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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大步佬

佛罗多、皮聘和山姆摸黑回到他们的住房。客厅里没有灯光。梅里不在,壁炉里的火也快熄灭了。待他们从余烬里吹出火苗,又添进去几块木头后,才发现大步佬也跟着他们一起进来了。现在,正平静地坐在靠门边的一把椅子上!

“喂!”皮聘说,“你是谁?想干吗?”

“我叫大步佬。”他回答说,“你的朋友或许已经忘记了,不过,他可是答应过跟我私下谈谈的。”

“你跟我说,我能听到一些对我有利的信息,”佛罗多说,“你想说什么呢?”

“几件事情。”大步佬回答道,“不过,我是要回报的。”“你什么意思?”佛罗多不客气地问。

“你不必着急!我的意思只不过是:我告诉你我所知道的,并且给你一些好的建议,但我要你给我一个回报。”

“请问,你要什么回报呢?”佛罗多说,他开始怀疑他是遇上无赖了,怏怏不乐地想着他身上只带了很少的钱。就是都给了这个无赖,恐怕也满足不了他的胃口,休想剩下一个子儿。

“自然是你付得起的。”大步佬回答道,他缓缓地笑了,仿佛猜到了佛罗多的想法似的,“我只要你带着我跟你们一起走,一直走到我自己想要离开的时候。”

“噢,仅此而已吗?!”佛罗多惊讶地回答道,可心里却并没感到多宽慰,“即便我想再要一个一块儿走的同伴,我也不会贸然同意你的,除非是我对你和你做的事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很好!”大步佬喊道,他交叉起双腿,舒服地把身子靠在椅背上,“你似乎又恢复理智了,这可是件好事情。你之前有点儿太不小心了。好啦!我现在就告诉你我所知道的,至于你是否同意我跟你们走,那就在于你了。我想,当你听完我的话以后,你会高兴地答应我的。”

“那就请讲吧!”佛罗多说,“你知道什么呢?”

“太多的事情,太多黑暗邪恶的事情。”大步佬严肃地说,“不过,至于你们的事情——”他站起来去到门口,很快地拉开门朝外面看了看。随后,轻轻地关上门,重新坐了下来。“我的听力非常敏锐,”他低声继续说道,“虽然我不能隐身,但我在追踪许多野生且高度警觉的生物时,只要我愿意,通常都能避免被它们发现。今天傍晚,当那四个霍比特人从古坟岗走下来时,我就躲在布理西边那条古大道旁的灌木丛后。在这里,我就不再重复他们与老邦巴迪尔的对话,以及他们彼此间的交谈了;不过,有件事引起了我的注意。‘记住了,’其中一个人说道,‘我们绝不能再提起巴金斯这个名字。如果非要用名字称呼我,就叫我山下先生吧。’这番话激起了我的好奇心,于是我跟随他们来到了这里。我悄悄地跟在他们身后,溜进了大门。巴金斯先生也许有不得已的理由得把自己的名字加以隐瞒。可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奉劝他和他的朋友们要更加小心才对。”

“我看不出我的名字对布理人有什么意义。”佛罗多生气地说,“而且,我想知道为什么你也会对它感兴趣。也许大步佬先生有充足的理由进行窥视和偷听,但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想让他就此做个解释。”

“回答得漂亮!”大步佬大声笑着说,“我的理由很简单:我在找一个名叫佛罗多·巴金斯的霍比特人。我想尽快找到他。我听说他从夏尔带出来了一个秘密,这个秘密跟我和我的朋友们关系可大了。”

“噢,不要误会我的意思!”见佛罗多从椅子上站起来,山姆也满面怒容地一跃而起时,大步佬喊道,“我将会比你们更好地去守住这个秘密。小心谨慎是必要的!”他身体倾向前来,眼睛注视着他们,“当心每个阴影!”他用很低的声音说,“九骑手已经来过了布理。据说,一个是星期一从北面走林荫路而来;另一个稍后出现的,是从南面沿林荫路而来。”

随后是一阵沉默。临了,佛罗多跟皮聘和山姆说:“从守门人对待我们的态度上,我早就该猜到这一点了。店主似乎也听到了什么。为什么他要劝我们去众人那儿呢?天知道我们竟会表现得如此愚蠢:我们本该安安静静地待在这儿的。”

“那样情况会好得多。”大步佬说,“我要是办得到,我会阻止你们去公共休息室的,只是店主不让我来见你们,也不肯给捎个口信。”

“你认为他……”佛罗多开口道。

“不会的,我认为老巴特布尔不是坏人。他只是一点也不喜欢像我这种神秘的流浪汉。”佛罗多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呃,我长得一副恶棍的面孔,不是吗?”大步佬继续说。他嘴角微弯,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光,“不过,我希望我们彼此能有进一步的了解。在此之后,我希望你能解释一下,在你唱完歌的那一刻,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小小的玩笑……”

“那纯粹是个意外。”佛罗多打断他说。

“我表示怀疑。”大步佬说,“好吧,就算是个意外。那个意外使你们的处境变得危险了。”

“我们的处境早已经危险了。”佛罗多说,“我知道这些九骑手一直在追赶我,不过,现在看来,他们似乎已经跟丢了我,走远了。”

“你绝不能这么想!”大步佬严肃地说,“他们还会回来的。而且,会有更多的九骑手来。他们不只是你看到的那几个。我知道他们的数目,了解这些九骑手。”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显得冷峻而严厉,“在布理人里,也有一些靠不住的。比如说,比尔·羊齿蕨。他在布理一带的名声很坏,常有怪人去他家。在公共休息室时你一定已注意到他了:一个皮肤黝黑、面带嘲讽的家伙。他跟一个从南方来的陌生人走得很近,他们在你发生那个‘意外’后,就一块儿溜走了。并不是所有的这些南方人都心存善良,至于蕨尼,他可以向任何人出卖任何东西,或者只是为了寻乐子而去搞恶作剧。”

“蕨尼能出卖什么呢,我发生的这个意外跟他有什么关系呢?”佛罗多说,仍决意不去理睬大步佬的暗示。

“当然是出卖关于你的消息了。”大步佬回答道,“一些人会对有关你那场表演的情况感兴趣。听到你这个情况之后,他们几乎无须经过打听便能知道你的真实姓名了。在我看来,很有可能在天亮之前他们就会打听到这个消息了。难道这还不够吗?至于答应不答应我要的那个回报——让我作为你们的向导,那全在于你。不过,可以这么说,我了解从夏尔到迷雾山脉之间的一切地域,因为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这一带漫游。我的年龄比我看上去的要大。事实会证明我对你们可能是有用的。在今晚之后,你们不得不离开古大道,因为这些骑手们会日夜监视着古大道。你们或许能逃出布理,能在白天再继续向前走上一段;但你们不可能走得太远。他们会在荒原中,在某个你们呼救无门的黑暗之地,抓获你们。你们想让他们找到你们吗?这些九骑手是非常可怕的!”

霍比特人注视着他,惊讶地发现,由于痛苦他的面庞变得憔悴,两只手紧紧地抓着椅子的扶手。屋子里静得出奇。光线似乎变得暗淡了。有一会儿,他呆然地坐在那里,仿佛是游走于久远的记忆之中,或者是在倾听着远方黑夜中的声响。

“噢!”少顷,他喊了一声,用手不自觉地拂过额头,“我也许比你们更了解这些追踪者。他们远比你们想象的要可怕。可能的话,你们明天就得逃出布理。大步佬能领着你们走很少有人知道的小路。你愿意带上他吗?”

跟着是一片沉寂。佛罗多没有回答,他脑子里乱得很,充满疑虑和恐惧。山姆蹙起眉头,看着他家少爷,临了,他终于开口了:

“如果你容许的话,佛罗多先生,我就会说‘不!’这位大步佬,他一再地告诫我们要小心,小心;好,对这一点我表示赞同,让我们就从他这里做起。他来自荒原,我从未听说过那里会有什么好人。当然啦,他知道一些事情,我就是不情愿也得承认这一点。然而,这并不能成为我们就得让他带我们步入危险无助的黑暗之地(犹如他所说的)的理由。”

皮聘显得有些焦躁,不太自在。大步佬没有理会山姆的话,只是把他锐利的目光转向了佛罗多。佛罗多看到他投过来的目光,把眼睛看向了别处。“不。”他缓缓地说,“我不同意。我认为,我认为你现在的这副样子是你故意装出来的。你开始跟我说话时像个布理人,可现在你的口音变了。不管怎么说,山姆在这一点上似乎是对的: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告诫我们要小心,然而,又让我们信任你,带上你一块走。为什么要伪装?你到底是谁?关于——关于我的事情,你究竟知道多少?又是如何知道的?”

“对小心谨慎这样的一课,你们倒是领会得挺快。”大步佬说着冷峻地笑了笑,“然而,小心是一回事,遇事犹豫不决则是另一回事。现在,你们已绝不可能依靠你们自己抵达瑞文戴尔了,信任我是你们唯一的选择。你们必须下这个决心。为了帮助你们下定决心,我愿意回答你们的一些问题。不过,如果你们已经不信任我了,那么,你们怎么还会相信我说的话呢?话说回来……”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巴特布尔先生手持蜡烛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提着几壶热水的诺伯。大步佬则悄然退入了一个幽暗的角落。

“我是来向你们道声晚安的。”店主边说边将蜡烛稳稳地放在桌上,“诺伯,你把这些热水送到卧室去吧!”他说着,走进了房间并轻轻关上了门。

“有件事情我得跟你们说,”他开口了,语气显得有些迟疑和不安,“如果因为我而给你们添了什么麻烦,那我真心感到抱歉。但你们也看到了,我这里忙得团团转,常常是顾此失彼。这个星期以来,一连串的事情让我想起了些往事。希望现在提及还不算太晚。你们看,有人嘱咐我要特别留意从夏尔来的霍比特人,尤其是名叫巴金斯的那位。”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呢?”佛罗多不解地问道。

“噢!你心里最清楚。”店主颇为知情地说,“我不会把你说出去的,不过,人家告诉我说,这位巴金斯到了外面后会化名为山下先生,人家还向我描述了他的长相,可以这么说,那跟你是很相吻合的。”

“是吗?那现在就让我们来听听这描述!”佛罗多心急地打断了对方的话。

“‘一个很壮实的红脸颊的小伙子。’”巴特布尔先生一本正经地说。皮聘咯咯地笑起来,可山姆却显得很生气。“‘这么说帮不了你太大的忙,因为大多数霍比特人都长这个样,老麦’,他这样对我说。”巴特布尔先生看了皮聘一眼,继续说道,“‘但这位比一般的霍比特人长得要高些,也帅气些,在他的下巴上有道疤痕,眼睛炯炯有神,一副很神气的样子。’请原谅,这些话都是他说的,可不是我。”

“他说的?那么,这个他是谁呢?”佛罗多急切地问。

“啊!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此人就是甘道夫。人们说他是个巫师,可不管他是不是,他都是我的一个好朋友,然而,要是我再见到他时,我却不知道他会怎样数落我了,他就是把我的啤酒都变成酸的,把我变成一块木头,我也不会感到惊讶。他脾气有点儿暴躁。可已经做下的事,就无法挽回了。”

“噢,你做了什么呢?”佛罗多说,对巴特布尔这絮絮叨叨绕来绕去的解释变得有些不耐烦了。

“我讲到哪儿啦?”店主说,他停了停,弹了个响指,“噢,想起来了!老甘道夫。三个月前,他没有敲门就直接进到我的屋子。‘老麦,’他说,‘我明早就要走。你能帮我做件事吗?’‘有什么事,你尽管吭气。’我说。‘我急着赶路,’他说,‘已经没有时间了,可我有封信要送到夏尔。你有可靠的人去帮着送一下吗?’‘我能找下的’我说,‘或许明天,或许后天去送。’‘要明天送去。’他说着把信递给了我。

“信上把地址和姓名都写得很清楚。”巴特布尔先生从口袋里掏出信,开始缓慢、自豪地(他很看重自己这识文断字的名声)读了起来:

写给夏尔霍比屯袋底洞的佛罗多·巴金斯先生

“一封甘道夫写给我的信!”佛罗多喊。

“啊!”巴特布尔先生说,“那么,你的真实姓名是巴金斯了?”

“是的。”佛罗多说,“你最好把这封信马上给我,顺便解释一下你为什么没有把它送出去。我想,这就是你要告诉我的,尽管你绕了这么大的圈子才谈到正题。”

可怜的巴特布尔先生显得很不安。“是的,少爷。”他说,“我请求你的原谅。如果因此而耽误了事,我真不知道甘道夫会怎么说我。不过,我并不是有意要压下这封信的。我把它收妥了。可到第二天我没找去夏尔的人,到了第三天也没找,而我店里又无人可派;随后,接二连三的事情就让我把这件事忘在了脑后。我是个忙人。我愿意尽我的能力加以弥补,要是有任何我可以帮得上忙的,你只管说好了。

“除了信件,甘道夫还托付了我另一件事。‘老麦啊,’他对我说,‘我这位来自夏尔的朋友不久后将路过你这里,他会和另一个霍比特人同行。他会自称山下先生。你要留神!但不必盘问他。如果我没有与他同行,那他可能遇上了麻烦,需要你伸出援手。尽你所能地帮助他,我会感激不尽。’他是这样说的。现在你们来了,看来麻烦也不远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佛罗多疑惑地问。

“那些黑衣人,”店主低声说,“他们在寻找巴金斯,如果他们不怀恶意,那我就是个霍比特人。星期一那天,镇上的狗狂吠不止,鹅也嘎嘎乱叫。我觉得这很不寻常。诺伯跑来告诉我,有两个黑衣人来敲门,询问一个名叫巴金斯的霍比特人。诺伯吓得毛发倒立。我命令那两个黑衣人离开,砰的一声关上了门;但我听说他们一路都在问同样的问题,甚至一直打听到了阿切特。那个游侠,大步佬——也一直在问着同样的问题。是的,在你们吃饭之前,他就想上这儿来看你们了。”

“说得没错!”大步佬突然说,上前走到了灯光里,“要是你那时让他进来的话,麦曼,便不会有现在这么多麻烦了。”

店主被吓了一跳。“你!”他叫道,“你总是这样突然地冒出来。你现在想怎样?”

“是我同意他来这里的。”佛罗多说,“他是来帮助我的。”

“好吧,你的事情兴许你自己更清楚。”巴特布尔先生说,一边还是怀疑地看着大步佬,“不过,如果我是你,我绝不会选择一个游侠作为旅伴。”

“那么,你会选择谁呢?”大步佬反问,“选一个脑满肠肥的客栈老板吗?他除了自己的名字什么也记不住,因为人们整天都在这样称呼他。他们不能永远留在跃马旅店,也无法返回家乡。他们前方的旅途依旧漫长。你能与他们同行,帮助他们躲避黑衣人吗?”

“我?离开布理!给我再多的钱,我也不会这么做。”巴特布尔先生回答,显然被吓得不轻,“可你们为什么就不能在这里安静地待上一阵子呢,山下先生?现在到处发生着一些奇怪的事情,这到底是怎么了?这些黑衣人在寻找什么?我想知道,他们是从哪儿来的?”

“很抱歉,我也不能把所有的这些都解释清楚。”佛罗多回答,“我很疲惫,也很担心,不过这些事情说起来挺复杂的。既然你愿意帮我,我得提醒你,只要我还待在这家客栈,你就可能会有麻烦。我也说不清楚,但我觉得,这些九骑手可能是从——”

“他们是从魔多来的。”大步佬压低了声音,“是从魔多来的,麦曼,你应该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吧。”

“我的天哪!”巴特布尔先生大叫一声,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显然,他是知道魔多这个地方的,“这可是我在布理听到的最吓人的消息了!”

“没错。”佛罗多说,“那你还愿意帮我吗?”

“当然愿意。”巴特布尔先生说,“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更想帮忙。虽然我不清楚像我这样的人怎么能抵挡——抵挡——”他说不下去了。

“抵挡东方的黑暗势力。”大步佬小声接道,“你不需要做什么大事,麦曼,一点小事也是帮了大忙。比如说,让山下先生今晚用你的名义在这里过夜,这已经是帮了大忙。在他离开之前,你能忘掉‘巴金斯’这个名字,就再好不过了。”

“我会照你说的做的。”巴特布尔说,“不过,即便没有我的帮助,恐怕他们也会发现他在这里的。糟糕的是,单就巴金斯先生今晚做出的那一举动已招来不少人对他的注意。比尔博先生离开夏尔之事很早之前就在布理传开了。连我们的脑子比较慢的诺伯都开始猜疑了,何况布理有许多脑子比他快的人呢!”

“那样的话,我们只能指望那些骑手还没有回来。”佛罗多说。

“我也是这么希望的。”巴特布尔说,“不过,不管他们是人是鬼,都休想轻易踏进我跃马旅店的门。今晚你大可不必担心。诺伯不会说出去一个字的。只要我的两条腿还站得住,就没有一个黑衣人能跨进我的门槛。今晚我和我的伙计们会值夜,可如果可能的话,你们最好去睡上一觉。”

“无论如何,明天黎明时都要叫醒我们。”佛罗多说,“我们必须尽可能早地动身。请在早上六点三十分备好早饭。”

“放心!我会亲自过问的。”店主保证道,“晚安了,巴金斯先生——哦不,应该是山下先生才对!晚安了——哎呀,我的天哪!你们的白兰地鹿先生哪儿去了?”

“我也不清楚。”佛罗多突然紧张起来,他们刚才一直都没注意到梅里,而夜色已经越发浓重了,“他可能是到外面去了。他说过要出去透透气的。”

“噢,看来你们的确需要有个人关照,这样可以少出些错,你们这几个可真像是来度假的!”巴特布尔说,“我得赶快去把门关好,等你们的朋友回来,我会开门让他进来的。我还是叫诺伯去找找他吧。晚安,诸位!”巴特布尔先生终于要走了,出去时还怀疑地看了看大步佬,摇了摇他的头。他的脚步声在走廊里渐渐远去。

“喂!”大步佬说,“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才打开那封信呢?”拆开前,佛罗多仔细检查了一下封口。信上面的记号看上去确实是甘道夫做的。里面的正文是巫师用他那遒劲、优美的笔体写就的,信的内容如下:

布理跃马旅店,夏尔纪年1418年,年中日

亲爱的佛罗多:

我听到了些坏消息,得马上动身。你最好也赶紧离开袋底洞,七月底之前一定要离开夏尔。我会尽快赶回来,要是发现你已经走了,我立刻就会去追你。如果你路过布理,记得给我留个口信。你可以信任这位店主(巴特布尔)。你在途中可能会遇到我的一个朋友:一位身材高挑、皮肤黝黑、人称大步佬的男子。他知道我们的事情,会全力帮助你去往瑞文戴尔。我希望我们能在那儿相见。如果我没有去,爱隆会给你建议。

甘道夫匆留

又及: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都不要再用它!不要在夜间赶路。

又又及:要务必辨明他是真的大步佬。在古大道上有许多的陌生人。他的真实姓名是亚拉冈。

金子未必都闪烁,

浪子未必都迷途;

老而弥坚不凋谢,

霜冻触不到深的根须。

从灰烬中蹿起火苗,

阴影中跃出光,

断刃将重新铸造,

无冕者将再次当王。

又又又及:我希望巴特布尔能即刻把这封信送过去。一个好人,可他的记忆像个杂物间:要紧的东西总是被杂物埋在下面。如果他忘记了,我就把他烤熟了。

一路平安!

佛罗多独自把信读了一遍,然后把它递给了皮聘和山姆。“这个老巴特布尔可真把事情搞了个一团糟!”他说,“他就该像鸭子那样被烤了。如果我早点看到这封信,我们现在可能已经安全到达瑞文戴尔了。可甘道夫那边到底怎么样了?揣摩信中的口气,他似乎会遇到很大的危险。”

“许多年来,他一直是冒着危险做事情。”大步佬说。

佛罗多转过身,若有所思地盯着大步佬,心里琢磨着甘道夫的第二条留言。“你怎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你是甘道夫的朋友呢?”他问,“那样能省好多事儿。”“我对这封信毫无所知。我只知道,要想帮助你们,我只能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去说服你们信任我。无论如何,我没打算即刻就和盘托出我的情况。我得先研究你们,先要确定了你们的身份。在此之前,魔君曾给我设下过多次圈套。待我一做出判断,我就准备对你们有问必答了。但我得承认,”他很古怪地笑了一下补充道,“我曾希望你们会因为我这个人而喜欢上我。一个被追捕的人有时候会厌倦猜忌,渴望得到友谊。可我相信,我的外表又让我很难交上朋友。”

“是的——至少从第一眼看上去是这样。”皮聘笑着说,在读过甘道夫的信后,他心里顿时觉得轻松了许多。“不过,我们夏尔人有个说法,心灵美才是真正的美;我敢说,待我们在树篱或是沟渠里躺上几天后,我们的模样也会跟你差不多。”

“要想看起来跟大步佬一样,那可不是在荒原里游荡上几天就办得到的,甚至几个星期、几年,都不见得行。”他(指大步佬)回答道,“如果你的精神不是比你的外表更坚韧、更刚强的话,恐怕用不了多久你就先一命呜呼了。”

皮聘被说得不吭气了,可山姆仍是一副不服气的样子,依然用怀疑的眼神打量着大步佬。“我们怎么确定你就是甘道夫所说的那个大步佬呢?”他质问道,“在提到这封信之前,你从未提及过甘道夫。在我看来,你很可能只是个假冒的骗子,想方设法地劝说我们跟你一起走。或许,你早就把真正的大步佬谋害了,穿上了他的衣服。对此,你又怎么解释?”

“我说,你这个家伙有点胆量。”大步佬答道,“不过,我对你山姆怀斯·甘姆吉的回答恐怕只有下面这几句话。如果我能杀了真的大步佬,我就能杀了你。我根本无须费这么多口舌,早就把你杀了。如果我是冲着魔戒来的,我现在就能拥有它了!”

他长身而起,蓦然间似乎变得高大起来。他的眸子里闪烁着锐利、威严的光。他将斗篷往后一甩,把手放到了刚才掩在他身侧的剑柄上。几个霍比特人一动也没敢动。坐着的山姆张大了嘴,愣愣地看着他。

“可幸运的是,我确实是大步佬。”他说,俯视着他们的脸因突然浮现出的笑容而变得温和了,“我是阿拉松之子亚拉冈,我愿不计生死,帮助你们。”

随之一阵长时间的沉默。临了,佛罗多有些迟疑地开了口。“其实,在看到信之前,我就相信你是我们的一个朋友了。”他说,“或者,至少我是这么希望的。今晚,你吓到过我好几回,但这与魔君爪牙给我的惊吓完全不一样。我想,魔君的奸细会是——哦,看着美善,可居心险恶,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话。”

“我明白。”大步佬大笑着说,“我看着像坏人,可心存善美。不是吗?金子未必都闪光,浪子未必都迷途。”

“那么,这些诗句说的就是你吧?”佛罗多问,“我原本还没搞清楚它们是怎么回事呢。可既然你从未看过信,怎么知道甘道夫的信里会有这些诗句呢?”

“我并不知道。”他回答,“但我是亚拉冈,这些诗句总是伴随着这个名字的。”他抽出了他的剑,他们看到他的剑果然在剑柄下面一英尺的地方断掉了。“看着没多大的用处了,是吗,山姆?”大步佬说,“但它被重新铸造的时刻就要到了。”

山姆没有吭声。

“好的,”大步佬说道,“既然山姆没有异议,那这事就这么定了。我将担任你们的向导。现在,你们该去休息了,尽量睡个好觉。明天的路途将会充满挑战。即使我们能够顺利离开布理,也别想悄无声息地前行。不过,我会尽力掩盖我们的行踪。除了古大道之外,我还知晓一两条离开布理地界的小径。一旦我们摆脱了追踪者,我便会带你们前往风云顶。”

“风云顶?”山姆疑惑地问道,“那是个什么地方?”

“是座山丘,在古大道的北边,从这里走到风云顶,差不多是到瑞文戴尔的一半的路程。站在山顶,可以看到周围所有的景致;我们会爬上去,观察一下周围的情况。甘道夫若是追赶我们,也会来风云顶。过了风云顶,我们的旅途会更加艰难,危险会接踵而至。”

“你上次见到甘道夫是什么时候?”佛罗多好奇地问道,“你是否知道他此刻身在何处,或者在忙些什么?”

大步佬的面容变得凝重起来。“我并不清楚。”他坦言道,“今年初春时分,我与他曾一同前往西方。过去几年里,每当他因事务繁忙而离开时,我便会守护在夏尔的边境。他对夏尔的守护几乎从未间断。我们上一次碰头是在五月一日,在白兰地河下游的萨恩渡口。当时他告诉我,与你有关的事宜进展得相当顺利,你计划在九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启程前往瑞文戴尔。得知有他在你身边,我便放心地去处理自己的事务了。然而现在看来,那是个错误的抉择,因为他显然收到了某些不祥的消息,而我当时又不在你身边,无法伸出援手。

“自认识他以来,这还是我第一次心里感到担心。即便他自己没能来,我们也应该收到他的口信了。许多天前我从外地回来,听到了不好的消息。甘道夫失踪和骑手出现的传闻被说得沸沸扬扬。这是精灵一族的吉尔多告诉我的。后来,他们又告诉我说,你已经离开袋底洞了。却没有消息表明,你离开了雄鹿地。我一直焦急地关注着东古大道上的动静。”

“你认为九骑手会与此——我是说,甘道夫的失踪——有关吗?”佛罗多问。

“我不知道有什么别的东西能阻挡他,除非是魔君自己。”大步佬说,“但是,不要放弃希望!甘道夫比你们夏尔人所知道的要强大得多。你们通常看到的只是他制作的小玩意儿和他的爱开玩笑。我们的这件事情才是他最重要的任务。”

皮聘打了个哈欠。“对不起,”他说,“我困死了。尽管有这么多的危险和担心,我还是得去睡觉了,不然的话,我会坐在这里睡着的。噢,那个蠢家伙梅里哪儿去了?如果我们不得不摸黑出去找他,那可就惨了。”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大门砰的一声响,随即是顺着走廊跑过来的脚步声。梅里冲了进来,诺伯紧跟在后面。梅里匆匆地关上屋门,身子靠在门上,喘着粗气。大家都诧异地望着他,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气喘吁吁地说,“我看到他们了,佛罗多!我看到他们了!九骑手!”

“九骑手!”佛罗多喊,“在哪儿?”

“就在附近。村子里。我在屋里待了一个小时。见你们还不回来,就出去溜达了。不久我便回来了,站在屋外的暗处看星星。突然,我身上一阵发抖,觉得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爬过来:马路对面的阴影中有一片更深的暗影,就在灯光所及的边缘处。它马上悄无声息地溜到黑暗中去了。没有看到他们的马儿。”

“它朝哪个方向去了?”大步佬突然厉声问道。

梅里惊了一跳,这才看到有个陌生人也在屋子里。“继续讲吧!”佛罗多说,“这是甘道夫的一位朋友。我一会儿再跟你解释。”

“它似乎上了古大道,朝着东面去了。”梅里继续道,“我试图跟踪它。当然,它几乎是即刻就消失了。我绕过拐角,走到位于古大道旁的最后一所房子那儿。”

大步佬惊奇地望着梅里。“你胆子真大,”他说,“可这么做是愚蠢的。”

“我不知道。”梅里说,“我觉得,这无所谓勇敢,也无所谓愚蠢。我简直无法控制住自己,仿佛是被什么东西给吸了过去似的。我往那边走着,突然听到树篱旁边传出语声。一个在咕哝着什么,另一个也在嘟囔着,或是发出咝咝声。我一句话也听不清楚。可也没有再往近爬,因为我全身已经在颤抖。我吓坏了,转身准备往客栈跑,就在这时,有什么东西已经到了我身后,接着,我……我就摔倒了。”

“是我发现了他,先生。”诺伯插进来说,“巴特布尔先生让我拿着灯笼出去找。我先是去了西门,然后折了回来朝南门方向走。在快到比尔·羊齿蕨家时,我想我看到了道路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我不敢保证说我看到了,不过,我觉得好像是有两个人将身子俯在一个什么东西上,并且正把它抬起来。我大吼了一声,赶上前去,可等我到了时,他们已不知去向,只有白兰地鹿先生躺在路旁。他看上去像是睡着了。‘我想,我是掉进深水里了。’在我把他摇醒时,他对我说。他变得非常奇怪,我刚唤醒他,他就一骨碌爬起来,像个野兔子一样跑回家里来了。”

“诺伯讲的恐怕都是真的,”梅里说,“尽管我也不知道我当时讲了些什么。我做了个可怕的梦,虽说我记不起来梦到什么了。我像是遭到雷击了一样。我不知道刚才是什么东西伏在了我的身上。”

“我知道。”大步佬说,“是九骑手的气息。他们一定是把马匹放在村外,然后,又从南门偷偷溜了进来。他们现在一定什么都知道了,因为他们已经见过了比尔·羊齿蕨;或许,那个南方人也是个奸细。在我们离开布理前的这个晚上,很可能要出事。”

“可能会发生什么?”梅里担忧地问,“他们会不会袭击旅店?”

“不,我认为他们不会。”大步佬冷静地分析,“他们的人手还不够。而且,这也不是他们惯常的行事方式。他们在黑暗和孤独中最为强大,通常不会公然袭击一间灯火通明、人多的房子,除非迫不得已。再者,我们前方还有伊利亚德地区的漫长道路要走,他们有的是机会下手。但他们的力量主要在于制造恐惧,他们已经成功恐吓了一些布理人,比如说蕨尼,还有一些陌生人,或许,还有那个看门人。他们会驱使这些可怜虫干些坏事。星期一时,他们就跟看守西大门的哈里说过话。当时我正监视着他们。他们离开后,我看到哈里面色苍白,浑身发抖。”

“似乎四面八方都有敌人。”佛罗多说,“我们该怎么办?”

“就待在这里,不要到你们自己的房间去!他们肯定会发现你们睡觉的屋子。霍比特人房间的窗户都朝向北面,离地面很近。我们将一块儿待在这里,关紧门窗。我和诺伯这就把你们的行李拿过来。”

大步佬出去后,佛罗多跟梅里简略地讲了一下晚饭后发生的事情。在梅里正看着和思考着甘道夫的那封信时,大步佬和诺伯回来了。

“噢,各位少爷,”诺伯说,“我刚才弄皱了你们床上的被单,把一个长枕头竖着放在了每张床的被单下面。”他咧嘴笑着补充道,“我还用棕色的羊毛毡做成了你们脑袋的样子,巴金——不,山下先生。”

皮聘大笑起来。“还挺逼真的嘛!”他说,“可等他们戳穿了被单,看到是假的,他们会怎么做呢?”

“让我们拭目以待。”大步佬说,“希望我们能守住这个屋子,坚持到天亮。”

“各位晚安。”诺伯说完便跟大伙儿去守卫外面的店门去了。

他们把背包和器具都堆到了小客厅的地板上。拿一把低矮的椅子顶在门上,关上了窗户。佛罗多向外望去,看到夜空依然晴朗。明亮的镰刀座高悬在布理山脉的山脊上方。随后,他关好里面厚重的百叶窗,拉上了窗帘。大步佬烧旺了炉火,吹灭了所有的蜡烛。

霍比特人都脚朝着壁炉那边,躺在了他们的毯子上;而大步佬却坐在了顶着门的那把椅子上。他们又聊了一会儿,因为梅里还有几个问题要问。

“跳过了月亮!”梅里在毯子里翻了个身,咯咯地笑着说,“你真逗!佛罗多!我真希望自己也在场,能亲眼看到。尊敬的布理人从此会把这件事谈论上一百年的。”

“我也希望如此。”大步佬说。随后,屋子里安静下来,霍比特人一个接一个地进入了梦乡。 orJq7YVL2/2ljwAx/0fC7Gb/a40eDJCLQ+csczqUnU5KuXMqJ2u5DFtdBxoBzDF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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