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丝毫不见减弱,段演瞄了眼茗若身上单薄的纱裙,心中纠结是否要将外裳借给她一用。
最后还是停下了手,一副刺绣或许只是巧合,自己尚不确定她的身份,如此行径,多少有些不妥冒犯。
不过段演却还是悄悄的将雨伞向茗若的方向更倾斜了几分。
茗若看到了段演的动作却未言语,
“交浅言深”,实在没必要。
可还未想完,却听到段演在身旁开口,
“刚刚在林中快速穿梭的可是姑娘?”
茗若想起自己刚刚的行径,脑袋一大,本能的想要否定,不是我,我没有,别瞎说!
开口却干干道,
“是我…”
段演不见任何嘲讽只是更为温和地笑笑,赞誉道,
“那看来姑娘应是江湖中人,如此快的身手步伐,在下见所未见,实是令人佩服。”
茗若的笑容更干,
“客气。”
两人就在这样尴尬的气氛中继续前行,气氛更加诡异。
雨越下越大,又是一声惊雷劈过。
茗若不自觉的一抖,又立刻控制住自己,只是敏锐如段演已察觉的看了过来,那个丫头以前胆子好像没这么小。
茗若面上瞬间摆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抬手轻轻将伞又推回了段演的一侧,
“我已经淋透了,无所谓,倒是公子,这雨越下越大,还是保重好自己,别着凉了。”
段演看着茗若一副别扭的样子,心中好笑,别过头掩饰自己的笑意。
目光一掠而过,却突然抬手指向远方的树林向茗若道,
“那里有光。”
——
简陋的木房,院外的杂物棚还堆放着许多斧头锯子等工具,看上去像是伐木者修建的临时落脚之处。
秋夜磅礴大雨,漆黑虚渺的密林,瘆人的寒意四溢,
而眼前突兀的房屋和透出的火光也显得既诱人,又危险。
茗若和段演两人并肩站了半晌,
对看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妥协。
“叩叩叩。”段演走到檐下敲响了房门。
屋内原本低声的交谈突然消失,过了半天,
“吱呀~”段演站在门口,甚至没有听到走过来的脚步声,木门便突然被人从内猛的拉开。
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侧身站在门内,目光警惕的向外打量着屋外的情况。透过他能看到屋内还坐着两个书生,正围着中间一簇看上去刚点燃的火堆坐着。
“叨扰了,我们路经此处,突逢大雨,见此地有火光,便冒昧前来,想借贵地避一避雨。”段演神色不变,温雅有礼的向屋内的人解释道,心中却有了几分警惕,这三人显然也不是这屋子的主人,而且他们看上去颇有怪异。
撑着伞站在后面的茗若也有了同样的感觉,只是门已敲开,一时只能静观其变。
门内的书生一袭松散蓝衫,目光不正的打量着门外站着一男一女两人,男子俊美无俦就算了,后面的女子虽然披头散发,可是明显面容白皙,而且湿透的衣裙更加显出了玲珑曲线的身段。
段演看到了眼前男子目光露出的意味,心中顿生厌恶,正想着要怎样先找个借口离开,蓝衫男子却已轻佻开口,
“进来吧,正好我们也是在这躲雨的~”
事已至此,段演尚有些犹豫,茗若却是准备见招拆招,走向房门,
“叨扰了,多谢~”
段演见此不动声色的和茗若一同走进屋子。
雨夜避雨,屋内屋外,谁是猎物还说不准呢。
——
木屋坐北朝南,屋内极为简陋,像是个简易的仓库,北面整整一面墙堆放着垒到房顶的酒坛,外面用防水的油纸裹着,屋内地上还有一坛酒被打开放在角落,旁边放着一副碗筷,看着像是之前的屋主留下的。
南边门边还放着斧头和一些刚劈开的细柴,想来是屋内三人刚刚拿进来的。
茗若还未完全迈进屋子,便环视了一圈情况。迈进后只觉得一股复杂的味道扑鼻而来,木屋的霉味、木柴燃烧的味道…还有从三人身上隐隐传来的血腥味…以及一股似有若无难以辨认的味道。
屋内另外两人,黑袍的书生脸色阴沉的缩在角落,显然不爱说话;另一个书生一身青色长衫,本坐在靠北的内侧,见两人进来,忙起身面带笑容的将内侧的位置让给两人,边道,
“你们快到里面坐坐,暖和~”
茗若两人只好顺势到里侧坐下,被雨水打湿的柴火显然不怎么好生火,围在中间的火苗看上去十分可怜。
“这深更半夜的,你们小夫妻怎么钻到这林子来了~玩的可够野的啊~”蓝衫书生也找了个位置坐下,开口却是万分轻佻。
“几位误会了,我与这个姑娘只是在路上偶遇,同行只是为了互相有个照应。”段演心中厌恶,但仍是十分平和克制的应道。
“诸位呢?”姜茗若却接着段演的话音,一脸天真神色,轻快的开口向对方问道,“三位看上去像是读书人,怎得也深夜在这林子里落脚?”
段演默默向姜茗若看去一眼,这三人目光犀利,姿态防御,身上的衣衫素雅却尺寸不合,脚上更是穿着习武之人常穿的靴子,而靴子上的花纹自己似在西域织物上见过。
除了衣服哪里都不像读书人,她这是也看出了端倪,以示弱来试探对方?
不过…
这一眼,段演倒是借着微弱的火光看清了茗若的面孔,尤其此时她故作烂漫神态,眉眼间倒是和幼时有了六七分相似,
真的是她吗?这么多年,自己寻遍天下,真的就这样不期而遇?
段演心中怅惘,难得失态,可他盯着姜茗若时的目光却全被蓝衫书生看在了眼里。
蓝衫书生眼珠乱转,心中不齿的嘀咕,
哼~这中原人就爱装的一副君子模样,还不是也看上了这小娘们儿~不过这小娘们是真他奶奶的好看!倒是比西边的那些小娘们还让人心痒痒!
岚月楼那帮疯子还像块膏药似的紧追不放,说不定哪天老子小命儿就没了,今晚这艳福送到嘴边了,可是不能放过了,快活一天是一天吧~~
“姑娘客气了,我们三人不过几个纨绔,读书人算不上。”一旁的青衫男子倒是看上去沉稳几分,淡笑着向姜茗若回应道。“只是听说前面的云自来山庄有趣的很,本想去凑个热闹,谁知这路遇大雨,倒是耽搁在这了。”
“云自来山庄?”姜茗若心中一顿,面上却一拍手,笑道,“真是巧了不是,我们也要去云自来的~”
“姑娘要去云自来?和这位公子哥一起?”蓝衫书生听到这不怀好意的哂笑一声,向段演的方向轻佻的扬了扬头示意,又分外下流的继续道,
“那姑娘今晚可得抓点紧~听说云自来里有个阴阳阁,那里的姑娘手段花样多着呢,等这位公子哥到了那迷魂窟,怕是就该把姑娘你忘喽~”
蓝衫男子自顾着调笑完,随手拎起个雕刻繁复的银制酒壶,仰头灌了一大口酒下肚。
这污言秽语听得段演忍不住直皱眉头,
身旁的姜茗若仍是面不改色,甚至段演敏锐的察觉到她似乎突然有些莫名的兴奋。
姜茗若自然是很兴奋,因为这酒壶她识得,正是“鬼眼”中一名以专爱奸淫虐杀女子的成员的随身物品。
这三人当真是“鬼眼”残余的一支?
那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只是现下这情况…
自己身体虚弱,力有不济,身旁还跟着一个无辜群众。
还。。要打吗?
先周旋看看吧。。
“什么迷魂窟啊~这位公子,你是不是酒喝迷糊啦~”茗若一脸真诚的天真神色娇嗔道。
“这可是好酒,姑娘要不要尝一口~”蓝衫男子不答反调戏道,说着将酒壶伸向姜茗若。
“公子客气啦,我要喝的话这不一屋子都是,哪里用的着抢公子的酒喝~”茗若委婉的拒绝回道。
“嗨,就这一墙的破烂货色。我刚才闻了闻那坛打开的,简直一股尿骚味~哪能和我这好酒相比~姑娘还是尝尝我这个好~”蓝衫男子却不罢休。
“可否让我尝尝?”段演看出茗若的拒绝,便插话接过道。
“哈~行啊,给~”蓝衫男子又是带着不怀好意的神色,痛快的将手中的酒壶递给段演。
段演伸手接过,目光不经意的在蓝衫男子的虎口老茧上扫过,果然是常年习武之人。
段演垂眸掩去怀疑,只是看着眼前的酒壶心中嫌弃,不愿就着壶沿喝,便装的更为爽快般,抬高酒壶仰头往嘴里倒了一大口。
“咳咳咳。”段演呛得一阵猛咳,这壶中的酒比他想象的还要烈。
“哈哈哈哈哈。”蓝衫男子毫不掩饰的大声嘲笑,“怎么样好喝吗?哈哈哈~”
角落中的黑衫男子也跟着哄笑,低声嘟囔一句,“娘们一样~”
“这酒烈的狠,公子还是慢点喝。”青衫男子仍是沉稳道。
“无妨,倒是好酒。”段演却不在意的摆摆手,心中心思回转,果然是西域的烈酒!这些人果然有问题,难道。。他们便是西域的“鬼眼”残余?若当真是,那他们两人岂不是处境堪忧…
姜茗若愈发怀疑三人的身份,此时见段演与对方有来有往,还喝上了酒,一时心中焦急。眼下处境危险,该怎么才能给他预个警呢?
一时间屋内阵营三分,各怀心思。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几丝笑意,在微弱跳动的火光下却显得意味迥然,或审视、或戏谑、或怀疑、或谨慎…
茗若突然伸手将段演持酒壶的手拉向自己的身前,低头嗅了嗅壶里的酒香,然后抬起头依旧一脸活泼神色的向段演闲聊道,
“闻起来也就一般嘛!~不知公子听没听过另一种烈酒,名唤‘季孙之忧’?”
“什么油?那是什么东西,从未听过,女人家不懂酒别乱说,我这酒可是我们西。。”蓝衫男子听到茗若吐槽他的酒,忍不住回击道,只是‘西域’两字尚未说完,便被青衫男子偷偷踢了一脚截断了。
“前有杜康酒可以解忧,这‘季孙之忧’自也是饮之忘忧的好酒。这外面狂风暴雨如此可怕,正适合这忘忧酒!~公子有机会可定要尝尝才是~”茗若一边松开抓着段演的手,一边神色自如的回应道。
段演面上仍是神色不变,身姿却有了几分僵硬。
——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
茗若这是在暗示他,相比外面,这屋内暗藏的风雨更让人忧患吗?
所以。她也发现三人有问题?甚至…
段演突然莫名感觉,她也识得“鬼眼”,甚至她也在追查他们。所以她知道“鬼眼”众人久居西域不通中原文化,才想到以论语向他示警。
只是现下她既主动示警,接着又有何打算呢?
段演想定,笑了笑接过茗若的话温声道,
“我有幸尝过一次,确是好酒。”
茗若转头看向段演,他听懂了她的示警!
茗若心中正在欣慰,却听到段演继续道,
“不过听说这酒调了两种味道,柔一点的‘青金’,烈一点的‘赤鼓’,想来姑娘应是更偏爱‘青金’的口感吧~”
这会换做了茗若心中一顿。
——击鼓进攻,鸣金收兵。——
他这是在借机问她,进攻还是撤退?
“公子猜错了,我啊~更喜欢烈一点的酒~”茗若笑意更深,两个眼睛笑的像月牙一般。
“原来如此~”段演语气轻松,心中却是一紧。
对面三人仍无知无觉,却不知这副活泼少女之色下,暗藏了怎样的杀机。
只是这以少敌多,她当真有把握取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