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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拾肆
高塔寻药

璇玑依旧从容悠然,微微一笑,撩开了左手的衣袖,只见他手臂上也同样遍布青黑色鳞片,上臂还渗出了黑色的液体。

“我是族长,怎么能舍弃族人先走,中些毒也是难免。”他却丝毫不在意,将生死置之度外,“涂山黑狐竟使阴损招数,若是光明正大的较量,他们绝非我的对手。不过弈棋之人,动一子而谋全局,下毒是第一步,我最怕的是他们还有后招。所以即便中毒,我也要跟他们拼上一拼,打掉这个大劫……”他说到此处,看向了月曦晶莹美丽的脸庞,叹息道,“只是可惜,我这冰雪般的女儿,却始终不知她的……哎……”

“爹,我们一起走吧,将来再跟涂山狐妖算账。”月曦抱住父亲的胳膊,哭道,“人们不是常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我们保住人鱼族的生息,必有卷土重来的那天。”

璇玑摸了摸女儿的秀发,摇头道:“涂山黑狐如此卑鄙,想要《公输造物》能干什么好事?若是我甩手不管,怕是会害了天下苍生。你交了这几个少年朋友很好,跟他们去避祸吧。我会将人鱼族的手卷传给你,手卷上记载着人鱼族的历史,你一定要将它保管好,让我人鱼族繁衍下去。还有我族至宝明月弓,在几十年前丢失了,你也要将它找回来。”

他青衫磊落,虽一袭书生打扮,在危难前毫不怯懦,其风姿令颜君旭暗自钦佩。

月曦知父亲这是在交代遗言,哭得像个泪人,方思扬站在她身边,急得手足无措。

颜君旭见他们父女生离死别,心中热血翻涌,急道:“请问璇玑先生,这《公输造物》在人鱼湖什么位置?我们抢先将它拿出来,不就不战而胜了吗?”

璇玑忧心忡忡地皱着眉,脸上细密的鳞片看起来更多了些:“在湖底东侧的洞穴中,不过你是人类,根本无法长久潜水,况且现在湖水中满是毒药,更是难上加难。”

“人鱼族正在危难之时,我等怎能袖手旁观?愿为先生尽绵薄之力,解忧排难。”方思扬也慷慨激昂地道,“况且我这位朋友是机关高手,这位少女是捉妖师,定然能想出办法。”

他说完了发现自己除了画画竟什么都不会,脸膛登时红了。

“哦?捉妖师吗?听起来本事不小……”璇玑看着珞珞,摸了摸唇边的胡须,话中隐含深意。

珞珞避开他的目光,快步走过去,从怀中掏出绢帕,在他脸上抹了一下。妖怪间本没什么男女之防,璇玑也不躲避,只是眼中满含疑惑。

珞珞将绢帕放在晨光下,只见洁白的绢布上,沾了一抹黑色的液体,正是从璇玑脸颊中渗出的脓水。

她将鼻子凑到脓水前闻了闻,又用手指沾了点捻了捻,肯定地说:“这是乌头草毒,在山中很常见,如果误服了,对狐狸来说只会腹痛呕吐几天,但对于生活在水中的人鱼来说,却是致命的。”

人鱼常年生活在水源附近,对山中的百草一无所知。璇玑身为族长,也只在人类撰写的书中看到过这种毒草,对其毒性气味毫不了解。

“你既知道毒药,自然也知如何解毒了?”月曦似看到一线希望,美目中又满含热泪。

“很简单呀,用大量的甘草和绿豆熬汤,尽可能地多喝,喝几天就能痊愈了。”珞珞说完,又俏皮地走到了璇玑身边,压低声音道,“多谢叔叔你,没有说破我的身份。”

璇玑扬眉一笑,高声道:“这位捉妖师姑娘了,真是本领非凡呢。”

颜君旭见他夸奖珞珞,心中欢喜,迫不及待地说:“此时天色已明,我们这就去镇上买甘草吧。这药太常见了,应该很容易买。”

“绿豆呢?”方思扬突然也有了主意,对颜君旭道,“最近为了给学子们解暑,书院里是不是每天都有绿豆汤喝?”

颜君旭立刻明白他要去干什么,对他会心一笑。

晨晖缥缈,如金色的雾气荡漾在山林间。当他们走出茅屋,只见昨晚空无一人的村庄,此时竟聚集着几百人之众。这些人有的耳边长着腮,有的腿依旧是鱼尾的模样,有的指间连着薄薄的肉膜,一看就并非人类。

璇玑走到两人身前,将两枚棋子放到了颜君旭和方思扬的手中,叮嘱道:“两位今日肯助我人鱼一族排忧解难,璇玑感激不尽。我最擅弈棋,便将自己仅余的力量灌注于这两枚棋子中,可在危急之时用来防身。”

颜君旭摊开手掌,只见手中握着的是一枚黑子,而方思扬的则是一枚白子。

“弈棋之道,在于布局筹谋,却也在于出其不意。”璇玑仰望着清晨的万里晴空,感慨道,“你们几位少年,就是冲进了一盘必败之局的棋子,这盘棋能不能起死回生,就看诸位了。”

珞珞见只有自己没有棋子,心中愤愤不平,但刚要张嘴,就见璇玑朝她笑着摇了摇头。

她立刻就明白他的意思,是在说自己身为妖怪足以自保,又何必要什么护身符?她哼了一声,噘着嘴跟在颜君旭身后,走向村口。

几百名人鱼自动为他们让开一条道路,分列两侧。人鱼们都身中剧毒,虚弱至极,却都充满期盼地看着他们,仿佛这三个少年男女,是穿透黑暗的光,是刺破沉重命运的矛,是他们仅存的一线生机。

“上山采薇,薄暮苦饥。溪谷多风,霜露沾衣。野雉群雊,猿猴相追。还望故乡,郁郁累累。高山有崖,林木有枝。忧来无方,人莫之知。人生如寄,多忧何为……”

身后璇玑朗声高歌,唱起了一首《善哉行》,似为他们送行。他声线低沉醇厚,又隐含沧桑,令这晴朗的清晨,都变得萧瑟苍凉。

珞珞心情激荡,也拿出狐尾琴,边走边弹,跟他和起了下半阕。

“今我不乐,岁月其驰。汤汤川流,中有行舟。随波逐流,有似客游。策我良马,被我轻裘。载驰载驱,聊以忘忧。”

璇玑唱的是行路之苦,思乡之悲,而珞珞的声音轻柔悦耳,唱的却是轻裘策马,一路疾驰的快乐,将璇玑歌中的悲苦,尽数化解了。

当她唱完了歌,三人回头看去,只见身后的村庄已经空无一人。家家户户房门虚掩,不见人声,只有山风在阡陌道路上穿行。仿佛昨晚至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南柯一梦。

时间紧迫,延迟一分,人鱼们身上的毒就更深了一分。想到月曦满含热泪的双眸,方思扬连片刻也不能等,自告奋勇地要单独去书院中偷绿豆。

“反正我们人多,分头行动比较快,我在书院里闭着眼睛都能走,一个人就可以了。”他说罢就提着袍角,匆匆忙忙地跑了。

颜君旭和珞珞瞠目结舌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实在不敢相信,他竟是过去那个眼高于顶,藐视众生的“画仙”。

两人也紧赶慢赶来到了离人鱼湖最近的集镇上。小镇上住户寥寥,药房也只有一家,药房的掌柜也身兼镇上唯一的医生,从早到晚都很清闲。

在他们说要买甘草时,这位头发花白的赤脚医生,却只答了两个字:“没有!”

“甘草不是最常见的药吗?又不是名贵药材,怎么会没有?”颜君旭做梦都没想到会这样,急切地问。

“这药是很常见啊,过去我的库房中囤了不少。可是前几天来了个客人,把所有的甘草都买走了,现在一根都没有了。”

珞珞小脸紧绷,似有不祥的预感,拉着颜君旭就快步离开了小镇。两人买了些馒头充饥,边走边吃,到了下午就抵达了临近大一些的集镇。

这镇上有两家药房,可依旧没有甘草。两位掌柜都异口同声地说,所有的甘草都在前几天卖光了,新进的货起码得月余才到。

“真是奇怪,最近既无瘟疫,又无伤寒,怎么甘草竟全卖光了?”颜君旭挠着脑袋,看向珞珞疲惫的小脸,“不然你在此处歇歇,我再去几十里外的市镇问问?”

“君旭哥哥,不用问了,我估计那里也没有甘草。”珞珞苦笑着摇了摇头,“你想想,你若是下毒之人,偏偏这毒药用最寻常的药材就能解,会做些什么?”

“啊!那我一定会在下毒前就把解药全买光……”颜君旭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知该如何是好,“这么说药是被黑狐买走了,可能走很远才能买到药了?不然我去跟莫秋雨借他的机关车一用,那玩意儿看起来比马跑得还快。”

珞珞看着西天的浮云聚了又散,想了一会儿,突然朝他眨了眨眼睛:“那也不必,这药嘛,我猜是就在离我们很近的所在,我们只需做一件事,这药就能自己出现。”

颜君旭看着她如明珠美玉般熠熠生辉的面庞,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稀里糊涂地跟在她身后。

只见珞珞转身回了药房,一会儿出来后,又去镇上买了只肥鸡,便沿着土路慢悠悠地走着。

他跟着走了一会儿,越发心急如焚,因为她去的是人鱼湖的方向。人鱼湖畔只有树林和荒草,哪里有一家药铺?

珞珞却不慌不忙,仿佛有漫长的时间可以虚掷。跟在她身后的颜君旭,却急得抓耳挠腮,不知该如何是好。

“君旭哥哥,你饿不饿呀?”走到湖边,她找了个上风处坐下,笑眯眯地问。

“人命关天,人鱼族几百号人等着我们拯救,我哪有心情吃饭?”颜君旭一屁股坐在地上,颓然道。

“我可饿得很,你给我烤只鸡吃吧。”珞珞说罢捡起石块和树枝,很快就垒了个简易的烤炉。

颜君旭见她身材窈窕,又奔波了一日,估计也累得够呛,不忍拂了她的意,便动手给她烤鸡。

珞珞从镇上买的肥鸡以香辛调料腌制过,稍微一过火就喷香扑鼻,馋得她不断咽口水,却又连连叹息:“真是可惜,太可惜了!这么美味的烤鸡,我却不能吃。”

“啊?那你还让我烤?难道你有朋友要来,是要招待他们?”颜君旭心下立刻不悦,如果不是为了珞珞,他才不会费劲地烤鸡。

“嘿嘿嘿,再给鸡加点料,他们吃得才开心。”珞珞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将里面的干草碾碎,通通抹在了鸡身上。还唯恐分量不够,连鸡肚子里也塞了不少。

“这是什么?”

“是特别的香料,我用来招待那些黑狐狸的。”珞珞美目流转,得意地看着他,“这傍晚时分,你说他们天天在湖边转来转去,会不会饥肠辘辘呢?我先躲起来,等会儿如果有黑狐过来,我就学布谷鸟叫,给你暗号。他们如果要吃你的烤鸡,你就推却一番,再心不甘情不愿地将鸡让给他们,此计就成啦!”

颜君旭见她笑容狡黠,又听她说了这番话,心中已经猜出些端倪,但此时也不便多问,忙朝珞珞挥挥手,示意她赶紧藏起来。

珞珞身影一晃,已经躲远了,而颜君旭将火弄小,尽量让鸡烤的时间长些,香气更弥久不散。他坐在上风处,不过片刻,香气已经顺风而下,飘到了二里开外。

此时落日西沉,霞光将湖边的芦苇映成了一片粉色的纱帐,碧蓝的湖水被笼在帐中,像是堕入了温柔乡。

颜君旭正望着眼前绚丽的景色出神,却听长草中传来了脚步声,两个身材瘦小,身穿黑色直身布衣的男人,正探头探脑地向他走来。

这两人头发两侧高高耸起,恰似两只耳朵,颊边也长着黑色的毛发,不用珞珞给他暗号,他已看出两人绝非人类。

“这位小哥,怎么在此地烤鸡呀?”其中一人雀跃地跑到他面前,垂涎地看着火上的烤鸡,“这鸡烤得真香,能不能让我尝一口?”

“那可不成,这是我的晚饭,岂能轻易与人?”颜君旭边说,边扇起了衣袖,火头一旺,香气越发诱人。

而此时荒草中传来布谷鸟的叫声,正是珞珞给他的暗号。

“我们哥俩买了这只鸡怎样?一钱银子应该够了吧?”另一人掏出钱袋,在他面前晃了晃,“足够你去镇上大吃大喝一顿了。”

“我买这只鸡跑了十几里路,又烤了许久,就想边看晚霞边吃,以美食配美景。若是卖给你们,这半日都白忙乎了……”颜君旭做出为难的样子,“除非再添一钱,我才能割爱。”

“你这小书生,没想到还挺贪心,二钱就二钱。”他们笑嘻嘻地掏出枚碎银丢给颜君旭,拿起烤鸡就大快朵颐。

颜君旭装作懊悔的姿态,边叹息边走远了。珞珞很快就从藏身的草丛中蹦出来,拉着他一起看热闹。

两个黑衣人还掏出酒壶,一边吃鸡一边喝酒,高兴异常。

“你往鸡里放的是什么?”他好奇地问。

“嘿嘿嘿,一会儿你就知道了。”珞珞坏笑着答。

只见两人将鸡吃得连骨头都不剩,酒也喝了个精光,惬意地躺在湖边。突然有一人“哎哟”一声,捂着肚子叫唤,另一人也很快就叫了起来。

“不好,好像是中毒了……”

“是不是乌头草的毒呀?这症状很像,我小时候误服过乌头草,就是这种感觉。”

“死书生!他、他是不是用湖水剖洗的鸡?方才我们怎么没问个清楚?定是如此,否则怎么我们刚吃完鸡就腹痛如绞?”

“想不到这水中毒性竟然几天不散,还这么厉害。”

他们很快就反应过来,哀叫着爬起来,相互搀扶着离开了。

珞珞朝颜君旭使了个眼色,两人就蹑手蹑脚地跟在他们身后,看他们要去向何处。

“你下的是乌头之毒?”颜君旭看他们狼狈的模样,憋着笑问珞珞。

“没错,方才在镇上的药房里买的。他们中了毒,自然会去找解毒之物,这甘草不是唾手可得?”

颜君旭悄悄捏了捏她的手指,似在称赞她聪明。珞珞心花怒放,简直比取到了灵珠还开心。

只见两个黑衣人走走停停,在路上又吐了两次,直走了半个时辰,居然走进了一座石塔中。

这石塔建在离人鱼湖五里外的一处密林中,林木茂盛,像是一个个伸直的手臂,高耸入天,将塔遮了个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塔顶。

若不是他们带路,便是眼尖如珞珞,也无法发现这塔的存在。

“怎么办?”颜君旭蹲在灌木中,看着石塔黑洞洞的门,不知该如何是好。沉沉暮色中,这门宛如一张巨大的蛇口,似要将人吞入腹中。

“好像没人,我们且先去探一探。”珞珞却十分胆大,拉了拉颜君旭的袖子,就蹑手蹑脚地走进了塔中。

颜君旭虽然害怕,也只能硬着头皮跟在她的身后。在临进塔门时,他抬头看了一眼,只见塔基处刻着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左侧是“仙界一日内,人间千载穷”,右侧则是“双棋未遍局,万物皆为空”,是吟咏围棋的诗。看起来这塔,便是为棋士们登高对弈而盖的,足有百年历史。这让他想起珞珞讲过的人鱼湖的传说,看来传说并非全是假的。

他将头一低,跟在珞珞身后,走进塔中。而本就微弱的夕光,再也照不进层层高塔,他一脚就踏入了黑暗。

朦胧的光线中,只见珞珞轻盈的身影在眼前晃动着。她一会儿拉他一把,一会儿又指点他一下,他跌跌撞撞地跟着她爬上了第二层。

待双眼也适应了黑暗,他发现珞珞说的确实没错,这塔中果然无人。但奇怪的是,墙边却堆满了制作机关的零件和木料。

他打量这些物事,突然有不祥的预感,心在胸腔中“怦怦”地乱跳不停。这里为什么会有做机关的物事?难道狐妖也会做机关?这些家伙到底要做什么?

灰暗的底色中,他的眼前浮现出鱼翁苍老的脸。这张脸在对他笑,说着他熟悉的话语:“擅机关者,非鬼既狐。”

“喂,你在发什么呆?”珞珞扯了他一把,指着一个物事道,“你看,这是什么?”

颜君旭这才发现,两人已经爬到了第三层。第三层什么都没有,只摆了几个圆圆的桶,桶有两人合抱那么粗,不知是做什么用的。他轻轻摸了摸,触手冰冷,这桶居然是铁皮做的。

“我也不知道……”颜君旭看到这巨大的铁桶,心中更不安了,连忙向第四层走去。

第四层依旧堆着几个铁桶,但却隐隐能听到头顶有声音传来。珞珞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出声,两人一起蹑手蹑脚地爬到了第五层。

一到第五层,迎面立刻传来了一股芳香甘甜之气。只见整层都堆满了布袋,袋中装着甘草。方才中毒的黑衣人已经变成了两只狐狸,正蹲在墙角捧着甘草大嚼特嚼。

狐狸听到声音,忙看向他们。珞珞裙角飞扬,一脚一个,两下就将他们踢晕。颜君旭也没闲着,找来麻绳,将两只黑狐的四脚捆住,装在了布袋之中。

“没想到这么容易!我们快带着药材走吧!这里像是涂山狐的仓库,不是久留之地。”珞珞开心得直拍手。

“塔还有两层,我想上去看看。”颜君旭心中却惴惴不安,仿佛方才看到的铁桶,不是堆在塔中,而是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珞珞满心不愿,但也不忍拂了他的意,只催他快去快回,千万不要耽搁。颜君旭哪敢不从,提着袍角就跌跌撞撞地爬到了六层。

六层仍保留着塔中旧有的摆设,放着几张方桌,珍宝架,以及茶具,看样子过去曾是间茶室。但家什虽老,桌子却被擦得纤尘不染,显然是一直有人使用。

位于中间的一张桌子上摊着一张纸,放着个酒盏,盏中尚有半杯残酒,散发着醇厚浓香。似乎主人有急事暂时离开,旋即便会归来。

颜君旭的心立刻揪紧了,忙看向桌上的纸。此时晚霞满天,霞光照进窗口,仿佛在塔中铺满了锦绣绸缎。

他借着绚烂的霞光,看清了纸上的图案,上面居然画着一个机关。机关只画了一半,还有修改的痕迹,显然设计的人在边做边改。

他登时失神,想起了璇玑曾说过的话:“弈棋之人,动一子以谋全局。他们往湖中下毒,怕还有后招。”

“不好了,不好了,黑狐们回来了!”就在这时,珞珞惊慌失措地跑了上来,手里还拎着几个装满了甘草的布袋。

果然,只听塔下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似有十几人结伴而归。六层根本没有躲避的地方,珞珞朝上指了指,两人慌忙爬到了第七层,也就是塔的最顶层。

可没想到第七层跟其余几层不同,居然有一扇紧闭的大门,门上还包着铁,看似坚不可摧。

颜君旭急得抓耳挠腮,扑到门上,却发现门从里面上了锁,根本推不开。两人根本没有躲避的地方,只能站在门前,不知该如何是好。

“早知道如此,不如方才冒险跳塔了……”珞珞扁着嘴道,“这层连扇窗都没有,跳都不知从哪里跳。”

两人躲在黑暗中,大气也不敢喘。朦胧的光线里,颜君旭只见这门框上雕着牡丹和竹子,虽经年日久已经掉了漆,也很是精美,可见昔日这塔上的布置定然十分讲究。再一抬头,只见房梁上也画着描着金边的花纹,在灰尘中散发着暗暗的哑光。

他望着这雕梁画栋浮想联翩,不知几十年前,这塔中是何等富贵奢华。在这塔中对弈手谈的,又不知是怎样的风雅棋士?

纷乱的脚步声停止了,方才上塔的十几人,都聚集在了六层。珞珞悄悄地走下几节台阶,偷窥着他们的动静。

颜君旭也很好奇,蹑手蹑脚地跟了过来。只见十几个身穿黑衣的人,错落地站在珍宝架两侧,只有一个身材魁梧之人,坐在了正中央的位置。

“人鱼湖那边有什么动静吗?”坐在中央的男人问道,声音沙哑低沉。

“回蓝将军,到处都找不到湖中人鱼的踪迹。”一个身材肥胖之人躬身禀报。

颜君旭一看这人,心中登时一紧,因为他竟是在书院和湖边屡次跟他为难的唐鹤。

“哼,找不到最好,跟那些家伙纠缠不清,只会浪费时间……”被叫作蓝将军的男人冷笑一声,“湖中的毒气何时能散?”

“从水量和挥发的速度来看,大概七日后,毒性就会减弱,届时我们就可下水了。”

“笨蛋!我们能下水了,人鱼岂不是也能下水,你有把握在水中胜得了他们?是想做鱼食去吗!”蓝将军气得拍了下桌子,“离长老界定的日子还剩五天,就是因为你们这些蠢货,我们才浪费了这么长时间!”

唐鹤被骂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

另外一个身材瘦小的黑衣人踏上一步,尖声道:“蓝将军,抽水机关的龙骨已经做好了,就差把翻车桶装上去演练了。”

颜君旭听到“抽水机关”四个字,想到了方才在第三层,第四层看到的铁桶,立刻明白了他们想干什么。

他吃惊过甚,一下就直起了腰,头撞在了木梯的扶手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刹那之间,塔中一片死寂,甚至连一直乐观开朗的珞珞,都吓得脸色苍白。只见蓝将军挥了挥手,十几名黑衣人都迅捷无声地向楼梯靠拢。

颜君旭和珞珞忙爬回了七层,可是此处狭窄逼仄,哪里有能躲人的地方?

眼见黑衣人的身影映在了墙壁上,只需再上几阶就能看到他们。

珞珞抓住了颜君旭的手,心下暗叫不妙,看来这灵珠是取不成了,还要搭上自己的一条小命。不过能跟颜君旭死在一起也好,路上有个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他们身后一直紧闭的门居然开了。两人连声都没来得及吭,就被门里的人拉了进去。

随即大门飞快紧闭,门锁落下,发出“喀嚓”一声轻响,严丝合缝地锁好,就像它从未打开过一样。 HVTTA5fUVGF2f/ZtzwBtsiA+VUHuIQqNzrYUTQsRso9y9giXSRNZd3ffGEDVPOi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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