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政治理论家汉娜·阿伦特认为,意识形态作为一种现代发明,只有到了阿道夫·希特勒这类人物出现时,才开始产生重大政治影响 1 。但这一(在极权主义背景下做出的)断言显然与前一章回顾的历史不符。虽然远非完整,但对可识别的极端主义信仰的回顾,表明了这一问题的艰巨性;人类自有史以来,就一直被这个问题困扰着。
客观地研究极端主义,我们很快就能发现三个重要事实:
极端主义绝不那么简单;
极端主义不是任何单一种族、宗教或政治派别的专属;
极端主义可以在社会中产生深远影响。
这几条为我们打开了这个令人困扰的世界的大门。我们怎么样才能面对极端主义如此多样的挑战呢?我们可以对战胜这个持续困扰了人类绝大部分历史的难题抱有合理的期待吗?以及,到底什么是极端主义?
尽管类型繁多,极端主义运动仍然有共同要素,这为我们提供了理解它的路径。讨论极端主义最有效的框架之一被称为社会认同理论,这是一个由社会心理学家亨利·泰弗尔和约翰·C.特纳所开创的理解群体间动态的方法 2 。
社会认同理论指出,人们会将自己和他者归类为互相竞争的社会群组成员。内群体是指有共同身份的一群人,如共同的宗教、种族或者国家。它是一个人所属的群体——“我们与他们”中的“我们”。外群体是被排除在特定内群体以外的一些人,是“他们”的一部分。
在本书中,内群体和外群体分别代表着一种身份——可以被理解为用一系列特质把一个人或一个群体与另外一些人或群体区分开来。共享身份的人们可能会形成一个身份集体,即由国家、宗教、种族或者一些其他共同特征、兴趣或关怀所定义的群体。
内群体的内并不意味着占据了什么优势、有多受欢迎或者符合某一价值判断标准。内或外是相对的状态,我的内群体可能是你的外群体,我的外群体也可能是你的内群体。只要你被赋予了任一身份,你不是在那个群体之中,就是在那个群体之外。
在大多数社会运动中,内群体和外群体自然是有差异的,但这种差异不是也不应该条件反射式地成为敌意的理由。多元社会接受甚至欢迎个人之间和群体之间的差异。尽管如此,相较于任何外群体的人和事,人们自然而然地倾向于嘉许和敬重他们所属的内群体。在极端主义运动中,这种自然倾向被大幅放大,对内群体的忠诚高于一切,某些外群体被视为险恶的敌人。
定义内群体和外群体并不是纯粹的二元过程,就像我们即将看到的,内群体也并不总是铁板一块,而是可以沿用不同的意义去细分的。一个内群体可能对应不止一个外群体,例如,逊尼派“圣战主义者”标记了很多外群体,这些不同的外群体之间还有重叠的部分。许多白人民族主义者相信,每个种族都有不同的特质,都代表着一种对内群体不同类型的威胁。在这样的环境中,极端主义者会用不同的策略来对付不同的外群体。
内群体和外群体并不总是泾渭分明的,它们不得不被定义。分类是将自身理解为某一内群体的一员,并确定其他人处于你的内群体还是外群体的行为。社会认同是一种个人决意他或她属于哪一个内群体的自我归类行为。分类具有心理上的后果,它塑造了人们和群体对自我和他者的看法,这些将在下文讨论。
内群体通常自认为比外群体更有正当性。在这种意义上,正当性可以被定义成这样一种信念,那就是一个身份集体有权存在,并可以被正确地定义、维护和捍卫。这个词在日常使用上有不同维度,但大多数情况下与极端主义无关。正如我们即将看到的,寻求正当性是许多极端主义运动中的关键要素。
所有极端主义群体(以及许多非极端主义群体)都具有某种意识形态。就像极端主义一词,意识形态有很多定义,有些定义还非常复杂。为了涵盖非极端主义的政治和宗教群体,这些更为宽泛的定义可能是必要的 3 。然而,在本书语境下,极端主义意识形态是一组描述谁属于内群体、谁属于某个外群体以及内群体怎样与该外群体互动的文本集合。意识形态的文本可以广泛存在于包括图书、图像、讲座、视频甚至对话等各种各样的媒介中。
寻求正当性是许多极端主义运动中的关键要素。
许多学者更倾向于把意识形态简要定义成一系列思想和观念 4 。我认为这种模糊没有必要。思想和观念存在于文本中,而一场运动除非当且仅当在文本中被传播,它不可能采用一种意识形态。没有传播和叙述,极端主义组织也就不复存在,只剩下极端主义“独狼”各自追随他们自以为是的信念。除了强调传播的重要性,关注文本也能使我们更方便地系统分析意识形态的内容,并追踪它们如何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演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