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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渡劫神针

蜀道艰难,山高水险。川东一带群山环绕,人迹罕至,名唤米仓山。山脚下有一个岳家寨,三百余户人家,寨中人大都以狩猎为生,民风淳厚。岳家寨虽然不大,却占据了两国的地方,东寨属南唐国,西寨归蜀国管辖。因为此地极为偏僻,山高林深,虽占国界建寨,但官府管不到,也就没人理会了。庄户们煮盐而炊、织布而衣、猎兽而食,倒也逍遥自在,“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这一日向晚,寨中群犬狂吠,脚步响处,一个中年文士自东而来,敲开村首的一家柴扉。这家主人名唤岳一斧,刚刚上山打猎归来。听敲门声响得凶恶,赶忙打开柴门,那敲门人早已挤了进来,单手施礼道:“劳驾,远道人错过宿头,借请贵宅歇息一晚,房饭钱明早一并相谢。”

岳一斧看来人文士打扮,往屋里相让:“先生自管请进,天下有谁顶着房子走路哩。”偷眼打量来人,却吃了一惊。见那人四十岁上下,长相清癯,只是面色铁青,精神疲惫。怀中还抱了一个小小的婴儿,长得粉子都一般,金堆玉砌,好生俊俏,呼呼地睡得正香。

将客人让进屋内,岳一斧献上野茶,命老婆打火做饭。那文士并不多言,胡乱扒了两碗饭,酒也不吃。饭罢,铁青的脸色却变为苍白,精神更加萎靡。岳一斧问道:“先生,你敢是病了么?”

文士道:“不妨,些许小恙,我自己会调理。我疗伤的时候,这个小儿,却要请你家大嫂替我带一下,还望老大哥俯允。”

岳一斧爽快地道:“这有什么呢,我家老婆子刚生完孩儿,奶水足着哩。一个也是带,两个更好养的,您老先生放心吧。”把孩子接过来,送到里屋去了。那婆子见了这个粉妆玉琢的娃儿,乐得拾了一个金元宝似的,就解开怀儿喂奶。那孩儿饿得很了,奶头一到嘴里就吃的呜咂有声。

岳一斧乐颠颠地跑出来,笑道:“先生,小公子可真是饿了。他妈妈呢?”

那文士皱眉道:“让老虎吃了。老哥肯为我带几天孩子,在下感激不尽。我身上有伤,说不定要多打搅老哥几天。这里是十两银子,权作我们爷儿两个的房饭钱吧,老哥不要嫌弃轻薄。”从怀中拿出一锭纹银来,放在桌上。

岳一斧眼睛一瞪,不悦道:“老先生你这是说的哪里话呢。慢说你爷儿两个,再多两个人又能吃多少呢?我们这里的村民都是自种自吃、自织自穿,不缴税不纳粮的,要这银子也没有用处。”

那文士将银子塞在岳一斧手中,不再说话。岳一斧只得将银子收了,领那文士到了西厢房。文士见那铺盖虽是粗棉织就,倒也清洁,心中颇喜。岳一斧见他面色不好,问道:“先生,你身子没有大碍罢?”文士道:“不碍,在下就是郎中。”

岳一斧大喜,说道:“那太好啦。你老先生养好伤后,干脆就住在咱们寨子里不要走啦。”

文士看了岳一斧两眼,问道:“那却是为何?”

岳一斧道:“俺们寨子迫近山林,村民常会有人为蛇兽所伤。而村中除了樵夫猎户,没有一个精通医道的郎中。你老何不就住下来呢?俺们全寨的人供养你们父子二人,虽不能锦衣玉食,想来也能过生活。我姓岳,因为手劲大,凭你多凶猛的野兽,我上去只是一斧就完事,寨里人就唤我岳一斧。你老先生上姓?”

那文士笑道:“好,那就是这样罢了。在下王玉石,你便称我王郎中便了。”岳一斧也不知王玉石的名头,听得他答允住下,心中大喜,叫了一声安置,奔回堂屋向老婆告诉去了。那婆子正舍不得那个俊俏孩儿,听了也是非常高兴,两口儿在内室说话不题。

山村野寨没有更漏,不知时辰。岳一斧夫妇说了半天话儿,哄着两个孩子睡了,看那灯油已燃下去了半截,想来已到三更时分,就要宽衣睡觉。正在这时,忽听一声凄厉的口哨从村东响起,转瞬间已到了房后。岳大嫂吃了一吓,颤声道:“什么动静?”岳一斧胆大,说道:“别出声,看看再说。”探头从窗缝向外观瞧。口哨声止歇,见墙头上人影晃动,轻飘飘跳下三个大汉来,直向王玉石居住的西厢房掩了过来。

岳一斧暗道:“日娘贼,敢则是偷儿看上我家的那几张老虎皮了么?这回可要你们的好看。”从灶间抽出一柄砍柴大斧,悄悄开了屋门,就要出去捉贼。

岳大嫂借着窗外月光,见三个汉子手里都拿着明晃晃的刀剑,害怕起来,叫道“宝儿爹,你别出去!”岳一斧低声道:“傻婆娘,不要嚷!”却见一道白光,一把雪亮亮的飞刀“嚓”地扎在屋门上,一个沙哑的嗓音喝道:“老实在屋里呆着,出来,就要你的命!”

岳一斧吸了一口凉气,一时拿不定主意,是不是继续冲出去。

“吱扭”一声,西厢房屋门打开,王玉石已站在了门口。那三个大汉见他这样从容开门,倒是大吃一惊,纷纷后退半步,亮出兵刃。

王玉石低声道:“追到这里来啦。不要惊吓了主人,有胆的跟我来吧。”将身一纵,便如一道青烟,跳出墙垣去了。那三个汉子对视一眼,说道:“追!”也越墙而去。

岳一斧说道:“我去看看!”岳大嫂叫道:“宝儿爹,你别去!”岳一斧哪去听她?绰着板斧,开了柴门。

出来门时,见王玉石和那三个大汉早已没了踪影。岳一斧半生打猎,走山路跑夜道的功夫相当来得,他熟识寨外的路径,当下顺着小道直奔东南。疾奔了一顿饭的时间,还是不见那四个人。岳一斧心中大奇,暗道:“这几个人难道是鬼怪,怎地一转眼就没影了呢?”这样一想,心中就不免有些打鼓。想了片刻,还是好奇心理占了上风,捏了捏手中的板斧,又追了下去。

跑了半天,忽听前面松林中一个声音道:“渡劫神针,孩子呢?”岳一斧心中一喜,放轻脚步挨到林子边上,躲在一棵大树后向林内观看。

月光斜射入林,树影斑驳。林中空地上,王玉石倚树而立,面前四个人呈环形散开,除了那三个大汉外,又多了一个精瘦精瘦的老头。

王玉石面如寒霜,对那精瘦老者道:“秦逐月,你们弟兄也是川中有名的人物,竟使用下毒的卑劣的手段。既知我是渡劫神针,还敢追到这里撒野?”

那瘦老者秦逐月干笑了两声:“王老剑客,以你在江湖上的身份,哪一个敢对你老人家无礼?下毒的另有其人,小老儿我可不敢。就是这三位——”他用手指了一下那三个大汉,“也跟小老儿毫不相干。他们是奉命前来杀你,我可只为了那个孩儿。只要你老先生赏个面子,将孩儿交给在下,小老儿不但有解毒良药相赠,还会替你打发这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你看如何?”

那三个大汉是南唐国大内高手,一个叫铁钩龙飞,一个叫快刀马驰,一个叫追魂剑牛明。南唐国宫庭侍卫三千之众,其中一百零八名却是从武林中各大门派中聘请来的好手,被称为御林飞虎队,而众侍卫却称其为大内高手,官阶和俸禄都要高出普通侍卫好多。这三人平时都是受人尊敬惯了的,听了秦逐月的话大怒。龙飞将双钩一摆,骂道:“老东西,你到底是哪一边的?在这里大放狗屁!”

秦逐月看了龙飞一眼,对王玉石道:“在金陵皇宫,你老人家去送还太子,被人在茶里下了剧毒,后被围攻,在下看的一清二楚。被你老人家一掌劈死的那个少年卫士,你道是哪个?”

王玉石仰首回忆那夜的剧斗,沉吟道:“那少年武功狠辣刁钻,其功力之高在小一辈的后生中从所未见。莫非,他是我哪一个故人的子侄么?”

秦逐月拇指一翘:“老剑客眼光实在厉害,在如此混乱的激斗中,你还能分辨出对手的武功家数。那少年确是你故人之子,名叫萧飞。”

王玉石眉头皱起,叹道:“怪不得,原来是他。这么说,那茶中的怪毒是他下的了?他为什么要毒害我?”

秦逐月一笑:“这个么,你可要问这三位大内高手了。”向龙飞三人一指。

王玉石双眼斜睨,向龙飞冷笑道:“王某好心好意将太子从吸血狂魔手中救出,给李煜送到皇宫去,他又为什么派人下毒害我,追杀不休?”

追魂剑牛明抢先说道:“这可不关皇上的事。这是咱们大内总管——”

龙飞喝道:“师弟,你胡说什么?”

牛明很害怕这位师兄,不再吱声。

龙飞道:“王老剑客,本来我们也不愿意惹上你。你将太子还给我们,咱们从此井水不犯河水,你看怎样?”

王玉石冷冷一笑,说道:“我把太子送去,你们当着我的面就想将我们爷儿两个害死。现在我既然已将孩子抢了回来,还焉能重新把他送到虎口?”又转身对秦逐月道:“秦逐月,你是蜀国人,来参与抢夺唐国太子,想来是和两国的国政有关罢。王某是何许人物,会将太子拱手相让?”

追魂剑牛明吃惊道:“老王,真有你的,猜的一点都不错。咱们总管吩咐了,太子……”

铁钩龙飞大怒,喝道:“师弟,少说几句成不成?”

牛明吃了一吓,退了半步,咕哝道:“成,少说两句是成的,可我怕老王不明白这里头的事。”

快刀马驰单刀一摆,不耐烦道:“哪有这么多说的?王玉石,既然你不肯交出太子,那就只好在手底下见真章。杀了你,我们再去寨子里找太子。”

王玉石淡淡一笑,又斜睨秦逐月一眼:“怎样?你和他们也一起上罢。”

秦逐月道:“在下怎敢和王老剑客动手?只要你将太子交给在下,连这三个东西也不用你老费心。既然你老非要亲自出手,那在下就正好拜睹老剑客的风采,我是两不相帮。”说着话,竟退到林边,袖着双手往大树上一靠。

王玉石知道他是想等自己剧毒发作,好拣个现成便宜。哼了一声,暗聚真气,在任督二脉运行一周,却发现神阙穴以下剧痛难当,丹田之气凝聚不起来。他暗自心惊,却不露一丝声色,只是将手一摆,冲龙飞三人道:“上吧。既然你们知道了王某的行踪,那就一个也别想活着离开这里了。”又瞥了秦逐月一眼,以防他悄悄溜走。

秦逐月似是有恃无恐,不动声色。

龙飞知道王玉石的厉害,叫道:“二位师弟,并肩子上。”挥钩上前。快刀马驰却冲秦逐月恶狠狠地道:“秦老儿,有种的不要走,呆会儿咱们哥们儿可没完。”秦逐月洒然一笑,也不回言。

说话之间,三位南唐国大内高手已和妙手神针交上手。这三个师兄弟本是桐柏山“桐柏三奇”的弟子,出道时间虽然不长,但手下却各有绝技,进宫不长便得到大内总管“神笔”王能的青睐,将他们由四品侍卫破格擢升,编入御林飞虎队,成为大内高手。

王玉石凝立如山,待三路敌刃攻到,却飞快出手,在兵刃丛中点了三点。只听“叮当、扑哧、哎哟”一阵响,三个人中已倒了一个。“叮当”一声是龙飞的右手钩砸飞了自己的左手钩,“扑哧”一声是马驰的快刀砍下了自己的左臂,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扎入了自己小腹,惨叫倒地。“哎哟”一声却是牛明的追魂剑刺出,竟莫名其妙地拐了弯,砍中了自己的脚面。

牛明大叫:“他妈的,这是怎么回事?大师兄,这老小子会使妖法。”叫声未落,却陡觉印堂、气海、神阙三处大穴同时一痛,翻身摔倒,就此不明不白地死去。

秦逐月看了这电光石火的一战,打了一个冷颤,暗道:“好一个妙手神针!看今日情形,这老小子如果身上剧毒不马上发作,老子的前景可是不妙。”不由萌生了退意。他想要逃走,却又心有不甘,想了一想,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瓷瓶来,转身在树后用手挖了一个小洞,将瓶儿埋了进去。

他这一举动,却被林外的岳一斧看得一清二楚。

此时,场上战局已发生了变化。“铁钩”龙飞见两个师弟均在一招之下毙命,大骇之余早已丧失了斗志,当下以进为退,大喝一声,单钩脱手向王玉石前心掷去,身形却向后一挫,直向林外疾退。王玉石身形微侧,这一下却没有躲开,只听“波”的一声,那铁钩已穿透左肩,将他身子钉在树上。

这个变故大出在场者意外。躲在林外的岳一斧大吃一惊,几乎就要叫出声来。林内的龙飞和秦逐月却是狂喜过望,同时叫声“惭愧”。

王玉石哼了一声,吐出一口紫血,脑袋往胸前一垂,再也不动了。龙飞哈哈大笑,回转身来,叫道:“二位师弟慢行,为兄给你们报仇!”陡然将身形拔起,双掌齐出,由半空里向王玉石头顶击落下来。

秦逐月暗道:“王老儿一世英雄,不想在这时毒发,以至成就了铁钩龙飞的声名。龙飞又何足道哉?呆会儿自然会死在我老秦的手下。这样一来,老秦岂不成了天下第一高手了么?哈哈……”他一个念头没有转完,早听“嘭”地一声巨响,一个人影冲天飞起,惨叫倒地。秦逐月留神看时,见龙飞七窍流血,胸口塌下去一个大坑,眼见得是死透了。再看王玉石,依旧被钉在树上,双眼却冷冷地瞧着自己。

王玉石嘴角紫血不断流下,神态却是威猛至极,有如天神。

秦逐月这一吓非同小可,简直是魂飞魄散,大叫一声,回身便逃。

王玉石暗聚最后一口真气,挑起脚下的一段枯枝,再用右足猛磕,发一声喊,那枯枝已如离弦之箭,飞向秦逐月后心。

秦逐月听得背后风声,更是魂飞天外,身形向前疾纵。只听“啪”地一声,那枯枝已打中秦逐月肩背。以王玉石内力之强,这一下还不砸得他骨断筋折?可此时王玉石真气已提不起平日的一成,那枯枝打在秦逐月后背,也只是一阵疼痛而已,身上毫发无伤。饶是如此,秦逐月已被吓得半死,闭着眼只顾纵出树林。

他却忘了,树林外是一个极深的崖谷。秦逐月轻功极佳,这拼死一跃更是非同小可,一下子出去足够十丈有余,惨叫声中,踊身跃入峡谷,没入湍急的涧水之中。

王玉石吁了一口气,只觉眼前金星乱舞,毒气攻心,昏晕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王玉石醒转过来,只觉胸中烦闷至极,左肩疼痛难忍。睁眼看时,只见身旁灯光如豆,岳一斧一张长满络腮胡子的方脸正焦急地看着自己。他动了一下左臂,发现臂上缠满了白棉布,想是岳一斧已为自己起出兵刃,止血包扎。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只觉腹内又麻又痒,真气涣散不能聚集。老英雄心下一阵凄惨,暗道:“想我英雄一世,难道竟会毕命于斯?”身子一动,触着肩头之伤,哼了一声。

岳一斧见他动转,大喜道:“王先生,你醒啦。别动,你肩头的伤我已经给你上好了药,咱们这里有的是鹿茸、虎骨,别担心,静养几天就会好的。”

王玉石淡淡一笑,心道:“这点儿外伤怎会放在我的心上?只是我身中剧毒未解,这又何必与他多说。”遂在床上稍稍欠身,对岳一斧道:“老哥,多谢你救我回来,使我不至于暴尸荒山。即便如此,在下还是要奉劝你一句。你不是江湖中人,以后碰到这样的江湖仇杀事情,还是躲得越远越好,不要因为图看热闹把一条性命搭了进去。你想一想,如果那姓秦的将我杀害,他会放过你么?”

岳一斧惊道:“啊,原来你已经看到我啦。看你老文绉绉的样子,不想有这么高的功夫。那姓秦的没有看到我,怎知我会藏在树林之外?再说了,就算他发现了我,我打不过他,还不会逃么?俺老岳一辈子跑山路,他却不一定能追上。”说着嘿嘿笑了起来。

王玉石料想他不懂轻功好手的高深功夫,也就不与他争论。过了片刻,他只觉病体沉重、头脑一阵阵晕眩,自料命不长久,挣扎着对岳一斧道:“岳老哥,兄弟有一件事情求你,请你一定要答允。”

岳一斧毫不犹豫地说道:“你老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就是了。还说什么求不求的话呢。”

王玉石道:“我身上中了罕见的剧毒,怕是命不久长。我带来的这个孩儿,只好拜托老哥和大嫂抚养他长大成人。我囊中金银尽有,足够你们四口儿一生的吃用,老哥,你能答允我么?”心中却暗道:只是可怜这孩子金枝玉叶、天璜贵胄,却要终老山林了。

岳一斧听到“身中剧毒”,忽然想到在树林外听到那姓秦的老儿说的一番话,脱口说道:“啊,我知道了,你老身上的毒很是厉害,只有那个秦老头儿才有解药救你,是不是?”

王玉石道:“这些话你都听见了。那老儿是为了夺我的孩儿才这样说的,谁知道他是不是骗人呢?他已经身落峡谷,就是真的有解药,那也没有用了。老哥,这些闲话不必多说,你答不答允我?”

岳一斧哈哈笑道:“你的孩子自然是跟着你才好。你等一会儿,我马上就来。”说着跳起身来拉开屋门,跑了出去。

王玉石吃这一惊非小,暗道:“莫非这岳一斧……?”心中一急,又昏晕过去。

那秦逐月埋在大树底下的瓷瓶,果然就是解药。

半个月之后,王玉石不但体内剧毒尽解,就连左肩的钩伤也已痊愈大半。他本是武林中独一无二的疗伤圣手,囊中的灵丹妙药更是天下奇珍,半月过后,已丝毫不见伤病之态。

这一天早晨,王玉石和岳一斧一齐动手,在岳家小院的东邻又起一座五间木屋,再用篱笆圈围起来,就成了王玉石和那个孩儿的居住之所。王玉石给那孩儿取名李珏,让他随父姓,而自称李珏的义父。岳一斧已得到王玉石的吩咐,不得将他们的身份泄露出去,对寨中人只说是一对落魄江湖的郎中父子。

从此以后,这个绝代奇侠就在岳家寨隐居下来,一边为众猎户治病疗伤,一边教导李珏读书练武。为了感谢岳一斧的救命之恩,和李珏同岁的岳宝儿也得以跟着学了一身的武功。只不过,李珏学到的都是上乘武功,而岳宝儿练的却是强身健体的基础功夫。即便如此,岳宝儿也隐然成为岳家寨一大高手,二三十岁的壮汉也打他不过。悠忽之间,九年已过,王玉石就似闲云野鹤,浑不管江湖中事,就连唐蜀两国在穷究南唐国失踪太子的事情,也渐渐淡忘了。

九年之间,王玉石少和村民来往,举动甚异常人。每到夜间,他早早关门闭户,给李珏备下一大盆药水泡身,那草药都是他日间从山上采来,无一不是世间奇草珍材。李珏每晚泡澡两个时辰,直到身上有蒸气散出,才被允准出盆擦拭,再上床打坐炼气,每日不辍。

李珏初时对这样几近残酷的磨练忍受不住,蒸一会儿就要往盆外爬,但每要爬出澡盆之时,必遭义父责打。他看到宝儿和爹妈一家享受天伦之乐,有时也问起自己的父母是何等样人,王玉石却缄口不语,只是督促他练功。随着年龄的增长,李珏对这样的磨练也就习以为常,却不知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练就一身铜胎铁骨,气功也有了相当的根基。

光阴如梭,白驹过隙。花开花落,几度春秋,李珏已长到十岁。这一日春和景明,一大早李珏就缠着要跟义父一起去上山采药。王玉石正要锻炼一下他的跋涉轻功,于是欣然答应,爷儿两个背着药蒌、扛着药锄进山。

附近的群山九年以来早已被王玉石踏了个遍,知道再无出奇的药材,于是带着李珏向着米仓山的深处走去。一路之上,王玉石细心对徒弟讲解轻身功夫的运气之道,李珏一一牢记在心,并马上付诸行动,一直跑在义父前面,心中又是新奇又是高兴。

这一路好走!爷儿两个兴致很高,忘记了路程的远近,等采满药蒌归来之时,已是薄暮冥冥、晚霞满天。王玉石看着这如画的山野黄昏,胸中异常舒畅,忽然童心大发,对徒弟道:“珏儿,咱们爷儿两个比一比脚力,看谁跑的快!”

李珏跟着义父走了一天的山路,本来已经有些疲累,但终究是孩童心思,闻言欢欣鼓舞,拍手道:“好,比比就比比。”腰身往下一挫,长吸一口气,撒开两只小脚狂奔起来。不到一盏热茶的时间,李珏已奔出十里之遥,不闻义父的脚步之声,暗想:“这回义父可让我给拉下不少路了。”刚刚把脚步稍稍放缓,肩上被人一拍,听得义父道:“小马驹儿,再加一把劲!”却见青影一闪,义父的身形已超过自己,远在里许之外。

王玉石兴起,脚下走的发了,哪里止的住?只见他上身丝毫不动,脚下也不见奔跑纵跃,身后纤尘不起,便似在水面上划行一般,眨眼间已奔出六七里山路,整个身影在李珏的眼里就成了一个小小的灰点。

再行小半个时辰,李珏早被远远抛在身后,而前面已看到岳家寨各家房顶上冉冉升起的炊烟。王玉石正走之间,听到寨子里响起一声马嘶,接着又见一道光华闪动,便似兵刃被晚霞映照下的反光。王玉石直觉断定大事不妙,心道:岳家寨百年来与外界舟车不通,怎么会有马嘶之声?想到此处,来不及等待李珏,脚下暗自加力,似电射风驰般向寨中掠去。

回首西方的天空,晚霞如血,映得整个山林通红。 i/0MiPCmWoKozMrxZPY1SfX7i2NwnsKbUvfL4FsXxDqMfUJdmC59KtMg5hs7bCV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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