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元济死了,但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对此,李纯有着清醒的认识。
事实上,就在吴元济被处决的那天,皇帝陛下就意识到了削藩的路还很长,很难走。
因为当晚,本应被送往各处起到警示作用的吴元济的首级不翼而飞了。谁也不知道是怎么丢的,更不知道是谁拿走的。
是吴元济的残党,是淄青的李师道,还是成德的王承宗,这个案件的最终结论对于朝廷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唯一重要的只是,将路走下去,并坚决走到底。
为此李纯任命淮西宣慰副使马总为淮西节度使,从蔡州召回了裴度,同时奉旨回朝的,还有李光颜等大将。
这看起来并不像是简单的庆功宴的样子,就连长安城扫大街的大爷都猜得到,这是朝廷打算再接再厉,另有动作了。
李纯确是有打算,只不过暂时没有想清楚目标而已,毕竟之前为了专心对付吴元济,朝廷同成德、淄青都达成了和解,如今具体怎么走,还需要好好商量一番。
李纯看上去有些着急,不过李师道比他更急。吴元济死后不到三个月,他就采取了行动。
元和十三年(818年)正月,李师道遣使入朝,主动奉表请求朝廷批准其长子入侍,并派人接收沂、密、海三州。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
大臣们对李师道的这一请求议论纷纷,大多认为这其中必有猫腻。很明显,淄青献地派人质什么的都非出自真心,仅是为了试探朝廷的态度,并在为其后的阴谋诡计找借口。所以当时的主流意见是不要轻易接受,先跟李师道打太极,如果淄青再三坚决请求,朝廷再“勉为其难”地同意。
“不用那么麻烦的,准了!”
在一片争论声中,李纯直接发话拍了板。
他不但同意了李师道的所有请求,还派出了左散骑常侍李逊前往淄青治所所在地郓州(今山东东平县)“宣慰”,帮助李师道落实他所承诺的一切。
朝廷居然这么来了一手,真是万万想不到啊。
于是本来在观望事态发展的各藩镇都不淡定了。
二月,横海节度使程权遣使上表,请举族入朝。
李纯下旨批准。
四月,魏博遣使送节度使王承宗之子王知感、王知信及德、棣二州图籍印信至京师。
皇帝陛下收下了。
同月,幽州的刘总在大将谭忠的劝说下上表,宣誓归顺。
朝廷温言嘉奖。
一时间,桀骜不驯的强藩们全部公开表示愿意向朝廷尽忠,天下看似终于太平了。当然,只是看上去而已。
因为李师道改变了主意。
李师道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在外人眼中,他豢养刺客,暗杀宰臣,据守淄青,拥兵割据,应该是一个做事心狠手辣、果决能断的枭雄式人物,可事实却是,李师道是个有着我国一大传统美德并长年谨慎遵守的人。这一传统美德,放在书面用语里,叫作惧内;放在四川话里,叫耙耳朵;放在普通话里,叫怕老婆,俏皮点说,也叫妻管严。
李师道是个地道的“气管炎”重症患者,那是特别特别听他老婆魏氏的话,据说魏氏说向东,李师道不敢说往西;魏氏说王者,李师道不敢说吃鸡。所以在李师道那里,魏氏说的话,比圣旨管用得多。不知是不是“气管炎”导致的并发症,李师道的耳根子特别软,但凡与他的亲近程度达到一定级别的,他们说的话都能在很大程度上影响李师道的决策。而发现了这点的,不只是李师道的奴婢蒲大姊、袁七娘,还有李师道的家奴胡惟堪、杨自温以及其帐下孔目官王再升。
这些人由此组成了淄青真正的高层决策圈子,将军中的大将与高级幕僚完全排除在外了。
之前李师道是感受到了时局的压力,估计又加上了软耳症发作,所以在几个幕僚的劝说下答应了献地和送儿子,现在不想送儿子当人质的魏氏拉上蒲氏、袁氏组成了女子游说天团,她们一出场开讲,李师道就立刻将幕僚们的建议抛到了脑后。
李师道反悔了,但他并不冲动。因为魏氏等人的话确实提醒了他。十二州的地盘,数十万的兵士,为什么要害怕呢?即便自己不做出任何回应,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朝廷发兵讨伐,届时如果打了没赢,再谈割地的事情,也为时未晚。
逻辑很通畅,没有问题。就这样,李师道再次下定了决心,同时也正式走上了不归路。
因为此时此刻朝廷最需要的,就是一个合适的理由而已。
现在,朝廷拿到了。
元和十三年(818年)七月,皇帝向天下宣布李师道的种种罪状,同时令宣武、魏博、义成、武宁、横海五道兵马共同讨伐淄青。
五路兵马的节度使有不少是新上任的,但其实都是我们的熟人了。为免后面叙述时显得啰唆混乱,我们先让五位节度使集体亮个相,让大家对个号吧。他们分别是:
宣武节度使韩弘、魏博节度使田弘正、义成节度使李光颜、武宁节度使李愬以及横海节度使郑权(后改为乌重胤)。
这么个阵容基本上是淮西之战的老班底,也可以说是当时唐军的最强组合,充分体现了朝廷对淄青之役的重视。可战事的进展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因为不打不知道,一打吓一跳,大家一上战场就发现,当年那个以一己之力从侧翼牢牢牵制住黄河以北的安史叛军,渡得渤海、打得硬仗的平卢军已经彻底下线了,现在这个平卢军简直是太好打了。
最先刷爆平卢军防线的,当然是淮西一战中最抢眼的李愬。
应该说,李愬的部队是这五路中最猛的了。因为李愬在淮西一战后又成长了不少,更因为开战前,他还特意向朝廷要来了一个人帮忙,这个人是董重质。
这几年来,淮西与淄青交往密切,董重质几乎比淄青的将领还要了解淄青的情况,再加上董猛人有立功补过的念头,因此,这回一出场就是全功率发挥。
在两人配合下,武宁军简直就收不住了啊。一个月内同平卢军交战十一场,无一败绩不说,还轻轻松松就攻下了兖州的屏障要地金乡。
见武宁军打得如此轻松,本来不爱打仗的韩弘就也试着发起了进攻,居然就很顺利地攻克了考城,还消灭了两千多敌军。
消息传来,所有唐军都兴奋了。
连韩弘都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攻城破敌,大家还担心个什么劲儿,一起上吧。
于是接下来是捷报频传,大体如下:
元和十四年(819年)正月初七,楚州刺史李听(李愬的弟弟)收降沐阳县;
正月十三,李愬攻克鱼台;
正月十七,田弘正破敌于东阿,斩敌上万人,几天后又破敌于阳谷;
二月,李听袭海州,克东海、朐山、怀仁等县;
同月,李愬败平卢兵于沂州,拔丞县……
开战也就几个月的时间,平卢军是连战连败,一溃千里,看战报看得李师道是极其郁闷。估摸着可能是抗压能力还没练到家,得知官军已经快要逼近郓州时,李师道先生竟然就直接病倒了。
李师道自病倒后,病情持续不见好转,所以他决定在自己病到不省人事前,先清理下门户,杀一个人。
李师道打算要杀的这个人叫作刘悟,是军中的都知兵马使、最初的平卢节度使刘正臣的孙子。这位兄台当时正带着一万多兵马驻屯在阳谷(对,就是后来武松先生成名的地方),抵御官军,可惜他运气实在不好,一上来就遭到了田弘正魏博军的突袭(魏博以骑兵为主),还没列好阵就败了,然后就被田弘正追着打,连续战败了好几次,但好在他平素处事宽厚,对待士兵们很好,所以虽然几次败得都很狼狈,却还有很多士兵坚定不移地聚集在他身边,为他而战。
可是不承想,有人向李师道进了谗言,称刘悟不好好打仗,只顾收买人心,是有意造反,于是李师道拍了桌子:弄他!
刘悟是在毫不知情的状态下被召回郓州的,按照原定计划,李师道将以议事为由把他骗来,然后乱刀砍死。但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又有人找到了李师道告诉他,千万不能杀。这个人给出的理由很简单,现在正值用人之际,危难时分,说刘悟谋反证据本就不足,要是只听外人的一句话就轻率地杀掉刘悟,军中将领就没人肯为大帅卖命了。
就这样,刘悟又被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在郓州无所事事地待了十天,就被李师道再次送回了前线。
刘悟不是呆子,虽然临行前李师道送给了他一大笔钱作为奖励,但从种种迹象中,刘悟已经断定李师道有杀害自己的想法。回营之后,刘悟立即着手进行了秘密准备,因为以他对李师道的了解,他确信李师道一定会再次听信谗言,再安排人来谋杀自己。
不出刘悟所料,没过几天,就有两个李师道的使者来到了阳谷大营,他们向行营兵马副使张暹转达了李师道的命令——斩悟首来献。
而李师道开出的价码也很诱人:杀了刘悟,你就是这支部队的最高长官!
张暹连眼睛都不眨就答应了,在安排李师道的使者休息后,张暹一出自己的大帐,就去了另一个人的营帐——刘悟的营帐。
还是摸底调查做得不彻底啊,李师道哪里知道,张暹和刘悟是多年的老交情了,两个人的关系不是兄弟,却胜似兄弟。想要张暹配合谋杀刘悟,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事到如今,不得不反了!
杀掉了李师道的使者后,刘悟做通了部下们的工作,决定打回郓州,并自此奉行天子之命。当然了,对于这期间回复有迟疑的几名部将,刘悟都采取了必杀手段,雷厉风行地将他们干掉了。然后他带领着军队打回了郓州,抓住了李师道,砍了。
当李师道父子三人的脑袋被刘悟送到魏博军中交给田弘正,连田弘正本人都觉得非常突然。他一开始并不相信,等到找来平卢军被俘的将领来辨认,见到对方一下子哭倒在地,这才信了。
在短暂的惊讶之后,田弘正意识到了两件事:淄青被平定了,刘悟送给了自己一件大功。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派人将李师道的首级送往长安。
李纯也万万没有想到,李师道就这么完蛋了,而自己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再次登临兴安门接受百官的朝贺。
然而等他真正走进太庙,在列祖列宗的灵位之前宣告自己新的胜利的那一刻,李纯开始相信,自己已然实现了肃宗、代宗、德宗、顺宗都未能实现的梦想——中兴!
大唐境内不再有不听号令的藩镇,河北淮西尽是天子臣民!
天下重归一统的感觉很让人兴奋,不过这样的兴奋暂时(注意这个词)没有完全冲昏皇帝陛下的头脑,因为淄青的善后工作还需要他来妥善安排,不然只是把淄青的节度使从李家人换成了刘家人,那就白打了。所以李纯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三分淄青。
其具体操作是分郓、曹、濮三州为一道;以兖、海、沂、密四州为一道;剩下的淄、青、齐、登、莱五州依旧作为淄青本部,不变。
淄青军镇的实力被严重削弱了,但即便如此,朝廷仍旧不打算让刘悟来统领平卢军,于是刘悟很快接到诏令,称鉴于他的战功,朝廷准备升他的职,任命他做义成军节度使。
得知这一任命时,刘悟失态了。据载,他当场就坐到了地上。
小算盘全砸了哟!
刘悟本来寻思着自己会像当初朝廷发布的讨李师道诏中所说,凭借着杀李师道的功劳接过李师道的所有官爵,尽得十二州之地,谁知朝廷却认为被逼得造了李师道的反的情况不在诏书的范围内,因此拒绝了刘悟留在淄青的申请。
刘悟看得出,朝廷根本不打算让平卢军出身的人继续统领淄青,所谓的不符合要求也仅是一个借口。而且,对于自己的新职务安排,皇帝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因为义成军的治所所在地是郑州,距离有重兵集结的东都洛阳很近,算是被安置在刀锋底下了,将来自己如果有什么别的想法,朝廷的大军朝发夕至,自己的下场很可能比李师道还要惨。
如无意外,刘悟就将和他的老巢道声永别了。而且事实上,根本不可能有意外,原因很简单,田弘正和他的魏博军一直驻扎在刘悟部队附近。刘悟很确信,田弘正肯定接到了朝廷的密诏,会在发现任何异动的下一秒便发起进攻,轻松地灭掉自己。
得了,老老实实走吧。
接到委任状的第二天,刘悟就启程了。热情的邻居田弘正亲自带着数道部队赶来相送,然后一直将刘悟送出了淄青的辖境。
一个月后,前华州刺史马总到任为郓、曹、濮等州节度使,原义成节度使薛平到任为平卢节度使、淄、青、齐、登、莱等州观察使,前淄青四面行营供军使王遂到任为沂、海、兖、密等州观察使,原属淄青的三道全部顺利完成了权力交接。
又过了四个月,田弘正送上了刺杀武元衡的真凶王士元等十六人。李纯下令交由京兆府联合御史台共同审讯,最终全部认罪,明正典刑。
至此,经过历时四年的隐忍、坚持与奋战,谋乱的藩镇终于完全被平定,行凶者终于全部伏法,当初的理想最终得以实现。
“武元衡,你看得到吧,朕做到了,而且朕还要做得更多!”
在那个秋意渐浓的夜晚,望着璀璨的星空,李纯露出了自信而欣慰的笑容。
按照某些史书的传统说法,从此李纯先生将开始过上不堪且堕落的生活,吃喝玩乐,贪图享乐,不务正业,完全失去了登基以来锐意进取、艰苦朴素的作风,变得越来越像他爷爷,超喜欢敛财。
此外,李纯还不知从何时开始变得迷信起来,成天想求长生不老之药,拜神拜佛,烧香炼丹,搞得后宫像各大宗教协会似的。
于是乎,在日渐昏庸的李纯的带领下,好不容易雄起了的唐朝又接着走向了下坡路。
然而,我的观点不太传统,因为我看到的史料告诉我,这并非全部的事实。
就我所能看到的史料分析来看,在结束了国内的割据局面后,李纯有心威服四海,再现天可汗的辉煌。
这大致也可以算是中国历史上的老传统,但凡国家走向强盛,必定会找个方式彰显自身的强大国力,想办法让万国景仰。更何况,此前李纯几位伟大的先祖,都曾经做到过这一点,将大唐的盛名传播到世界各地,令帝国的先进和文明为四夷深深叹服。
现在内乱平息了,是再次走出国门的时候了。而李纯脑海中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收复失地,特别是直接关系到贯通东西的丝绸之路的陇右故地。
实际上,李纯早有收复陇右的打算。
元和十三年五月,他曾任命李愬为凤翔陇右节度使,准备让这位有勇有谋的大将运作此事,可是没等李愬启程赴任,李师道叛乱了,因而皇帝陛下只好将李愬改派为武宁军节度使,先讨平淄青。
可好不容易淄青打下来了,形势却发生了突变。不等唐朝出兵陇右,大唐的老对手吐蕃居然主动找上了门来。
元和十四年(819年)冬,十月。吐蕃节度论三摩等将兵十五万包围了盐州,而作为吐蕃小弟的党项人也不甘寂寞,跟着出兵,将盐州城完全隔绝了起来。
虽然在盐州刺史李文悦的固守及灵武牙将史奉敬的及时援救下,敌人联军最终被击退了,城池也守住了。但长达二十七日的围攻,基本上将盐州城变成了一片废墟,也给城中军民带来了极大的损失。
此战让李纯更加坚定了强化边地军力,抵御外侮的决心。
于是他做出了如下安排:
以李光颜为邠宁节度使兼修筑盐州城使,带领陈、许兵六千人赴邠宁上任;
以少府监韩璀为鄜州刺史、鄜坊丹延节度使,整合西北战略资源与吐蕃情报;
同时,指示西北延边各州县驻军,加强日常军事训练,提高所部的作战水平及快速反应能力。
一切再明显不过了,李纯是在为对战吐蕃做准备。
然而这番准备终究没有用上,因为李纯下达命令的第二年年初就死了,死得非常突然,更非常蹊跷。
李纯崩掉的那一年,只有四十三岁。其实说来,干他这一行的,死的时候年龄比他小的,那真是多了去了,从未成年到刚足月都有。但不能不说,李纯这个时候逝世很令人震惊。因为直到元和十五年正月二十七日,皇帝陛下咽下最后一口气前,他的身体状况看起来都不像是有病的样子。
不过李纯身边的太监们应该不会认同这一观点,在他们看来,李纯绝对是个病人,而且病得非常严重,还不好治。毕竟皇帝陛下得的是,神经病啊!
李纯的精神问题据说是服食金丹所导致的一种副作用,金丹让皇帝陛下变得暴躁易怒,情绪非常不稳定,发作起来,那是张口就骂,抬手就打。不过值得注意的是,皇帝陛下毕竟是有身份的人,所以他打骂的对象从不是女人(后宫妃嫔),也不是男人(朝中大臣),而是不男不女的人——太监。
根据史料记述,李纯生命中的最后两年经常找身边的太监们发泄无名之火,为此获罪的太监不计其数,更有甚者被皇帝直接下令处死了。主上变成了“易爆品”,宫中群宦可谓人人自危。在长时间的折磨下,终于有人忍受不住了。于是内常侍陈弘志挺身而出,弑杀了睡梦中的皇帝,解除了所有人的痛苦,包括李纯和他自己。
以上内容主要出自《旧唐书》《新唐书》以及《资治通鉴》相关记录。看起来就是一个比较简单的嗑药者疯狂作死,最终遭被虐者反杀了的伸张正义的故事。
相信很多人在了解到这个故事后,都会不约而同地发出李纯是变态杀人狂之类的感叹,但我要告诉你的是,事实可能并非如此。
一本名为《东观奏记》的史料隐晦地告诉了我们,李纯的暴死的确和太监有着直接的关系,但太监不过是局中的棋子,真正的作案动机不是为了解脱,而是为了皇位。
这里有必要先提几句,那就是就史料价值而言,这本《东观奏记》是相当靠谱的。因为它的作者裴庭裕是唐宣宗时代的人(距离唐宪宗之死仅过去了二十多年),还是《宣宗实录》的修撰人之一。这意味着他可以进出宫廷与史馆,能看到很多,并听到很多。加上他也是出自著名的河东裴氏,跟家族先贤裴度是同一教育流水线上教出来的,人品秉性没的说,也不存在立场问题,完全没有必要胡说八道。
所以,裴庭裕先生的话相当可信。
根据裴庭裕在书中透露的信息显示,谋杀李纯的主谋很可能就是他的妻子郭氏,而郭氏的作案动机也很明确,就是让自己的儿子能够顺利地登上皇帝的宝座。
这位郭氏在历史上又称郭贵妃或郭太后,我们之前提到过她。她是李纯唯一的正妻,在李纯还是王爷的时候就嫁给了李纯。其后在李纯做皇帝这件事上,她凭借着自己的家族威势给予了李纯很大的帮助。
有鉴于郭氏给予自己的巨大帮助,李纯登基之后不久就册封郭氏为贵妃,然后在自己的有生之年任凭何人何时以何种理由建议,愣是终其一生没有立过皇后。
这个逻辑听起来很怪,但如果站在李纯的位置仔细想想,就会发现这个做法并不是那么难以理解。李纯是一个深谙权力场规律的人,郭贵妃出身高贵,她爷爷郭子仪更对大唐有再造之恩,故将旧部遍布朝廷及军中,虽然死了多年,影响力还是杠杠的,她娘家人所形成的强大的外戚势力可以说是大唐开国以来前所未见的。
换了你是皇帝,会安心让这样的一个有着巨大能量的女人执掌后宫吗?谁知她将来会不会向武曌学习一下,过把女皇帝的瘾。
李纯不想大唐再搞出一个武周,也不愿唐朝重复昔日东汉的故事,因此这也就决定了郭氏这辈子与皇后这个头衔无缘了(不过她的儿子在她身后帮她弥补了这一遗憾)。
基于同样的原因,李纯一开始没有立他和郭氏的儿子李宥为太子,而是选择了长子平原王李宁(成为太子后改名李宙)入主东宫。
难题本来可以就此解决,没成想,太子同志不太争气,英年早逝了(年十九)。
太子的位置空了,但这个位置注定不会空置太久。
李宁去世的第二年,在郭氏的运作下,李纯迫于压力不得不放弃次子李恽,违心地立遂王李宥为皇太子,并为其改名为李恒。
李纯对于李恒这个太子并不满意,所以在册立李恒后,他有意识地扶植澧王李恽的势力。
为了保证母亲家族势力基本为零的李恽能同太子相抗衡,李纯特地把自己最为宠信的太监吐突承璀安排到了李恽一方,为澧王鼓与呼。
李纯的这点心思和小动作,自然逃不过执掌后宫的郭氏的眼睛,于是她一边暗中发动朝中的太子党为自己晋封皇后努力,一边相对地也为宝贝儿子收罗了两位太监中的大佬保驾护航。这两个太监,一个是神策军中尉梁守谦,另一个则是曾任李愬监军的王守澄。特别是后者,将在未来的几十年间扮演一个极为重要的角色。
太子一方与澧王一方谁的大腿比较粗,值得抱,这对于大部分太监而言答案显而易见。所以除了极少数皇帝的亲信太监坚定不移地站澧王,剩下的几乎都在郭贵妃和太子那里交了投名状。
这就很尴尬了,但是即便身为九五之尊,李纯对此也只能表示失望。他虽然可以决定别人的生死,可却无法决定别人的选择。
经过长时间的思考,李纯意识到,他如果要取得这场看不到硝烟的战争的胜利,只能从两方面努力,努力做好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努力活得更久,争取熬过太子(郭贵妃就李恒这一个儿子),所以就要服食丹药。
第二件事是努力杀鸡儆猴,让周围人知道皇帝才是世界上大腿最粗的那个,所以就要找机会敲打那帮站太子的太监。
可惜,李纯的这些努力都没有让他成为最后的赢家,反倒是成了令他身死名裂的因由。他做梦也没有想到那群后宫中的对手虽说不善于解决问题,但善于直接解决人。
李纯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了他曾经无比信赖,又无比轻视的太监的手里,而且直到一千多年后的今天历史研究者们也没有搞清楚,李纯人生中最后的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惊心动魄的事情。
我们知道的只是,《旧唐书》写到这里就留下了一句话:“时以暴崩,皆言内官陈弘志弑逆,史氏讳而不书。”其他史书也是对这段讳莫如深,一笔带过。
我们知道的只是,就在一切看上去很美好的时候,一切美好戛然而止,蒸蒸日上的唐朝,元和中兴的伟业自此同时画下了休止符,引得后世读史者感叹连连(如欧阳修)。
我们知道的只是,带着未竟的理想,李纯离开了这个世界,而由于他的离开,这个世界发生了诸多意料之外的变化,这其中的大部分变化,是李纯不愿意看到的。
皇帝死了,按照惯例,大家应该先把后事操持起来,至少成立个治丧委员会之类的机构,然而这一次例外了。
中尉梁守谦与王守澄等几个内侍经过密谋,决定特事特办一把,严格控制消息,先让太子秘密入宫,确认继位。
内宫早就被郭贵妃的人完全控制住了,太子李恒畅通无阻地进入了后宫,后来也就没再出去。
与此同时,梁守谦统领下的禁军迅疾行动了起来,他们兵分两路,分别向吐突承璀及澧王李恽的住处杀去。
吐突承璀和李恽各自在被禁军士兵找到的第一时间就被送去见先帝了,然后吐突承璀麾下的禁军才得到领导的死讯,但是没有一个人为此感到愤慨,因为跟着吐突承璀死讯一同传来的,是新皇帝的慷慨打赏:
赐左、右神策军士兵每人钱五十缗,六军、威远军士每人钱三十缗,左、右金吾卫每人赏钱十五缗。
老领导?旧交情?呸!利益!时务!
说到底这是一个丑陋的世界,有的人已经死了,可有的人还需要继续活下去。
只能对不起了,吐突承璀!不过,兄弟们会多烧些纸钱给你的。
所有能挡路的威胁,都已经被郭贵妃带人清理了,包括之前的皇帝。
于是在母亲慈爱的目光中,太子李恒步伐稳健地走向了皇帝的宝座。
元和十五年闰正月初三,李恒正式登基,即后世所称之唐穆宗,定年号为长庆。
李恒虽然即位时只有二十六岁,但当政后的第一天,他便用一道谕令赢得了朝野的一致赞颂。
因为他办了这么一件事:贬皇甫镈为崖州司户。
皇甫镈是当朝宰相,更是李纯晚年的头号宠臣,此人精于理财,擅长察言观色,长期为皇帝担任首席敛财官和人才中介的角色,李纯最信赖的方士柳泌就是他推荐上来的。不过正因为如此,皇甫镈在朝中声名狼藉,深为同僚不齿。
新皇帝之所以上任之初就拿皇甫镈开刀,有考虑群臣呼声的因素,但更重要的原因在于,李恒早就听说皇甫镈是靠贿赂吐突承璀上位的。
这就够了。
皇甫镈被一纸诏书从国务院直接降到街道办,在我看来,他应该庆幸,因为他还活着。按照李恒的本意,皇甫镈这种祸国殃民、蛊惑天子的货色应该直接予以人道毁灭的,可也算他命大,新上来的宰相萧俛是他的同学(同年进士),出来帮他说了话,皇甫镈这才逃过了一劫。
但他推荐上来的方士柳泌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毕竟宫内对外放出的先帝死因是丹药中毒,这个黑锅总要有人背,柳泌这些向来不受大家待见的江湖骗子自然是绝好的选择。于是,从江湖一路混到皇宫的柳大仙终于混到头了,他和和尚大通被下令打死(杖杀),剩下的小伙伴们也被通通流放到岭南的大山里开始真正的修炼。
这几件事情,办得很好,也很干净利索,基本上是将元和末年最让朝臣们不爽的存在全部清理干净了,可谓大快官心,于是一时之间,李恒的人望到达了顶点,朝廷内外无不感恩戴德,兴高采烈。群臣一致相信,这位新皇帝会青出于蓝,超过他的父亲,甚至直追太宗皇帝、玄宗皇帝,将大唐带上新的巅峰。
可李恒让大臣们失望了,毕竟他即位时只有二十六岁。
面对四海安宁、风调雨顺的帝国,年纪轻轻的李恒真的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可做的,但他清楚的是自己喜欢做的是什么。既然一时半会儿不知道应该做什么,那么就先做些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吧。
于是脱掉了丧服的李恒开始放飞自我,全身心地投入各种娱乐活动中,这一玩就是长达四年的时间,直到长庆四年(824年)正月二十二日那天。
疯玩了四个冬夏的李恒此时此刻安安静静地躺在了他的御塌之上,奄奄一息。
不用太医说话,大家也看得出,皇帝不只是病危,而且是濒临驾崩。
才刚刚三十岁的年纪就把人生走到头儿了,自然不是勤于政务,实是由于玩得太疯,结果不小心中风。
其实仅仅是中风的话,也还好说,毕竟当时的医疗水平就算比不上今天,也不至于特别差,而中风其实算不上什么致命的病,如果好好调理,遵循医嘱的话,再活上十几年甚至几十年都不成问题。之所以搞成现在这副重病不治的样子,还要归功于李恒同志本身的艰苦努力。
自长庆二年(822年)年底感觉到身体不适后,李恒就效法老爹开始服食丹药。据记载,李恒的嗑药频率,是唯一实现青出于蓝的标准的,他两年内的用药量差不多是李纯的两倍,原因很简单,他怕死。
李恒并不知道,金丹这种富含多种重金属的药品之所以敢打出包治百病的旗号,原因仅在于,人死了,就没病了。所以他吃得越多,离死亡就越近。而当他在弥留之际意识到这一点时,估计扁鹊、华佗、张仲景、孙思邈、李时珍等名医全部在世,搞个专家会诊,也是无能为力,因此李恒毫无意外地死在了二十二日这一天。
嗯,大唐又一次失去了现任皇帝,而对于这位着急交接的仁兄,我想了半天评语,却发现真的无话可说。但想到每帝一评的规矩还是不能破,所以最终还是写两字吧。
就这两字:玩去!
在李恒进入弥留之际的那一夜,深宫的一座宫殿里,几位宫中最有权势的太监聚集在一起,商讨着一件攸关唐朝国势的大事——是否要请郭太后临朝称制。经过几轮研究讨论,几位太监达成了一致——要的。
毕竟李恒四处玩的这几年,天下的形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元和中兴的局面已经完全看不到了。如果没有一个强力人物出面,稳定局势,重振朝纲,大唐估计用不了几年就得关门了。
当太监们将自己的这一想法传达给郭太后时,郭太后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昔日,武后称制,几乎倾覆了江山社稷,我郭家世代忠良,不是武氏那种人可以比的。太子虽然年少,但如果身边能有贤能的宰相辅佐他,是不会有问题的。”
随后,她又说出了一句很令人拍手称快的话:
“你们这帮人只要不再干预朝政了,国家怎么可能会不安定!自古以来,你们又听说过哪个女子能把国家治理得如唐虞之世?”
说完,郭太后随手就将宦官们起草好的太后称制的诏书撕了个粉碎。
几个太监头领尴尬且畏惧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立即点了点头。
他们敢擅自拟旨,敢私定国事,却不敢忤逆这个女人,因为他们知道这个女人背后的势力有多么强大,如果不想陪李恒一起上路的话,还是乖乖听话为妙。
于是在郭太后的坚持下,长庆四年(824年)正月二十六日,皇太子李湛在太极殿东厢房继位。由于这个新皇帝更小,就只有十六岁,宰相李逢吉被委任为首席摄政大臣,帮助小皇帝处理政务。
正如四年前李恒即位时一样,大臣们对新皇帝充满期望,可是老天爷似乎唯恐天下不乱,他又玩了大伙一把。
正如四年前李恒即位后一样,李湛的主要精力也全部投在了玩上。他比他的老爹更厉害,继位后的第二天就跑去中和殿打球(马球),一打就是三天。好不容易第四天人们惊喜地发现皇帝陛下终于不打球了,还没来得及弹冠相庆,只听得中和殿劲爆的音乐声响起——原来打球打倦了,改玩音乐会了。
从此以后,李湛是大型聚餐、大型球赛、大型音乐会轮流搞,把后宫当成了高档娱乐休闲会所来运营。
天天这么玩,当然是没精力上朝了,于是李湛出席朝会的时间越来越晚,甚至发展到让等着开朝会的老臣饿到几乎当场晕倒的地步。
这就太过分了。
左拾遗刘栖楚出于义愤,冒死进谏,严肃斥责了李湛流连声色、不够勤政的问题,并且在现场以头撞击台阶,搞得血流满面。
十六岁的李湛亲眼看见了这一幕后深受触动,他派遣宦官替自己给刘栖楚传话,表示接受他的批评,不久,又提拔刘栖楚为起居舍人,赏赐红色官服(时为朝中高官专用服饰),以示嘉奖。
这件事说明,李湛虽然年轻,却是知道好歹的人,听得进忠言。只不过麻烦在于,他和他老爹实在太像了,都属于那种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可以虚心纳谏,却就是从不改正的人。估计魏征在世,拿这种皇帝也没有办法吧。
刘栖楚终究是气不过,心灰意冷之下称病辞官,回洛阳隐居了。其他的谏官见状也意识到多说无益,集体转入了静音模式。
皇帝不靠谱,当朝的宰相们也不怎么样。首席宰相李逢吉最日常的工作内容是党同伐异,特别是阻止唐宪宗晚年去地方主持工作的裴度入朝为相。
资格最老的宰相李程则是懒得出奇,早在做翰林学士的时候,就因为经常在日影过了八个砖头时才到翰林院上班,人送外号“八砖学士”。
剩下的一个宰相窦易直是从户部升上来的,为官比较清廉,但鉴于其主要工作和个人特长还是在经济领域,在政事上基本没有存在感。
总而言之,此时朝廷的情形完全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垮掉,真的是整段垮掉。
在李湛的统治下,唐朝越来越有亡国的迹象了。后世也确实有很多人相信,如果李湛活得够久,这个亡国之君的名头他是当之无愧。
不过在我看来,这样的评价是不对的。李湛其实比大多数人印象中的昏君要明白事理,虽然他把权力交给了宰相(具体到个人是李逢吉),也不怎么上早朝,不批阅奏表,但对于很多事情他心里是很有数的。
比如他曾多次对李逢吉诋毁裴度的谗言置之不理,反倒是听得越多,就待裴度越好,最终直接冲破了李逢吉及其同党设置的种种阻碍,把裴度召回了朝中。
当然,李湛召裴度入朝,并没有什么制衡李逢吉一党之类的政治上的考量,仅是响应了部分大臣的呼吁,同时遵从了自己直觉的判断而已。他自然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这一举措将会深刻影响到不远的未来,并决定了帝国的新走向。因为此时距离李湛的死亡,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
裴度是宝历二年(826年)正月回到长安的。在休息了一个月,接见了许久不见的故人旧友后,当年二月他就以司空的身份兼任同平章事,再次进入政事堂。
要说裴度不愧是元和中兴的第一名臣,他回来不久就以一己之力改变了朝政要垮的局面,办成了许多大臣打死也办不成的事情。
李湛自即位以来,就有个愿望,那就是去东都洛阳走一走。当时天下已经很不太平了,许多藩镇都重新割据自立,不奉王命,皇帝要出去的话,路上很可能有危险。于是为了皇帝陛下的安全和大唐江山社稷,从宰相到普通朝臣一大票人出动轮番劝阻,可就是没能让李湛改变主意。
李湛不只决意要去,还准备大张旗鼓地启程。为此他下命令给度支员外郎卢贞,让他修缮东都的宫殿和沿途的行宫,保证此行的住宿。
此令一下,举朝抓狂。这无异于在告诉全天下有不臣之心的藩镇,皇帝带人出来了,要劫驾,从速。
在一片搔头声中,裴度来了,他只用三言两语就让皇帝改变了主意。
他对小皇帝说:国家设置两个国都本来就是让皇帝巡幸用的,只不过后来连年战乱,宫阙什么的都遭到了破坏,然后荒芜掉了,至今也没有得到修整。陛下一定要出巡的话,再怎么着也该把这些落脚的地方翻新一下,待一年半载后,再商议出发的事情。
李湛听从了他的劝告,毕竟对于一个好热闹、喜繁华的孩子来说,残垣断壁完全不具备吸引力。最后皇帝陛下慢慢也就把这个出行计划放弃了,还召回了此前派出的卢贞。
能劝得动十头牛拉不回来的小皇帝已经说得上很神奇了。但事实上,这对裴度而言仅是小露一手,因为他还完成了一个困难系数更高的事——让皇帝改变了对早朝的厌倦,增多了坐朝理政的次数。
可以说,裴度先生是一个十分厉害的引领者,在他的循循善诱下,李湛逐步在向一个合格皇帝的轨道上回归,可是他终究还是没回去,因为他被谋杀了。
宝历二年(826年)十二月初八,李湛结束了自己最近最爱的深夜捕狐狸活动后,兴致勃勃地返回皇宫,此时跟在他身边的,有宦官刘克明、田务澄、许文端,及击球军将苏佐明、王嘉宪、石从宽、阎惟直等,总计二十八人。
这会儿夜已经深了,可皇帝陛下全无倦意,于是他决定和大家一道吃顿酒。
李湛到底年轻,才喝了几杯,就有了醉意,紧接着,一股倦意袭来,他感觉有些睁不开眼,所以起身走进室内,准备更衣。
这个时候,李湛没有发觉到异样,他根本没注意到,在推杯换盏的过程中,有几位只喝了一点点酒,而他们似乎失去了对美酒的兴趣,只是暗中注视着自己。
在这个夜晚,饰演猎物角色的,不只有那只狐狸,还有他这个皇帝。
在李湛更衣之际,殿上的蜡烛突然灭掉了,紧接着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响起,直奔李湛的方向而来。
李湛就这样在这个深夜死在了殿内,他至死都不知道袭击他的人是谁。但我们知道:我们不仅知道凶手的名字,而且知道凶手的动机。
凶手就是李湛的内侍刘克明等人,至于他们的动机则是为了报仇,为自己平日所受的屈辱复仇。
据说李湛这个少年人火气大,性子还急,在平时并不怎样,可一旦玩兴起来了,就不管不顾了,如果玩伴中稍有人不遂他的心意,李湛动辄就将其配流、籍没;而对于家奴性质的太监,那就更别提了,打打骂骂都是家常便饭。
太监就不是人啊!太监就没有尊严的啊!
随着时间的流逝,刘克明等人对李湛的恐惧和怨怒慢慢沉积为了刻骨的仇恨,于是就有了这次最高级别的谋杀案。
很明显,这个案子并不属于激情犯罪的范畴,因为作案人犯案后,完全没有潜逃的打算,甚至是手忙脚乱的惊慌。相反,所有人都异常震惊,因为他们知道,接下来的举措才真正干系到他们最终的生死存亡。
李湛遇害的第二天。一大早,刘克明就以皇帝的名义命翰林学士路隋起草遗诏,主要内容是召绛王李悟(唐宪宗李纯之子)入朝,主持军国大事。
遗诏很快按照刘克明的意思写好了,并当即对外宣布。当天,根据遗诏,绛王李悟入宫,随即在紫宸外庑接见了刚刚得到这些惊爆消息、赶进皇宫的宰相及百官。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在按照刘克明的剧本上演着,不是因为没有人怀疑皇帝的死因和遗诏的真伪,而是因为刘克明等人的举动暂时没有影响到核心人物的核心利益。
不过刘克明设定的剧情最多也就只能进行到这里了,因为下一步他就把手伸到了高压线上——他们打算改换内侍省的领导,实现太监高层的重新洗牌。
这下真的是谁也救不了了。
得到风声,枢密使王守澄、杨承和,中尉魏从简、梁守谦这太监界的四大天王立即齐聚一堂商量对策。对于王守澄等人来说,收拾刘克明完全不是问题,因此就这个议题大家分分钟就达成了共识。问题在于,干掉刘克明等人之后该咋办?接替皇位的人应该是谁呢?
王守澄哥儿几个文化程度到底有限,难以定夺如此重大的事情。不过他们充分吸取了上次直接找太后的经验教训,所以这回他们找来了宰相。
“先帝虽有子嗣,但国家需要年长的君主(李湛长子时年两岁)。所谓兄终弟及,可迎江王承继大统。”
宰相裴度是这样回答的。
事关重大,还是多问几个人为好,于是王守澄又找来了博通古今的翰林学士韦处厚商议此事。
韦处厚比较认同裴度的提议,一方面怀抱中的天子确实难以理政,更何况他还极有可能遗传了他的父祖,是个顽主;另一方面,如果李湛的儿子当了皇帝,那么郭太皇太后就将被强制性再升一级,直接进入养老模式,不太方便过问政务了。而如果是身为穆宗次子的江王李涵继位,郭太皇太后依旧有用武之地不说,幼主临朝可能带来的种种风险也可以规避掉。
裴度不愧是裴度,果然是老奸巨猾,想得周到啊。
韦处厚不禁暗自为裴老的智慧赞叹。赞叹完了,他提出了进一步的建议——具体执行层面的建议。
“行动时可以江王的名义布告天下,讨平逆贼。待大事已定,群臣就可以三次上表劝进,最后通过太皇太后的懿旨令江王即皇帝位。”
既然宰相和翰林学士一致拥戴江王,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废话不多说,立即行动。
于是王守澄开始调兵遣将,一边派卫兵前往江王府邸接江王李涵入宫,一边发动左、右神策及飞龙兵捉拿刘克明、苏佐明等人。
刘克明的消息也还算灵通,得知事情黄了,赶紧找了一个井躲了起来。这一招虽然给禁军士兵们的搜捕工作提升了难度,但是方便了最后的逮捕——躲到井里一旦被发现,不但无处可逃,连反抗的机会也没有。
于是刘克明被从井里捞了出来,砍了。他的同党们也被逐一抓获,一并处死(尽斩之)。
刘克明他们谋杀了皇帝,还假传圣旨,可以说是罪有应得。但绛王却真的是被殃及池鱼了,居然在这次抓捕行动中遭乱兵杀害。
无论如何,威胁被解决了,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宝历二年(826年)十二月十日,宰相裴度被委以摄冢宰重任,紧接着,裴度带领百官在紫宸外庑谒见了江王李涵。
次日,李涵身着素服,在少阳院接见了诸军使,同时下令将赵归真等术士及李湛时的佞幸之臣,全部流放岭南或边地。
十二月十二日,江王李涵更名为李昂,登上了皇位,他就是唐文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