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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条特立独行的大鱼

老人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养成了自言自语的习惯。或许是马诺林不跟他一起出海之后,他记不太清楚了。

有钱人船上有收音机,可以解闷、可以听棒球消息。但是老人的船上只有他一个人,他只能和自己说说话。

老人突然回过神来,现在他不该去想这些,他要专心致志地干好活。“刚才那群小鱼的周围,可能就有更大的鱼。”他想。

这时,阳光越来越烈,晒得脖子后面有些刺疼。老人划着船,感觉到汗水顺着背部往下淌。一阵疲惫袭来,他正想休息片刻,却发现浮标突然沉了下去。

“来了,”他说,“大鱼要上钩了。”

老人用右手轻轻握住线。不一会儿,线开始紧起来了。这是试探性的动作,鱼还没有完全上钩。老人心里很清楚,在这根最深的渔线那头,肯定有一条大鱼在吃他的鱼饵。老人等待这个时刻很久了。他已经八十四天没有捕到鱼了。

老人用右手轻握渔线,用左手把线从浮标上解了下来。这样,他就可以用手指掌控线了,线可以在指尖滑动,这条鱼也不会感受到牵引力。

老人心里想:“吃吧,鱼儿,把鱼饵吃得更深一点。”

此时,在深水下面,大鱼并不知道这是一个鱼饵,它以为只是一条落单的沙丁鱼。大鱼小心地靠近沙丁鱼,吃掉了一部分之后,开始沿着这条鱼盘旋。

这是一条谨慎的大鱼,它并没有马上把鱼饵吃光。

“来吧,”老人说,“再来一次。你闻闻看,这条沙丁鱼新鲜吧?别不好意思,鱼儿。吃吧。”

大鱼游了一圈之后,又回来了,它想把剩下的沙丁鱼吃光。这时,老人感受到渔线有轻微的扯动,随后更用力拉了一下,然后安静了下来。

“想把沙丁鱼从我的渔线上扯走,”圣地亚哥说,“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它肯定还会回来的。”

过了好一会儿,大鱼似乎走远了,老人什么都感觉不到。

“它不可能就这样走了,”他说,“它会拐回来的。也许它以前也咬过钩,还有点记忆。”

渔线再次轻轻动了一下。“它回来了。”他高兴地说,“它肯定会上钩。”

圣地亚哥感受到渔线的微微颤动,随后,下面突然发力,渔线变得十分沉重。

为了不惊动这条大鱼,圣地亚哥让手中的线下滑、下滑、再下滑,第一盘渔线全下去了。线滑过老人的右手,他能感受到这条鱼惊人的分量,尽管老人的拇指和食指没有用力。

“这条鱼真大,”他说,“它已经把鱼饵咬在嘴里了,正想走。”

圣地亚哥知道这条鱼很大,他想象着这条鱼在水下叼着鱼钩游走的样子。这时,线的分量持续增加。圣地亚哥继续放着渔线,他的手指收紧了一下,感觉到了线在垂直下沉。

他一边让线从右手滑下去,一边用左手将下一盘线的线头连接到另两盘线上。他早准备好了。除了正在用的一盘,他的船上还有三盘线。

“接着吃,”他说,“都吃掉。把鱼钩深深地吞进去,让鱼钩进入你的肚子。等你再浮上水面的时候,我要把你带上岸。”

老人感觉是时候了,他双手用力拽回一码线,然后一次又一次地拽。无论老人多么用力,还是无法把大鱼拉回来。

就在这时,大鱼开始启动,它朝着西北方向游去,老人和船被大鱼拖行着。

老人想起了马诺林,要是他在身边就好了。小男孩可以帮他不少忙,他们以前一起捕到过不少大鱼。

现在船上只有老人一个人,他只能将渔线拽到背上,看着线斜插入水中,小船稳稳地朝西北方向行进。

老人想:“它不能继续游了,鱼钩已经进入它的肚子里了,这样会害死它的。”

但四个小时过后,鱼仍然稳稳地游着,拖着小船。

“它是中午上钩的,”圣地亚哥说,“我还没见过它的样子。”

一个下午的阳光暴晒,老人感觉到额头被晒得有点疼。他感到口渴,便跪在船板上,尽量不让渔线晃动,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手去拿水瓶。缓慢地打开瓶盖子,喝了一小口。为了保持体力,老人坐在船帆下,就这样熬着。

再过两个小时,太阳就要下山了,他希望大鱼在太阳下山之前就出来。他想在太阳下山之前回到岸上,不然小男孩会很担心他。

“这条大鱼居然能拖着我游四个小时,”老人说,“这是一条多大的鱼啊,真希望能看到你,看一眼就够了。”

慢慢地,太阳已经下山了。

通过观察天上的星斗,老人得知,那条鱼游走的路线从未改变过,方向始终如一。海上变得很冷,老人身上的汗都干了,遍体生寒。他找了个袋子系在脖子上,披在背上,这样他就可以靠着船头,稍稍舒服些。

其他的船都已经回岸,老人的船还被这条大鱼拖着走。老人也不知道还要走多远,小男孩会不会还在岸上等自己。

老人对这条大鱼没一点儿办法,他想:“我只能等大鱼游累了才有机会。”

过了一会儿,圣地亚哥站了起来,从船舷往海里小便。看着天上的星星,确认了一下船的航向。他心想:“如果大鱼不改变路线的话,我还得再过几个小时才能看见它。”

经过一天的暴晒,老人感觉累极了,他已经很久没有在夜晚出过海了。“要是马诺林在就好了。他能帮我看着。”

月亮升起。老人已经很久没有吃东西,他缓慢地移到船尾,这里还有一些新鲜的金枪鱼,他必须要吃一点来补充体力。

月光照在海面上,有两条鲯鳅来到船边,他可以听到它们翻滚和喷水的声音,像是在打闹。

“它们和我们一样喜欢玩,很有爱。”老人说,“它们是我们的好朋友,和飞鱼一样。”

老人开始心疼起水下上钩的大鱼,不知道这条鱼多大了。他想:“我从没有碰到过这么强壮的鱼,也没有遇到过这么特立独行的鱼。也许下面这条鱼太聪明了,也有可能是曾经上过钩。这条鱼知道怎么和捕鱼的人斗,但是它不知道对手只有一个人,而且还是一个老家伙。”

从咬饵、拖船前进,直到不慌不忙地跟老人对峙的情况看,这条鱼肯定是雄性的。不知道大鱼是胸有成竹,还是跟老人一样别无选择?

圣地亚哥曾经遇到两条马林鱼,一雄一雌。那条雄鱼总让雌鱼先吃,上钩的雌鱼拼命挣扎,不过很快就精疲力竭了,那条雄鱼一直陪着,围着上钩的雌鱼和渔线游来游去。

后来,男孩帮助他把雌鱼拖上了船,在这期间,那条雄鱼始终待在船边。当老人清理渔线,准备收鱼叉的时候,那条雄鱼从海面高高地跃起,展开宽阔的胸鳍,露出身上紫色的条纹。那条鱼很漂亮,老人记得。

这是圣地亚哥在捕鱼时见过的最伤感的情景了。那个时候,马诺林也很难过,老人和小男孩一起乞求雌鱼的原谅。

“真希望男孩也在。”老人说。

此时已经深夜了,满天都是星星。老人靠在船头,眯着眼睛。他不能睡着,大鱼还在拖着船走呢。

渐渐地,天上的星星消失了,老人明白天快亮了。在天亮前不久,有鱼咬了他身后的另一个鱼饵,那条渔线开始压着船舷迅速溜了下去。黑暗中,老人二话没说,拔刀出鞘,割断压在船舷上的线。

然后,他又割断了离他最近的另一条线,在黑暗中将两盘线的线头系在一起,作为备用线。老人必须这么做,只有这样,他才能专心捕获已经上钩的那条大鱼。

老人不知道刚才咬到鱼饵的是条什么鱼,可能是一条大马林鱼,也可能是剑鱼,或者鲨鱼。“要是男孩在就好了。”

可惜男孩不在,老人只能靠自己。这时,老人只剩两个鱼饵在水下了,一个被大鱼吞了,一个是还没上钩的鱼饵。

老人心想:“我得赶紧把没上钩的鱼饵拉回来,就算现在天还很黑。”

就在老人准备把两盘备用线接起来的时候,船身猛地一晃,掀起一阵大浪,将老人脸朝下狠狠地摔在船板上。他的一只眼睛下面划破了,血从脸颊上流了下来。老人小心翼翼地回到了船头,靠在船板上,把渔线在肩膀上挪了个位置。老人固定住自己的身体,感受着鱼的拉力,然后伸手探进海水,感觉小船前进的速度。

这条鱼可真够厉害!但是不管它多厉害,都不能永远拖着这条小船前进,它终究会累的。

“鱼儿,好好折腾吧,”他温柔地说,“我会陪着你,一直到你累了为止。”

老人在等着天亮。这时正在黎明前,很冷,老人紧贴着木板取暖。伤口的血不算多,很快就凝结了。

趁着天刚微亮,老人看到线被拉得很长才沉入水中。小船平缓地前行。这时太阳初升,阳光照射在老人的右肩上。

“船转向北走了。”老人说,“按目前的海流,我们应该向东走。”他希望大鱼掉头,顺着海流走。那就表明它累了。

太阳渐渐升高,老人发现这鱼并不累,渔线的倾斜度表明它游得更浅了。“这条鱼随时可能跳起来。”老人期待着。

“让它跳吧,我要看看这条鱼的样子。”老人说,“我的线够长,对付得了。”

这时,老人心想,只要自己稍微把线拉紧一点,这条鱼就会感觉到疼,就会跳起来,现在已经天亮了,只要这条鱼跳出海面就行。

但是老人并没有这样做,他的线已经绷得很紧了。如果老人再用力,鱼钩造成的口子就会扩大,到那时,如果鱼真的跳起来的话,鱼钩可能会被甩掉。 Mc5M+tzCBwhjZgHjSIAbwl7v/t2/cebJLGRODd4DTef1W3C850KRvcQbQyLNu+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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