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易斯·卡罗尔是文学上系列方法的探索者、创始人。人们可从他的作品中发现好几种以系列方式展开的方法。 第一 , 两个具有微小内部差异的事件系 列 , 它们被一个奇特对象所调整 :例如在《西尔维与布鲁诺》中,年轻的骑自行车者的事故被从此系列移向彼系列(第23章)。这两个系列无疑是彼此相继的,但它们相关于这个奇特对象同时发生。在此种情况下,一块有8根指针和反向轴的手表,它并不与时间同步,反而时间与它同步。它以两种方式使事件重现,时而在生成-疯狂中进行翻转,时而按照斯多亚学派式的命运发生微小变动。年轻的骑自行车者在第一个系列中跌落到箱子上,他现在安然无恙。但是,当指针恢复它们的位置时,他再次受伤,躺在了那带他去医院的货车上:好像指针已经知道如何避免事故,即事件的暂时实现,但不是作为永恒真理的 事件 本身、结果、创伤……或者在《西尔维与布鲁诺》的第二部分(第2章)中,有一个场景重现了第一部分的场景,尽管有些微小差异(被“钱包”所规定的老男人的可变位置,“钱包”是一个相关于自身而被移位的奇特对象,因为女主人公为了归还钱包,不得不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奔跑)。
第二 , 两个具有大量的 、 加速的内部差异的事件 系列 , 它们被命题或至少被噪音 、 拟声所调整 。下述是刘易斯·卡罗尔所描述的镜子法则:“可从陈旧的卧室看到的一切都太寻常不过了,令人了无兴趣,但所有其余的部分尽可能有所不同。”《西尔维与布鲁诺》中的梦-现实系列根据这种发散法则被建构,伴随着人物从此系列向彼系列的二分和它们在每个系列中的再次二分。在第二部分的序言中,刘易斯·卡罗尔制定了一个有关人间和仙境的 状态 的详细图表,它循着该书的每个章节来确保两个系列之间的对应。系列之间的过渡、它们之间的沟通,一般会被一个在此系列中开始、在彼系列中结束的命题或被一种拟声(一种兼具两个系列性质的噪音)所确保。(我们并未理解刘易斯·卡罗尔的最好评论者,尤其是法国评论者,为什么对《西尔维与布鲁诺》有诸多保留意见,且评论轻率,与《爱丽丝奇境历险记》和《爱丽丝镜中奇遇记》相比,这部杰作显示出一些彻底革新的技巧)。
第三 , 两个强歧异性的命题系列 (要么是命题系列与“消耗”系列,要么是纯粹表达系列与指称系列), 它们被秘传词所调整 。我们首先应该考虑的是刘易斯·卡罗尔的秘传词属于那些截然不同的类型。第一种类型仅限于缩合一个命题或前后连贯的几个命题的音节元素:例如在《西尔维与布鲁诺》(第1章)中, y'reince 取代 Your royal Highness ( 陛下 )。这种缩合企图提炼整个命题的总体意义,以便以唯一的音节(“无法发音的单音节词”)命名这种意义,就像刘易斯·卡罗尔说的那样。其他方法已经在拉伯雷和斯威夫特的作品中众所周知:例如,与辅音的超负荷一起进行的音节延伸,或者简单的去元音化,其中只有辅音被保留(好像辅音能够表达意义和元音只是指称的元素)等。 [1] 无论如何,这第一种类型的秘传词都形成对单一系列产生影响的相继的连接、综合。
刘易斯·卡罗尔特有的秘传词属于另一种类型。问题在于共存的综合,它企图确保有关异质命题或命题维度的两个系列的合取(这是一回事,因为人们始终能建构一个系列的各命题,通过使各命题特殊地体现某个维度)。如前所述,有名的例子是Snark(蛇鳖)这个词:它通过口欲性的两个系列(食物系列与符号学系列)或命题的两个维度(指称维度与表达维度)流传。《西尔维与布鲁诺》为此提供了其他一些例子:Phlizz(无味水果)或阿齐古姆布丁(Azzigoom-Pudding)。这些名称的变化很容易被解释:没有一个名称是流传词本身,不过毋宁说是指称流传词的名称(这个词被称作什么)。流传词本身具有另外的性质:原则上,它是空格、空架子、空缺词,好像刘易斯·卡罗尔有时劝告胆怯者在他们写的信中空着某些词。因此,这个词被那些标示出短暂性与移位的名称所“命名”:蛇鳖是不可见的,而且Phlizz几乎是消逝的东西的拟声词。或者,它以完全未被规定的名称的形式被命名:某物(aliquid)、它(it)、那个(cela)、物(chose)、东西(truc)或玩意儿(machin)(参见老鼠故事中的 那个 ,或老实人店铺中的 物 )。或者,最终它根本就没有名称,但它被歌曲的整个叠句所命名,而歌曲通过唱段流传并使唱段传播;或者,就如在园丁之歌中一样,它被每个唱段的结尾所命名,而每个唱段都使两种前提进行沟通。
第四 , 具有大量分叉的系列 , 它们被混合词所调 整 , 如有必要就被先前类型的秘传词所建构 。混合词本身确实是新型的秘传词:人们首先通过说混合词缩合几个词和包含着几种意义(frumiex=fumant[冒烟的]+furieux[狂怒的])来界定混合词。但整个问题是弄清楚混合词何时变得必不可少。因为人们总是能找到混合词,人们这样就能解释几乎所有的秘传词。由于善意,也由于任意性。但事实上,混合词只有在它与一种它被认为指称的秘传词的特殊功能相符时才有必要被建立、被形成。例如,单一系列上通过简单的缩合作用形成的秘传词( y'reince )并不是混合词。再比如,在著名的《炸脖龙》(Jabberwocky)中,大量的词勾画出一种幻想的动物学,但未必就形成混合词:例如 toves (blaireaux[獾]-lézards[蜥蜴]-tire bouchons[开塞钻])、 borogoves (扫帚鸟[oiseaux-bal ais])、 raths (绿猪)或动词 outgribe (beugler[拉直嗓子唱]-éternuer[打喷嚏]-siffler[嘘嘘作响])。 [2] 最后,例如归摄两个异质系列的秘传词未必是混合词:我们刚刚认识到归摄的这种双重功能充分被Phlizz、chose、cela等类型的词所实现。
然而,混合词已经 能够 在这些层面上出现。Snark(蛇鳖)是个混合词,它只是指称一种幻想的或混杂的动物: shark + snake (鳖+蛇,法文是requin+serpent)。但这只是次要地或附带地是个混合词,因为它所承载的内容这样就与其作为秘传词的功能不相符合。它通过它的内容诉诸混杂的动物,而它通过它的功能包含着两个异质系列,其中一个系列只关涉着动物,尽管这种动物是混杂的,另一个系列则关涉着非物体性的意义。因此,并不是通过其“行李箱”层面,它才实现它的功能。另一方面,炸脖龙无疑是一种幻想的动物,但它也是个混合词,这次它的内容与功能相符合。刘易斯·卡罗尔确实暗示了它由 wo cer 或 wocor (意指后代、水果)与 jabber (表达一种滔滔不绝的、充满活力的、闲聊不止的讨论)构成。因此,正是作为混合词,Jabberwock才包含着两个与Snark系列相类似的系列,即关系着可指称的、可消耗的对象的动植物后代的系列与关系着可表达的意义的口语性增殖的系列。总之,这两个系列可以不同的方式被包含,且混合词没有从中找到其必然性的根据。混合词的定义就如同缩合了几个词和包含着几种意义一样,因此只是一个有名无实的定义。
在评论《炸脖龙》第一节时,汉普蒂·邓普蒂将下述词作为混合词: slithy (“slictueux”=souple-onctu eux-visqueux)、 mimsy (“chétriste”=chétif triste) [3] ……在此我们的不适越发强烈。我们的确认识到每次都有被缩合的几个词和几种意义,但这些元素容易在单一系列中被组织起来,以便构成一种总体意义。因此,我们并没认识到混合词如何区别于简单的缩合或连接性相继的综合。当然,我们可以引入第二个系列;刘易斯·卡罗尔自己阐明解释的可能性是无限的。例如,我们能够将《炸脖龙》简化为园丁之歌的图式,可借助它的两个系列:可指称对象(消耗的动物)的系列与承载着意义的对象的系列(“银行职员”“邮票”“勤奋”,甚至如在Snark中的“铁路作用”等象征性的或功能性的存在物)。那么,一方面,有可能以汉普蒂·邓普蒂的方式解释作为能指的第一节的结尾:“绿猪( raths )远离了家( mome = fromhome )拉直嗓门叫唤-打喷嚏-嘘嘘作响( outgrabe )”,但另一方面也有可能这样来解释:“利率、优惠市价( rath = rate + rather )远离它们的起点,脱离了控制( out grab )”。但沿着这一路径,任何系列的解释都可被接受,且人们并未认识到混合词如何区别于共存的合取综合,或区别于任意一个确保两个或几个异质系列之协调的秘传词。
刘易斯·卡罗尔在《追逐蛇鳖》的前言中提供了解决方法。“假如存在上述情况,当皮斯托尔说出那句著名的‘臣服于哪个国王?混蛋,要么说,要么去死!’,朱思迪斯·夏洛对到底是臣服于威廉姆(Wil liam) 还是 理查德(Richard)难以权衡,以致他不能在外人面前说出其中的任何一个名字——这点尚存疑,其实相比于死亡,他只需脱口说出一句理尔查姆(Rilchiam),就能解决问题。” 看来混合词被建立在严格的析取综合之中。而且我们面临的远不是一种特殊情况,反而,我们将在一般意义上发现混合词的法则,只要每次都清理出那可能被隐藏的析取。这对于frumieux(furieux[愤怒的]与fumant[冒烟的])亦是如此:“如果你的思维有点倾向于fumant,那么你将说出fumant-furieux;如果你的思维转向——哪怕只是头发的浓密——furieux,那么你将说出furieux fumant;但如果你别具最稀罕的天赋,即完美平衡的才智,那么你将说出 frumieux 。”因此,必要的析取不是在fumant与furieux之间——因为人人很可能同时是二者,而是一方面在fumant-et-furieux之间,另一方面在furieux-et-fumant之间。在这一意义上,混合词的功能一直就在于使其所处的系列进行分叉。因此,混合词从不独自实存:它召唤着它前后的其他一些混合词,且这些混合词显示出任何系列已经原则上被分叉且还是仍可分叉的。米歇尔·布托(Michel Butor)写得非常好:“这些词中的每个词能够变成扳道岔,我们将通过很多路径从一个扳道岔转向另一个扳道岔,由此就有了一本不仅仅叙述一个故事而且叙述许多故事的书的观念。” 因此,我们能回答我们开始时提出的疑问:当秘传词不仅具有包含或协调两个异质系列的功能,而且还具有将析取引入其中的功能时,那么混合词是必不可少的或是必然有根据的,即秘传词本身因此被混合词所“命名”或指称。秘传词一般会同时诉诸空格和没有位置的占有者。但我们必须在刘易斯·卡罗尔的作品中区分出三类秘传词: 缩合词 ,它们在单一系列上产生相继的综合,并影响着一个命题或一连串命题的音节元素,以便从中提取它们的复合意义(连接); 流传词 ,它们在两个异质系列之间产生共存与协调的综合,且直接一次性地影响着这些系列的各自意义(合取); 析取词 或混合词,它们产生共存系列的无限分叉,且同时影响着词与意义、音节元素和符号学元素(析取)。正是分叉功能或析取综合提供了混合词的真正定义。
[1] 关于拉伯雷和斯威夫特的方法,参见埃米尔·蓬斯(Emile Pons)在《斯威夫特作品集》( Œuvre de Swift )中的分类,七星诗社出版社,第9-12页。
[2] 亨利·帕里索和雅克·布鲁纽斯(Jacques B.Brunius)提供了《炸脖龙》的两个优秀译本。亨利·帕里索的译本在他的《刘易斯·卡罗尔》(Seghers出版社)中被转载;雅克·布鲁纽斯的译本与那些有关词的评论一起在《南方手册》( Cahiers du Sud ,1948年,第287期)中被转载。这两个译本也都引用了《炸脖龙》的各个语言版本。我们所使用的那些术语有时借自亨利·帕里索,有时借自雅克·布鲁纽斯。我们不得不进一步考虑安托南·阿尔托对第一句诗文的誊写:这个令人钦佩的文本提出了一些不再与刘易斯·卡罗尔有关的问题。
[3] slithy (滑溜溜的)(“slictueux”[滑溜溜的]=souple[柔顺的]-onctueux[滑腻的]-visqueux[黏稠的])、 mimsy (平淡无奇的)(chétriste[平淡无奇的]=chétif[贫乏的]-triste[蹩脚的])。——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