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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美术馆那起事件，受害者中有警界人士的家属，只是一般社会大众并不知道这一点。”
“真的吗？”
“是的，某警界人士的女儿和孙子共三人，刚好在那个美术馆里。”
尚未结婚的我当然无法体会失去女儿和孙子是什么样的感受，但是光从“掌上明珠”“含饴弄孙”这些成语便不难想象，在恐怖袭击事件中失去女儿和孙子的打击必定大到难以衡量的程度。
“新闻好像没有报道这件事？”
“警方在某种程度上封锁了消息。虽然称不上什么最高机密，但毕竟上头不愿让社会大众认为警察对抗恐怖分子是为了报私仇。”
“那位失去女儿和孙子的警界人士，官衔很高吗？”
里见八贤以手指在空中画了一个三角形，指着接近顶点的位置，说道：“差不多在金字塔的这里。”
“看来是个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我说道。他听了微微一笑。
“不仅地位高人一等，连品德也高人一等。家人遇害后，他表现得相当低调，而且把所有心力都投注在防范恐怖袭击上。他最大的心愿，是不让自己所遭遇的可怕悲剧再度发生。当然你也可以说他在工作中夹带私情，但我相信他能够全心全意对抗恐怖袭击，正是因为把私情变成了使命感。”
我不禁心想，不管基于什么动机，一个人愿意为防止恐怖袭击事件付出全部心血，无论如何都是值得赞扬的事情。
“这次的新干线脱轨事故，现场也有炸药？”我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没有。”里见八贤的表情再度变得凝重，“铁轨上并没有发现任何爆炸物。只不过部分铁轨有龟裂的现象，目前还不确定是单纯老旧劣化，还是人为蓄意破坏。昨天我们见面的时候，我刻意向你强调铁轨被人动了手脚，其实只是想套你的话而已。目前看来，这起事故是恐怖袭击的可能性并不高。”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监视我？”
“竟然有人能够事先知道新干线会发生意外脱轨，你觉得我在得知这件事之后，会坐视不管吗？我监视你，就是为了确认你的一举一动是否有可疑之处。不过这只是我的个人行为，并非官方的正式调查行动。”
“我跟新干线脱轨事故真的毫无瓜葛。如果你不相信，可以随便调查。至于我为什么能够事先知道会发生意外，我刚刚已经解释过了。”
“你要我相信你是事先看到了发生意外的画面？”
“我不是用刚刚的本垒打证明给你看了吗？”
“嗯……”里见八贤微微皱起眉头。
“能不能再证明一次？”
“再试一次预演？”
“没错，试着预知我的未来。”
“这没有办法马上做到。”我说道。
里见八贤一听，登时露出了“果然是骗人的把戏”的表情，我赶紧解释道：“短时间内，没有办法重复看见同一个人的预演。不仅我父亲当初是这么说的，我自己的经验也是如此。就像疾病一样，感染了一次后，有一段时间会处于免疫状态。想要再次感染，得间隔一星期左右。”
“好，一星期之后，我们再次见面，请你再试一次。”里见八贤旋即说道。
“即使不这么做，你应该也能知道我跟那起新干线脱轨事故毫无关系。”或者应该说，这是我心中的期望，“你尽可以调查我的底细。”
刚开始，里见八贤的脸上依然带着怀疑的表情。但过了半晌，他忽然说道：“能够预知未来，是一件多么棒的事情。”他的口气相当真诚，并非调侃或讥讽，令我忍不住直盯着他瞧。“任何案子都能防患于未然，悲伤的事情也可以事先避免。”他接着说道。
“嗯，或许吧。”事实上预演这个能力并没有那么好用。以这次的新干线脱轨事故为例，虽然我拯救了里见大地，却无法拯救其他受害者，根本算不上防患于未然。
我很想告诉他，预知未来实在称不上多棒的事情，而且这个能力还有一个副作用，那就是会造成心理上相当沉重的负担。
“檀老师，你读过尼采的作品吗？”过了一会，里见八贤突然问出这句话，让我愣了一下。
“尼采？你是说那个尼采？”因为错愕，我的口气简直像是在说自己的老朋友。
“是的……”里见八贤有些腼腆地眯起了双眼，“你是语文老师，我想你应该读过不少文学作品。”
“以前念书的时候读过。”我说道。说起尼采，我首先想到的是读大学时期有一次回老家，在书架上发现了一本尼采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我取出那本书的时候，刚好被父亲看见。
“尼采这名字取得真是高明。”父亲笑着说道，“什么尼采，什么查拉图斯特拉，这些名字都太帅气了，而且书里还不断出现‘超人’‘永恒轮回’之类的名词，难怪每个人都会感兴趣。”
一旁的母亲听了，也跟着说道：“初中男生应该会特别喜欢吧？‘尼采’跟‘超人’听起来像是可以合体成巨大的机器人。”
我不确定初中男生会不会喜欢合体机器人，但尼采要是地下有知，听到自己被形容成合体机器人，应该会相当难过吧。父亲苦笑着说道：“我认识的人中，好多人都读过尼采。”
“我认识的人中，一个人也没读过。”母亲又跟着说道。
“从前有一阵子相当流行尼采，电影跟小说动不动就引用尼采的名言或思想。”
我回想起父亲说过的那些话，一股怀念之情涌上心头。
“‘永恒轮回’这个观念，我觉得挺有趣的。”里见八贤说道，“上次参加聚会时，聊到了这个话题。”
我心想，会聊到这个话题，应该是读书会吧，例如一堆人聚在一起，分享《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读后感想。
“我第一次听到‘永恒轮回’时，完全不懂那是什么意思，后来得知是每个人都会重复相同的人生，才明白那是多么可怕的概念。”
不论任何人，都会无限重复相同的人生。换句话说，遭遇危难或困境的人再怎么努力克服，未来还是会不断重复遇上相同状况。这会给人一种无处遁形的绝望感，产生反正不论怎么努力也没有用的自暴自弃心态。因此这个概念又被称作虚无主义的终极概念。
“啊……我还记得一句话。”
准确来说不是记得，而是想了起来。当年父亲在聊到尼采时，喜滋滋地竖起手指，说了这句话。
——原来这就是活着的意义……好，再来一次！
“你在说什么鬼话？”母亲诧异地问道。
“你连这句话也没听过？这句话可是荣获了当年的流行语大奖
。”父亲先开了这么一句玩笑话后，接着说道，“这就是尼采想要表达的意思。”
“你别随便破哏啦！”母亲气呼呼地说道。我听了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我把这段往事告诉里见八贤，他的表情和缓了许多。
“如果能够以‘好，再来一次！’的态度来看待不断重复的人生，那确实很了不起。”
“没错。”我深感赞同。但尼采原本的意思到底是什么，我已经记不得了。
临别之际，里见八贤对我鞠了个躬，说道：“檀老师，大地就麻烦你多费心了。”
本来我以为那只是每个学生家长都会对老师说的话，没有什么深意，没想到他接着又说道：“我初中的时候，也受了老师很大的帮助。”
“是吗……”我不知说什么才好，心里想着，那一定是个相当值得信赖的老师，跟我完全不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