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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争议的英雄

至德二载(757年)正月(顺便说一句,安禄山称帝后是有自己的年号体系的,比如安庆绪即位后就改元载初,不过为了让大家不至于看得太过混乱,我们这里统一使用唐朝的年号),尹子奇接到了大燕新君安庆绪的最新任命,他将出任汴州刺史、河南节度使。

得知这一消息,尹子奇大喜过望。因为这一任用说明新皇帝对自己寄予了厚望。此时,史思明刚刚完成对河北的完全占领,正是燕国向外攻城略地、占据天下的大好时机。事实上,各位大将也已经行动了起来,北面有史思明统领十万大军兵临太原,向西北逐步挺进;西南方向有武令珣、田承嗣等将猛攻南阳,尝试着饮马长江;而东南方向目前则是一片空白。现在,尹子奇得任河南节度使很明显是安庆绪想要让他作为一方大将,在东南战场上打开局面。

尹子奇是这样料定的,而事情的发展表明,他没有判断错。很快,安庆绪就下达了明确的指示,他命尹子奇统领来自妫州、檀州以及同罗、奚族的精骑、士兵进军江淮,叩开唐朝财库的大门。

为了完成上级的指示,不辜负大领导的期望,尹子奇迅速集结了十三万大军,直取江淮的门户重镇睢阳(今河南省商丘市)。

消息传来,睢阳太守许远立即派人向驻守在宁陵(今河南省宁陵县)的河南节度副使张巡告急,张巡得知这一紧急军情后,留下部将廉坦驻守宁陵,自己则率领主力部队以最快的速度,日夜兼程赶赴睢阳。

当时,张巡所谓的全部主力不过三千人,而许远的兵也不多,只比张巡强一点,有三千八百多人,两军加在一起还不如尹子奇兵力的零头多,但就是这区区的六千八百名将士,打出了精彩的战役,成就了非凡的事业——在那个书生出身、从未经受过系统军事指挥学习的张巡的统领下。

最初的战斗,在张巡到来后不久即开始了。战斗进行得异常激烈,敌人是新锐之师,尹子奇是新官上任,所以来势汹汹的叛军自兵临城下那一刻起,便没有放松对于睢阳城的攻打,昼夜不分地轮番进攻不说,发起的猛攻还极其频繁,有时候一天之内攻守双方就能战斗二十余次。

但就是这样,十六天下来,尹子奇收获的也仅是几块墙砖而已,而他为此付出的代价可谓惨重,已有六十余员将领被擒,两万多士卒倒在城下。更让尹子奇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连续苦战了这么久之后,睢阳的守军居然越战越勇,越打越强,整体的士气好像比一开始还要高。

这是什么情况?都吃错药了不成?

尹子奇有些想不通了,所以他决定收兵回去好好想想。

临撤退之前,尹子奇打马眺望了一下睢阳城,在心中暗暗许下了诺言:“我还会回来的。”

叛军撤退了,许远要跪了,给张巡下跪,他今天才真正见识到了张巡的厉害。

兵法中所谓的“难知如阴,动如雷霆”的将领大概也不过如此吧。

于是许远郑重地对张巡说道:“我生性懦弱,不习兵事,将军则智勇兼备,在下情愿将指挥权交予将军,自此替将军防守,让将军可安心领兵作战。”

张巡接受了许远的建议和委托。

从此以后,两个人做了明确的分工,太守许远只负责调运军粮,整修战具,做好后方协调与居中接应等辅助性的后勤工作,至于作战计划、兵力部署等军事性事务则由张巡全权负责处理。

事实证明,这样的分工恰得其所,在两个人相互配合、优势互补的密切合作下,睢阳将化为一道叛军难以逾越的鸿沟,给予敌人最强的杀伤。

至德二载(757年)三月,详细了解了睢阳新守将张巡的情况后,尹子奇又引兵杀来了。

依旧是敌强我弱,依旧是兵力悬殊,但张巡没有畏难,因为在他那里有一件制胜的武器——决心。

在战斗正式开始前,张巡召集了他的将士们,说道:“我因深受朝廷厚恩,所以守卫此城,但求一死,只是念及各位不顾性命,冒着埋骨荒野的风险,而所得的赏赐却无法与你们的功劳相比,我实在为此而深感痛心啊!”

张巡之所以会突然有此一说,是有缘由的。此前,他曾经将守雍丘以来有功将士的名单列好,送给上级————河南节度使嗣虢王李巨,请求给予这些将士应有的认可和赏赐。谁知李巨太过爱惜自己手中的官职,张巡恳求了半天,才同意封一部分人的官职,而最后封赏下来,居然只是折冲、果毅这一层级的低级军官衔,连个将军的名号都没有,更不要说相应的赏赐了。因此事情一出,立即在守军将士中引发了轩然大波,不少人由此对朝廷深感寒心,军中怨言不断。

这事,张巡没有想到,即便想到了,他也无可奈何,所以他只能写信劝谏李巨,斥责了对方这一自拆墙脚的行为。谁知信件一去,却犹如石沉大海,再无音信。

面对李巨的毫不理睬,张巡也只有一声长叹了。

但是,他坚守睢阳,拱卫江淮的决心并未有丝毫改变,而现在,他将这一决心毫无保留地传达给了部下的将士们。

我不会放弃!我将坚守在这里,直到最后一刻!

将士们大为感动,他们做梦也没想到,一个堂堂的节度副使居然能够如此坦诚、不做作。我们中国人从来都是明是非,知羞耻,懂善恶的,那些虚的、假的,瞄两眼就能看个明白,之所以不说,是想让表演者一个人尴尬,或者早已懒得搭理。但如果有一个像张巡这种级别的人,能够真正敞开心扉与所谓的下层平等交流,推心置腹,就算是刀山火海,亦敢万死不辞。

于是,张巡先干掉了外通叛军的内奸、大将田秀荣,然后下令杀牛开宴,犒赏三军。

餐毕,出战!

当看到张巡率兵出城作战,城外的叛军简直笑喷了。在他们看来,这是典型的不自量力、自寻死路的表现,兵力本来就不足,居然还放弃了拿手的守城战,偏要打野战,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既然张巡这么想逞英雄,尹子奇当然也不会客气。他马上命令先头部队,准备迎战。

但哪里有什么准备的时间?张巡已然亲自高举战旗,一马当先,率领唐军直扑过来。

连像样的战马都没有几匹的、人少的一方,居然率先发起了冲锋,而且竟是主将亲自带头冲?眼前发生的一幕完全超出了叛军的理解范围,于是一时间很多人都愣在了原地。待他们反应过来时,张巡已经率兵杀了过来,在阵列里左冲右突,大砍大杀,而他手下的士兵也个顶个地跟打了鸡血一般,猛打猛冲。

叛军完全没有见识过这么打仗不要命的,坚持了一阵子,便顶不住了,全线溃退。

此战,唐军斩敌将三十余名,斩首三千余级,一直追杀出数十里外,这才收兵回城。

“居然被连马都配不全的一群人打得大败,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废物!”

尹子奇严厉训斥了他的部将们,然后第二天亲自带兵,来攻睢阳。

张巡则还像前一天一样亲自领兵出战,并击退了敌人。但是,出乎意料的是,这波叛军在被击败后不久,便又重新聚拢上来,发起了新一轮的进攻。

就这样,敌兵不断被击败又不断地杀上来,两军激战一日一夜,连续交锋了数十次,直到夜色已深,彼此完全看不清对方,这才作罢。

尹子奇终于体会到了当年令狐潮的那种震撼感,张巡的强悍生猛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但是,尹子奇依旧不认为自己会输,因为他在时间和兵力上都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即便打不过你,也可以拖垮你!

然而不到万不得已,尹子奇还是不会选择打持久消耗战的,毕竟他定位自己是个军人,那样虽然可以取胜,但他尹子奇丢不起那个人。

于是尹子奇一面督促前线持续加强攻势,一面又从他处不断调来援军,强化军力,做出了一举拿下睢阳的样子。

睢阳城外的敌兵越来越多,攻势也越来越猛,城内的压力也越来越大,持续不断的作战已经让守军感到有些吃不消。张巡毕竟不比尹子奇财大气粗,麾下只有这么几千人,而且还是伤亡一个少一个,如此大的攻城阵势下,他无法让将士们得到充分的休息,再这样继续下去,张巡很清楚先行崩溃的必是睢阳城。

必须要想个主意了。

经过一阵子琢磨,张巡心中有了计划。

一天深夜,睢阳城中突然响起了紧急的鼓声,城内的守军随着鼓声迅速整队集结,似乎要乘夜突击。

这都是此前对付令狐潮的老招数了,不足为惧。

在得到部下禀报后,尹子奇作出了这样的判断。所以,他派人叫醒了熟睡中的士兵们,令他们严加戒备,彻夜巡防,不得懈怠。

就这么高度警戒地守了一夜,等到天光大亮,也没见着来夜袭的唐军人影。有士兵跑到飞楼(可瞭望城内的高塔)上往城内一看,才发现城内不见一个人影,张巡早就下令停止擂鼓,让部队解散回去休息了。

看起来,这只是张巡搞的一次紧急集合而已,是主将精神太过紧张,才误以为唐军要发动夜袭吧。

尹子奇得到这一消息,紧绷的神经也瞬间放松了下来,于是他下令让一夜未眠的士兵们回营休息,为下一波的进攻养精蓄锐。

看到叛军士兵们一边脱盔解甲,一边无精打采地向营房走去,张巡意识到,可以行动了。

卯时,睢阳紧闭的城门突然洞开,千余名骑兵在张巡与将军南霁云、郎将雷万春等十员将领带领下,向叛军大营扑去。

张巡此次采用的是分散小部队突袭的方式,他和南霁云等将各自率领五十名精锐骑兵,分进合击,走哪打哪,行动异常灵活。叛军本来等了一夜,大都睁不开眼了,现在又猝不及防碰到了打完就跑的小股唐军,更是难以应对,当即被打得四处乱跑。

就这样,在斩杀了差不多五十余名敌将、五千余名士兵后,张巡一声招呼,带兵返回了城内,只留下叛军阵地上的一片狼藉。

张巡再次凭借自己的过人智谋获得了胜利,他的出色表现也引起了一些叛军高级将领的兴趣,在尹子奇的军中就有这么一位神秘的叛军将领打算招降张巡。

这位叛军将领一出场就显得很不一般,据记载是身披精美的铠甲,身边跟着一千人的骑兵部队,且旗帜鲜明,耀武扬威。而他劝降起来也显得气势十足,别人劝降都是来到城门口站在那儿扯着嗓子喊话,可这位仁兄却玩出了新意,他是带着骑兵一边围着城墙跑,一边宣传燕国的招降政策,实实在在地做到了三百六十度的全方位宣传,也可以说是煞费苦心了。

然而这位如此有创意、有想法的人,却真的很神秘,他的身份一直未能被史学界确定。只知道是个“大酋”,护卫他的,是所谓的“拓羯千骑”。这些虽不足以确认他的身份,但已经足够给予张巡一个生擒他的理由。

张巡终于出现在了城墙上,他叫住了那员叛军将领,开始和他搭话。

与此同时,数十名勇士开始缒绳而下,偷偷地降到早已干涸的护城河河道中,然后静静地等待约定中的那声鼓响。

“咚”的一声鼓响,城头之上跟着发起喊来,河道中的勇士们突然奋勇杀出,冲向还在试图与张巡搭话的那员叛将。

这员叛将本来仗着自己人多势众,手下又全是骑兵,反应迅速,所以完全没有戒备。因而,他当场就被飞来的几只抓钩挂住拖下了马,紧接着被一路拽向城池的方向。

他的扈从骑兵反应的确很快,但是,在具有强大威慑力的陌刀和威力强劲的硬弩的阻击下根本无法接近自己的主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拖到了河道里,不久之后又被绑成了粽子似的吊上了城头。如无意外的话,这哥们儿的性命应该是交待了。

偷鸡不成蚀把米,还如此窝囊地被抓到城里砍了,果然还是不要在历史上留下名字为好。就是知道了,也不能说。

来劝降的叛将给了张巡启发。有道是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如果能够把尹子奇干掉,战局必然会发生很大的变化。

这个听起来不太可能,但实际上是能够实现的,比如通过射箭的方式,只要技术过硬,臂力够强,一箭射过去,完全可以一箭狙杀对方主将,而张巡的身边正好有这么一位可用之人。那么,现在最关键的问题就只剩下一个了——如何从城下上万人中找到目标尹子奇呢?

睢阳城中没有人见过此人,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更不要说来张画像了。事实上,即便有画像在手,也是白搭,在没有望远镜的情况下,谁能远远地分辨出来?退一万步讲,就算分辨出来了,你指指点点地帮忙一指认,以尹子奇之精明,估计也能察觉到危险。所以,最好的方式是让尹子奇在不知不觉中暴露自己,然后趁他毫无防备之际给他来上一箭。

这似乎不太可能,但张巡却做到了——以一种异常绝妙的方式。

当新一轮激烈的城防战开始后不久,前线的一位叛军突然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惊喜神色。因为细心的他发现,射到自己身上的箭矢居然是一支削尖了的木箭。这意味着城中守军箭已用尽,睢阳城告破在即!

大喜之下,这位中箭的叛军赶紧跑去向尹子奇禀报这一重大消息。

在尹子奇接过那支木箭查看的一刻,张巡成功地锁定了行动的目标,而他身边的神射手南霁云也已弯弓搭箭瞄准了敌将。

“放!”

随着张巡一声干脆利落的命令,南霁云手起一箭,正中目标面门。尹子奇当场大叫一声,捂住左眼倒下了。恰在此时,城内守军突然杀出,直冲敌军大营。

主将都被人一箭干倒了,生死未卜,谁还有心思继续打仗啊?于是叛军士兵们一哄而散,四处逃命去也。

这下受重伤的尹子奇就更惨了,若不是左右竭力相救,他差一点就被趁势冲上前来的唐军活捉了。

尹子奇脸上中了南霁云的飞来一箭,但运气很好,没有死,据说只是变成了独眼龙,但这仗却是暂时不能打下去了。因为战场之上,医疗条件本来就差,再在这儿耗下去,搞个感染什么的,尹子奇能不能活下去,又得两说了。所以尹子奇咬咬牙,放了话:“撤!”

当然,他还会回来的,在一个月之后。

张巡又一次击败了看似不可战胜的对手,而且还是完胜。他在睢阳军民心中的威望已经达到了极点,所有人都坚信,这个人会带领他们不断战胜强敌,获取胜利,直到整场战争结束。但是,事情并未朝着众人所期望的方向发展,张巡和睢阳军民即将面临的是比生死还要严峻的挑战。

经过一个来月的休养,尹子奇又返回了睢阳,第三次包围了睢阳城。

这一回,尹子奇适时调整了策略,改为以困守为主,辅以适时的猛攻。

实事求是地讲,这一举措恰好击中了张巡唯一的软肋。睢阳的防守如果真的要找出一个漏洞的话,那就只有这一个——存粮不足。

其实,一开始睢阳的粮食储备是富富有余,多达六万石,坚持一年基本不成问题。可是,河南节度使、嗣虢王李巨却下了死命令,要求睢阳必须拿出一半的粮食来接济濮阳和济阴两郡,太守许远据理力争,没有成功,被迫执行了命令。然而睢阳刚把粮食交付完,尴尬的一幕便发生了,接受粮食的济阴居然立马放弃了抵抗,投降了叛军,而当睢阳被叛军包围时,濮阳却由于兵力有限,无法实施救援,于是在坚持了七个月后,睢阳的粮食开始出现紧张的状况。虽然张巡曾趁着尹子奇撤围的一个月时间,想办法补充了一定数量的粮食,但收集来的粮食数量却非常有限,于大势无补。

因此,当睢阳被叛军严严实实地围困了一个月后,张巡和许远不得不下令实行严格的配给制度,每天为每个士兵提供一勺米。

一勺米也就是一口的事儿,即便拿来煮粥,也最多半碗,不能再多了。于是只好想办法夹杂上其他可以吃的东西填饱肚子,什么树皮、纸张,不一而足,因为他们还要继续战斗。

此时,历经了大半年的苦战,睢阳城内的守军只剩下一千六百多人,但他们要承担的则是五倍于先前的作战任务。毕竟城墙的长度是固定的,如果不增加任务量,城池就有失守的可能。

在这种形势下,就不能过多地依靠士兵本身了,所以,张巡提议加强守城器械,让工具在作战时充分发挥作用。

于是攻城的叛军惊奇地发现,守军开始普遍使用钩杆将架起的云梯顶翻,使用火炬、火把烧毁他们的攻城器具。

消息报到尹子奇那里,尹子奇怒了:“怎么,以为我这边没有厉害的大型攻城器械吗?”

于是,尹子奇一声令下拿出了压箱底的云梯车。

所谓“云梯车”,相信玩过《三国志》或《三国无双》这类游戏的朋友都有印象,简单说来,就是一种架有云梯的木车(个别高端的款式会在木车上包裹一层铜皮或铁皮)。由于这种车本身就像一座可移动的塔,比较高,所以攻城时只需把车子推到城墙边上,把梯子一横,士兵们就能轻易地跳上城头,完成攻占的任务。

据史料记载,尹子奇的这种算得上是比较大的(“贼为云梯,势如半虹”),所以他在车上安排了二百精兵,打算将他们直接从空中送入城内,然后让士兵们一鼓作气攻占全城。

云梯车行进得同尹子奇预想中的一样顺利,果然,睢阳的守军已然饿得拉不开弓了。云梯车就此顺利地停靠在了睢阳的城墙前,现在,距离胜利只有一步之遥。

然而这一步,尹子奇依旧没能迈出去,因为他的云梯车被挡住了。

原来,张巡提前派人在城内偷偷开挖了三个大坑,等到云梯车抵达后,从一个坑中突然推出一根顶端绑着大铁钩的巨木,一下子钩住云梯车的一侧,让车子无法后退;紧接着从另一个坑中推出第二根巨木,这根巨木死死顶住云梯车,让车子无法继续前进;然后第三个坑中的最后一根巨木也伸了过来,这根巨木的末端装上了一个铁笼,铁笼中则是熊熊燃烧的烈火。

个人相信,在这铁笼子里,张巡先生是加过特殊的助燃剂或燃料的,猜测很有可能就是火药,因为那火燃烧得很是剧烈,不一会儿大火就将云梯车从中间烧穿,随着一声轰然巨响,云梯车就这么从中间折断了,云梯车上的叛军士兵自然难逃一劫,不是被烈火烧死,便是落地摔死。

云梯车被破了,不要紧,还有钩车嘛。

钩车也是一种大型的攻城设备,与云梯车有些相似,不过它的功能主要在于破坏守军的防守设施,比如城头上的小型鹿砦、栅栏,甚至于阁楼。尹子奇的这个钩车就是最厉害的,能一击毁坏阁楼的那种,在这辆钩车的横扫下,睢阳城墙上搭建起的阁楼被摧毁殆尽(“钩之所及,莫不崩陷”)。

要知道,此时正值夏末秋初,天气还比较闷热,守军是需要有个地方乘凉休息片刻的。

阁楼被毁掉了,照这个趋势看,再建起来,立刻还会被钩车强拆,那就只好破坏掉钩车了。

张巡用来破坏钩车的,还是巨木。

他命城中工匠在巨木的末端安装了铁链、铁环,叛军的钩车一来,它的铁钩立即被巨木的铁环套住,此时城头的吊车紧接着发力将敌人的钩车直接吊入了城内,钩车战术就此也被破掉。

尹子奇并不着急,因为他手上还有第三种武器——木驴(《新唐书》作“木马”)。

这个木驴或者木马,大致是个什么样子,可谓众说纷纭。有人说是特洛伊木马那样的攻城器械,有人则说是一种专门用来破坏城门的攻城车。不过在我看来,形制具体如何,并不重要,因为这种攻城设备刚刚上场亮了个相,就被张巡命人熬制出的金属熔液兜头浇下,在一眨眼间便化成了灰烬。

攻城器械不成了,那就改用最简单的办法——筑坡道,垒沙袋。

叛军开始在睢阳城西北角堆积木柴同时放置沙袋,意图修成一道坚固的坡道,直达城头。关于这个工程,尹子奇是算过的,以他的兵力,不出十天半个月就能修好,而张巡兵力有限,肯定不敢前来硬攻,只要有足够的兵力日夜加强守备,防止张巡带兵偷袭,基本就没问题。

出乎意料的是,虽说尹子奇派兵轮番看守,但张巡却始终没有派人来攻。

怎么,难道守军已经彻底放弃抵抗了吗?尹子奇有些奇怪。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其实张巡已经在夜深人静之时秘密派人来过许多趟了。不过他派来的人不是来拆毁坡道的,而是来为坡道添砖加瓦,增添一些特殊材料的。

张巡命人混入木柴下的特殊材料主要是两种,一种叫作松明,另一种叫作干蒿草,它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一点就着。

就这样,各自忙活了十余天,双方都觉得情况差不多时,张巡主动率兵出城作战了,他们主攻的方向就是城西北。

当然,张巡之所以选择这一天,还有一个极其重要的原因——这天风很大,呼呼的。

于是只见守军猛冲过来,借着马匹前驱的惯性,将手中的火把丢向坡道。火把、强风再加上松明、蒿草等易燃物,现场顿时烟焰张天,风助火势,火燃柴草,噼里啪啦的爆燃声响成一片。

漫天的火光让叛军士兵们彻底丧失了救火与作战的勇气,乖乖地撤走了。而这场大火烧得也很是厉害,一直持续燃烧了二十几天才逐渐熄灭。当然,叛军大费周章营建的坡道早已在大火之中坍塌了。

奇计百出,随机应变,张巡此人实乃天纵英才,非凡人可能胜之!

叛军自上及下全部被张巡彻底折服了,他们已经意识到,自己不可能战胜这样的对手,攻进睢阳。但是,想要攻克一座城池,谁说一定要靠武力的?围困也是一种常用的办法,虽说耗时长、投入高,但从未有一座孤城能凭借自身的力量挺到胜利,因为饥饿会成为攻方最有力的武器,成为守军最强大的敌人。三个月前,鲁炅扼守一年多的南阳城就是这么被攻陷的,要知道,当时的南阳城中一只老鼠竟然可以卖到数百钱啊!

所以,睢阳城外的叛军如法炮制,不再组织进攻,而是在城外开挖了三道壕沟,并构筑木栅栏,把睢阳城团团围住,不要说人了,就是兔子也别想进出。

在叛军挖壕沟的同时,张巡也下令在城内开挖壕沟,为随时可能到来的巷战做好准备。

于是,睢阳军民最艰难的时刻来了,城内彻底断粮了。

坚守了八个月,以寡敌众,又打到了粮尽援绝,已经很够意思了,所以众将建议弃城东撤。

张巡和许远坚决拒绝了。

“睢阳是江淮地区的屏障,如果我们弃城而去,敌人占领此地后一定会乘胜长驱南下,江淮地区恐怕将不再为朝廷所有。况且,我们现在又饿又累,就算东撤,也一定难以逃脱敌人骑兵的追杀啊!”

确实,富庶的江淮地区如今是朝廷财政收入最主要的来源地,此地倘若有失,则南方的税赋必断,南方的税赋一断,那么朝廷的平叛事业连一个月也坚持不下去。

所以结论很明确,睢阳必须死守,能守一天是一天。

好在,张巡也给大家带来了一丝希望:

“古代战国的诸侯之间尚且能相互救援,更何况大唐驻军于附近的各位将帅呢!我们不如坚守以待援军,同时派人突围前去求援。”

既然如此,那就唯将军之命是从!

睢阳的军心暂时稳定了下来,但只是暂时的,因为饥饿所带来的危机已经悄然来袭。

为了守住城池,士兵们本来是得到优先保障的,能够分得少量的粮食和树皮、纸张等可充饥的物品,可随着时间的流逝,能吃的东西越来越少了,士兵中居然也开始出现饿死人的状况。而那些勉强活下来的士兵情况也很糟糕,每个人都是面黄肌瘦、骨瘦如柴,几乎连行动的力气也没有了,更不要说继续作战了。

眼见着守军的数量仅剩下了六百人,张巡决定和许远各领一半兵力,分城防守,张巡主管东北,许远主抓西南,继续坚守。

一般说来,部队断粮一天,军队就会出现军心不稳的状况,断粮两天以上,全军必定有哗变的迹象,但睢阳的守军断粮已接近一个月,且还要继续承担防守整座城池的重任,却没有一个士兵有一句怨言。

因为他们亲眼看到,张巡和许远与他们同甘共苦,一起啃树皮,嚼纸张;更让这些士兵热泪盈眶的是,从出现粮食短缺的那天起,这两位主将的碗里就再也没见过半粒粮食。

身先士卒,虽苦难亦不回避,此所谓大将也!

所以士兵们无不强打精神,在张巡、许远的带领下登上城墙,继续誓死坚守他们脚下的每一寸土地。

就这样,又过去了近十天,可睢阳依旧没有等来救兵。

当时,脑子长年不开窍的李巨已经被朝廷调走了,新任的河南节度使是同平章事张镐,此人是一个非常有眼光(曾向朝廷力荐来瑱“来嚼铁”独当一面)、非常有大局观的人。他应该深知睢阳在整个大唐战略位置中的重要程度,绝不会容许睢阳有失,而睢阳的附近,有河南都治兵马使许叔冀守在谯郡(今安徽省亳州市),侍御史尚衡驻军彭城(今江苏省徐州市),河南节度使贺兰进明拥兵于临淮(今江苏省盱眙县),都算得上兵精粮足,但为什么就没有援军来呢?

为搞清楚外界的情况,尽快争取到援军,解救睢阳,张巡决定招募志愿者冲出重围,一探究竟。

张巡这个招募一连持续了几天,但几日内竟没有一个应募的。原因很简单,一来是大家挨饿了这么久,体力基本所剩无几,估计马都骑不了,咋出去?二来是大家几乎可以确定,此次突围可谓九死一生,外面的十来万叛军和层层阻碍没有一个是摆设,想活着冲出去,哪有那么简单!所以过了很久都没人吱声。

勇敢的人,还是有的。有人接受了这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个人就是南霁云。

其实严格说来,南霁云压根儿就不是张巡的部将,他甚至也不是睢阳的将领,他是尚衡手下的先锋。只不过是之前因故被派到了睢阳出差,这才来的,如无意外,等事情办妥了,就该走人了,没想到的是,他在这里遇见了张巡。

在与张巡接触并深入交谈了一次后,南霁云作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不走了。

他是这样对别人解释原因的:“张公诚心待人,能敞开心扉,真是我应当追随的人啊!”

于是,他派人给尚衡打了个招呼,就留在了张巡身边。

于是,尚衡不干了,好不容易发掘了这么个精于骑射还百发百中的猛将,怎么能让张巡轻易挖了墙脚?!

尚衡马上派人给南霁云送上了一大笔钱,请他回去,却被南霁云拒绝了。

南霁云表示,这不是钱的事。

张巡也曾劝他回到尚衡那里,可南霁云就是不走。他表示,这辈子我就跟定您了,至死不渝!

事后的发展证明,他是个说到做到、言而有信的人。

就这样,为了追随张巡,南霁云选择放弃了大好的前程,留了下来,而现在,为了拯救睢阳,南霁云选择杀出重围,去请援兵。

看到南霁云上前领命,张巡哭了。这是他自叛乱开始以来,头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痛哭,然后他说:“我不能这样让你饿着肚子杀出去。”

一顿饱饭,这对于我们来说,是一个无比简单的承诺。但在当时的睢阳,实现这句承诺的难度甚于登天。

此时此刻,树皮、纸张早就吃完了,本来当宝贝疙瘩供着的马也吃得差不多了,天上飞的麻雀,地上跑的老鼠,更是所剩无几,极为难得,那么张巡还有什么法子让将士们饱餐一顿呢?

没办法,只能吃人了。

张巡召集了城中所有的将士,拉过来自己的爱妾,杀掉,然后向众人恳求吃掉自己的爱妾,来拯救岌岌可危的睢阳。

所有人先是震惊,继而沉默,最后发出了难以压抑的啜泣。

张巡亲自给每一位将士递去了碗,然后强迫大家吃下,并亲自从所剩不多的马匹中挑选出可乘的,送南霁云和勇士们出城突围。

目送了突出重围而去的南霁云,张巡表情依旧凝重。事实上,连他本人也无法确定,自己和睢阳能否坚持到南霁云带着援军杀回的那一天。

但张巡至此依旧不打算放弃,即便是只剩下他一个人,他也要坚持到底。

毕竟,他从始至终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围困睢阳期间,尹子奇偶尔还是会派兵来试探性地进攻一下的,但堪称奇迹的是,张巡居然都抵挡住了。这就奇了怪了,只有六百个毫无战斗力的士兵,他是怎么做到的?

答案是:招降。

对,不用揉眼睛,你没有看错,就是招降。

困守孤城、粮尽援绝的张巡竟然是通过招降叛军士兵,来做最后的抵抗。

不不不,准确地讲,除了叛军士兵,还有叛军将领。李怀忠就是张巡招降来的原叛军将领之一。而对于当天的那一幕,李怀忠一直记忆犹新。

当时,他正带领一小队人马在睢阳城下巡视,这也是老习惯了,一来是为了刺探情报,寻找可乘之机;二来是给守军造成持续的心理压力,加速睢阳的崩溃。

就在他正要骑马走过墙角时,城头的一个声音突然叫住了他。

“将军在安禄山手下待了多久?”

李怀忠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一眼就看到了张巡。

对于张巡,李怀忠是无比佩服的,就这么点兵力,居然坚守睢阳将近一年,还连败大军,实在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啊。

于是,他如实作出了回答:“两年。”

张巡似乎想了一下,便继续发问:“将军的祖父、父亲可是做过官的吗?”

李怀忠继续实话实说:“是的。”

“将军一家世代为朝廷命官,吃天子俸禄,为何要追随叛军,转而与朝廷为敌呢?”

李怀忠的脸上开始显露出了羞赧之色,不过像是要为自己的降叛行为找补一样,他不由自主地辩解道:“不是这样的,我也曾为朝廷数次死战,但没想到最终还是战败了,落入敌手,如今这个样子,应该是天意吧。”

张巡没有接他的话,而是突然对他厉声喝道:“自古以来造反的人都难逃被诛灭的命运,一旦叛乱被朝廷平定,将军的父母妻儿都要受到连累,被一并处死,你怎忍心这样做?”

这个问题并没有得到即刻的回应,冰冷的城墙下又恢复了一片死寂,只剩下偶尔传来的一阵风声。

良久之后,痛哭声起。那是李怀忠的哭声。他没有回答张巡的问话,只是掩面而泣,率部离开了。回去后不久就带上数十名亲信投降过来了。

李怀忠不是第一个被张巡说降的将领,也不是最后一个,像他这样被张巡三言两语打动后投降的叛将不下一打。而更为奇迹的是,这些将领以及多达二百余名的叛军士兵自此全都死心塌地为张巡效命,全力抵抗叛军,直至城破,无一例外。

我始终坚信,凭借着如此之强的挖人能力,要是换在今天,张巡先生就算不去当兵做官,只做猎头,也早发了。

可以看得出,张巡先生这辈子应该完全没有当大官、发大财的打算,在他的心中只有四个字:为国为民。

为了促使天下太平的一日早些到来,为了不让叛军的铁蹄践踏江淮两岸,为了更多的老百姓能够活下来,他必须做出牺牲。牺牲小我,方能成全大我。但几乎每一个人都希望成为被成全的那个,而不愿成为被牺牲掉的那个。

是的,被成全的那个,很荣耀,很风光,但我一直认定,那些肯啃硬骨头的人,才是我们这个民族真正的脊梁!

所以,无论别人如何评论张巡,在我心中,他是个英雄。

当之无愧。

张巡竭尽全力忠实于自己责任的同时,南霁云也在为完成使命全力以赴。

去找谁求援呢?睢阳周边的三个城市中,彭城第一个被排除了,由于之前的那件事,尚衡对自己一直恨得牙痒痒,他不帮着叛军打睢阳就算不错了,想要从他那里搬来救兵,是没希望的。

贺兰进明呢,可以考虑,但他马上就要因为张镐的到来而失掉河南节度使的位子,想必目前的心情不会太好,所以,南霁云先去找的是谯郡的许叔冀。

许叔冀根本就没见南霁云的面,他只是叫人给南霁云送去了数千端布,然后就把南霁云礼送出了城门。

士可杀,不可辱!南霁云怒了,当即在城外大骂起来,并放话要许叔冀出城与自己单挑,一决生死。

谁理你啊!

许叔冀并不作任何回复。时间久了,南霁云也没有办法了,只得先回城向张巡汇报。

张巡听完南霁云的汇报后沉默了,他想了一下,说:“别的地方不要再考虑了,速去临淮,快去快回。”

南霁云领命离去,然而就在他即将踏出大门的那一刻,却又听见了张巡的声音:

“南将军,你等一等,这一次,你多带一些人马去。”

南霁云又一次从万军丛中杀出了重围。

不得不承认,南霁云的确是个猛人,在敌兵的重重包围下,他匹马当先,左右手连续射箭,且箭无虚发,中者即倒,所以很快便杀开了一条血路,而他手下的三十名骑兵,只阵亡了两个。

来不及很好地掩埋战友的遗体,南霁云星夜兼程,马不停蹄,终于以最快速度赶到了临淮。

果然,贺兰进明的态度要比许叔冀好得太多,他不但热情地接见了南霁云,还要请他吃宴席。

南霁云强忍着饥饿,谢绝了先用餐。他提出,如果可能的话,希望贺兰进明能紧急召开一次由高级将领参加的特别会议,先行敲定出兵的人数及破围入城的计划。

话说到这里,贺兰进明犹豫了,因为他不方便派兵去救睢阳,他也有难言之隐。

贺兰进明的难言之隐就是许叔冀,因为这位许叔冀是房琯的人。

贺兰进明与房琯是有过节的,所以,房琯便一直想方设法要整贺兰进明。当他得知贺兰进明做了河南节度使时,便任命亲信许叔冀出任河南都治兵马使,并同时授予许叔冀御史大夫的头衔。这样一来,贺兰进明与许叔冀都兼任御史大夫,两人的官位就不相上下了。

此外,房琯还动用关系,给许叔冀调来了许多人马,搞得一个兵马使比节度使还要兵强马壮。所以,从级别上看,贺兰进明是许叔冀的上级,但许叔冀压根儿不买贺兰进明的账。不但不买账,许叔冀还在寻求合适的机会同贺兰进明干一仗,为房琯除掉这个眼中钉、肉中刺。

本来就唯恐被许叔冀突然偷袭,自然不敢轻易分兵支援睢阳了。再加上他在内心深处比较嫉妒张巡、许远所获得的骄人战绩与巨大威望,培养未来潜在对手的事情,就更不能做了。

虽说不想发兵,但贺兰进明却想留人。他一见南霁云便认定此人是员不可多得的猛将,若自己军中有此人坐镇,许叔冀的威胁就完全不必担心了。于是贺兰进明暗暗在心中打定主意,要把南霁云留在临淮,为己所用。

“时至今日睢阳不知存亡,援军就算赶去恐怕也没什么用了!”

贺兰进明突然这样对南霁云说道。

“睢阳或许尚未被叛军攻下,假如届时城池已经陷落,我南霁云必以死向大夫谢罪!”

南霁云坚决地说道。

好!有情有义!听闻南霁云此言,贺兰进明对他的喜爱不禁又增了一分。

为了留下南霁云,贺兰进明决定以退为进。他先假意许诺自己会再认真考虑出兵救援一事,让南霁云先下去休息,然后转过头来就叫上属下,命令他们吩咐厨房准备一桌最丰盛、精致的筵席,并通知临淮的主要官员将领做好准备,晚上一起陪南霁云吃饭,务必要搞定此人。

南霁云应邀出席了晚宴,但面对着一大桌的美酒佳肴,以及席间曼妙的歌舞表演,他却毫无所动。

难不成是这个月光吃树皮、草根,搞坏了肠胃?

贺兰进明及一道陪同的官员都不明所以,看不出门道来。

但南霁云看出来了。

他虽然不太懂什么政治,不了解贺兰进明同房琯、许叔冀的明争暗斗,不过从眼前的这一景象以及贺兰进明脸上的笑容中,他已能够明确一点:这些人根本无心救援。

于是,这个刚强果敢的男子汉突然放声大哭:

“本州遭受强敌围攻,已被围困半年多,粮食已尽,兵力已竭,已然无计可施。刚被包围之时,城内尚有数万人,如今妇女小孩已被吃尽,城中百姓早已易子相食,张中丞更是亲自杀掉了自己的爱妾,让将士们充饥。现在城内存活的不过数千人,城池肯定会被敌人攻破。睢阳一旦陷落,叛军很快就会兵临临淮了,唇亡齿寒,你们怎能不救啊!”

他站了起来,不顾众人或吃惊或愤怒的目光,继续朗声说道:

“我南霁云之所以甘冒矢石,匍匐乞师,来到临淮,是认为大夫必会念及社稷危亡,言出必应,发兵救援。谁知大夫竟坐拥重兵,却要眼睁睁地看着睢阳陷落,且毫无分担灾祸、救人于危难之心,这岂是忠义之人的作为!”

说着话,南霁云逐步逼近了贺兰进明。这下不仅是贺兰进明身边的卫兵、现场的宾客,就连贺兰进明本人也紧张了起来。这位仁兄现在情绪如此激动,要是一怒之下干掉自己,那就麻烦大了。

南霁云的确非常愤怒,很想当场干掉拥兵不救的贺兰进明,但他最终还是强行忍耐住了。因为他还要回城向张巡复命。

“霁云来时,睢阳之人已有一个多月没有吃粮食了,我南霁云岂能独享美食?我实在咽不下啊!”

此时,他已经径自走到了贺兰进明的酒席前,而贺兰进明的侍卫也已经按住了腰间的佩刀,准备随时出手。

“南霁云既然不能完成主将交给我的任务,就请大夫留下我的一个指头作为信物,让我得以回城复命吧!”

说罢,令在座众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南霁云竟然真的亲口咬断了自己的一根手指(《新唐书》称拔佩刀断指)。在把断指放在贺兰进明面前后,南霁云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深深震撼到了,许多人不禁为南霁云流下了热泪,但是贺兰进明依旧坚持自己的意见,拒不发兵。

南霁云悲愤地离开了临淮。据说临走前,他抽出一支箭狠狠地射向临淮佛寺里的一座佛塔。随着箭头应声没入塔砖,南霁云立下了自己的誓言:“待我破贼回来,必灭贺兰,此箭为证!”

贺兰进明不信南霁云能回来找他报仇,事实上,南霁云这一去之后,确实再也没能回来。

但贺兰进明很快为他的自私狭隘付出了应有的代价。

最后的援军

南霁云第一次发现自己是如此的软弱无力,虽然骑术精湛,纵使箭无虚发,那又如何?又能怎样?

没有兵,没有武器,没有粮食,他根本救不了睢阳城,根本无法改变局面。

事情就这样了吗?找个地方痛哭一场,等待睢阳陷落,再去找贺兰进明或尹子奇报仇?

那么城内那些百姓和士兵的牺牲与坚守呢?他们就这样白死了吗?他们的坚守又意义何在?

不,这一切都是有意义的,睢阳城一直以来的付出都是有价值的。正是这座城的军民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凝聚成了一道长城,挡住了叛军南下的铁骑,保住了国家的财赋重地,以及更多百姓的生命与家园。

回去了!再拼死一搏吧,不求击败敌人,但求无愧于心!

“走!我们回睢阳,最后再大战一场!”

当夜,南霁云一行二十九人策马狂奔,赶回睢阳,然而在途中,他们却遇到了意想不到的惊喜。

途经真源,城中守将李贲为南霁云等人送来了极为珍贵的一百匹战马;行至宁陵,奉命守在这里的张巡部将廉坦主动请缨,带上了三千步骑随同南霁云一道赶往睢阳。

虽然这只是杯水车薪,虽然可以确定此行凶多吉少,但这些人还是启程了,坚定地向着睢阳的方向飞奔而去。

闰八月初三日的那个深夜,雨下得很大。跟往常一样,张巡仍旧没有休息,他在静静地思索着第二天的守城计划。此时,他耳朵一动,突然听到了异样的声响,那是城外的激战声!

张巡顿时兴奋起来,他立马推开大门,对着外面大声喊道:“这是南霁云他们的声音!”

援兵终于来了!张巡当即亲率一队人马出城,前往接应。

的确,是南霁云他们回来了。冒着瓢泼大雨,南霁云、廉坦率兵杀入重围,且战且行,经过一番苦战,终于抵达睢阳城下。但由于敌军人多势众,最终活着进入城中的援军仅有一千多人。

再度重逢,众人全都泪流满面。

这是最后的援军了,所有人都知道睢阳最后的时刻即将到来,然而他们却决心与这座孤城共存亡,因为只有多坚持一秒,更多的人才可能增添一分生的希望。

经过雨夜的激战,尹子奇也作出了极为准确的判断:杀入城中的那千余人已经是张巡最后的援军,此外不会再有其他部队来营救睢阳,终于可以见到城破的那一刻了。

于是,尹子奇下令前线强化围困,同时增加了对睢阳的军事骚扰。他想凭借这些加速睢阳守军的崩溃。

但守军出乎意料地仍在顽强坚持,从秋天坚持到了冬日,直到十月九日那一天。

叛军终于强攻上了他们梦寐以求的睢阳城头,此时,城上仅有的四百名守军早已因疲惫和饥饿完全丧失了反抗的能力,睢阳终究陷落了!

张巡目睹了城池的陷落,他已没有任何办法能够阻止了。

然而此刻张巡依旧非常镇定从容,他不紧不慢地整理好仪容,面向西方,恭敬下拜。

“臣已力竭!最终未能保全此城,活着既然无法再报效陛下,死后则当化为厉鬼继续杀贼!”

然后,他奋起力战,直到被擒。

张巡被叛军擒住后,睢阳太守许远不久也被俘虏。

守军见到张巡和许远全部被俘,众人相继强撑着站起,向二人致敬,然后先后掩面哭泣。

此时,一个坚毅而又无比平静的声音传了过来:

“大家安静下来,不要怕,死亡只是一种宿命而已!”

这是大家所熟悉的声音,张巡的声音。他的声音似乎总有一种魔力,能够给人以心灵上的慰藉。正是这个声音带领他们一路坚持了下来,直到现在。

众人不再哭泣,他们默默地目送着张巡的身影离去。

叛军主将尹子奇终于见到了这个折磨了他近一年,还把自己变成独眼龙的对手。

“我听闻阁下每次在前线督战,都会大声疾呼,以至于眼角开裂流血,口中牙齿被咬碎,这是何必呢?”

张巡冷眼看了尹子奇一眼:“我立志吞了你们这帮逆贼,只恨势单力薄啊!”

尹子奇怒了,他没想到已沦为阶下囚的张巡竟然还敢如此桀骜。

“那就让我见识一下传闻中的是真是假吧!”

于是他拔出佩刀,强行撬开了张巡的嘴。所见的一幕,让他瞬间震惊了。张巡的嘴里面居然真的仅剩下了三四颗牙齿!

“我为君父大义而死,你投靠逆贼,行同猪狗,岂能长久!”

虽然发音已含混不清,但他依旧骂声不绝。

就在这一刻,尹子奇释然了。表面上,他虽是胜利者,可如今他已经输得心服口服。

怀着对张巡的无比敬佩之情,他打算释放张巡——无条件释放。

尹子奇的部下们听说了这件事,马上赶来阻止。

“此人乃是守节义士,肯定不会为我所用,况且,他素来深得民心,不可久留啊。”

是啊,尹子奇已经领教过了张巡的劝降能力,如果他把自己身边的人都忽悠反正了,那可大大地不妙了。

于是尹子奇决定,再试着劝降张巡一次吧,最后一次。

尹子奇来到张巡面前,他身边的士兵则抽出了刀,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不归降,就去死吧!

张巡的回答还是照旧,宁死不降。

尹子奇惋惜地摇了摇头,然后走到张巡旁边的南霁云处。

虽说南霁云同他有一箭之仇,不过身为一个爱才之人,尹子奇却并不计较。更何况,南霁云来来回回杀出重围时的生猛表现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若有此等猛将在麾下效力,安愁江淮各郡不俯首称臣!

尹子奇向南霁云表达了他的由衷敬佩,并向南霁云发出了诚恳的邀请。

燕国东南战区的头号先锋大将,建功立业指日可待,这个诱惑并不算小。

南霁云没有像张巡那样迅速地拒绝,他愣了一下。

就在此时,张巡有些激动了,他当即大喊道:“南八!大丈夫死就死了,切不可向不义之人屈服啊!”

南霁云看了一眼旁边的张巡,摇了摇头,露出了一脸苦笑:“我只是想有所作为而已,将军您是知道我的,我岂敢不死!”

于是不肯投降的张巡、南霁云与姚摐(张巡好友、姚崇侄孙,时任城父令,《新唐书》记作姚訚)、雷万春等三十六人在同一天英勇就义。只有睢阳太守许远被尹子奇下令送往洛阳,交给安庆绪处置,后在洛阳光复前夕被安庆绪派人杀害(另有一说为,行至偃师时因不肯屈服被害)。

处斩之日,张巡神态自若,面不改色,终年五十岁。

新任的河南节度使张镐在路上就听说睢阳危急,因此下令倍道兼行,但他紧赶慢赶到底还是晚来了一步。等他赶到前线时,睢阳已经失陷三天了。

张镐火了,开始追究责任,先查自己下令救援后没有行动的,谯郡太守闾丘晓第一个浮出了水面。

这位仁兄素来傲慢,而且为人凶狠,对于张镐的军令以及张镐本人,他都不放在眼里,所以他接到命令后,拒不发兵,坐视睢阳失守。张镐找了个由头把他骗了过来,乱棍打死。

不久,浙东的李希言部、浙西的司空袭礼部、淮南的高适军、青州的邓景山军,这几路人马在接到张镐的急报后相继赶到了睢阳。

一方面,因为睢阳一役,部队的损失确实太大了,需要休整,现在实在干不过四路唐军;另一方面,考虑到郭子仪等在试图攻下洛阳,安庆绪那边可能随时需要支援。鉴于以上情况,尹子奇下令放弃睢阳,返回陈留。

选择暂时撤退的尹子奇再也没能回到这里,因为此时距离他的死亡,也就还有十来天的时间。

尹子奇率军返回陈留没两天,洛阳便被唐军收复。在形势发展看上去越来越有利于唐朝的情况下,陈留果断宣布反正,尹子奇这样的首逆自然第一个被干掉,成为陈留回归唐朝的最佳见面礼。

睢阳终究又回到了唐军的掌控下,从此它又像一扇大门一样牢牢守护住大唐的经济命脉,让唐朝获得了发展军队、持续作战的财力保证,为帝国的发展和延续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但是,当年那些死守此城的勇士却全都不在了,只有偶尔吹过残破城墙的东风,似乎还在讲述曾经在此上演的一幕幕精彩且令人动容的故事。

得悉张巡等人所做的一切,张镐深感震撼,他将他所知晓的一切命人整理成了一份相当长的报告上奏朝廷,希望朝廷能给予这些烈士们理所应当的肯定。

十二月十五日,朝廷根据议程安排,开始处理平叛战争开始以来死难殉国官员将领的表彰事宜。李憕、卢弈、颜杲卿、袁履谦等人先后得到了朝廷的追赠,他们的子孙亲戚也相继被朝廷的人找到,召入长安,接受应得的荣誉并被委以官职。然而,到了张巡这里,却出现了问题。问题集中体现在,朝中大臣对于张巡的评价出现了极大的争议。

肯定张巡的人认为,张巡实在是个盖世英雄。从雍丘守到睢阳,从令狐潮打到尹子奇,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大小四百战,斩将三百人,歼灭叛军十余万,不等不靠,不要中央援助(也没有),自力更生,连守军的武器装备也全都是取之于敌,用之于敌,这样空手套白狼,死守至最后一刻,最终光荣殉国的将领,不是英雄的话,那是什么?!

否定张巡的人则认为,张巡固守睢阳不撤军,是为了拿睢阳军民的性命为自己博一个流芳百世的英名,其用心十分险恶,想法极其阴暗。在他们看来,与其组织军队靠吃人来守卫城池和百姓,倒不如主动弃城,带着百姓撤离更好一些(当然,为了政治正确,没人敢明确提出举城投降叛军这个可行的选择)。所以照这些人的意见,不但不应该对张巡加以褒奖认可,反而应该对其反人类的食人罪行予以最强烈的批判和最严厉的谴责。

要否定,要声讨,要追究,这就是这一部分大臣对张巡的态度。

要知道,张巡如果真的按照他们所说的那样,早早带着睢阳军民弃城而逃,或者是战败了、投降了、自尽了,这些喋喋不休的官员根本不会有现在站在朝堂上高声争论的机会。在睢阳不死守的情况下,失去江淮地区钱粮供给、远在西北贫瘠苦寒之地的朝廷势必会逐渐瓦解(打仗和维持基本运转都是需要大量钱粮的)。不要说收复两京将遥遥无期,整个战争的形势也必会迥然不同。

从来不会也不愿设身处地站在别人的立场上思考,只喜欢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指责他人,这些人的确是既很无聊,也很无耻。

于是,终于有人忍不住了。

张巡的朋友李翰挥笔写就《进张巡中丞传表》一篇,通过关系上呈给了皇帝,他在本篇文章中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张巡以寡击众,以弱制强,保全了江淮地区,来等待陛下的大军。陛下东征大军来到后,张巡又战死沙场,他的功劳可以说是很大啊!

“可是,有人却想要以张巡曾吃人肉来定他的罪,并宣扬张巡死守睢阳是一种极其愚蠢的行为。这类人只盯着张巡一生中的瑕疵,却对他的贡献视而不见,臣为此深感痛心疾首!

“张巡之所以要固守睢阳,是他相信会有援兵,谁知附近几处均按兵不动,以至于城内粮食吃尽,不得不为坚守而吃人,会出现这种情况根本不是出于张巡的本心啊。假如张巡守城之初就有吃人的打算,为了守城进而保全天下而牺牲了数百人的性命,臣尚且觉得他的行为可以功过相抵,更何况这根本不是出于他的本意!

“如今张巡死于国事无法再见天下太平,朝廷的褒奖追赠虽是对他功劳的肯定,但这对他本人还有什么用!假如现在没人把此事及时记录下来,恐怕后世之人也无从得知这段历史,令张巡在生前身后都不被人所知,这实在是件可悲的事啊!所以臣才斗胆撰写《进张巡中丞传表》献上,恳请陛下交付史官,编入史册。”

李翰这番慷慨激昂的言论加上一篇令人扼腕慨叹的《进张巡中丞传表》彻底平息了所有的争议,并且让李亨也作出了他应该作出的表态。

“追赠张巡为扬州大都督,许远为荆州大都督,南霁云为开府仪同三司,再赠扬州大都督,以上三人皆立庙睢阳,加以祭祀。

“以张巡之子张亚夫为金吾大将军,许远之子许玖为婺州司马。睢阳、雍丘赐免徭税三年。”

张巡和他的一生终于得到了朝廷主流意见的认可。不过,正如李翰所说的那样,这些对于张巡已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他已经做了他想要及需要做的事情——坚持到底、无愧于心,如此而已。

李翰仗义上表,李亨一锤定音,朝廷盖棺定论,按理说这件事的争议就该至此终结了。但事实却是,并没有。

在十多年后,关于睢阳当年那段往事的争议又起。这一次,挑起争议的人叫张去疾,他是张巡的儿子。

这位仁兄写了一份超长的奏表呈送给当时的皇帝李豫(就是当年的广平王李俶),主要阐述一个观点:许远其实是个叛徒啊!

此论一出,舆论哗然,大家都有点蒙,这个劲爆的结论您是怎么得出来的?

张去疾当然有他的理由,而且自以为很充分。

首先,作为当年睢阳城破时的当事人,据他回忆,叛军正是从许远负责防守的那一面攻进来的。

其次,城破后,张巡和许远及他们各自的部下士兵是被分开隔离的。张巡及其部下将校均被折磨致死,而许远和他的手下却无一人受到叛军虐待,几乎毫发无伤。

最后,据张去疾所言,张巡遇害前曾一度叹气,表达愤恨,甚至明白地表示若死后有知,一定不会放过误国的许远。

因此,综合上述亲身经历与回忆,张去疾认定许远是因为引敌入城,才获得了这样的特别待遇,又多活了一些时日,所以许远是使唐军丢了睢阳的罪魁祸首,更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于是,他恳请朝廷追夺赠予许远的官爵,以正视听。

在解决沉冤旧案这类事上,李豫还是非常有经验的。毕竟之前有为建宁王平反,还经历过张淑妃案和李辅国的事情,是见过大世面的。眼下的这档子纠纷,只能算是和风细雨的小场面。

所以,李豫一面下达诏书给尚书省要求尽快立案,详细调查,一面找来了原告张去疾和被告许远的儿子许岘来当庭对质,并让百官旁听,发表意见。

张去疾很明显继承了父亲张巡超强的说服能力,三言两语下来就让文武群臣连连点头,认为张去疾说的很在理:为啥城池被攻陷后,只有许远一个人活了下来呢?

对于这个问题,有人给出了比较合理的答案:两军交战,但凡屠城时都会以活捉对方主将作为功劳,这样想的话,许远死在张巡之后也就不足为惑了。

而赞同这一思考方向的官员们则在此基础上提出了一个追问:如果说后死的就是依附叛贼的,那么那些先于张巡死去的人,就此说张巡应当算作叛变,这样也可以吗?

话说到这里,已经很明显带有诡辩的意味了。

因为在张去疾列出的三处疑似罪证形成一条完整的证据链的情况下,仅避重就轻地揪住最后一点来反驳,明显不够有力。

所以,马上有人提出了一个足以推翻整个证据链的说法:张去疾当时年幼,父亲突然惨死,让他在记忆上可能出现了偏差。于是,根据这一点,朝廷最终决定,维持许远忠烈的待遇。

很明显,朝廷和了稀泥,既没有十分有力地推翻张去疾提供的证据,又没能拿出有力的证据为许远叛唐洗清嫌疑,只是在似是而非的猜测基础上,匆匆结案。

这一举动看起来很马虎、很不负责任,但我要告诉你的是,这样做其实很明智、很感人。

因为这次和稀泥的背后,动机非常伟大,也非常明确,明确到后世的史官直截了当地写进了史书里——“艰难以来,忠烈未有先二人者,事载简书,若日星不可妄轻重。”

用今天的话讲,就是自国家出事(即安史之乱)以来,说起忠烈的事迹还没有能超过张巡、许远这两个人的,他们的事迹已被载入史册,如同太阳星辰一样不可妄言轻重。

榜样树起来了,自然不容有失。那些纷纭的说辞自然也没有继续理会的必要。

既然无法确定许远是否降敌,那么就努力去相信他没有背叛自己的初心吧!而我们则来全力守护许远的名誉吧!

成人之美,不扬人之恶,相信美好,相信人内心的正气,这或许正是大唐这个时代最伟大亦是最可爱的地方吧!

真相已经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张巡和许远这两个名字,已经成为激励剩下的人继续坚持走下去的动力。

路还有很长,所以更要相信彼此,继续向前。

张巡最后留给后世的最大遗产,大致如此吧。 pK+cXXqwHjMS5E49FcecKDwAXOc9AwcNBQ9j8sXMKyD1/zudaoPTEO4eBIX8q03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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