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蓝猫

“家持小姐还有呼吸。”美国短毛猫说道。他走向倒在罚森罚太郎住处客厅地板上的那名女性，将脸凑了过去：“所以你可别说‘完蛋了’。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们绝对有办法搞定这件事。”

你到底是凭哪点依据，说得这么斩钉截铁的啊？为什么可以如此神经大条，轻易说出“绝对”这种字眼？过去专家说过“绝对会怎么样”的事情，成真的又占多大比例呢？你知道，很多事情在二十年前是常识，换作如今这个年代已经不管用了吗？

号称“绝对安全”的设施，遭遇天灾通常都会不堪一击。号称“铁饭碗”的一流企业，最后都会开始裁员。

天底下根本没有船到桥头自然直这回事。多的是船还没有到桥头就已经沉了。我的青光眼造成视野缩退就是最好的例子，并不是船到桥头，它就自己好了。即使点眼药水，也只能抑制恶化而已。

俄罗斯蓝猫嘴里嘀咕个不停，举步走向美国短毛猫。

美国短毛猫扶起了地板上那名年龄不详的妇人。她就是家持吧。俄罗斯蓝猫原本以为家持将头发染成了红色，仔细一看才发现染红头发的是鲜血，更是吓得头晕目眩。

“我被推了一把，撞伤了头……”妇人开口说道。一丝鲜血自她的头上流下，滑过了左侧眼皮。

“喂，你别随便移动她。”俄罗斯蓝猫说道。原本遇到这种情况，应该立刻叫救护车，但一想到自己也是侵入者，他便不敢轻举妄动。

“伤势好像不严重。”

“真的假的？明明流了那么多血。”

“啊……”家持呻吟了一会，睁开眼睛看见美国短毛猫，登时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你们是帮助猫咪的人？”

“没错！哈啦修、阿美修、马呲欧巴修！”

“罚森在哪里？”俄罗斯蓝猫问道。

“突然有两个身穿黑衣的陌生男人闯了进来……”

“身穿黑衣？什么样的黑衣？”

“我也搞不太清楚。罚森原本坐在客厅里休息，那两人突然闯进来，把他带走了。他们似乎没料到我也在屋子里……”

家持接着描述，她走进客厅时，两个男人吓了一大跳。其中一个长得虎背熊腰的男人用力推了她一把，她整个人向后跌出去，翻滚了几圈后，头撞上大理石桌子的桌角，导致鲜血直流。

“当时大约几点？”美国短毛猫问道。

“喂，我们还是先叫救护车吧。”

“不用。”

“什么不用！”

“反正生死有命。”

俄罗斯蓝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已经不是乐观民族与悲观民族的文化差异那种程度的问题了。遇到这种情况竟然不叫救护车，还算是人吗？俄罗斯蓝猫感觉一股怒气涌上心头，正要发作，却听见家持也跟着说道：“真的不用了，我只是有点头晕而已。”

“有点头晕就是有问题，不能掉以轻心。”俄罗斯蓝猫转头对美国短毛猫说道，“快！我们打电话叫救护车！”

“啊，我自己打就行了。”家持似乎是个极度善良的人，她缓缓起身，取出了手机，“我要打了，请你们快离开吧。”

“家持小姐，你知道家里的监控摄像机影像储存装置放在哪里吗？”

“喂！快一点！”

俄罗斯蓝猫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家持反而显得相当沉着冷静。不过那或许是因为她的神志已有些模糊了。

“在整体厨房下面那个柜子里。”她伸出手指说道。

美国短毛猫迅速走到开放式厨房空间的另一侧，弯下了腰。数秒钟后，他大喊一声“有了”，拿起一个黑色的盒子。那盒子约莫一本字典的大小，看起来应该是一个硬盘驱动器。

“如果有人问起这个，就说是那两个歹徒拿走了。”

“我知道，请你们快离开吧。”

“没问题，这边就交给你了。”美国短毛猫说得轻描淡写，接着快步走向门口。俄罗斯蓝猫总觉得这样好像有些不负责任，但在这种节骨眼上，也只能照做了。

“美国短毛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两人跳上车子，发动了引擎，车子才刚开始震动，俄罗斯蓝猫就忍不住问道。

“最简单的推论是，除我们以外，还有其他人对罚森罚太郎怀恨在心。”

美国短毛猫迅速转动方向盘，让车子往后退，接着将方向盘转回来，换了挡，踩下油门。

“你的意思是，除我们以外，还有其他的猫狱会猎人？中了彩票的饲主不止一个？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跟我们应该算是站在同一阵线吧？”

“这就很难说了。毕竟罚森这个人可能到处跟人结下梁子。”

车子上了国道，速度顿时加快不少。

俄罗斯蓝猫愣愣地看着不断向后飞逝的窗外景色，不安地说道：“家持不会有事吧？她真的有办法自己叫救护车吗？”但愿真如美国短毛猫所说，家持头上的伤势并不严重。

“应该吧。”

“我有点放心不下，我们还是回去看看吧。”

“蓝猫，我们没时间做那种事，你别杞人忧天了。”

“为什么你的想法可以这么乐观？我看还是快掉头吧。要是她还没有叫救护车就昏倒，那就糟了。”

就在这时，简直像是算好了时间一样，一辆救护车恰好从对向车道驶来，不停发出警笛声。

那辆救护车应该就是要赶往罚森罚太郎的宅邸吧。俄罗斯蓝猫在心中如此想着，一边祈祷救护人员能够赶快抵达现场，一边却想象起可怕的画面。当救护人员发现家持时，她可能已经断气了。而且她可能在临死前，用手指蘸了自己的鲜血，在客厅的木地板上画下了俄罗斯蓝猫与美国短毛猫的肖像画。想到后来，俄罗斯蓝猫忍不住在心中大喊“啊啊，完蛋了”。

“救护车来得真是时候，应该是要去救家持吧。”美国短毛猫一边开车一边说道。

“是啊。”

车内一时鸦雀无声。半晌后，美国短毛猫又说道：“这时机未免太巧了。”

“什么意思？”

“我们刚刚不是正在谈救护车的事吗？你刚说要回去看看状况，救护车就来了。这时间可真是配合得天衣无缝，应该是故意安排好的吧。”

“安排？什么安排？”

“桥段的安排。”美国短毛猫说得像煞有介事。

俄罗斯蓝猫愕然问：“你说什么啊？”

“蓝猫，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每一个行动其实都是受到他人控制的？我经常有这种感觉。虽然一举一动都是我自己的决定，但我总觉得这些行动全都是被决定好的事情。那种感觉就像一直被人从天上俯瞰着。”

“你的意思是举头三尺有神明，还是举头三尺有监控摄像机？”俄罗斯蓝猫皱起眉头，接着又咕哝了一句，“好可怕的监视社会。”

“我经常觉得自己只是某个人笔下的小说中的登场人物之一。蓝猫，你有过这种感觉吗？”

“从来不曾。”俄罗斯蓝猫想也不想地回答，“怎么可能会有那种古怪的想法？”

“噢，是吗？”美国短毛猫的语气竟带了一丝同情。

“总而言之，你认为自己的一切都是由别人决定的？”

“没错，就是有个写小说的人——虽然我不知道这个作者是职业作家，还是初中生为了打发时间而在笔记本上乱写。总而言之，这是一篇小说，而且有人正在阅读。”说到这里，美国短毛猫视线忽然向上移，仿佛那作者就在头顶。

“所以呢？你想表达什么？”

“全部都是注定的。我的未来，以及你的未来，都是注定的事情。”

“包括你现在这句话？”

“没错，这可能是早已设计好的台词。”

“连‘自己可能是小说中的登场人物’这种话，也是配置好的台词？写小说的人让登场人物说这种话，不是找自己麻烦？”

“这就很微妙了。”美国短毛猫露出一脸兴致索然的表情，“蓝猫，回想一下你读小说时的状况吧。譬如，你随便翻开一页，里头的主角正面临重大危机，例如被人拿枪指着，或是快要被车撞到，当然也有可能是你最喜欢的——有人即将按下发射核弹的按钮。”

“谁跟你说我喜欢核弹了？”

“在这个时候……不，应该说是在这一页，主角一定会相当紧张，急得手忙脚乱，想尽办法化解危机，对吧？但是对读者来说，只要翻到下一页，就可以知道结果了。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主角根本没有必要那么紧张，反正一切都是注定的事情。不管努力做出什么样的举动，只要翻个几页，还是会得到相同的结果。”

“讲得这么复杂，总而言之，就是要让我相信命运？”

“有点类似吧。”

“美国短毛猫，原来你的乐观及船到桥头自然直的想法都来自这样的观念啊。反正是小说里的人物，有救就是有救，没救就是没救。”

“一本小说不管反复看几次，剧情都不会改变。”美国短毛猫凝视着车子前方的挡风玻璃，半晌后说道，“我们先确认一下刚刚的监控摄像机影像档案吧。”

“好吧。”俄罗斯蓝猫在如此回答的同时，蓦然想到自己这句话也可能不是出于自愿，而是受到了某个人的操控。光是如此想象，便感到毛骨悚然。但接着俄罗斯蓝猫又想到，那个人当然也知道自己此刻“毛骨悚然”的感觉，心中一股焦躁感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