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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拾叁
人鱼族长

长草绊脚,他跑了两步,越发举步维艰,速度慢了下来。而追他的两人在地上一打滚,变作两只黑狐,在草丛中疾走如风,转眼就追到了他的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暗夜之中,狐狸的眼睛散发着幽幽绿光,宛如地狱中的恶鬼。

“怎么办啊?我、我什么也没带。”颜君旭摸着随身背着的布袋,惊恐而无助。

“往西边跑……大概五十步,有渔民们晒的渔网。”背后的少女轻轻地说,看来她也并未傻透。

颜君旭毫不犹豫,立刻掉头向西跑。两只狐狸愣了一下,它们已经做好了跟他打一架的准备,没想到这小子这么怂,居然只会脚底抹油一招。它们低吼着再次追了上去,只见颜君旭跑了几十步,突然“哎哟”一声,跌倒在地。

“死小子,把你碎尸万段,扔进湖里喂鱼!”

两只黑狐发出刺耳的尖笑,撒开四腿,朝他跑过去。然而它们还四脚腾跃在半空之时,地上瞬间弹起一张巨大的渔网,将它们网在了网中。而方才摔倒在地的颜君旭却迅速爬起,得意地朝它们晃了晃手中的渔网的绳索。他片刻也没耽误,双手并用,绳索转眼就收紧了,被打了个死结。两只狐狸被困在网中,疯狂地东奔西突,却怎么也冲不出来了。

“真是笨蛋啊……”颜君旭背负的少女趴在他的肩头,望着这一幕,感叹了一声。

“你说谁是笨蛋?是你们俩吗?”夜风中响起一个沙哑狰狞的声音,唐鹤居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们身后。

颜君旭吓得一个哆嗦,连忙转过身,还差点摔了一跤。

“把你背上的那条人鱼给我……”唐鹤狞笑着,周身再次长出黑毛,将利爪伸在他的面前,“否则我就捏碎你的小脑袋。”

“不要过来,再过来我就要不客气了。”颜君旭脸色吓得惨白,悄悄将手放伸进了随身背着的布袋中。

“哈哈哈,你想如何不客气?我记得你方才说过,今天出门什么也没带……”

唐鹤话音未落,就见眼前寒光一闪,随即胸口传来剧痛。他低头一看,只见一只带着链条的钢铁小爪正死死地抓在自己受伤的胸口。

这是颜君旭根据他在老家时研发的开锁小手改造的钢爪,在跟莫秋雨做机关车的几天中,书院中传言纷纷,他就利用废弃的材料顺手做了一个能伤人的改良版。今日出门他忧心忡忡,就顺手将它放在布袋中,没想到竟然派上用场。

“对不住了!”一击得手,他一拉链条,锋利的钢爪合拢,登时从唐鹤的胸口抓下了一块连着黑毛的肉。唐鹤昨晚刚被珞珞打伤,此时又遭重创,登时痛得大叫一声,变成了一只体态肥胖的狐狸,夹着尾巴逃了。颜君旭死里逃生,不由浑身脱力地瘫倒在地。

“咦?你会机关呀?”他背着的人鱼少女探出了头,好奇地问。

“你还懂这个?”颜君旭更加惊奇,平素老百姓一看到他做的东西都说是“木工”,只有少数人才知道“机关”,没想到她还颇有见识。

“那当然,更精妙的机关我都见过,就在人鱼湖底……”她说了一半,立刻闭上了嘴,又拼命地摇头,“我瞎说的,其实我一点也不懂。”

她话音刚落,只听长草中再次传来“沙沙”轻响,有人从他的两侧包抄而来。他在心中暗暗叫苦,一抬头,却见来人身穿红裙,娇俏美丽,居然是珞珞。

而他再一转头,只见另一侧方思扬像是发现了瑰宝般,双眼冒着光,也朝他疾奔而来。

他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入了肚中。可他还未等松口气,就听耳边传来“啪”的一声脆响,脸颊一痛,居然被珞珞打了个耳光。

“我、我真是看错你了!”珞珞指着只穿着里衣,头发凌乱的他,又看向几近全裸,被他背在身后的少女,眼含泪珠,似乎就要哭出来。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是人鱼呀!刚才我们遇到了坏人,她又、又不穿衣服,我只能脱下袍子将她绑在背上逃跑……”颜君旭连忙将少女放在地上,指着她的腿,“不信你看,她根本没腿,只有一条尾……”可他话未说完,就立刻愣住了,因为即便月光缥缈,也能看到这个半卧在草中的少女身披青袍,衣衫半解,两条腿浑圆修长,美不胜收。

“啊啊啊!我要杀了你,取了灵珠,再也不帮你这个登徒子了!”珞珞气急败坏,觉得之前自己居然对他还有点好感,真是鬼迷心窍了。

可方思扬比她更激动,蓝色的双眼似升出熊熊火焰,一把就将颜君旭扑倒在地。

“你、你对她做了什么?”他扬起拳头,就要向他脸上砸去。

“他救了我呀……”方才还搔首弄姿,引珞珞吃醋的少女,突然变得温柔多情,她凝视着方思扬,仿佛整个人都变成了一潭春水,能融化这世上最冰冷的心。

方思扬放下了拳头,走到了少女身边,将她的袍子仔细整理好,轻声问:“你认识我吗?我每晚都从书院里跑出来画你,如果看不到你,我每天连觉都睡不好……”

“当然认识,我就是为了你才冒险留在这人鱼湖中的。”少女将手放在方思扬的脸上摩挲,似要勾勒出他英挺潇洒的轮廓,铭刻在心里,“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颜君旭从地上爬起来,站在珞珞身边,两人虽不发一言,误会却已经烟消云散。当少女说出这句话时,他们都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互相看了一眼。

“我方才已经惊动了唐鹤,此地不宜久留。”颜君旭连忙打断了他们的深情相认,“既然姑娘知道别的人鱼在哪里,我们就去找他们吧。”

“就是就是,可不要让我再看你们的肉麻戏码了……”珞珞捂住眼睛,笑话他们,“你们再这样下去,我都不知道要看哪里了。”

方思扬也觉得不好意思,将少女扶起来,柔声道:“你能走吧?”

“更想让你背着我呢……”少女搂住方思扬的脖子,柔弱无骨地挂在他的身上。

她说完这话,珞珞又捂着嘴笑个不停。但逃命要紧,颜君旭和珞珞也只能忍耐着方思扬和少女的缠绵,离开了人鱼湖。路上他们跟在方思扬身后,知道这少女叫月曦,出生于新月初升之时,是人鱼一族,在湖中生活了几十年,长这么大第一次离开人鱼湖。

“姐姐,不好意思啊,方才认错人了,将这位小哥认成了方公子,我才故意气你的。”月曦跟方思扬聊着,还不忘回头跟珞珞道歉,“但是方公子一出现,我就知道自己认错人了,在我心里,他好得无人可比。”

“呵呵呵,没关系,不过你真的从未离开人鱼湖吗?挑拨离间的手段还挺高明。”珞珞皮笑肉不笑地答。

“哎,这可能是天生的,就像我爹说过的,美丽的人注定是祸水……”她还未说完,珞珞就朝她翻了两个白眼。

“你别说,他俩都如此自恋,倒真是天生一对。”颜君旭此时听出了门道,笑嘻嘻地说。

珞珞想起方思扬过去在书院里不可一世,眼高于顶的样子,果然是跟这月曦很般配,忍不住笑了起来,对她也不再嫉恨。

一行四人直走到午夜,才远离了人鱼湖,来到了一处小村庄。这村庄中人家寥寥,不过二十几户,屋顶都铺着黑瓦,远远看去像是伏在密林中的鸟巢。但即便如此夜深,还有一户人家亮着灯,飘忽如萤火,渺小而温暖。

“是我爹爹,他一定在等我。”月曦迫不及待地从方思扬的背上溜下来。而方思扬背着她走夜路累得半死,连腰都直不起来。但见月曦赤裸着双足,踏在清冷月光下,路过门边的水缸,她手指在水中轻轻拨了一下,便有一片水花落在肩头,变成了轻纱,覆盖了她裸露的肌肤。

水花像是有生命似的,争先恐后地从水缸中弹出来,成为她的裙摆,束腰和衣袖。等她走到门前时,颜君旭的长袍已经落在了地上,取而代之的,是一条蓝色的轻纱裙子,如烟似水,在月光下散发着流动之美。

珞珞见她露了这一手,忍不住惊叹:“这裙子真的好美,可惜我没这个本领。”

“她这是如何弄的,怎么没用针线?”颜君旭关注的是制作方法。

见月曦行走自如,方思扬的脸色由白转青,他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捂着腰连连呻吟。

人鱼们是怎样的,是不是都美丽惑人?他们又如何离开湖泊,躲到了这座小小山村之中,还有黑狐们又为何会盘桓在人鱼湖畔?

三人都满腹疑问,满怀期待地跟着月曦走进了茅舍。夜已深沉,弦月像是一艘金色的小船,泊在树梢上,为这深山中的村庄,镀上了神秘朦胧的辉光。月曦推开门,探头探脑地看进去,门里灯花微闪,传来了“啪”的一声轻响。颜君旭跟在她身后,只见一个身穿淡蓝色长袍,头戴书生巾的儒雅中年人,正皱着眉坐在灯下下棋。他一手执黑,一手执白,完全被棋枰上的对决吸引,陷入了物我两忘的境界。

“爹爹,女儿回来了,你怎么都没发现?”月曦噘起嘴,对父亲的冷淡十分不满,毕竟她死里逃生才回来,可父亲却只顾着下棋。

“嘘,你这小姑娘一踏进村庄我就知道了,还带回了奇怪的朋友,离老远就闻到了狐狸的味道。”中年人摆了摆手,示意她别说话,“等我打完了这个劫,再处理你的事。”

珞珞听到他说“狐狸”二字,脸色立刻变得苍白,可见颜君旭毫不惊讶,她才暗暗松了口气。她哪知颜君旭以为这位中年人在说的是自己,毕竟他跟鱼翁相处时,也被嫌弃过身上的味道。

四人枯坐在屋中,过了半个时辰,中年人总算心满意足地下完了棋,感慨道:“终究还是黑子略占上风,看来这些涂山狐不好对付,不过白子还有‘气’,若是多几个子,或许还能扳回局面。”珞珞在听到“涂山狐”几个字时,心中登时一沉。她来自青丘,别人都叫他们“青丘狐”。她也从狐狸奶奶的口中听说,狐族还有一脉住在涂山,但因跟青丘狐族的理念相悖,两个狐族从不来往,还互相嫌弃,怪不得这些狐妖跟青丘狐完全不一样。

中年人抬起了头,烛光照亮了他的面容,像是一只温柔的手,勾勒出他入鬓的剑眉,如朗星般的双眸,还有挺直的鼻梁。三人看清他的容貌,都不约而同地在心底赞叹了一声。他已年近不惑,唇边还蓄着修剪整齐的美髯,仍不失为难得一见的美男子。虽然韶华不再,但岁月赋予了他醇酒般深沉稳重的气质,令人见之不忘。颜君旭看到了他,才终于明白,书上写的“君子端方,温润如玉”这句话,原来并非骗人。

“几位小友深夜来访,璇玑身处陋室,招待不周,请多见谅。”他朝几人一拱手,目光在他们身上绕了一圈,最终停在了珞珞的身上。

珞珞被他看得心虚,生怕他点破自己是狐妖,将头垂得不能再低,恨不得藏到地缝中。

但他只朝她笑了笑,一句话也没说,便看向自己的爱女了:“你平安回来了,为父很高兴,幸好黑狐们没有发现你。”月曦听父亲说到黑狐,忙将自己的遭遇添油加醋地对他倾诉,但她不断夸赞方思扬,刻意略去了颜君旭,仿佛救她于危难的是方思扬一人。

但璇玑微笑不语,洞若观火,早就看穿了女儿的小心思。待她说完后,招呼四人坐下,对颜君旭道:“这位小书生?会机关?”

“略通一二……”颜君旭不知该如何称呼他,只能尽量恭敬地回答。

“能做出灵巧的钢铁爪,好像不是略通一二呀。”他亲切地看着颜君旭,满怀欣赏。

珞珞见他没点破自己,也没方才那么害怕了,忙插嘴道:“可不是呢,他就是太谦虚了,他会用什么‘四两拨千斤’术,还会做洗衣桶卷帘门,还会操纵连弩机,什么都难不倒他。”

她方才见月曦只夸奖方思扬,一直心中有气,便如竹筒倒豆子般说出了颜君旭所有的本事。

“哦?是吗?居然会得这么多?”璇玑脸上的笑容却逐渐凝固,打量着颜君旭沾满泥污的脸和他迷茫的双眼,厉声道:“你这小子,是不是从墓穴中挖出了《公输造物》?想不到你一个书生,居然会去做挖坟掘墓这种勾当。”

几人皆惊讶地看着颜君旭,即便珞珞是个狐妖,也知道挖人坟墓是最下流的勾当,连比小偷强盗都不如,怎么颜君旭会去做这种事?

璇玑冷笑一声,手一挥,桌上的黑白双子发出“叮叮”轻响,全都悬在了半空中,像是一只只蓄势待发的弹丸,作势要向颜君旭打去。珞珞见状不妙,上前一步站在了颜君旭的身边,生怕他有什么三长两短。两人都紧张地盯着眼前的几十枚棋子,连呼吸都变得急促。

他们根本没有察觉,此时面临危机,两人心意再次相通。一股蓬勃的力量从珞珞的身上喷涌而出,明明门窗都紧紧关着,却骤然鼓起一阵强风,吹得悬在半空中的棋子摇摆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轻响。

“我没有盗墓,书是一个老人家送给我的……”颜君旭慌解释,“他是临终时交给我的,我想若是他还有一口气,也不会将书交给我。”

“是啊,璇玑先生,这里一定有误会,我跟他相识虽然不久,但他确实是个好人。”方思扬不断朝月曦挤眼睛,“虽然他偶尔有点傻,不过确实是干不出盗墓的勾当。”

月曦心领神会地抓住了父亲的手腕,柔弱无骨地挂在他的肩头撒娇道:“爹,他还救过我呢,你问问清楚再动手不迟?”

璇玑冷着脸,轻轻放下了伸在半空中的手,悬浮的棋子如落雨般落在棋盘上,“叮叮咚咚”响个不停,宛如珠玉落盘。颜君旭悄悄松了口气,将自己跟鱼翁如何相识,又如何在地震中意外发现了公输遗冢,得到了《公输造物》残卷的经历,都毫无隐瞒地一一道来。

说到鱼翁之死时满含悲伤,眼中满含泪花,毫无作伪之态。璇玑阅人无数,看出这个单纯的少年并未说谎,脸色终于缓和了,只低低地骂道:“黑衣人?估计又是涂山会的黑狐狸们搞的鬼?竟害死了我族派去守墓的部下!他们盯上了公输子的遗物,到底有什么企图?”

珞珞也对涂山狐十分感兴趣,瞪着杏核大眼,好奇地看着璇玑,希望他继续说下去。

璇玑对伏在自己膝上的女儿道:“你去泡些茶招待这些小客人,为父这一番话,可能要说很久。”

月曦笑吟吟地起身,朝方思扬勾了勾手指,两人一同去准备茶水。也亏得方思扬在,才很快就把芬芳四溢的茶端到了各人手中。月曦什么也不会,看到火就跑得老远,在书院中不可一世的方思扬,却甘之如饴地生火烧水,毫无怨言。

“这是我人鱼族特有的茶,喝完了可驱寒补益。你们奔波了半晚,就一边喝茶,一边听我说些往事吧。”璇玑端起温热的茶杯,他纤长的手指接触到瓷杯时,立刻长出了一层细密的鳞片,宛如指套般保护住了肌肤。

这茶十分奇怪,本来他们已经疲惫至极,只喝了两口茶就觉得身上的乏累一扫而光,连发胀的双腿都变得轻松,跟晨起时一样精神百倍。

长夜漫漫,月影西斜,他们喝着香茗,在灯下听璇玑讲起了尘封在岁月中的往事。

“我们并非人类,而是人鱼一族。而我,则是人鱼族第二十八代族长,我们在此湖中繁衍生活,已有千百年历史。两百年前,我们人鱼一族面临着一场大旱,人鱼湖几近干涸。就在全族人都即将遭遇灭顶之灾时,一个奇人旅居到了此处,建了一个机关,将山下的水引了上来,才助我全族度过危机,而这人就是公输子。为了报答他的恩情,我们派出人鱼侍奉他的左右,在他仙去之后,守卫着所有跟他相关的遗迹。”

颜君旭听他说起公输子的事迹,内心十分激动,有一肚子的话想问,却又不敢打断他。

璇玑一眼就看透了他的心思,摇了摇头,说:“我也没见过公输子,前一代族长曾目睹他的风姿,并且留下了一幅画。”

他说罢从袖中掏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卷轴,展开就是一幅不过半尺余长的画。画纸是由闪亮而坚韧的丝线织就,画上的线条则是由一片片贝壳的碎片拼成,在灯光下闪烁着流动的光,画中人仿佛会动一般。画上的是一个男人的背影,他身材颀长,一袭长衫迎风飞舞,头上还包着青巾,一副书生打扮。但与别的文士不同的是,他背着个硕大的竹篾箱,露出了尺矩和手锯。

“这、这便是公输子?”颜君旭颤抖地问,他还以为传说中的机关之神是个孔武有力的匠人,没想到他竟会做书生打扮,身形也是寻常青年的模样。

璇玑颔首道:“不错,这正是他离开人鱼湖那天,仰慕他的众人鱼为他做的画,他不想自己的容貌流传于世,只同意画了张背影。这张仅存于世的画,证明了公输子的传说并非虚构,也是我族的宝物之一。”

“奇怪,别人巴不得会流芳百世,怎么他却隐藏容貌?”珞珞摸着小巧的下颌,不解地问。

“可能他生性不喜与人交往,虽然见过他的人很多,但没有留下一张他的画像,没人知道他长什么模样。据说他喜做书生打扮,是因为文人游历四方很少被人盘问,才故意为之。”

颜君旭却凝视着画中人孤单的背影,藏在乱发下的双眼透着悲悯:“不,因为他不想成为‘神’,若是被世人追捧为‘神’,不仅自己不能无拘无束地生活,还会被有心人利用。”

璇玑若有所思地收起了画,看了颜君旭一眼:“你这孩子想法倒是有趣,可惜公输子仙去已久,无法亲口问他了。公输子的机关术冠绝古今,他在世时声名显赫,引来很多宵小之辈觊觎他的本领。为了避免自己的机关术被恶人学去,他临死前将记载了毕生心血的《公输造物》拆散,藏在他曾游历生活过的地方。其中之一,就是位于青丘附近的公输遗冢,那里还埋葬着他生前的衣冠和一架弩机;而第二个地方,就是在这人鱼湖中了……”

“啊,从青丘到人鱼湖,这些黑狐们是在找公输子的手记?”珞珞恍然大悟地说,但很快又摇了摇头,“不对呀,黑狐们学机关做什么?它们是狐妖,应该会幻术啊。”

璇玑冷笑道:“修行历练多么麻烦?还有经历天雷之劫的风险。涂山狐更喜跟人混杂在一起,模仿人类的言行,窃取人类的智慧。它们只会些简单的幻术,越像人类的,等级越高。这机关术是人类诸术之首,估计早就被它们盯上了。”

珞珞惊得目瞪口呆,她在青丘学的是分辨天下百草,了解山川河流的脉息,历练自己提升幻术。所有狐友的最高目标都是生出九尾,成为狐仙。这种越修炼越像人的修行,简直是匪夷所思。

“看来这位姑娘也不知道……”璇玑看着珞珞吃惊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又继续道,“近几十年来,涂山狐一脉发展壮大,他们专门吸收涂山狐和人类中的精英,成立了一个叫作‘涂山会’的组织,没人知道这涂山会的长老是谁,只知在他的领导下,涂山狐已经遍及人间,有的已混入朝堂,像模像样地在当官。”

“进入了朝堂?”颜君旭惊讶至极,“它们竟如此聪明,能通过科考吗?”

“别忘了,他们能窃取人类的知识。”

他听了这话,立刻看向方思扬,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白鹭书院中的“玉匠”唐鹤,都凭空打了个寒战。

璇玑继续道:“涂山会开始打上了《公输造物》的主意,定然没有好事。哼,要知道过去公输子做出的‘天雷’和‘地火’无人可以匹敌,他们这是要发动一场战争呢……”

颜君旭听到“天雷”“地火”这两个词,心“砰砰”地乱跳个不停,忍不住发问:“天雷和地火是什么?我过去也曾听鱼翁说过,那是很厉害的机关吗?”

“是的,不过自公输子死后,这两个杀器就再未现世。听说寻常人根本无法操纵它们,需要‘血石’的力量。而‘血石’珍贵至极,现如今仅存几块,都在皇宫之中。”

颜君旭有些失望,不再发问了。

璇玑越说脸色越难看,声音也变得低沉:“这些涂山狐太过阴毒,狐狸无法潜入水中,而我们在水中力量倍增,这浩瀚湖水就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可没想他们竟往水中投毒。不过半日,湖中的鱼虾都被毒死了,幸而人鱼族可以上岸离开,可仍有不少人鱼中了毒。”

“幸好我聪明,躲在岸边的水洼中,跟湖水并不相连,才幸免于难。”月曦原本一直伏在璇玑的膝上,她突然眼含泪水,倒抽了一口凉气,“父亲,你、你怎会变成如此了……”

此时天色方明,陋室内残烛燃尽,淡淡晨晖像是轻纱般笼罩在每个人的脸上。只见璇玑右侧的脸颊上,竟然长满了青黑色的细密鳞片。之前他刻意将烛台放在自己的左边,将右脸藏在了暗影之中,他们才没有发现。

而此时窗外的光透进来,他的脸在晨晖无所遁形,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月曦双腿虚软,站都站不住,若不是方思扬扶着她,就要跌倒在地。 6dD/uE//oMk9gHrlYtI7nTWEs0rJbTdKJowUo0DpXr643E5iUqgdyRwLpT/WW9k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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