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荣辱不惊的照常升起,鸡鸣声中,下游名唤宛南的一处小镇又开始热闹起来。宛南本就地处偏僻之地,过往行人也少,这里的百姓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给自足也都乐得清闲。
日出东方,远远的走来了一位青衣老道。只见老道须发皆白,及胸的白胡显得甚是潇洒漂亮。唤做老道总感觉甚是不妥,只因此人身着道袍却未束发插簪。披散着灰中透白的发丝,在晨风中迎面而来。
看其须发,这青衣老头想必年纪少说也有个六七十岁的样子,可奇怪的是其皮肤面色却相当紧致红润,甚至与刚至而立之年的酒家掌柜相比也不遑多让。再观其步伐也是虎虎生风,全然无此年纪常人的老态。
转眼间,老头已经来到了酒家铺前。年轻的店小二眼尖,一眼瞧见了青色道袍,便知了来人的身份。“老道长,您又来钓鱼啊?今天也还是来壶烧刀子吗?”小二笑着问道,看来也是与老道相熟已久,谈笑间甚是随意。
小二说话间,老头已到店内站定。“哈哈,对对对,还是那老一套,你小子机灵啊!”只见他左手拄杖似的将竹制的鱼竿立于地上,一个小小的网兜在鱼竿半中腰挂着,精致干净。他的右手抚着白须,呵呵的笑着。
“得嘞道长,您先坐。我这就准备着。”小二说完开始忙活着准备,因为老头来的太早,所以很多盛酒的器具都没准备好。
掌柜的闻声出来,一眼便是瞧见坐在中堂的青衣老头。“嘿,原来是首阳你这个铁公鸡在这里聒噪,我还道一大清早的是谁光临小店。害得我白欢喜一场。”掌柜也是与老道相熟,便开起了他的玩笑。
听闻此言,老头站起来拱了拱手笑道:“掌柜的哪里话,小老儿这是送上门的生意,人说生意来了便是财,掌柜的怎么还讨了个空欢喜?”
“你倒是巧舌会言,虽然你是咱家的老主顾。可每次前来仅要一壶老酒和一碟花生米,实在是吝啬的可以哟。”掌柜的与老头对立而站,也是恭敬地还礼,嘴上却是不饶人的出言挤兑着。
老头不仅不恼,反倒笑声不绝。“掌柜的倒是有趣,您这么说想必又是酿了新酒。又开始惦记起小老儿的财囊啊。”说罢朝着掌柜的挤挤眼睛,抚须大笑。
“还是老哥了解我,只可惜这次我怕是又是白费口舌,老公鸡也还是只拔一毛。”
“道长,酒菜备好了。”店小二在老道与掌柜的互相打趣时很快的备好了酒菜,恭敬地送上来。
“老公鸡果然还是这老一套。”掌柜的笑着接过酒菜摇摇头,却又回身放下那壶店小二递来的烧刀子。打开台柜旁一口新坛,约摸着打了有二两的酒,重新盖上了坛盖。
“这酒是咱家新酿成的‘桃花白’,算是给老哥个头彩,这顿酒算我的,权当给老哥尝尝鲜。”掌柜的把酒壶递给青衣老道,大方的说。
老头心里欢喜的紧,不仅为这刚开坛的美酒,也为着这掌柜的豪爽,此刻他心情大好。不过他表面上却是没有流露出什么,只是哈哈一笑:“承蒙掌柜的厚爱,那小老儿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也不是矫揉造作之人,微微一拱手,毫不客气的把酒壶往腰间一别,转身离去。“掌柜的,老朽告辞,改日再叙。”
掌柜的看着老道的背影若有所思,老道不知是何许人也,自几年前似乎就定居在这宛南村附近,然而这附近也的确没有什么道观之类的修行道场。
老道的来历不仅是谜,连他的行踪也是有如清风一般,来无影去无踪,无迹可寻。掌柜的早年也是跑江湖之人,心知这位兴许就是那世外高人,不想被人惊扰,每次也都客气相待。
“山野粗醪洗枯肠,扁舟昏梦了仓皇。观乱世,尽苍凉。尘间哪觅分寸乡。”村外小河旁,老头的歌声响起。他喝着酒再唱上两句,吃几口花生米,逍遥自在的,好一个尘中仙!
这河边风光倒是极好的,没有嘈杂的贩夫走卒和人群熙熙攘攘的吵闹声,小河的两岸大多是草地,入目零零散散的散落着几颗大石块。
不远处是此起彼伏的山壑,重峦叠嶂。宛南村的周围、应该说这一片地带都是这样的山丘,它们常年铺着绿毯,是中州以北地区的普遍景观。
河水就这样顺着山脉的山边出来,荡成一条蜿蜒的银蛇,与山壑相互辉映,倒映出山峰的险奇,山水风采甚是迷人。
首阳盘膝坐在河边,设好渔网再放好银钩,便一粒花生米,就着一口美酒,边喝边吃是嚼的津津有味。
这山野村酿虽比不上原来他喝的上等佳品,但此情此景此酒在这淡如水的日子里却别有一番滋味,有时候大鱼大肉反倒累人。
老头盯着鱼钩琢磨着,这一壶新酒的味道倒是比原来那烧刀子的滋味好了不少,想来也是酒馆的招牌新品,自己又承了那老板一个情。
不过这新酒也是个新的兆头,一成不变的生活有了新滋味,怕是往日宁静的日子要被打破咯,想了想老头又觉得自己心思太多,真是人老了便身心清闲,没事干也爱胡思乱想,琢磨些莫须有的东西。
就这么想着喝着酒,懒散的靠在河边的石头上,眼睛有意无意地盯着鱼钩,晒着最新鲜的阳光,不知不觉的,首阳的困意阵阵的上涌,这么舒服的太阳,谁能抵挡住拥它入眠呢?
忽然他的眼角一动,老头目力所及处的河面上飘来了一物。转瞬间他眼中的懒散顿时全无,爆出阵阵精光,虽然看不清那是什么东西,但一定不是河里的物事。
不过他尚未起身,一是那东西离得太远尚辨不出是何物,二来艺高人胆大,他也不觉那玩意儿能伤到自己。
他的心中十分好奇,这一片的河流有什么鱼什么水草他都一清二楚,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东西,双眼盯着那玩意儿,心里不禁暗笑,看来今天钓不到鱼也算是“钓”上了东西,不管怎样都是有收获啊……就不知道那是金银财宝还是别的什么,老头想的倒是乐观。
待那河面上的漂浮物有大约三四丈远的时候,老头才看清那是个什么东西,定睛一瞧,竟是个玉调粉琢的漂亮小男娃,不过他的胸前却斜插一只红羽箭甚是诡谲。
竟然是许久未见的红羽箭,老头皱了皱眉,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远离江湖这么多年,怎么还有这么个稀奇玩意儿送上门来?
首阳缓缓地起身,只不过河流不会顺着人的心意而流,湍急的水流将小男孩带到了小河的另一端,河面虽然不宽,但是也还有六七丈的距离。
现在的他有些后悔刚刚没有做出什么准备,此时才因那男娃距离太远而无可奈何。河水向前奔腾着,时间可不等人。老头却也是心智通明之人,他瞧了瞧手中的鱼竿,顿时有了主意。
只见他右手看似随意的一推,手中的鱼竿就借力脱手而出,力道不大却甚是精准,不偏不倚的落在了小男娃三步之内。
转眼间,老头飘身而起,直射水面鱼竿,眨眼间身形已然落于鱼竿上,这手轻身功夫与传说中踏水无波的轻功虽有些距离,却也不得不让人咋舌感叹其用力至巧至精。
首阳的其双脚尚未踩实,又在鱼竿上蜻蜓点水借力再起,弥补了刚才从岸边那一跃带来的后劲儿不足。
脚下缥缈轻盈,他的双手也没有闲着,一把捞起浮于水面的杨善,将他托在臂弯里。这鱼竿上的助力让老头一个回身,稳稳地落于刚才岸边,整个过程也只不过三个呼吸之间。
一手托着臂弯里的小男娃,老头另一只手抚着自己的白须满意的笑了笑,心里暗自得意,自己宝刀未老啊,只不过可惜了自己亲手做的翠竹鱼竿,就要这么付水东流了。
回过神来,他赶忙轻手轻脚地将臂弯中的小男娃放置在草地上,对于医术他也是尚精一二,检查一番。
这孩子已经被水泡的浑身浮肿不堪,看似华贵的衣服也被撑得鼓鼓囊囊,小脸没有血色甚是惨白,被水泡的像个鼓鼓的肉包,几乎不成人形。即使这样,从眉眼中也能看出这是个英俊的小男孩。
这小娃面无表情,静悄悄的躺着像是睡着了。老头顿觉心惊,暗道怕是已经半死不活了,忙在其胸口探寻他的脉搏,虽然微弱到几乎探查不出。所幸还吊着一口气,游离在阴阳间。
老头一探之下才知道这小娃身体的真实状况,不觉又叹又惊,红羽箭出还留着一命,这是上天注定命不该绝啊!
杨善胸前那一箭倒是分毫没有破开他的皮肤,细看之下才发现,原来利箭是被他胸前的一块看不出材质的牌子抵挡住。
此牌为赤褐色,黯淡而无光泽,大小如人的巴掌那样,大约有一寸多厚。红羽箭的箭尖没入牌中约有半寸,怪不得箭矢依然斜插于胸前摇摇晃晃却不失,也正是这牌子救了杨善一命。也不知这牌子是什么材料做的,竟使得天镞也大大失手了一回。
当老头用手一探杨善胸口才知,这一箭虽然没有取了这娃娃的性命,却因这箭劲所致,他的肋骨已经断了好几根。检查一番,左腿也已摔断了骨头,如果不及时治疗,则会留下终身残疾。
心中惊叹一声,好俊的箭法。又叹息一声,好惨的娃娃。老头转过念来也知不是感叹的时候,赶忙抱起杨善渡入轻微地真气吊着他最后一口气,先护住他的心脉脾脏,青袍一闪,极速往住处射去。在寻常人目中所见,仅是一青影于山间穿梭。
另一头,易弦也快马加鞭连夜赶路,于几天后正午时分已达中州复命。
帝殿之上,易弦跪伏于地,三步外放着杨承业的首级呈于托盘内,干涸的血水在脖颈断裂处凝成了血痂,黑红一片,好不煞人。
易弦把头紧紧地埋在地上,一点都不敢抬头,一是心里有鬼,尤其感觉到帷幔后王座上那人的威压让他喘不过气来。二是这满堂壁上镶嵌的夜明珠也实在晃眼,却也比不过那人的气势。
“这…便是杨承业的项上人头?”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帷幔后传出,听不出什么喜怒来。
“回主上,正是。此人一家三口尽命丧我手,杨府上下未留一个活口,这杨承业首级更是我亲手所摘。”易弦赶忙回话,可毕竟其中有猫腻还是面对主上,说到这里易弦的心脏不由得漏跳一拍,底气颇为不足。
“甚好甚好,还是你做事最让本王放心。”暗帝语气大为欣慰,仿佛了却了一桩大事,放下了心中的石头。
易弦也是个人精,清晰的感觉到了暗帝的欣喜意味。不由得松了口气,心里也稍稍安定了下来。
“不过…”暗帝语气一转,“为何天镞如此紧张?可是有事在心?”语气突然急转直下,冰冷而又强大的压迫感瞬间席卷了整个大殿,易弦首当其冲的受到威慑。
易弦赶忙磕头,“卑职心中有愧,罪该万死。”虽然有些猝不及防,可易弦的脑袋转的极快,知道万万不可在这时露出马脚。
“哦?你何罪之有啊?”漫不经心的声音悠悠传来。
“卑职惶恐,这次任务带百人暗卫和羽盗罗程出发,却中奸计全军覆没,只得卑职一人偷生,无颜立于此处,应为罪人。”易弦低着头说的甚是痛心疾首,其实他心里也怕暗帝因为这事而怪罪下来。可事到如今,也只能避重就轻,与自己的性命比起来,这点取舍自己还是能掂量来的。
易弦话音落下,一阵短暂的沉默。帷帐后的那位却也没有立刻回话,霎时间大殿上静悄悄的。
易弦甚至屏住呼吸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心中的惶恐不断滋生着,他猜不透暗帝的想法和心情也不敢去猜测,只能在这沉默中受着煎熬。
“哈哈哈哈哈…”一阵突如其来大笑声惊得易弦差点从地上跳起,吓得他汗毛倒竖。
笑声正是暗帝所发,此时他说话了,言语间满满的是轻松与笑意,“天镞说笑了,那百人暗卫和什么罗程何必值得劳心分神。区区走卒在孤王眼里的确比不上天镞的安危。此次天镞无事便好,何罪之有?”
易弦明知这是暗帝拉拢人心的手段,心中却也颇为受用,此时其背后衣襟已被汗水浸透,好似与人大战了一场,谢恩行赏自不必多说。
看着易弦千恩万谢的下去领赏,暗帝却紧紧地皱起了眉头,杨承业有图谋造反之心,自己攻他一个出其不备,可是为何此人已死,自己却依然有种紧迫感,许是错觉?暗帝想不明白,望着台阶下的项上人头深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