，主教大人。”接着，苏姗的声音幽幽在主教背后响起，在那儿，她已经召出黑柄指着他。“我一直在保护人类，以后也如此。”
“多么勇敢，艾洛尔妲。”主教没有回身，“我将以勇士礼葬你。”
就在这时候，轻柔的风声从钱立耳边掠过，房间里突然出现了第四个身影，与苏姗并肩站立着。“巧了，我也是。”幽暗的房间里，钱立清晰地看见了一对闪着微光的猫眼，“哟……可惜，二对一。主教大人，您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