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蓝猫

“你知道九十年代发生在非洲卢旺达的大屠杀事件吗？”俄罗斯蓝猫对眼前的男人说道，“有人说，在那一百天内死了八十万人，也有人说，死了上百万人。罪魁祸首，是鼓励大家‘把邻居杀掉’的广播节目。刚开始的时候，听众只是嗤之以鼻，觉得‘这家伙在说什么蠢话’；但类似的广播内容重复了好几次之后，事情就成真了。当然，酿成大屠杀背后的原因及理由相当复杂。但不管这理由多么复杂，煽动一般民众杀人的家伙都绝对不能原谅，对吧？”

听着俄罗斯蓝猫说话的人，我们姑且称他为“罪村”吧——虽然他原本有个相当平凡、常见的姓氏，但因为这家伙是个反派人物，为了避免给相同姓氏的人添麻烦，他原本的姓氏还是别公布比较好。

“这个煽动大屠杀的男人不仅是广播电台的创办人，还提供资金给民间的武装势力。你知道吗，前阵子才报道出新闻，说这男人在逃亡二十五年之后，终于落网了。”站在俄罗斯蓝猫旁边的美国短毛猫说道。

两人同时面对着罪村。

俄罗斯蓝猫跟美国短毛猫，当然都是假名。这是他们自己决定的代号，挑选自猫的品种。俄罗斯蓝猫有着蓝灰色的毛，给人一种冰冷感，性格一般被认为比较神经质，而且蓝色的英文blue，还有“忧郁”的意思。取这个代号的男人，刚好有着做事太多顾忌、容易杞人忧天的性格。另一边，美国短毛猫通常性格大胆不羁、活泼开朗，而且美国短毛猫的英文American Shorthair如果念快一点，听起来有点像俄文中的хорошо，也就是“太美好了”的感叹语。取这个代号的男人，则刚好是个积极、乐观的年轻人。

“抱歉，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突然跑到我家，对我说这些。”罪村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他不明白是理所当然的事。任何人在自家的餐厅被两个陌生男人用包装绳捆绑在椅子上，还被迫听两人说以上这番话，都会一头雾水吧。

“请问你们这是干什么？抢劫吗？如果是要钱的话……”

“这不是抢劫。”俄罗斯蓝猫立刻加以否定，“可见得你没有好好听我们说话。”

“你们到底想怎样？”

“你听说过纳粹猎人吗？”美国短毛猫问道。

这个年轻人有着一头美丽的鬈发，宛如一只毛色优美的猫。

罪村摇了摇头。“猎人”这个字眼似乎带给他一丝恐惧。

“当年参与了纳粹大屠杀行动的人，照理来说都应该以战争罪受到审判，但事实上有些人却逃过了审判，或是没有被判处死刑。有一群人专门收集这些人的个人资料，想尽一切办法让他们付出代价，这群人被称作纳粹猎人。他们所做的事情，简单来说，就是找出漏网之鱼的下落，将这些人送上法庭。”

罪村的脸上露出了“那又怎么样”的表情：“所以呢？”

“不管是纳粹大屠杀的参与者，还是卢旺达大屠杀的罪魁祸首，凡是剥夺他人生命或掠夺他人宝贵物品的人，都绝对不能也绝对不应该得到原谅。这些人哪怕逃到天涯海角，都应该被抓回来。一定有一群人会想尽各种办法找出他们的下落。我认为这是世间的真理。”

罪村脸上的肌肉再度抽搐。眼尖的俄罗斯蓝猫当然没有放过，问道：“如何？是不是明白了些什么？”

“你一定知道……”美国短毛猫接着说，“五年前在SNS 上，有一个名叫‘猫咪杀手’的人物。猫咪杀手经常虐待不知从何处抓来的猫，而且还将虐待过程公开在网络上。为了取悦观众，他不断上传照片和视频。

“偶尔有观众称赞他做得好，怂恿他继续这么做，因此他变本加厉，还曾把好几十只猫绑起来，吊在晒衣杆上……”美国短毛猫说到这里，俄罗斯蓝猫忽然伸出手，制止他再说下去。

每次美国短毛猫说到这些事，总会越说越激动，没有办法克制。毕竟每一个案例都足以让人义愤填膺，大概不会有人想要继续听下去吧。

“细节不必多说，反正你自己最清楚。”俄罗斯蓝猫看着罪村说道，“因为你不仅是猫咪杀手的观众，也是支持者。你们一群人还建立了一个组织，名叫‘把猫咪送进地狱同好会’，简称‘猫狱会’，对吧？”

当然，大部分观众的反应还是谴责猫咪杀手的恶行，并通报相关单位——这件事还曾因此闹上新闻。

“但是虐待动物在法律上的量刑并不重。不管是判违反《动物爱护管理法》，还是判器物毁损罪，凶手本人顶多只能判到五年徒刑，还会实行缓刑。至于其支持者——猫狱会成员，则根本无罪可罚。罪村，我说得没错吧？”

此时，罪村已然醒悟自己为什么会被绑在椅子上，急忙说道：“等等，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俄罗斯蓝猫叹了一口气：“你们每个人都只会说这句话。想想刚刚的例子吧，卢旺达大屠杀的罪魁祸首逃亡了二十五年，纳粹大屠杀的参与者躲藏时间当然更久。”

“就算过了一百年，也不会就这么算了。”

“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我们不是警察，也不是律师，只是受雇于猫咪的饲主而已。你还记得当初你一边吃着零食，一边下达虐待猫咪的指示吗？雇用我们的人，就是那些猫主人之一。”

“啊……”罪村的表情稍微有了变化。那表情像是突然发现了人生的希望。

“‘既然你们只是受到雇用，那么我愿意出更多的钱，拜托你们放过我吧……’罪村，你是不是打算这么说？”美国短毛猫笑着说道，“这也是每个人都会说的台词哟。上次那个爸爸也说了。”

“爸爸？”

“同样一件事的另一个对象，他也是猫狱会的成员。”

俄罗斯蓝猫等人闯进那一家，把“爸爸”绑了起来，那位“爸爸”交涉的说辞也是：“既然你们只是受雇用，我可以付你们更多的钱。两倍……不，三倍！只要你们放过我！”

“那时候我们没发现屋子里还有其他人，所以事情变得有些棘手。”美国短毛猫暗自反省，嘴里啰唆个不停。

如今眼前的罪村也跟上次那个“爸爸”一样，拼命问着：“多少钱？你们以多高的价格接下这个工作？”

俄罗斯蓝猫竖起右手的一根手指，并以左手手指比了个圆。

“十万？”罪村的视线飘向半空中，似乎正计算着自己的存款及资产。或许他认为勉强付个两倍应该没有问题。但俄罗斯蓝猫打碎了他的美梦：“十亿。”

罪村似乎以为这只是一句玩笑话，笑着说道：“别闹了。”俄罗斯蓝猫心想，这家伙还笑得出来，显然是还没有搞清楚状况。

“是真的。”美国短毛猫说道，“我们接下这个工作的价格是十亿日元。猫咪杀手虐待过非常多的猫，大多数饲主都悲愤难平，但是饲主能讨回公道的手段相当有限。法律帮不上什么忙，那些饲主也没有什么渠道能够查出猫狱会成员的身份。当然，有钱好办事。只要有足够的钱，要讨回公道就不是难事。可惜那些饲主并没有那么多钱，所以只能忍气吞声……直到有一天，有个饲主发达了。”

“发达了？”

“他中了彩票，得到了六亿日元的奖金。”美国短毛猫用手指比了个“六”的手势，“他用那笔钱买了更多的彩票，奖金翻到十亿。”

“真的假的？”

“一定是猫咪在暗中帮忙。”俄罗斯蓝猫说道。

美国短毛猫也笑着点了点头：“于是这名饲主以这笔钱雇用了一些人，一些能够报复网红猫咪杀手和那些煽风点火的观众，而且愿意为了猫咪付出一切努力的猫狱会猎人——”

“就是我们啦。请多多指教，我们就是猫狱会猎人。雇主说，不管花多少钱都无所谓。”

“网络上的留言，是有办法查出身份的。只要按照一定程序提出申请，就可以取得留言者的个人资料。当然前提是必须符合法律规定，而且必须有足够的耐心。获取个人资料的程序不仅烦琐，而且很花时间。如果网络上的留言记录消失了，处理起来就会有些棘手，不过也不是束手无策。”

“罪村，像你这样只是留言怂恿猫咪杀手继续虐待猫的，老实说，采取法律行动没有什么意义。即使找律师帮忙，提出相关的申请，最后可能还是不了了之。当然这指的是正当程序，只要改走后门……”

“还有后门可以走？”

“有了十亿，当然就会有后门。有钱能使鬼推磨，要找到愿意帮我们偷偷调查个人资料的人并不难。我们甚至可以找一些打从一开始就愿意协助我们的人，让调查个人资料变成他们的工作。”

“十亿就是这么好用。”俄罗斯蓝猫说道，“尽管如此，我们还是花了整整两年的时间。整理猫咪杀手的相关留言及SNS上的信息，找出所有涉嫌人物的身份，花了整整两年。其间，他们通过征信社，找出了每个人的详细个人资料，包含现住址、电话号码、家庭结构、职业，有些甚至还包含了脸部特写照片，把这些全部查得一清二楚，整理成清单。两年能做到这个程度，大概已经算很厉害了。接下来，我们的工作就是一一找出清单上的人。”

罪村的脸部肌肉已经抽搐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你们两个到底想对我做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俄罗斯蓝猫面无表情地说道。

“啊，蓝猫！好像要换投手了！”美国短毛猫忽然看着罪村家里的电视屏幕说道。

此时正在播放的是下午两点的职棒日间赛，东北金鹫对东京巨人的例行赛，身穿红色球衣的队伍正在进行防守。

“什么？”

“被逆转了。”

“不是赢了很多分吗？”

任何人在得知老虎已经列入濒临绝种的红皮书时，大概都会说出同样的惊讶之词吧——不是还有很多只吗？

“巨人队的那家伙又打出了本垒打。”

“天童吗？”俄罗斯蓝猫叹了一口气。二十五岁的巨人队四号击球员天童，自从大学毕业后，就加入了职业球队，却因为嘴巴太坏及总是能适时击出安打，被其他球队的球员当成了眼中钉。例如，他打出本垒打之后，可能会说“像吃稀饭一样简单”，如果大家批评他这句话说得太过分，他反而会满不在乎地回应：“职棒本来就是一个讲求实力的世界，你们要是不爽，就在比赛上拿出成绩来。”这种口气跟说话态度，连东京巨人队的球迷也常常看不下去。偏偏他这一季的表现非常亮眼，有可能打破一年六十支本垒打的国内职棒纪录。

“而且是两次，一记两分，一记三分，就这样被逆转了。”

“该不会又要输了吧？”俄罗斯蓝猫露出沮丧的表情，仿佛东北金鹫已经输定了一般。

“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美国短毛猫展现出他一贯的乐观心态。

俄罗斯蓝猫与美国短毛猫不管是性格、年龄层、血型还是从小生长环境皆大相径庭，唯独有着喜欢猫和喜欢棒球的共同点。虽然他们所选代号的猫咪品种名里有“俄罗斯”和“美国”，但两人都是没什么机会出国旅行的日本人。两人都出生于东北地区，因此都是职棒球队东北金鹫的球迷，每次看棒球比赛也都会紧张兮兮。

“怎么偏偏是被天童打出本垒打……我绝对不听这家伙的MVP采访致辞，肯定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别担心，今天一定能赢。”连罪村也加入了对话。

俄罗斯蓝猫瞪眼说道：“你这家伙竟然说出这种话，看来你什么都不懂。只要有人说出这种话，就会马上输掉比赛。过去不知发生过多少次了，明明已经赢了六分，以为今天赢定了，开始感到安心之后，马上就被逆转了。只要有人说出‘绝对能赢’之类的话，那场比赛就绝对赢不了。”

“你这家伙，竟然惹蓝猫生气了。等等，我们还没有告诉他，我们到底打算对他做什么。”美国短毛猫一边笑，一边看着手机屏幕画面，说道，“罪村，你在五年前，曾经留言给猫咪杀手，留言的内容是：‘杀虫子不会有人在意，虐待猫却会被骂得狗血淋头，这根本就是一种歧视。’”美国短毛猫接着说出了留言的时间记录。

“你们打算对我做什么？”

“当时猫咪杀手对猫咪做了什么，我们就对你做什么，这就叫作现世报。啊，可能还会追加一些利息，不用客气。”

“等……等一下……”罪村登时脸无血色。他大概是回想起了自己过去的留言内容，而且已经明白俄罗斯蓝猫他们并不是开玩笑。美国短毛猫一拿出尖尖的工具，罪村更是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

“等等……我……我也是东北金鹫的球迷。”他以颤抖的声音说道。

俄罗斯蓝猫一听，露出了嗤之以鼻的表情。

“是真的！我还有五年前的大赛优胜纪念商品呢！”

美国短毛猫转头望向俄罗斯蓝猫，问道：“纪念商品是什么来着？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

“是毛巾和纪念邮票！就放在那边的小矮柜里！我真的是东北金鹫的球迷！看在我们都是球迷的分上，你们就……”

俄罗斯蓝猫走向小矮柜，查看罪村所说的位置，确实翻出了许多张未剪裁的全版邮票，但是数量实在太多，一看就知道不是为了留作纪念，而是为了转卖营利。

“说到邮票……”美国短毛猫忽然兴高采烈地说道，“贴邮票的时候，不是要舔一下吗？这让我想起来了，罪村在看着猫咪杀手的可怕直播视频时，还留了这么两句话：‘看那只猫拼命舔自己的伤口，真是笑死。最好伤口舔一舔就会痊愈。’”

“真是句名言，简直可以跟‘民有、民治、民享’相提并论。”俄罗斯蓝猫板起了一张脸，看得出他正在压抑心中的怒火，“跟‘朕即国家’ 比也不遑多让。”

“罪村，等会你可要好好舔……你的致命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