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星期五。我在晚上鼓起勇气,采取了行动。我所住的公寓附近有一座临时停车场,其实直到去年,那里还是一座独栋建筑,但或许因为屋主过世,后来建筑物被拆除,改建成临时停车场。如今那座停车场里停放着一辆黑色的小型面包车。我走向那辆车,用手指在副驾驶座的车窗上轻敲。里见八贤就坐在车里。他看见我,惊讶得瞪大了双眼,但那诧异的表情一闪即逝。
“檀老师,怎么了?”里见八贤打开车窗,显然有些手足无措。我不断在心中告诉自己,如今我处在优势的地位,借此让自己的声音及双脚不再颤抖。由于昨晚睡不着觉,整个晚上我将接下来的场景推演了无数次,推敲对方会说什么话,以及思考自己要说什么话来应对。
“怎么了?这应该是我要问的话吧?你把车子停在临时停车场,人却坐在车子里,这不是很奇怪吗?”
我朝着手中的手机瞥了一眼。不用急,还有充分的时间。
“我能上车吗?我有几句话想要告诉你。”
还没等对方回应,我已经坐上了副驾驶座。
昨天我所看见的预演,正是从车子里窥视我的住处公寓的画面。这样的行为,显然是在对我进行跟踪监视。但我不过是一个平凡的初中老师,为什么要监视我?这让我感到极度不安。
难道他们真的认为新干线的脱轨事故与我有关?
我想起了里见八贤的名片上所写的单位名称,是内阁府情报调查室。我在网络上搜寻关于情报调查室的信息,得知这个单位就像是日本的CIA ,专门负责调查和分析日本国内的恐怖袭击事件,隶属于内阁府。
恐怖袭击事件?
我已经被当成恐怖分子?
“檀老师,你在做什么?”里见八贤问道。我对着他摊开手掌,示意自己并没有携带任何武器。
“我没有太多时间解释,所以只能长话短说。”我虽然一再说服自己保持冷静,说话的速度还是变快,“里见先生,你是不是认为我与新干线脱轨事故有关?”
里见八贤也拿着手机。根据昨晚的预演,我知道他本来正在看职棒的夜间比赛。
“但是那起脱轨事故真的与我毫无关系。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能够事先知道将会发生脱轨事故?这才是重点,对吧?接下来我要说的话,或许你不会相信。”我一边说,一边皱起了眉头。这种感觉真是讨厌,有点像阐述毫无科学根据的学说,又有点像强迫推销一件我自己也知道充满瑕疵的商品。不,这两种比喻都不太贴切。我的脑袋乱成了一团,不断冒出各种不同的声音。
千万不要说,说了只会被当成怪人。不,说了才能让对方相信自己的清白。到底该说,还是不应该说?
“我不会相信?你指的是什么事?”里见八贤的眼神再度变得锐利,让我起了退缩之意。但我知道此时已经是骑虎难下了。
“我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具体做法我晚点再跟你说。总而言之,我能够看见第二天的短暂画面。”
“檀老师,呃……”
“等等……”我焦急地打断他的话,以稍微强硬的语气问,“还没打出去吧?”
“打出去?什么打出去?”
“本垒打。”我指着里见八贤的手机说,“昨天我看见了你在这里看到的场景。”
“呃,檀老师……”
“所以我知道你刚刚正在用手机看棒球转播,也知道马上就要打出本垒打了。”
在昨天的预演里,我看见了经过压缩的数分钟的画面。东北金鹫队的投手投出的球被击出本垒打,里见懊恼地啧了一声。
我一定要在实际发生前说出来,不然就没有办法当成证据了。因此我接着说道:“打出本垒打的是东京巨人队的天童……”
就在这一瞬间,里见八贤的手机传出了解说员的呼声:“打出去了!”我赶紧又说道:“右边观众席,勉强飞过了墙。”
里见八贤再度转头望向我,眼神中带着一丝恐惧。
他提出一边开车一边谈的建议,但我拒绝了。因为我不晓得他会把我载到哪里去。我要求他不要发动引擎,就在停车场里谈,而且要把窗户打开。
“你担心我会把你载到奇怪的地方?”
“只是为保险起见。而且在这里也能谈,没有必要到其他地方去。”
“你到底要跟我谈什么?”
“请给我一点时间。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可能不会相信。即使是我自己,如果听见有人对我说出这种话,可能也会建议那个人去看精神科医生。但接下来我要说的都是千真万确的事情,所以只能坦白告诉你。总而言之,我能够借由飞沫传染,看见预演,也就是看见他人的未来。”
“预演?”
“当年我父亲用了这样的说法,所以我也延续使用了。今晚是我第一次向父母以外的人说出这件事。”
到底该从哪里开始说起?我甚至没有时间思考这个问题。虽然说得颠三倒四,我还是尽可能完整说明了父亲在过世前一天对我说的话、飞沫感染的体质以及我对里见家的状况感到忧心的事。
里见八贤听完我的说明,半晌没有开口说话。此时他早已关掉了手机上的棒球转播画面,车内鸦雀无声。
我本来还担心自己说到一半,他就会斥骂“你在说什么蠢话”,不让我继续说下去。幸好这样的状况并没有发生,或许是刚刚的本垒打发挥了效果吧。
我战战兢兢地问了一句:“你有什么感想?”那种心情仿佛表演结束后,等待着评审委员开口说话。
“你担心我对大地施暴?”
我听他这么质问,心里当然有些发慌:“呃,也不是……”
“大地跟你这么说的?”
“不……呃……是……”事实上我已经忘记里见大地是怎么说的了。
“所以你打算用你刚刚所说的预演来得到我施暴的证据?”
我点了点头。这部分的确是事实。
“却没想到你看见的不是我施暴的场面,而是现在这个场景?”
“没错……正确来说,是刚刚的场景——天童打出本垒打之前。”
“你得知自己遭到监视,所以跑到这里来见我?不是因为你发现我们已经锁定你是恐怖分子?”里见八贤说话的口吻虽然客气,但一字一句都极为尖锐,让人不禁怀疑他出于工作的关系,对恐怖分子恨之入骨。
“不是,我刚刚说过了,我是因为前几天看见了新干线脱轨的场景,所以放心不下。”我很清楚他正在试探我的虚实,但我只能彻底秉持“实话实说”的态度,这是我唯一的武器。“后来我看见了刚刚的场景,得知自己好像遭到了怀疑,心里很害怕……那真的是恐怖袭击吗?不是事故?你们发现炸弹了?恐怖袭击事件之类的在日本应该相当少见吧?”
“没那回事。”里见八贤再度说得尖锐,眼神也变得极为严峻,简直像在瞪着我。他的双眸反射着车外的街灯光芒,绽放出妖异的神采:“你知道五年前发生的钻石咖啡厅事件吗?还有去年的美术馆事件。”
“噢,我想起来了。”这两起都是发生在日本国内的人质胁持事件。那阵子电视和网络节目每天都转播歹徒与警察对峙的画面。当时我也相当关心案情发展,每天都追着新闻看。不过短短几年的时间,我竟然忘得一干二净。果然人是一种一直到死都不会吸取教训的动物。
“我记得那两起案子都有炸弹爆炸,是吗?”
歹徒好像是把炸药绑在了人质的身上。
“钻石咖啡厅事件确实是这样没错。但是美术馆那起事件,歹徒在引爆炸药前,就已经用铁锤把所有人质都杀死了。”里见八贤说到这里,五官扭曲变形。
“对,我想起来了。”当年只要一想到自暴自弃的歹徒以铁锤逐一杀死所有人质的画面,我就害怕得头皮发麻,那感觉一直烙印在我心中,“说起来,实在很讽刺。”
“讽刺?”里见八贤问道。
“因为前面发生过钻石咖啡厅事件,警察在处理类似的案件上变得谨慎小心,没想到弄巧成拙,反而害死了所有人质。”
里见八贤听我这么说,竟露出痛楚的表情,仿佛腹部遭人殴了一拳:“差不多就在那个时期,上头决定强化我所在的反恐单位。”
“这么说来,今后国内还是有发生恐怖袭击事件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