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鸡鸣之时,东西厢房响起了嘹亮悠长的钟声,颜君旭惊得一下从床上跃起,抬头一看,丁氏兄弟也迷蒙地揉着眼睛,一副不知身在何处的样子。
“新到达的学子,请一并移步去大厅堂。”窗外,响起了一个婢女娇脆的呼声。这声音一路渐行渐远,可以听到随着她缓缓走过,每个房间都传来了洗漱的动静,看来有不少学子都到了。
冯守正早已出门了,桌上白烛早已燃尽,只余一摊熔化的烛泪,床铺上也没铺上被褥,看样子他昨晚通宵苦读,根本没有休息。颜君旭跟丁家兄弟结伴,有说有笑地来到了厅堂,别人都拿着书本和文房四宝,他仍背着他的布袋,里面装着矩尺和纸笔。
只见厅堂足有十几丈宽,黑柱绿瓦,装饰得华贵而不失端庄。房梁下每隔五尺便悬着一副白色纱幔,共有十几幅,每一幅都以上乘书法写着圣人之言。如“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是以谓之文也”“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等等。纱幔如翩云,又似轻雾,随夏风轻摆,令偌大的厅堂超然出尘,宛如仙境。颜君旭和丁家兄弟各自找了喜欢的位置坐下。颜君旭见到一条白色的纱幔上写着“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心下颇为喜欢,就坐在了这幅字旁边。可他刚坐了一会儿,就听耳边响起个粗声粗气地呵斥:“你这小子,怎么敢坐在这里?”随即后背就被人重重推了一把,他差点就扑倒在地。他忙回头看,只见推他的是个身材高大,满脸横肉的少年。
他大概二十出头,身形比别的书生魁梧许多,若不是也穿着件青衫,头顶书生巾,简直与街上卖肉的屠户无异。
“怎么,我占了别人的位子?”颜君旭拿起屁股下的软垫看了看,“上面没有名字啊?”
“这座位在第三排,位于大堂正中,聆听夫子训话时既不用仰头,也不会被遮蔽视线,是绝佳的位置,该是本届学子中最优秀的方思扬方公子坐的,怎能让你这种无名小子占了?”胖书生理直气壮地说。颜君旭迷茫地看着他,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方公子出身书画世家,画艺高妙,年方十八,就被誉为‘画仙’,每张画都价值千金,能跟他成为同窗是荣耀之事……”胖子边说边抬手指向门口。
颜君旭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身穿浅黄色丝缎长袍的俊美少年,正衣袂飘飘地穿过门庭。他身材高挑,高鼻深目,皮肤比寻常人洁白细腻,瞳仁略带蓝色,头发是浅栗色,似有几分夷国血统。但见他翩然而行,姿态潇洒,宛如轻云出岫于幽谷,又似仙鹤照影于湖泊,视诸生于无物,径直朝他走来。气质既高雅又风流,将身后跟着的几名书生衬托得如同尘泥。
方思扬来到厅堂,穿过纱幔,如仙人驾雾,停在了颜君旭的面前。
“我很喜欢这幅字!”他收起折扇,指着晨晖清风中龙飞凤舞的大字,微笑道,“不知这位同窗可否将座位让给我?”颜君旭从未见过他这样高傲的人,只觉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他本就对书画毫无执念,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见丁家兄弟坐在角落,也过去坐在两人身边。
夫子很快就到了,今日为他们宣讲书院规则,以及读书的意义,明日开始众生就要按照明经科和进士科归类,分别学习。“天下之水,莫大于海,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盈……而吾未尝以此自多者,自以比形于天地,而受气于阴阳,吾在天地之间,犹小石小木在大山也。”
他选的是《庄子·秋水篇》中的一段,劝诫学生们的胸襟要如同大海,即便磅礴浩大,无边无际,也不要骄傲,要潜心学习。这些文章学子们早就学过,即便如颜君旭这般无心学习的,也对这些道理十分熟悉。大家听着无趣,便免不了交头接耳。
“颜兄,你知道这位自诩为‘画仙’的家伙,为何想要参加科考吗?”丁宝贝见他被欺负,有些气不过,小声说。“当然不知。”颜君旭摇了摇头,他只觉远远看来,方思扬衣随风动,坐在“逝者如斯夫”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下,颇有几分意境,宛如一幅水墨画,确实比他更合适。
丁宝玉也帮衬弟弟,凑过来说:“听说去年他被一位将军的儿子斥骂,说他是个‘小白脸子’‘一介布衣’,文武皆废,还说他如果没有那张脸,根本卖不出画……所以他一怒之下,就也来读书考试了。什么书画世家,只是听起来风雅,左右不过是个卖字画的,也不比我们这卖油世家高明多少。没想到来书院就开始摆架子,欺负人。”
颜君旭只见远处的方思扬挺直的脊背动了一下,仿佛听到了他们的话。丁家兄弟急忙闭嘴,周围又恢复了平静,只余夫子讲课的声音,在晨风中回荡。
这课一讲就讲了两个时辰,晌午时分,厨娘便带着几名婢女,为众学子送饭。颜君旭的心思早就不知飞到了哪儿去,在纸上画出了一个个机关构思,都是他在这半日间,琢磨着能给书院的生活增添便利的物事。学子们有的如冯守正般一边吃饭一边埋头苦读;有的如丁家兄弟般忙着攀谈交友;还有如卢生般趁休闲时散布谣言,售卖咒符。
但只有颜君旭和方思扬在埋首作画,不同的是,颜君旭孤身偏安一隅,身边空无一人。方思扬却被众人包围,时而还响起喝彩之声。
两人画图的间隙抬起头,看到对方在跟自己做一样的事,登时不约而同地“咦”了一声。
“这位公子,请用膳了。”他正看着图纸出神,一个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公子如此用功,废寝忘食,定是要高中状元吧?”
这声音娇美动人不说,所说的话他似乎在哪里听过,忍不住就抬起了头。只见眼前一双如珠似宝的琥珀色美目,正饶有兴趣地瞧着自己,他的心不由一荡,魂魄都似飘到了夏日的晴空中。此人是个小婢女,她身穿粗布衣裙,秀发仅以一根粗糙的荆钗挽住,脸上也如别的婢女般罩着面纱,却也能看出她姿色非凡,丽容惊人。
“公子?”她径直看着他,眼神大胆,完全不似别的女子般扭扭捏捏。
“多谢姑娘……”颜君旭忙接过她手中的餐盘,但见午餐是一碗糙米,几样小菜,简单而清淡。婢女为他拿起竹筷,塞在他的手中,在竹筷的衬托下,她十指纤纤,宛如白玉雕就。
两人手指相碰,颜君旭的脸登时就红了,等他找回理智时,只见那婢女已经在为别人送饭了。遥看她体态苗条,腰如裹素,他往嘴里扒饭,还不住偷瞄她。此生他第一次忘记了科考,也忘记了机关,满心只想着这美丽的少女,连枯燥压抑的白鹭书院,都变得温柔缠绵了。
但他却没有发现,坐在不远处的方思扬将这一幕看在眼中,这高傲才子哼了一声,将笔掷出。墨点飞溅,毁了张刚刚成型的仕女拈花图。
从此之后,颜君旭便有些留意这小婢女,而她也很奇怪,一天下来总会出现在他身边几次,要么大胆地看着他,要么就是为他研墨添水。可当颜君旭想跟她说几句话时,她又翩然走开了,仿佛为他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并非故意为之。学子们都不知道婢女们的名字,因她衣角绣着朵红蔷薇,头上的荆钗也是蔷薇花朵的图案,他便暗自叫她“蔷薇”。而自从他为她起了这名字之后,觉得再衬她不过。她顾盼神飞,性格活泼,恰似一朵在盛夏摇曳生姿的蔷薇。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跟他同分到了进士科的方思扬,居然也在暗暗留意这小婢女。
跟他不同的是,方思扬姿态倨傲,每次都直接地奉上自己新的画作,或者采来沾着露水的蔷薇花送给她。小婢女也不拒绝,方思扬送她的礼物她都照单全收,心情好的时候,还会跟他调笑几句。颜君旭觉得也得表达自己的心意,用了一下午的时间,拆了课舍地板上的竹篾,做了个卷帘门送给她。
“这是做何使的?”他将卷帘门送过去时,小婢女抱着沉重的卷帘门,眼中尽是迷茫。
“将此帘装在门上,可以通过转动竹篾,调整光线,夜可遮光,白日里可以阻挡暑气,希望姑娘能用得上”他不好意思地挠头笑。
小婢女被他逗得连连娇笑:“此物虽好,但小婢手拙,不会安装呀。”
“这有何难?且看我的!”颜君旭立刻拿起钉锤,跑到婢女们的卧房,叮叮当当地忙活,没一会儿就装好了卷帘门。
“你这人真有趣,怎么天天把‘这有何难’挂在嘴边?是不是金科状元也唾手可得呀。”在为他递钉子时,小婢女抬头浅笑,眼波流转,俏皮娇美。
颜君旭心中一动,一锤子就砸在了自己指上,痛得他呼喝大叫,连连跳脚。
众婢女见了,都吃吃怪笑。她们见的学子无数,却没一个像他这样喜欢木工的,更不要说亲自拿锤子替她们服务了。所幸她们都知道颜君旭是为她们着想,没一个跟夫子告状的,他才逃过了一劫。忙完之后,下午的课又要开始了,小婢女为他端了碗堆满了菜的饭,跟他并肩坐在花荫之下,偏巧这又是蔷薇花丛,淡淡的清香在夏风中飘散。
“这花真像你呀。”颜君旭吃完了饭,好奇地说,“敢问姑娘芳名?不知可否告知?”
“那可不行,被夫子知道了,会将我赶出书院的,小女家贫,全家都靠这份工养活呢。”她垂着头,做出可怜的样子,随即指了指花朵,“既然你说这花儿像我,就唤我‘蔷薇’吧。”
颜君旭一愣,听她说的名字,竟然跟自己为她起的不谋而合,脸不由红了。而他还想多说几句,古怪精灵的小婢女一把抢过他手中的空碗,蹦蹦跳跳地跑了。
颜君旭方才还荡在半空中的心,登时落了地。他见时候不早,下午的课即将开始,忙朝课舍奔去。他刚跑到花园的一条窄路上,便见几个书生正或坐或站地守在路边,其中一人身穿淡蓝色绣花长袍,以金冠束发,手拿折扇,倚在假山上,姿态悠闲,正是方思扬。
他心中暗叫不妙,但此处并无第二条路可走,只能将头一低,硬着头皮闯一闯。
“给我站住!没看到我们方公子在这里吗?”高大肥胖的书生叉着腰挡在他的身前,狭窄的小路,被他如肉山般的身躯,堵得严严实实。这高胖书生名唤唐鹤,是方思扬的忠实狗腿,方思扬去哪里他都紧随不舍,恨不得要跟他同寝同食。
“他在又怎样,难道路就不能走了?”颜君旭反问道,丝毫不怕。
“谁让你天天缠着那小姑娘的?你知不知道是方公子先看上的她?我们比你可是早来好几天呢!”唐鹤卷起袖子,晃了晃坛钵大的拳头,阴狠地说,“你若是再见她,别怪我不客气。”
“咦?这么说比方公子来得更早的人,岂不是更有资格?那估计是招工的工伯。”颜君旭笑道,“以此类推,若是我起个大早,去集上转两圈,街上的粮铺油铺岂不都成了我的?”
唐鹤被他一说,支吾着不知如何应对。方思扬将折扇一展,示意他退下,走到了颜君旭面前。
“看来颜君喜欢跟我竞争呢?”他剑眉一扬,颇为不屑地说,“上次是争座位,这次又是姑娘。”
“喂!你搞明白点行吗,上次的座位明明是我先到的,是你跟我抢!”颜君旭气不打一处来。
方思扬倨傲地抬起头,微蓝的双眼,上下打量着颜君旭。他冷哼一声,从袖中抽出了一张画,展开在他的面前。只见画上画的是个婀娜的女郎,正在溪边浣纱,她黑发如云,眼如水杏,看上半边脸,像极了他的蔷薇少女。虽然颜君旭不懂画,也能看出这画画得极好,画上的一草一木都散发着勃勃生机,画中美女更是生动活泼,似随时都能走出来一般。
“这画画得真不错,我就不成了。”颜君旭心无城府,立刻感慨道,“我若是有你的本事,画图就不愁了,失败的机关也会少些。”
方思扬虽然没太明白他的话,但也听出来他是在夸赞自己,顿时觉得这个呆头呆脑的书生似乎也不错。
“所有我画过的人,都会名声大噪,我能让这少女成为文士们传颂的一代佳人,你行吗?”
颜君旭却摇了摇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你怎知她想要的是出名?搞不好她更喜欢奇诡多变的机关呢。”
“好!既然如此,你我公平竞争!实不相瞒,我一见到这位姑娘灵感就蓬勃而生,我给京城许多贵女名妓画过像,但却没有一个人像她这般能启发我的。此女我绝不会相让,将来离开书院,我也要将她带走。”方思扬俊脸一扬,高傲地说,“我是君子,定不会食言,若是她更喜欢你的机关,我自动退出,不会出现在她三丈之内。”
颜君旭本来对这少女只是颇有好感,根本不懂男女之情,只想多见见她,多跟她待一会儿就满足了。可被方思扬这么一挑衅,他的少年热血也被激发出来,痛快地答应道,“那就看你的画和我的机关谁能赢吧,我们一言为定,击掌为誓!”两人“啪啪啪”拍了三下手掌,方思扬让出道路,放颜君旭过去。颜君旭为了不被人看低,走时还衣袖迎风,特意将腰杆挺得笔直。不过方思扬才比他大一岁,也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他出身书画世家,从小就受熏陶,比旁人多了些自由不羁的气质,就被人叫作“风流画仙”。
他只知一见到这小婢女,就有挥笔作画的冲动,各种奇异的画面如泉水般从脑海中汩汩涌出。可颜君旭一来就围着这少女转悠,他刚有些绮丽的遐想,只要一看到拎着锤子忙活的颜君旭,灵感就立刻烟消云散。起初他只想吓唬这个傻书生,让他离小婢女远点,但不知是哪里搞错,竟变成了跟他打赌。
他被人捧惯了,哪肯在其他的学子面前丢脸,无论如何都得赢得这场赌局。
如此两个少年各自忙碌,七天之后,方思扬画出了一幅美人春睡图,颜君旭做出了个绝妙的机关。两人趁着午饭时间,不约而同地向书院后的婢女住处走去,在路上两人看到对方身影,生怕被抢先,忙加快了脚步。但因方思扬只拎着个画轴,颜君旭却扛着个沉重的木桶,自然落后了几分。待他来到院子前,只见夏阳之中,蔷薇丛旁,方思扬正跟小婢女站在一起。
方思扬身穿蓝纱衣袍,棕色长发以金冠束在脑后,一副风流倜傥的贵公子模样。可小婢女站在他面前,虽衣裙简陋,却不见卑微,倒像个仙女穿上了凡人的衣裙,丝毫不减风姿。
但见方思扬手臂一展,卷轴打开,出现了一幅美轮美奂的画。画中是个身穿红衣的少女在花丛中小憩,看眉眼身姿正是这小婢女,不过画中人脸上没戴面纱,露出了月牙般小巧的下颚和樱红的嘴唇。小婢女看到这画,立刻惊讶地“咦”了一声。旁边有个看热闹的婢女叫了起来,“这画,居然跟她丝毫不差呀!”
“你怎知我长什么样的?”小婢女好奇地看着方思扬,眼中多了几分敬佩。
“想要将画画好,可不是简单的事儿,要研究人体的骨骼肌肉,我看到姑娘的上半边脸,就按照骨骼肌肉的走向,推断出了姑娘的真容。”方思扬将画双手奉上,微笑道,“望姑娘收下这画,毕竟是小生的一片心意。”
“没想到你还有点本事”小婢女毫不客气,将画收下,调皮地笑,“若是有一日我摘下面纱,是个龅牙,你可千万不要后悔!”
方思扬摇了摇头,似对自己的推论十分自信,朝颜君旭瞅了一眼,得意地摇着折扇离开了。
颜君旭见他露了这一手,有些自惭形秽,扛着沉重的木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还是小婢女捧着画朝他走来,笑着问:“这个大木桶是什么?如何使的?”
她眸光闪亮,满含期待,一点不嫌弃他的礼物粗陋。
“是、是个洗衣的玩意儿,我见你和其余的婢女每天在井边浣衣,有时忙至深夜,就做了个能帮你们洗衣服的机关……”
他话未说完,原本看热闹的众婢女都围了过来,连厨娘都拎着铲子从厨房跑出来。大家对画欣赏不了,对能省力气的玩意儿可是十分欢迎的。
颜君旭方才被方思扬压了一头,本有些沮丧,此时被厨娘婢女们围住,看着她们期待的目光,立刻又恢复了自信。
他仿佛又找回了在家乡的田间,那些被农夫交口称赞的日子。
讲解机关本是他的拿手好戏,此时让众女一捧,他更是舌灿莲花,为众人讲解这桶中如何注水,如何放进一个能带动水流旋转的四叶木桨,又如何将这木桨跟桶外的手柄安装在一起。
“如此往桶中注入清水,再放些皂角粉,再把脏衣服放进去,最后用手摇动木柄……”他边说边做着这一切,脸上神采奕奕,连鼻梁上的汗水都在夏阳中闪闪发光。
别人都惊异地看着脏衣服在桶中滚来滚去,只有小婢女的视线,一刻不离地粘在颜君旭的脸上。他藏在蓬蓬乱发下的狐狸眼,挺直的鼻梁,无处不流露着狡黠聪明,竟像极了一只狐狸。
衣物在水中转了半个时辰,再拿出来已经洁净如新,而桶中的清水都变得污浊不堪。婢女们都啧啧称奇。几个勤快人忙将洗过衣服放在清水中涤了几遍,发现竟跟她们平时费大力洗的一样干净。尤其此桶洗床单帷帐等大件织物,更能节省不少力气。
婢女和粗使妇人们立刻欢呼雀跃,围着颜君旭不断道谢,还拜托他再多做几个洗衣的木桶,颜君旭没想到自己的机关如此受欢迎,自然一口答应。
而小婢女更是开心,她将方思扬的画丢在了一边,开心地拉住了颜君旭的手,笑着道:“你哪里来的这么多好点子?真想知道你的脑袋里装着什么。”
其实这是颜君旭研究了半宿,受《公输造物》的笔记上记载着的轮叶篇的启发,做出来的小机关。此时他握着少女温暖柔软的手,鼻翼中闻着她发丝上的清香,看到她如琥珀般明亮的棕色瞳仁,心底涌出甜蜜的兴奋。虽然他无数次帮田间的农夫制作机关,但都抵不上此刻的欢喜。原来为自己喜欢的人做事,是如此快乐。
此时此刻,他才明白鱼翁逼自己考学的用意。如果自己仍在县里安于现状,是不会见到广博的世界,更不会遇到能欣赏自己机关术的姑娘了。
“这有何难,将来我还要做出更高明的机关……”他激动得双颊通红,忍不住就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然后呢?”她问道。
“我要做出‘天雷’和‘地火’,让华国无往不胜……”这些传说中的机关都是他从鱼翁那儿听来的,不由脱口而出。
“再然后呢?”小婢女摇了摇头,继续诱导他。
颜君旭想到了在家乡看到的梯田,和在田间劳作的人民,闭上了眼睛,说:“造福百姓,让天下苍生都受益于我的机关。”
小婢女满意地点了点头,拉着他的手,将他送回到了课室。而这一切,都落入了方思扬的眼中,他咬着笔杆,眼中满含怒意。
之后颜君旭越发沉迷于做机关,跟在家乡一样,很快就引来了周围同窗的嘲笑。他们都笑他是“木工状元”,要带锤子矩尺参加科考。
连丁家兄弟都看不下去了,出言劝他珍惜考试的机会,喜欢木工可以考完了再做。至于他们的同屋室友冯守正,更是不屑地搬走,大有跟他割席断交的架势,虽然两人之前也几乎没有交流。可惜冯守正脾气太怪,常常阴着脸,一天也说不出三句话,又喜通宵读书,没人愿意跟他同住,书院的小童只能给他单找了个仓房暂住。
如此又过了三晚,这天深夜,颜君旭正在院子里锯水桶,便见墙头黑影一闪,似乎有只狐狸一闪而过。
自他离开家乡,已经很久没有看到狐影了,他揉了揉眼睛,觉得一定是自己眼花,又埋头干活了。
而在仓房之中,冯守正正在熬夜苦读,他的脸因缺乏睡眠变得又黑又青,将一束头发悬在房梁之上,避免睡着。
身后的木窗传来“吱呀”一声轻响,他回头一看,窗户敞开了一条缝隙,似是被风吹开了。
“夜风多情,推我门扉……”他念叨了一句,可再回过头,却见墙边多了一道黑影。
“鬼、鬼呀!”凄厉的叫声在暗夜中回响,惊醒了几只休憩的乌鸦,发出不祥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