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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上你年纪大?看上你凶巴巴?

“将来生了小孩,第一个能不能跟我们姓?”

他回答了三个字:“我可以。”

程佩:

我原本想给爸妈一个惊喜。

我结婚了。

没想到还是不行,一年前我拒绝过我母亲的一次相亲提议后,我父亲对我大喝一声:“滚,你不结婚就滚出去,以后再也别回来!”

我父亲说我让他丢尽了人,他忍我好几年了,这些年每次出门都有人问他,你女儿结婚没?他去哪儿都抬不起头。我母亲说:“我生你养你,不就是为了让你结婚生小孩吗?你不结婚,那我生你干吗?”

当年高考的时候她可不是这么说的。

二十八岁的时候,我跟她说:“那你干吗要让我上大学?初中毕业让我读个技校,二十岁赶紧结婚不就完了。”

李秀英脸色很差,回答我:“对,我后悔了,当时就该这么干,现在我外孙都已经上小学了。”

三十三岁,她理想中的外孙已经上初中了。我还是没结婚。

程宝华更狠,嚷着:“让她去,让她死在外边!”

虽然离市中心只有二十多千米,但我父母住的郊区就像一个蛮荒之地一般,大龄女青年一回来就是丧家之犬,蹲在家门口发出嗷嗷的叫声。

我等着李秀英打开门,气呼呼地问我:“你回来干吗?”

这事又有点戏剧性,我以未婚妻身份陪着马宁打点滴,傍晚他好了一点,我们错过了医院的晚饭时间,这没什么,外卖多的是。我随手拿起手机,给病人点了一份青菜蛋花粥,做着陪护人该做的事情。

外卖在三十分钟后送到,隔壁病床是一个得了胃溃疡的中年男士,他老婆开着电瓶车过来,带了煮好的粥和几样小菜。我把外卖放在病床上,十分体贴地帮他打开,拿出塑料勺子,在马宁面前卖力地搅拌了几下。

马宁指着里面说:“好像有一只小虫。”

嗯,的确有一只黑中带点绿的小虫。

我把那只虫挑出来,放在打包盒盖子上。

他拿起另一个勺子,安之若素地说:“没关系,常有的事。”

我凑近看了一眼,那只虫分明是一只小小的绿头苍蝇。“别吃了,再吃就拉死了。”

虽然马宁的肠胃炎不是因我而起,但这种时候人性的光辉一面仿佛义不容辞地跳出来,我决定回我爸妈家帮马宁煮一碗粥,他说他还不饿,可以等一等。

我父母住得不远,十分钟的路,比回市区一小时要划算得多。

李秀英百思不得其解,看着我直奔厨房,追在我身后问:“你干吗啊?回来吃饭?”

“我想煮个粥。”

“煮什么粥,从来没听说过你喜欢喝粥,你煮粥干吗?”

当我和我妈丁零咣啷淘米做粥时,坐在客厅看电视的程宝华按捺不住,气势汹汹地走过来,拉开嗓子大喊一声:“不结婚你回什么家?”

“我要结婚了。”

“跟谁?”

“今天本来要结婚的,民政局都去了,但是他拉肚子,在医院里。”

李秀英迅速往我背上拍了一掌,很痛:“你脑子有毛病 ,我说问我要户口本干吗,你跟谁结啊你?”

“你不是说了嘛,只要是个男的就行。”

李秀英和程宝华打算和我一起去医院,李秀英带上了我送她的爱马仕丝巾、LV小包。程宝华略显紧张,对着李秀英大喊起来:“快点,慢腾腾做啥。”

程宝华有一辆开了十几年的君威,几年前我劝他换一辆,“我给你买辆新的”。他不以为然地拒绝了,说:“以后这个车接接小孩,不是蛮好?”

他俩所有的人生计划,都围绕着我有一个孩子作为起点。我没结婚,他们的下半生就无法顺利开始。

两人在这辆车上如同瓮中捉鳖一般,开始对我盘问起来。

“几岁啊?”“哪里人?”“做什么工作?”“赚多少钱?”“房子买了吗?”……

在得知马宁比我小三岁,外地人,在一家文具公司做设计师,月薪一万都勉强时,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上一片寂寥。

过了一会儿,李秀英开口了:“千挑万选就选这种人?去年给你介绍那个,哪里差啦?三甲医院医生,月薪两万,而且是医生哎,还跟你同年的。”

“妈,这么好条件怎么轮得到我?”

“人家说了呀,只要上海本地女孩的。”

“我谢谢你,还没见我就看上我本地人,等着我们家拆迁是不是?”

“那这个人看上你什么?看上你年纪大?看上你凶巴巴?”

李秀英在贬损自己的亲生女儿方面,有着十分卓越的技能。在她看来,我程佩长得一般般,不就多挣几个臭钱吗?能找到男人要就不错了。

等真的找到了,她又觉得我整天就跟个睁眼瞎一样,能找到什么“好东西”,当然还是她找的才放心。李秀英就是包办婚姻的代言人,我在她眼里永远只有五岁,她恨不得我吃鱼的时候把骨头剔干净了送过来,我喝水的时候递过一张纸巾给我擦擦嘴。她理想的生活,就是帮我找个她满意的女婿,送上门来,一年后喜得贵子,她开开心心带外孙,从此有了和别人一样的幸福和焦虑,终于可以和她的小姐妹同频共振了。

我单身,让李秀英很孤独。

不过我必须承认,在二十多岁的时候,李秀英说得没错,当时我就是个睁眼瞎,找的男朋友一个比一个一言难尽。如今再想起来十年前要跟我谈婚论嫁的某某,别的不说,只想拍大腿赞颂,幸好那时候没结婚,结婚了地球上就没有现在的我了。

要说马宁看上我什么,我说不太出来。

我看上马宁什么,也很难归纳总结,他离成功人士有八条街那么远,或许就是因为太远了,他给了我一种宁静的远离喧嚣的感觉。

我带着我父母进入病房时,穿着病号服的马宁正在病床上闭目养神,说他远离喧嚣,他果然远离喧嚣。

这种在病房初次相见的场面,显然有点怪异。

李秀英率先打破了沉默,笑眯眯地走上去说:“你好,我是程佩妈妈。”

按道理,应该我来互相介绍一番,但我妈就是这么一个着急的人。

我把手里的保温杯递过去:“要不要先吃点粥?”

粥是李秀英煮的,放了青菜、干贝、蛋花,略撒一点盐,一点葱花,闻起来很香。

马宁看起来相当紧张,使劲憋出了笑,招呼说:“叔叔阿姨好。”

如果是我,我一定不愿意在又拉又吐一天后见客,挺惨的,不是吗?

马宁把保温杯放在旁边柜子上,正襟危坐。李秀英十分自来熟,打开保温杯,拿出袋子里的不锈钢勺子说:“吃呀,程佩说你肯定饿了,先吃饭。”

我有点尴尬,应该在这里面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手机里不断有同事发消息来,催促说过一个小时,李总要开始审片。

差不多该撤了。

只听李秀英拉了几句家常后,单刀直入:“哎呀,我家什么都不要的,就只有一条,将来生了小孩,第一个能不能跟我们姓?”

我惊呆了:“妈,我不一定生小孩啊,你说这个干吗?”

“先说好嘛。”

“我还没想好生不生呢。”

不,我想的是不生,我不喜欢小孩,从来没想过要拥有一个孩子。在病房里提出这一点,一定会被李秀英当场大骂一顿。

严格说起来,她盼这件事最起码盼了八年。本来单纯的结婚,忽然又变得不单纯了,随便开了一个小孔,她就要进来为所欲为。

仿佛被浇一盆冷水冷静下来一般,我想到了为什么这几年会对结婚这么抵触,明明是我自己的事,里面却充满了别人的指手画脚。

我想大吼一声,别说了,不结了。

马宁忽然吱声了,他回答了三个字:“我可以。”

马宁:

“小伙子,刚才那个是你女朋友啊?”

程佩走了没多久,隔壁大叔找我拉起了家常。

我回答他:“是的,我们快结婚了。”

“你们都是外地来上海打工的吧?”

“我是外地的,我女朋友是上海人。”

大叔来了兴致:“她是上海人啊?那你不愁买房子了,上海人都有很多房子,小伙子,好眼光啊。”

我无言以对,倒是大叔的老婆愤愤不平:“上海人是有钱,但是小气得要命,不是你的,你一分也拿不到,小伙子,你想想清楚哦。”

她开始喋喋不休起来,说她以前在上海人家里做钟点工,他们越有钱越是小气,住一千多万的房子,她做晚饭多烧了一个鸡蛋,都要说说呢。

“打破一个碗,表面上说不要紧不要紧,然后呢?就跟中介告状,说我粗手粗脚,弄坏他家东西。小伙子,你说这种人有意思吗?”

我勉强朝她笑了几下,只能用装睡来渡过难关。

全中国的人都觉得上海人小气、势利眼、难搞,以我对程佩的了解,她占了三分之二,但并不讨人厌。

没多久,程佩一家就气势汹汹地杀到了。

领证前,我本想去拜访一下程佩的父母,但她说不用,没什么好见的,见了,我们就结不了婚。

她看起来就像跟父母绝交了一般。但真到这一家人出现在我面前时,不用介绍,我就知道,他们是一家人。程佩长得像她父亲,拥有深陷下去的眼窝,额头很高,鼻子和嘴都有一个倔强的角度。但是她的行事风格又很像她母亲,我仿佛见到了三十年后的程佩,一个做任何事都不容拒绝的女人。

看起来,她的家庭关系并不像她说的那么糟糕,虽然她对她妈语气不好,她妈对她语气也不好,她爸妈之间更加剑拔弩张,好像在吵架,又好像不过是在热闹地讨论。

在她爸妈眼里,程佩仿佛依然是个被宠坏的小女孩。

当她妈问我,家里是不是只有一个小孩时,我摇了摇头,回答还有个姐姐。

程佩问过我同样的问题,得知答案后立刻说了句:“你们那儿就没有计划生育?”

她母亲倒是好像很喜欢这个答案,热络地说着:“那蛮好,我们家就程佩一个呀。”

当她提出生小孩跟谁姓这个问题时,我有点蒙。我觉得这个问题不是个问题,小孩是很遥远的事,如果想要,跟谁姓有什么关系?

这一家人从病房呼啦啦撤退后,隔壁大叔叹了口气:“上海人很难弄的,小孩跟他们姓,在我们老家,那就等于断子绝孙啦。”

噢,是吗?

连萍水相逢的大叔,都担忧起了“薛定谔状态”的孩子。

程佩赶着去开会,但她有点像怕煮熟的鸭子跑路一般,追问我:“还结吗?” toJ+x7ScllZXr/OA0wfniooRaDw9tFFneCSlwpx09A5hg7veyU7/iiTrzENJUZF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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