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君旭连忙上前扶了他一把,却被他推开,他带着一身伤痕,摇摇晃晃地向书院外走去。
“别出去,天就要亮了,而且狐妖被打退,施加的幻术也消失了,很快就会有人醒来,发现这里的情况。”珞珞走到他面前,伸开双臂,阻住了他的去路。
方思扬急得双眼泛红,几乎就要哭出来,颤声道:“我、我想要见她,这一定是她身上的,她可能遇到了危险……”
珞珞星眸一转,想到夜晚跟踪他到湖边的所见,会心一笑:“你放心吧,狐狸怕水,他们潜不到湖水中的。再说如果他们得逞了,怎会将鳞片随身携带呢?估计早就扬长而去了。你先回去歇一歇,今晚我们一起去湖边探个明白。”
方思扬听她说得有道理,想了一会儿,总算不再闹着要出去了。颜君旭扶着站立不稳的他,满怀犹疑地打量着珞珞。
他这才发现,珞珞白玉般的面庞,漂亮的杏眼,竟然跟自己在客栈偶遇的珞珈公子长得极其相似,他挠着头,百思不得其解:“你到底是谁?怎么会有我送给珞君的木鸟?”
珞珞生怕谎言被拆穿,忙叫道:“哇,有人起来了,你们快回去收拾一下吧,晚上见!”
仿佛是为了呼应她的叫声似的,回廊下不断回荡着“君子守”的“咣咣”响声,那是勤劳的学子在四更起床,准备苦读了。珞珞哪敢逗留,脚底抹油,逃也似的消失了。颜君旭拖着个半昏迷的方思扬,也根本追不上她,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趁天色未明,赶紧去洗漱收拾了。他跟方思扬两人烧水洗漱,换下了沾满了污泥的衣服,刚刚忙完,便听院子里传来了一声尖叫。两人相视一眼,猜到多半是晕倒在花园中的冯守正被人发现了。此时下了一夜的雨已经停了,天边天色方明,黑暗被掀开一角,洒下淡青色的光晕,宛如一片朦胧的青纱帐,缓缓在广袤天幕上铺开。
书生们有的起身洗漱,有的临窗苦读,厨房里传来了厨娘烧水熬粥的声音。这人间烟火驱散了昨晚的恐惧,他们连话都没说一句,不约而同地倒头便睡。
丁家兄弟眼见天光大亮,这两人也沉睡不醒,忙在上课前将他们叫了起来。两人睡眼惺忪地来到课室,只见其余的学子都噤若寒蝉,课室中飘散着紧张肃穆的气氛。
他们破天荒地相邻而坐,只听书生们都在偷偷议论,说今早冯守正被发现昏倒在花园中,但意识不清,智力也变得与小孩无异,读了这么多年的书都白读了,一朝就成了废人。
大家七嘴八舌地交流着书院中发生的怪事,有书生说半夜起来上茅房见到过红衣女人在哭泣,是被薄情书生辜负的女鬼;还有书生说在柴房里看到了有人悬梁自尽的影子,可推开门却什么都没有。书生们众说纷纭,乱七八糟的怪谈异事越传越离谱,听得颜君旭忍不住想笑,但托了人心惶恐的福,根本没人关注他俩,更没人留意两人脸上的淤青。
这一日整个白鹭书院都在浑浑噩噩中度过,连夫子都神情恍惚,几次忘了解答到了哪里。
每个人都各怀心事,颜君旭和方思扬跟众人截然相反,别人都忧心忡忡地望着天色,生怕夜幕降临,而他们俩则巴不得天快点黑下来,好不容易西天缀满了晚霞,书院中响起了放课的悠扬钟声,两人便如离弦的箭一般冲出了课室。方思扬轻车熟路,很快就带他跑到一堵矮墙前:“从这里翻墙最方便,对面还有一块我之前摆好的木墩,绝对不会摔倒。”
他说罢双手攀上墙头,身姿轻灵地翻了过去。但很快墙那边就传来“哎哟”一声惨叫,还夹杂着少女如银铃般的笑声。颜君旭第一次爬墙,难免有些笨拙,等他骑到墙头时,才看清方思扬正脸朝下摔趴在地上,嘴里哼哼个不停。而他口中垫脚的木墩,已经被从墙根搬到了不远处的一棵柳树下,正被一个红衣少女坐着。她看着狼狈的方思扬,笑得花枝乱颤,杏核似的双眼中,闪烁着灵动的目光。颜君旭小心翼翼地溜下了矮墙,好奇地看着少女,但见她穿着轻纱红裙,纤腰上扎着一条绣金腰带,黑亮的秀发梳成俏丽的双环髻,发髻以两枚绞丝金环束着,周身都散发着逼人的灵气。
他把方思扬扶起来,问向古怪的女孩:“请问姑娘是谁?”
“你是傻子吗?你不是天天跟在人家屁股后面跑的?怎么换了套衣服就不认识了?”方思扬听得生气,抬手拍了一下他的鸡窝头。
“你、你……”颜君旭惊得瞪圆了双眼,连话都说不明白,“就、就是书院里的小婢女?”
“没错,就是她!她虽然打扮变了,但你看这骨骼,手脚的长度,脸上的五官排列,鼻子的高度,根本错不了。”方思扬恨铁不成钢,伸手给他比画着,“你的眼睛长来是做装饰的吗?连认个人都认不出?”颜君旭这才顺着他的指点,从这明艳美丽的姑娘的身上,看出了灰扑扑的小婢女的影子,终于恍然大悟。
“这位姑娘,你还没跟我说那机关木鸟,是从何处得来的呢。”他抓了抓头,想要问清昨晚的疑惑。
可他话音未落,方思扬就哀号了一声:“你是白痴吗?对着如此漂亮的姑娘,只会说什么机关木鸟?”还好珞珞早就想好了谎话,她从怀里掏出木鸟,托在手掌中,浅笑吟吟:“这个木鸟,是家兄赠给我的。至于家兄嘛,你应该见过,他叫珞珈。”
“珞珈公子?你们长得这么像,果然是兄妹呀。”她的话跟自己的猜测不谋而合,颜君旭立刻喜笑颜开,“那你也姓珞吗?这个姓还挺少见的。”
“是啊,我叫珞珞,名也是姓。”
“啊!真好听,还朗朗上口……”颜君旭脸红地夸赞,其实他更想夸她美丽,却怕被她认为轻浮。
“名字是很好听,跟身手一样好。请问珞珞姑娘,你的好本领是从何处学来的?”方思扬却眯起眼睛,蓝色的眸子中,满含怀疑,“以这纤细的身段,怎么能打退那孔武有力的怪物?你该不会也是……”
他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可任谁都能猜出,他没说的是“狐妖”二字。
颜君旭的心登时一沉,一颗心仿佛要随着西天的落日,一并被黑暗吞没了。昨晚唐鹤狰狞可怖,遍身黑毛的身影,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中,“狐妖”在他的心中已经等同于“邪恶”。
珞珞看到他的笑容凝结在脸上,双眼中也流露出了惊惧的目光。心底仿佛有什么东西破碎了,像是雪花融化于水中似的,悄无声息,又无迹可寻。
“我呀……”她故作轻松地笑了笑,眼珠一转,谎言脱口而出,“其实我是个捉妖师,出生在捉妖世家,是哥哥跟我说偶遇的书生可能要有麻烦,特意让我过来保护他的,所以他才将木鸟给我,让我关键时刻跟这书生相认。”
“那你哥哥怎么不亲自来?”方思扬仍然不信,怀疑地打量她。
“他本领大得很,有很多事要做,处理这种小事,当然不用他亲自出马了。”珞珞把自己假扮的珞珈公子一顿夸,把“用功狂”无瑕的性格拿来放到了这虚构的人身上,七分真三分假,让她可以瞒天过海。然而她不知道的是,颜君旭看着她神采飞扬的模样,却自惭形秽起来。这少女如此美丽,又如此勇敢,像是一只翠鸟般伶俐可爱,会瞧得上他这种只会做机关的呆书生吗?倒是方思扬跟珞珞一路走一路聊,十分投缘。
“你本事这么大,正好帮我们捉妖呀?那些狐妖一定在捣鬼,相信我,我的预感绝对没错。”
“本姑娘也不是谁都帮的。”
“看你娇怯怯的,居然会捉妖,看来这白鹭书院的婢女都不务正业。”
“彼此彼此,你们两个号称是书生,却一个只会画画,一个只懂机关,每天根本不见你们读书,也没正经到哪儿去。”
颜君旭跟在他们身后,见两人一个风流倜傥,一个娇俏美丽,像是一对儿玉甁般相配,又想到方思扬曾追求过珞珞,心中越发不是滋味。暮色四合,西天彩绸般的云霞渐渐被黑暗吞噬,他在荒林和长草中漫行,却丝毫没有发现,方思扬笑容消失,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
“不过你们知不知道,传说这书院附近的湖泊很离奇呢。”落霞辉光中,珞珞扬着随手折的花枝,问向他们。
颜君旭和方思扬来了就被关在书院里读书,哪里听过什么传说,两人同时将头摇得似拨浪鼓。
“就说你们孤陋寡闻,老人们都说,这湖里有人鱼出没。人鱼你们知道吗?就是那种半人半鱼的妖怪,在陆地上能变成人,沾水就会长出鱼尾。”珞珞得意扬扬地讲了起来,都是她从书院的婢女、长工那儿听来的,也不知是真是假,“而且这湖里的人鱼,还会变成貌美的女子,或者是翩翩少年勾引人类……”
她话还未说完,方思扬就突然咳嗽不停,像是一口气没喘上来,被憋住了。
珞珞嫌他太吵,翻了个白眼又继续说下去:“这湖光山色太过美丽,曾有户名门望族,非常热爱围棋,经常召集苏杭的风流名士在湖边对弈,好像还盖了座塔。可这曾显赫一时的名门之家,却因为湖中的人鱼遭了殃。”
“怎么?这家人是掉进湖中淹死了吗?”颜君旭挠着蓬乱的头发问。
珞珞瞪了他一眼道:“你可真会煞风景,本来是个凄美离奇的故事,被你一打断什么意境都没了。”
方思扬焦急地催促她:“快说快说,不要听这个呆子的。”
此时三人边走边说,已经来到了一个波平如镜,宽阔辽远的湖泊前。夕阳的余晖照在湖面上,映得湖水半是血色,半是黑暗,宛如一块巨大的鸽血红宝嵌在天地之间,神秘而惑人。
珞珞将花枝抛在湖中,激起一阵涟漪,继续娓娓道来:“这名门之家最漂亮的小女儿到了待嫁年龄,父兄就想为她弈棋招亲,想借机招个贵婿。棋赛结束,果然如他们心意,招到了一个风度翩翩,又家财万贯的美少年。据说他下聘之礼是十斛明珠,每颗都有龙眼大小。全家人欢喜至极,小女儿更是对夫君十分满意,两人成婚后就如胶似漆,一起搬到了扬州……”
“那很好呀,堪称一段佳话呢。”颜君旭连连点头,“但听不出离奇在哪里,也跟人鱼毫无干系呀。”
“你听我说下去呀!”珞珞被他打断,皱了皱眉,“在扬州住了一年,小女儿跟这贵婿过得如蜜里调油,但两人亲密无间,不知怎么的,就被她发现这毫无瑕疵的夫君居然是个妖怪,而且是条人鱼。她家的人费尽心思才将妖怪赶走,但也埋下了败落的种子,偌大家财在几十年内悉数散尽。到了如今,附近的百姓早就不知有这户名门望族了。”她说罢还摇头叹息:“可惜这漂亮的小女儿,就被个妖怪给糟蹋了,也不知是死是活,再无音信了。”
“糟蹋是什么?”颜君旭好奇地问着珞珞。
“我也不知道,也是听人这么说的。可能就是人生被毁了吧,毕竟她嫁给了一个妖怪。”珞珞也迷茫地摇了摇头。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方思扬,他见多识广,一定懂得比他们多。
可哪知方思扬脸色苍白地看着被残阳笼罩的湖泊,宛如一尊木雕般,一动也不动。
湖中银光闪闪,湖水荡漾起伏,像是波光,又似鱼群争跃,远远看来十分古怪。
“咦?此时没有月光,这湖中怎么会有银色的反光?”颜君旭眯着眼睛,看着银光粼粼的湖面,困惑地问。
他话音未落,方思扬便突然冲到了水中,两手一捧,居然捧住了一条银光。
“是鱼,这些都是鱼呀!”他大叫起来,随即浑身颤抖,又惊又惧地说,“她、她可怎么办?”
只见他手中的鱼动也不动一下,显然死透了。而这湖面上的千顷波光,竟然全是死去的鱼。也不知此处到底发生了怎样的惨事,能一下弄死这么多鱼?颜君旭见这惨状心中震撼,又想到了珞珞方才说的故事,望着湖中的死鱼,脑中却出现了满湖人尸的惨烈场面。
“看来人鱼湖真的有事发生了,唐鹤身上掉下的鳞片并非偶然,这些孽一定是那些黑狐狸造的!我猜他们不怀好意,没想到竟如此狠毒,杀了这么多鱼。”珞珞也咬牙切齿地说。
颜君旭也怒火中烧,他心地善良,最憎恶的就是滥杀无辜。而且鱼翁被一伙儿来路不明的黑衣人害死,多半跟黑狐脱不了干系。他恨得咬牙切齿,只想手刃作恶的狐妖。方思扬却比他们更激动,他将死鱼抛入湖中,蹚着水朝他们走来,面色青灰如死人,像是要为这湖中的千万条鱼殉葬一般。他颤抖着走到颜君旭面前,说:“鱼都死了,这里一定发生了大事,我好担心她,求求你们,帮我去找她。”
他湛如湖水的眼眸中,满蕴着悲伤,似已心碎至极。颜君旭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迷茫地点了点头。
“‘它’到底是什么?是个人还是条鱼?”
“是个很美很美的……”方思扬说到一半,一瞥眼看到珞珞专注的眼神,像是被窥到了深藏心底的秘密,忙闭上了嘴。
他们正说着,珞珞突然“嘘”了一声,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示意他们不要出声。
三人矮身躲在湖边的长草中。茂密的草在灰蒙蒙的傍晚随风轻摆,像是一道厚密的帷帐,遮住了他们的身形。透过草枝间的缝隙,只见两个身穿黑衣的青年,手中各提着个空桶,正鬼鬼祟祟地在湖边寻找着什么。
“毒水早上就倒进湖里了,怎么净是些小鱼死了?没见到一条人鱼?”
“死人鱼们真是又腥又硬,若不是老子下不了水,非得一口一个将他们全咬死!”
“蓝将军说的时间就是今晚,若再无收获,他又得变着法儿处罚我们。无论如何都得搞到一条人鱼交差!”
两人说着残忍的话,令人胆战心惊。颜君旭听到他们说“人鱼”时,脑海中浮现出了鱼翁苍老的面庞。他异于常人的举止,他死时尸体化入水的异状,还有他居然姓“鱼”,似乎都暗示着他就是一条人鱼。
“喂,这些家伙一看就不是好人,得去通知那些人鱼……”珞珞小声对他们说,“只是湖太大了,我们分头去找,谁找到了人鱼,就学几声布谷鸟叫,作为暗号互相召唤。”
平素桀骜不驯,连夫子都管不了的方思扬,第一次如此听话,立刻点头如捣蒜,拔腿就向湖边一处柳树茂密处跑去。颜君旭却待在珞珞身边,原地转了两圈也不肯离开。他担忧地看着珞珞纤细的身形,放心不下。
“你在担心我吗?”珞珞微笑着问他。
见自己的心事被猜中,他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答:“毕竟你是个姑娘家,方才见那两人都孔武有力,我怕你一个人危险。”
“这个湖太大了,还是三个人分头找方便。方公子往东边去了,你去西边,我去南侧瞧瞧。咱们沿着湖走,半个时辰后就能找完了,若是咱们俩一起,还要多花些工夫。”珞珞朝他抱了抱拳,娇俏地笑道,“多谢公子惦记小女,我很是欢喜。”
颜君旭见她轻松自在的样子,估计是胸有成竹,也只能按照她的指示,孤身向湖水西侧走去。他一个人在湖边长及腰部的荒草中走了一会儿,才想起方才只惦记珞珞安危,居然忘了问她人鱼长什么样?若是跟鱼翁一样就糟糕了,岂不是遇到个人就要学鸟叫?
“可是方思扬好像知道,他每天待在书院里,是如何得知这种事的?”他边走边挠头,百思不得其解,一头乱发变得更乱了。
不知不觉天已经完全黑了,一轮弦月挂在天边,像是一弯金钩悬在天幕,散发着淡淡的辉光,映得湖边朦胧神秘,宛如被雾气笼罩。颜君旭走到了一处草木茂盛之地,一不小心,一脚踩进了湿泥里。他忙要把脚拔出来,却见眼前的湖水波光荡漾,似乎有一条极大的鱼,在一处离岸很近的浅水洼中蛰伏。这鱼大概有五尺多长,在月光之中,散发着幽蓝之色,仿佛倒映在水中的一弯月影。他手脚并用地爬出泥地,小心翼翼地向水洼靠近。然而就在这时,只听不远处的长草中传来“沙沙”声响,似有几个人来了。
“方才我听到这里有动静,一定有古怪。”其中一人边走边念叨。
颜君旭听到这个声音,立刻如坠冰窟,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因为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正是唐鹤的。他浑身黑毛,狰狞可怖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如果被这个半妖半人的家伙发现,自己一定完蛋了。眼见唐鹤离他连三丈远都没有,他灵机一动,连忙捡起脚边的一块石头,解开头上的书生巾包住,甩起书生巾,远远地将石头扔了出去。
寂夜之中,石头落地,发出了“扑通”一声闷响。杂乱的脚步声停住了,可以听到一行人奔向了石头所在的地方。就这一瞬间的机会,颜君旭踩着草,蹑手蹑脚地走到了水洼前。
月光如银,水洼中一片漆黑,方才看到的大鱼竟然消失不见了。他想要在水中看个仔细,脚腕却突然一冷,居然有只冰冷的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脚踝。
他张大了嘴,一动也不敢动,因为那手是从水洼中伸出来的,而且白得透明,几无血色。此时此刻,他竟觉得,方才被自己引开的唐鹤,都比这只手要可爱多了。虽然他长毛的样子丑了点,但起码是温暖的,有血有肉的。手又往上摸了摸,像是藤蔓般攀住了他的大腿,接着又有一颗头和肩膀从水中钻了出来。他所有的惊恐,在看清这张脸时,刹那间烟消云散。
因为这是一张美丽至极的脸,甚至连灿如蔷薇的珞珞,跟她比起来,五官都略显粗糙。而且最重要的是,她浑身散发着如水一般的气质,媚质天成,又不沾世俗尘埃。
少女攀着颜君旭爬出水面,长发如水草般遮住了半赤裸的上身,而她的下半身布满了细密的银色鳞片,赫然是一条鱼尾。刹那之间,颜君旭的脑中蹦出了“人鱼”这两个字,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珞珞不教他辨认人鱼了,因为只要一看到他们,就自然会明白。
他慌忙脱下外袍,紧紧裹住少女,用两只衣袖将她缚在了背上,背着她躲在长草中,匍匐着前行。
少女湿漉漉的秀发拂在他的脸侧,藕一般光裸洁白的双臂,轻轻环绕着他的脖颈,周身都散发着水一般清冽芬芳的气息。
颜君旭虽然是在逃命,脑中却一片混乱,什么主意都没有了。还好月光晦暗,她看不到他红得如柿子般的脸膛。
“那边什么都没有,再来这边看看。”夜风中再次传来唐鹤的声音,草丛中响起“沙沙”的脚步声,方才被他引开的几个人居然又回来了。
他连忙手脚并用,爬离了水洼,边爬嘴里还边“布谷”“布谷”地叫着。
“奇怪,你明明是人,为什么学鸟儿叫?”可他刚叫了两声,身后的少女就好奇地问。
“这是我们接头的暗号,你先别说话……”颜君旭又叫了两声,却见眼前出现了一双脚。
他抬起头,只见唐鹤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而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瘦小精悍的黑衣人。
唐鹤胸口包着绷带,还有血色渗透出来,瞪着牛一般的双眼,似要将他生吞活剥了。
“呵,真是奇了,布谷鸟居然会说话呢。”唐鹤冷笑着道,“留下你背上那条人鱼,爷爷就放你一条生路。”
颜君旭抓起两团湿泥,用力向他扔去,跳起来就跑:“死狐狸还想当我爷爷?当我孙子还差不多。”
唐鹤头一偏,避过了两团湿泥,湿泥却不偏不倚地糊在了他身后两个瘦小跟班的脸上。
他们气急败坏,追向拼命奔跑的颜君旭。
“你是书生吗?那每天晚上来看我的是不是你?”
“父亲让我跟他一起走,我就是为了跟你告别才留下的。”
“说来你虽然头发乱了点,但长得还行,如果求我陪伴你,我可能会动心呢。”
在这命悬一线之刻,他身后背着的少女还喋喋不休地说废话。颜君旭立刻觉得头大如斗,再也不觉得她美了,只希望她脑子正常些,能想出逃命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