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霍比特人住在地下的一座洞府里。这可不是那种阴森森的、又肮脏又潮湿的洞穴,里面充满软泥的味道,到处是虫子和它们的残骸;也不是那种干燥的,里面什么也没有的沙洞,没地儿可坐,没东西可吃。这是一处霍比特人的洞府,而霍比特人的洞府便意味着舒适。
这个住所有扇像舷窗那样的、圆圆的、很漂亮的门,门被漆成鲜艳的绿色,其正中有个亮闪闪的黄铜把手。一进门是间圆管状的像隧道一样的客厅:看上去非常舒适,没有烟尘,洞壁上都镶着木板,地面砌了瓷砖,铺着地毯,里面摆着不少锃光发亮的椅子,墙上钉了许许多多的衣帽钩——霍比特人喜欢招待客人。这隧洞带点弯儿地向前延伸,一直通到了山丘,附近几里的人都管它叫小丘。洞府在山丘上开了许多扇小圆门,先是开在一侧,后来又开凿到了小山的另一侧。这里没有楼上楼下之分,卧室、浴室、酒窖、食品储藏室(数量众多)、衣橱(有些房间整个空间都用来存放衣物)、厨房和餐厅,所有这些都位于同一层,更准确地说,它们都位于同一条走廊的两边。走廊深处左侧的房间最为优质,因为只有这些房间设有窗户(内凹的圆形窗户),可以眺望他的花园以及前方延伸至河边的草地美景。
这位霍比特人姓巴金斯,生活过得非常富足。在很久很久以前,巴金斯一家人就居住在这座小丘一带了,附近的人都十分敬重他们,这不光是因为这一大家子的成员中大多数都是富人,还因为他们从来没有干过什么冒险或出格的事:你完全可以猜想到,巴金斯家的人会对一个问题做出怎样的回答,而无须劳神去向他询问答案。我们这个故事所要讲述的,就是一个霍比特人如何被卷入一场冒险当中,并发现自己竟然做了和说了他完全意想不到的事情。也许,他因此失去了邻居们的尊重,但他也并非一无所获——继续往下看,你就会明白他最终是否有所收获。
在我们讲述的这位霍比特人的故事中,他的母亲,对了,我还没有详细解释霍比特人这个种族。我想,在今天这个时代,对霍比特人进行一些描述是有必要的,因为他们的数量已经日益稀少。而且,他们也越来越倾向于避开我们这些“大块头”——这是他们对我们的称呼。霍比特人,是一种体型娇小的人,或者他们曾经是这样,他们的身高大约只有我们的一半,甚至比那些留胡子的矮人还要矮小。霍比特人没有胡子,也不具备什么魔法,除了那种极其普通平常的能力:例如,当路上有像你我这样笨拙且显得有点傻气的大家伙走来,发出如同大象般的声响,他们在一里地之外就能感知到,然后迅速而无声地消失。他们的肚子容易变得圆滚滚的,喜欢穿着色彩明亮的衣服(常穿的是绿色和黄色);而且他们总是光着脚,因为他们的脚底有一层很厚的硬皮,脚面上长着厚茸茸的褐色的毛,与他们卷曲的头发很是相似;他们的手呈褐色,手指纤长,非常灵巧;他们面容和善,笑起来嗓音深沉、圆润(尤其是在晚饭后——只要可能,他们一天都要吃两顿晚饭的)。做了这样的介绍后,让我们继续往下说。我刚才提到的这位霍比特人——此人叫比尔博·巴金斯——的母亲,在邻近一带颇有些名气,她叫贝拉多娜·图克,是老图克三个出类拔萃的女儿中的一位,而老图克则是住在小河对岸的霍比特人的首领——所谓小河,指的就是从山丘脚下流过的那条河。人们(当然是指别的人家)常常说,在图克家古老的祖先中,一定有一位曾娶过精灵做妻子的。当然啦,这应属无稽之谈。不过,在图克家人的身上,显然有着一些不完全像是霍比特人的品性,比如说有段时间,图克家的一些成员曾外出去冒险,随后便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图克家的人对此事却闭口不提。正因为如此,图克家不像巴金斯家受人尊重,尽管前者无疑更加有钱。
其实,在贝拉多娜·图克嫁到巴金斯家成为邦果·巴金斯太太后,并未曾做过任何冒险的事。比尔博的父亲邦果为贝拉多娜建造了这座最为豪华的霍比特人洞府(贝拉多娜也出了一部分钱),这住宅无论是在山丘上还是在山丘下,抑或是在小河对岸,都再找不出第二家;邦果和他的太太就是在这里度过了他们的一生。比尔博,贝拉多娜唯一的儿子,其行为举止看上去俨然是他稳重且又会享受生活的父亲的翻版,不过,谁又能说得准呢,说不定在他身上还是会继承了他母亲图克家族的一些古怪天性,一旦时机来临便会冒出头来。然而,直到比尔博长大成人活到五十岁左右,以为就要在他父亲建起的美好洞府里这样舒舒服服地过完百年的时候,这个机会才出乎意料地到来。
那是许多年前的一个早晨——那时世界还较为安宁,噪声少,绿色多,霍比特人还人丁旺盛,生活充裕——比尔博·巴金斯刚吃过早饭,正站在家门口,抽着一个长长的、超大木头烟斗,这烟斗长得都快触到他梳理得整整齐齐的毛茸茸的脚面了,这时,甘道夫碰巧走了过来。甘道夫!如果你听到的有关他的传闻有我知道的四分之一(其实,我所听到的也极有限),那你就会做好准备,去听种种美妙的故事了。无论他走到哪里,哪里便会风生水起,冒出诸多离奇、古怪的事情。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来过小山丘这一带,确切地说,自从他的朋友老图克去世后,便再没照过面,霍比特人几乎都快要忘记他这个人了。在比尔博他们还是小男孩小女孩的时候,甘道夫便翻过小山,越过小河,去办他的事了,这中间再也没有回来过。
所以,那天早晨在比尔博看到这位拄着拐杖的老人时,压根儿就没有去多想。老人头戴一顶蓝色的尖顶帽,身上披着一件灰色的长斗篷,脖上系着一条银色围巾,长长的白胡须一直垂过腰际,脚上穿着一双硕大的黑色靴子。
“早上好!”比尔博说,他心里也确实是这么认为的。此时阳光明媚,草儿青青,满眼的绿色,天气的确怡人。可甘道夫却从他那又长又浓密的眉毛(那双浓眉几乎探出了他的帽檐)下面,盯着比尔博看了好一会儿。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问,“你是祝愿我有个美好的早晨呢,还是说这是个美好的早晨,不管我对它喜欢还是不喜欢;或者说是这个早上你感觉良好;或者说,这是个对你很有益的早晨?”
“所有的这些意思都有。”比尔博说,“除此之外,这也是一个可在户外抽烟的美好的早晨。要是你随身也带着烟斗的话,可以坐下来,抽上我的一管烟叶!不必着急,在我们前面还有一整天的时间呢!”说着比尔博便在他门旁的一个凳子上坐了下来,他盘起双腿,吐出一个很棒的灰色烟圈,烟圈一直飘浮在空气中,直到越过丘顶还保持着它的圆形。
“不错!”甘道夫说,“可我今天早上碰巧有事,没时间吹烟圈。我正安排一次探险,在物色人选,但要找上一个人可真难啊!”
“是啊——尤其是在这一地区!我们这一带都是普普通通、安分守己的乡民,根本不喜欢冒险。冒险在这儿不受欢迎,令人不得安宁,不能过舒服的日子!有时让人连晚饭都吃不上!我真不明白,有些人为什么会愿意去冒险。”我们的巴金斯先生一边说着,一边把一个大拇指插在吊裤带里,又吐出一个比先前更大的烟圈。之后,他拿出早晨刚来的信件,开始读了起来,装出不再去理会老人的样子。他已经看出来了,他和这位老者不是一路人,想叫他赶快走开,可老人却动也没动。他斜倚着拐杖站着,一声不响地注视着这位霍比特人,直到把比尔博看得不太自在,甚至有点儿生起气来。
“早上好!”他终于说道,“我们这儿的人都不想去冒险,谢谢你啦!你可以到小山的另一边,或是小河对岸去看看。”他这么说的意思就是想告诉对方,他们之间的谈话已经结束了。
“你这个‘早晨好’的含义可真是不少!”甘道夫说,“你刚才说的这个‘早晨好’的意思,是想要摆脱我了,在我离开这儿之前,这个早晨都不会好。”
“不,不,我并非此意,尊敬的先生!请允许我思考一下,我好像还未曾与你相识,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是吧?”
“你知道,你知道的,亲爱的先生——而且,我也晓得你的名字,你叫比尔博·巴金斯。你的确知道我的名字,尽管你不再记得这个名字指的就是我了。我叫甘道夫,甘道夫就是我!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碰上贝拉多娜·图克的儿子向我问早晨好,那问候的口气好像我是个沿街叫卖纽扣的货郎似的。”
“甘道夫,甘道夫!天哪!难道你就是那位赠予老图克那副神奇魔法钻石耳环的游方巫师?那耳环能自行贴合耳朵,除非听到特定的口令,否则绝不松脱。难道你就是那位在聚会上常常讲述离奇故事的甘道夫?你的故事种类丰富,既有关于巨龙的、半兽人的、巨人的,也有解救公主的、寡妇的儿子意外获得好运的种种传奇。难道你就是那位总能制造出令人叹为观止的烟火的甘道夫?我清晰地记得那些烟火!老图克总是在夏至之夜点燃它们,那景象实在太过壮观!烟火直冲云霄,绽放出绚丽的百合、金鱼草和金莲花,它们如同星辰般整夜悬挂在夜空之中!”你们可能已经发现了,巴金斯先生并非像他自己所想象的那样无趣,而且,他对花卉也怀有喜爱之情。“我的天啊!”他继续说着,“难道你就是鼓动许多安分的少男少女前去冒险、从此失去踪迹的那个甘道夫?他们中间有到了森林里去的,有去拜谒精灵的——有乘船去航海、远渡到大洋彼岸的!天啊,以前的生活还是很有——噢,我是想说,你从前有段时间曾把这一带搅得乌七八糟。请原谅,我真没想到你还在做这种营生。”
“那我应该做些什么呢?”甘道夫反问道,“不过,我还是很高兴你仍然记得我。你似乎对我的烟火情有独钟,这让我看到了希望。说真的,看在你外祖父老图克的分上,还有可怜的贝拉多娜的面子上,我一定会满足你的心愿的。”
“请原谅,我并未向你提及任何愿望!”
“不,你提过了!而且不止一次。你请求我原谅你,好吧,我原谅你了。实际上,我不但要原谅你,而且还要帮助你加入这次冒险。对我来说,这很有趣,对你来说也是有益无害——只要能完成这次冒险,你很可能会获得不菲的财富。”
“抱歉!谢谢你了,我不想参加任何的冒险。至少今天不想。早晨好!不过,你可以来家里喝茶——多会儿也行!为什么不明天来呢?明天请过来喝茶!再见!”说完,霍比特人转身匆忙进到他那扇绿色的圆大门里,并尽可能快地——且又不能让对方感到无礼——关上了门。因为巫师毕竟是巫师啊。
“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请他喝茶呢?”在比尔博往他的食品储藏室走去时,他不禁问着自己。虽说他刚吃过早饭,可经过了这么一场惊吓,他想再来上一两块蛋糕,再喝上点儿什么,还是必要的。
此时的甘道夫仍然站在门外,不住地嗤嗤地笑着。少顷,他走上前去,用他手杖前面的尖儿在比尔博漂亮的绿门上划出一个奇怪的记号,随后便扬长而去。而屋子里的比尔博此时正吃着第二块蛋糕,美滋滋地想着他已经避开了甘道夫诱他做的冒险。
第二天,他几乎完全忘记了与甘道夫说过的话。他的记性不好,除非是把要做的事情写在记事本上,比如说,甘道夫周三来喝茶,不然的话,便会忘得一干二净。昨日他被甘道夫弄得心烦意乱,早忘记了把这件事儿记在本子上。
就在快到喝下午茶的时候,前门那边传来响亮的门铃声,随即他突然想起了请人喝茶的事!他赶忙跑到厨房,把茶壶放到火上,同时又拿出一套杯碟和一两块蛋糕,随后跑去开门。
“很抱歉,让你久等了!”他正待要说出这样的话,结果发现来人并不是甘道夫,而是一位留着蓝色胡须的矮人,他的胡子长得掖在了他系着的金色腰带里,墨绿色的兜帽下面是一双炯炯发亮的眼睛。门一打开,他便闪了进来,好像房主人早在等他似的。
这个矮人一边把带兜帽的斗篷挂在就近的衣帽钩上,一边对比尔博深深地鞠了一躬说:“德瓦林愿意为您效劳!”
“比尔博·巴金斯愿意为您效劳!”这位霍比特人说,他此时感到的惊讶让他对来人再顾不上问任何的问题。当随之而来的沉默逐渐让气氛变得尴尬时,比尔博补充道,“我正在准备茶点,请来跟我一块儿用茶吧。”虽说语气也许生硬了点儿,可他却是一片好意。换作是你,如果一个素不相识的矮人不请自来,进来后不作任何解释,便把他的衣物挂在了你的大厅里,你会怎么办呢?
他们俩刚在桌前坐下不久,确切地说,还没来得及吃第三块蛋糕,一阵更响的门铃声便传了过来。
“抱歉!我马上就回来。”霍比特人说着起身去开门。
“噢,你可终于来了!”他正打算把这话跟甘道夫说,却发现站在外面台阶上的并不是甘道夫,而是一位看上去年龄很老的矮人,他留着白胡子,戴着红兜帽,门一打开,便跃了进来,仿佛他是被人邀请来的似的。
“看来他们已经有到达的了。”看见有德瓦林的墨绿兜帽挂在门边的墙上,他不由得说。来人把他的红兜帽挨着墨绿兜帽挂好,然后,把一只手放在胸口上说道,“巴林愿意为您效劳!”
“谢谢你!”这话一出口,比尔博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气。按照礼数,这可不是他该说的话,可刚才那句“他们已经有到达的了”简直把他给弄蒙了。他喜欢家里来客人,但他愿意在客人到达之前事先知道都有些谁,而且,他喜欢自己亲自给客人发出邀请。他变得忐忑不安起来,蛋糕很可能会不够吃的,要是那样的话,他——作为房主人,当然知道自己的职责所在,不管怎样他都得遵循待客之道——他很可能会没有蛋糕吃了。
“请随我去喝些茶吧!”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他终于说出了这么一句。
“如果方便的话,亲爱的先生,我更喜欢喝点儿啤酒。”蓄着白胡子的巴林说,“如果有的话,我也不反对来些蛋糕——小茴香蛋糕。”
“多的是!”作出这样的一个回答,令他自己都吃了一惊;接着,他急忙跑进酒窖,灌满了一品脱的啤酒,又跑到储藏室取了两个刚烤好的、散发着诱人香气的小茴香蛋糕,他原本打算留着当夜宵的,现在拿出来招待客人了。
当他端着啤酒和蛋糕回来的时候,发现巴林和德瓦林已经坐在桌前,像多年的老友一样聊得火热(事实上,他们两人确实是亲兄弟)。比尔博刚把食物和饮料放在他们面前,门铃就再次响亮地响了起来,而且连续响了两下。
“这一次一定是甘道夫了。”比尔博喘着气在走廊里跑着,心里这么想。然而,并不是甘道夫。来的仍然是两个矮人,他们都戴着蓝色的兜帽,系着银色的腰带,留着黄色的胡须;而且,每个人都背着一袋子工具和一把铁锹。门一打开,他俩就跳了进来——这一回,比尔博已经习以为常,不再感到惊讶了。
“亲爱的矮人们,有什么可以为你们效劳的吗?”他问道。
“奇力愿为您效劳!”其中一个矮人说。“还有菲力。”另一个补充道。两人都摘下了蓝色兜帽,对着比尔博鞠了一躬。
“我非常愿意为你们和你们的家人提供帮助!”比尔博想起了应有的礼数,对两人说道。
“看来德瓦林和巴林已经在这儿了。”奇力说,“我们去找这伙人吧。”
“这伙人!”巴金斯先生想,“我此时不喜欢听到这几个字。我必须得坐下来静一静,喝上点茶了。”于是,他坐到了一个角落里,小口地呷着,而那四个矮人则围在桌前,侃侃地谈论着矿藏、黄金、半兽人的骚扰和巨龙的肆虐,以及许多他听不太明白、也不想去弄明白的事情,因为他们说的这些听上去都有些太过冒险了。很快,门铃又一次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就像是有个调皮的霍比特人小男孩使尽全身力气,要把这门铃拽下来一样。
“有人来了!”比尔博眨着眼睛说。
“听这动静,应该有四个人。”菲力说,“而且我们之前来的时候,远远地看见他们跟在我们后面。”
这位可怜的霍比特人坐在客厅里,双手抱着头,脑子里一头雾水,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他们会不会全留下来吃晚饭呢?此时,铃声再次更亮地响了起来,他朝房门跑去。在门口的不是四个,而是五个。在他于客厅里纳闷的当儿,又有一个矮人来到了门前。门的把手刚一转开,他们便拥了进来,一边鞠躬,一边争先恐后地说着“愿意为您效劳”。来人分别是朵力、诺力、欧力、欧音和葛罗音,很快两个紫色的、一个灰色的,还有一个棕色的和一个白色的兜帽都挂在了衣帽钩上,随后,这些矮人把手(手都很大)插在他们金色或银色的腰带里,大摇大摆地走向了客厅。此刻的客厅里已经聚集了一群人。有的嚷嚷着要啤酒,有的要咖啡,而每个人都在喊着要吃蛋糕。因此,这位霍比特人忙得团团转。
一大壶咖啡已经放在火上慢慢煮着了,小茴香蛋糕很快就被一扫而空。矮人们开始品尝起了美味的奶油烤饼。不料又突然传来一阵响亮的叩门声。这次可不是按的门铃,而是在使劲地敲着比尔博的那扇漂亮的绿门。还有个人在用棍子梆梆地击门!
比尔博非常生气地冲过走廊,脑中一片混乱——在他的记事中,这可谓是他最为糟糕的一个星期三了。他猛地一下打开了房门,门外的人一个摞一个地摔倒在了门廊里的地板上。更多的矮人,又是四个!甘道夫在最后面,正倚着手杖,在屋外哈哈地笑着。美丽的绿门上被他敲了个坑,进来前他抠掉了昨天早晨在门上做的那个神秘记号。
“当心点儿!当心点儿!”甘道夫说,“这可不像你的做派,比尔博,叫朋友一直等在门外,而在开门时又突然打开!让我来介绍一下,这几位分别是毕佛、波佛、庞伯,需要特别介绍一下的是这位梭林!”
“愿意为您效劳!”站成一排的毕佛、波佛还有庞伯说道。说完他们将两顶黄色和一顶浅绿色的兜帽挂在了墙上;还有一顶天蓝色的,上面带着一条长长的银穗的兜帽。这最后一顶是梭林的,梭林是矮人中的一位非常重要的人物,事实上,他就是大名鼎鼎的索林·橡木盾,说实话,此时他正为摔倒在比尔博家的地板上,并有毕佛、波佛和庞伯压在他的上面而生着气呢。更何况,庞伯这个人非常地胖、非常地重。而梭林本人的性格又很高傲,所以,此时他没有说什么为您效劳之类的话。只是在可怜的巴金斯先生说了不知多少遍的对不起后,梭林才终于嘟囔了一句“没关系”,舒展开了他皱着的眉头。
“现在,大家都在这儿了!”甘道夫一边看着墙上挂成一排的十三顶兜帽(这些都是可以从斗篷上取下来、最适合宴会场合的兜帽),一边把他的帽子也挂了上去,“一次快乐的聚会!希望晚到的客人也还有吃的喝的!什么?是茶,不,谢了!我想,给我来点儿红酒吧。”
“也给我来点儿红酒。”梭林说。
“给我来点蓝莓酱和苹果馅饼。”毕佛说。
“我要一份碎肉派和奶酪。”波佛说。
“我还要猪肉派和沙拉。”庞伯说。
“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想再加点蛋糕——还有啤酒和咖啡。”其他几个矮人从门那边喊道。
“别忘了拿几个鸡蛋,我的好伙计。”当比尔博匆匆跑去食品储藏室时,甘道夫在他身后喊道,“还有白切鸡和泡菜,一并拿来!”
“他似乎比我更清楚我的食品柜里有些什么!”巴金斯先生心里想着,不禁感到更加困惑。他开始怀疑一场致命的冒险是否已经悄然闯入了他的家门。当他把所有的瓶瓶罐罐、盘碗碟筷、刀叉、酒杯和调羹都摆放在大托盘里时,已经浑身发热,满脸通红,心中充满了不悦。
“这些矮人真是麻烦,总是给人添乱!”他大声抱怨道,“他们就不能来帮帮忙吗?”哦,快瞧!巴林和德瓦林已经站在厨房门口了,菲力和奇力紧随其后。在他还没来得及说出“餐刀”这两个字时,他们就已经迅速地将托盘和几个小饭桌搬去了客厅,并麻利地准备好了一切。
甘道夫坐在主位上,十三个矮人围绕着他而坐,而比尔博则坐在壁炉旁的一个凳子上,小口小口地啃着一块饼干(他的食欲几乎被消磨殆尽)。他努力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仿佛这一切都是家常便饭,根本算不上什么奇遇。矮人们一边吃喝,一边聊天,时间在他们的欢声笑语中慢慢流逝。
终于,他们挺直了身体,将椅子往后一推,表示已经吃饱喝足。比尔博见状也准备起身收拾杯盘碗碟。
“我想,你们都会留下来吃晚饭吧?”他用温和而礼貌的口吻问道。
“当然啦!”梭林说,“还有次日的早饭。我们的事情得谈到很晚,这会儿我们得先来点音乐。现在,赶快收拾!”
于是,十二个矮人——不包括梭林,因为他是大人物,还跟甘道夫有事情要谈——都一下子跳起来,开始把杯盘一摞一摞地堆起。他们没等送来托盘,便一只手托起盘碟,每摞的最上面还放了一个瓶子,就这样用手托着把它们拿去了厨房,比尔博跑着跟在后面,担心得几乎是在尖叫:“请当心!”“请当心,不用麻烦你们!我自己能行。”可矮人们却好像没有听见似的齐声唱了起来:
碎了杯子,又摔了碗碟!
弄钝餐刀,弯了叉子!
这正是比尔博不愿看到的——
打烂了瓶子,又烧了木塞!
撕破桌布,脚踩油渍!
把牛奶泼到地板上!
每扇门上都洒上酒水!
骨头留在卧室的地毯上!
把坛坛罐罐倒在煮沸的大锅,
用根大棒使劲地击打;
之后,如果还有没破了的,
那就拿到客厅去滚它!
这正是比尔博不愿看到的!
所以,要当心,当心碗碟!
当然,他们谁也没有做这些可怕的事情,所有餐具都快如闪电般地被洗涮干净,收拾停当,在这期间,比尔博一次又一次地来到厨房转悠,看看他们到底在做什么。活干完后,大伙儿回到客厅那儿,看到梭林正把双脚架在壁炉的挡板上,抽着烟斗。他正吹出很大的烟圈,他让这些烟圈飘向哪里,它们便会去往哪里——烟囱上,壁炉架上的钟表后面,桌子底下,还有萦绕在天花板的;但是,不管它们逃往哪里,都躲不过甘道夫的追赶。噗!从他陶制的短柄烟斗中,甘道夫会送出一个个小小的烟圈,直接从梭林吐出的烟圈中穿过去。之后,甘道夫的烟圈会变绿,返回这边,飘浮在巫师的头顶上。此时,已经有一大堆的烟圈环绕着他,这使得他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既怪异又神秘。比尔博静静地站在一边凝视着——他喜欢烟圈——想到昨天早上他为自己吐出的顺着风势飘过小山的烟圈而扬扬自得,他蓦地脸红了。
“让我们来点音乐吧!”梭林说,“把乐器都拿出来吧!”
奇力和菲力跑去他们的背包那里,带回两把小小的提琴;朵力、诺力和欧力从他们的衣服里掏出长笛;庞伯从大厅里找来一面鼓;毕佛和波佛出去了一趟,从他们放手杖的地方拿来了单簧管。德瓦林和巴林说:“抱歉,我俩把乐器放在门廊了!”“把我的也捎过来!”梭林说。这两人很快拿回来了跟他们自己一样高的六弦琴,还有梭林的裹在一层绿布里的竖琴。这是把美丽的黄金竖琴,梭林一拨琴弦,音乐便马上吹奏起来,这骤然响起的甜美乐音顿时让比尔博忘记了其他的一切,仿佛一下子被带到域外月光下的黑暗土地中,远离了小河和小丘底下的霍比特人洞府。
夜色从开在山丘这边的小窗上蔓延进来,壁炉里的火苗随着四月的风儿摇曳着,他们一直弹奏着,弹奏着,甘道夫的胡子投在墙上的影子也一直在摇晃着,摇晃着。
屋子里的夜色渐渐地浓了起来,壁炉中的火儿熄灭了,任何东西的影子也都消失了,他们仍在弹奏着。突然之间,一个人和着乐器的演奏唱了起来,接着又有个人唱起,那是生活在地底深处古老家园的矮人们所特有的低沉、浑厚的嗓音;下面便是他们歌中的一些片段,没有了音乐的伴奏,不知还能否保留下一些它们原来的韵味。
在远方寒冷、雾蒙蒙的大山里
有很深而又古老的地下宫室,
拂晓前我们必须出发
去把迷人的黄金寻觅。
从前的矮人有着强大的魅力,
锻造的铁锤敲下,宛如仙乐,
山石底下有空荡荡的大厅,
地下深处沉睡着黑暗的东西。
精灵的贵族和远古的国王
拥有灿灿的黄金宝藏,
他们锤锻黄金又将这光芒
捕捉后于剑柄的宝石间敛藏!
他们把绽放的星辰穿在银链上,
将龙的火焰缀饰在皇冠上,
在线型的首饰中间,
他们交织进月亮和太阳的光芒。
在远方寒冷、雾蒙蒙的大山里
有很深而又古老的地下宫室,
拂晓前我们必须出发
去把早已被人遗忘的黄金找回。
在那里,他们为自己打造精美的酒杯和黄金竖琴;
在那无人窥探到的地底
他们长久地静躺,
有关他们的许多歌儿
人类和精灵都再也无缘赏析。
松林在高地咆哮,
大风在夜间哀号。
红红的火焰在蔓延,扩散,
树木如同火把那般燃烧。
钟声在山谷间鸣响,
人们神色慌张地抬头张望;
巨龙的怒火比大火还猛烈,
摧毁了高塔和茅屋草房。
月光下的大山冒出浓烟,
厄运来临他们已有预感,
矮人们逃出厅堂,
却倒在巨龙脚前。
在远方阴森森、雾蒙蒙的大山里
有又深又昏暗的地下宫室,
拂晓前我们必须出发
去跟巨龙讨回我们的竖琴和金子。
在他们唱的当儿,这位霍比特人心中油然生出一种对由技艺纯熟的匠人和用魔法所创造出的美好事物的热爱,一种强烈的、几近于想要去占有的爱,恰似矮人内心的那一欲望。此刻,他体内图克家族所特有的禀性被唤醒了,他希望去看看大山,听听松林和瀑布的喧哗,佩上宝剑而不是拿根手杖,去探索山洞。比尔博望着窗外,星星已出现在树梢上方黑漆漆的夜空里。这让他不禁联想到在黑暗的洞穴里发着熠熠光辉的矮人的珠宝。突然间,远在小河那边的林子里跃起一团火光——或许是有人点起了一堆篝火——他联想到掠夺成性的巨龙来到了他平和的小山丘,将它烧成了一片火海。他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很快他再度变回到安分的山下袋底洞的巴金斯先生了。
他抖抖索索地站起来,装着要去取盏灯来,实则是想躲到酒窖的酒桶后面去,直到矮人们走了他再出来。蓦然间,他发现音乐和歌声已经停了,黑暗中,他们亮闪闪的眼睛都在盯着他。
“你要去哪儿?”梭林问,那口气听上去好像已猜出霍比特人的心事。
“拿盏灯来怎么样?”比尔博的话里含着歉意。
“我们喜欢黑暗。”矮人们异口同声地说道,“秘密的事情就适合在黑暗中讨论!离天亮还有好几个小时呢。”
“当然,当然!”比尔博说着又赶忙落座。谁知他屁股坐偏,一下子坐到了壁炉的挡板上,把火钳和铲子都给撞飞了。
“安静!”甘道夫说,“听梭林讲!”
梭林于是这样开始道:“甘道夫,诸位矮人和巴金斯先生!我们在这位最优秀、最富于冒险精神的霍比特人家中,也是我们的好朋友和同谋者的家中相聚——愿他永远不掉脚上的毛发!愿他的葡萄酒和麦芽啤酒永远香醇!”他稍作停顿,喘息片刻,等待着霍比特人做出一个礼貌的回应。然而,梭林这些赞美之词却未能在比尔博·巴金斯身上引发预期的化学反应。他蠕动着嘴唇,想要就自己被称作“富于冒险精神的”,更糟糕的是“同谋者”的言辞表示抗议。然而,他的嘴里却未能发出任何声音,因为他的大脑早已被搅得一片混乱,不知所措了。
梭林见状继续说道:“我们在此相聚是为了讨论我们的计划、途径、手段、方针和谋略。拂晓前我们就要开始我们漫长的旅程,在这趟征程中,我们中的一些人,或许我们所有的人(除了我们的朋友和顾问,具有真正智慧的甘道夫巫师),都可能再也回不来了。这是一个庄严的时刻。我以为,我们的目标大家都已经很清楚了。只是对于我们尊敬的巴金斯先生,或许还有一两个年纪较轻的矮人(比如说奇力和菲力),我还需要就目前确切的形势再做出一个简短的说明——”
这就是梭林特有的讲话方式。他是一位举足轻重的矮人,一旦开始讲话,往往会一口气说个不停(直到喘不过气来为止),而他所说的内容,往往也是大家早已熟知的。然而,这一次,有人粗鲁地打断了他的话。可怜的比尔博再也无法忍受下去。当他听到“可能再也回不来了”这句话时,内心仿佛有一股尖叫声涌了上来,很快便脱口而出,声音之大,犹如火车头穿过隧道时拉响的汽笛。所有的矮人都惊得跳了起来,不小心撞翻了桌子。甘道夫立刻在他的魔杖尖头上划出一道蓝光,在耀眼的光芒中,大家看到壁炉前跪着的比尔博,身体颤抖得像个快要融化掉的果冻。接着,他便倒在了地上,嘴里不停地喊着:“我被雷劈了,我被雷劈了!”他就这样不停地喊着,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无奈之下,他们只好抱起他,将他放到起居间的沙发上,并在他手边放了一杯饮料。然后,他们返回到客厅,继续讨论那件秘密的事情。
“真是个容易激动的小家伙。”在他们又坐了下来后,甘道夫说,“他总是有这种发癫、令人觉得好笑的时候,可人却是最好的、最优秀的——在紧要关头,像龙一样凶猛。”
要是你曾见过危急时刻的巨龙有多凶猛,你便会意识到甘道夫的这句话用在一个霍比特人身上,甚至是用在老图克的曾叔祖父“吼牛”身上——在霍比特人里,这位曾叔祖父算得上是身材最为高大魁梧的一个了,可以骑上一匹马——都有点儿过于夸张、过于诗意化了。在绿野之战中,这位曾叔祖父英勇无畏,一马当先地冲向格兰山半兽人的敌阵中心。他仅凭一根木棒,便成功敲掉了半兽人国王高尔夫酋的头颅。那一刻,头颅在空中高高飞起,飞了足足一百码的距离,最终落进了一个兔子洞里。这场战斗因此取得了胜利,而高尔夫球运动也由此应运而生。
然而,此时此刻,吼牛那位性格温和得多的后代正躺在起居间里,慢慢地苏醒过来。在歇了一阵子,又喝了那杯饮料后,比尔博蹑手蹑脚、鬼鬼祟祟地回到客厅门口,正好听见葛罗音在里面说:“哼!”(或者与此相类似的一种声音)“你们认为他行吗?尽管甘道夫一直在夸赞这位霍比特人如何如何的英勇,可他在那一激动时刻的尖厉叫声却能将巨龙和它的一家老小全都惊醒,这会害得我们许多人丢掉性命。我以为他的这一尖叫声听上去更像是受到了惊吓,而不是激动!说实话,若不是他门上有那个记号,我会觉得我们一定是走错了人家。一看见这个小胖家伙在他家里气喘吁吁地跑来跑去,我便陡生疑窦。他看上去更像个杂货店老板,而不是飞贼!”
此时,巴金斯先生转动门把手,走了进来。他身上的图克家族的血脉再次占据主导,他突然觉得自己就算没有床睡,没有早饭吃,也要让别人认为自己是个勇士。当他听到“这个小胖家伙在他家里气喘吁吁地跑来跑去”的调侃时,他几乎真的被激怒了。之后,他身上的巴金斯家族血统不知让他为这一刻的冲动后悔了多少次。他暗自对自己说:“比尔博,你真是个傻瓜!是你自己非要抬起脚迈进这个门的。”
“请你们原谅,如果说我刚才偷听到了你们的谈话。”他说,“对你们所谈论的东西,或者说你们提到的飞贼,我并不想假装说我都听明白了,但我想至少我的这一感觉是准确的(他认为此事关乎他的尊严),那就是,你们认为我不行。我会证明给你们看的。我的门上并没有记号——我上个星期刚漆过门——我敢肯定你们是走错了人家。一打开门,看到你们那一张张滑稽可笑的面孔,我就怀疑你们是弄错了。不过,你们可以把我当作那个你们要找的人家。告诉我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我会竭尽全力去完成,哪怕是要我穿越千山万水前往世界的最东端,哪怕是要我在广袤的沙漠中与狂野的巨龙搏斗。你们也知道,我祖上有过一个叫吼牛·图克的曾曾曾叔祖父,而且——”
“是的,是的,但那些事已经很久远了。”葛罗音打断了他,“我刚才提到的确实是你。我发誓,这扇门上确实有个记号,正是我们这一行常用的那种记号,或者可以说是以前常用的。‘飞贼寻求的是一份好工作,其中充满刺激,且报酬合理。’这就是那种记号通常的意思。当然,要是你喜欢,也可以不说飞贼,可以称他为‘职业寻宝人’。有的人就是这么称呼它的。对我们来说,这两个名称意思都一样。甘道夫跟我们说,这一带有个人急着想找一份这样的工作,于是,他安排了在星期三下午茶时间的这次会面。”
“门上当然有记号啦。”甘道夫说,“是我亲自做的记号。我这么做自然有我的理由。你们请我为你们的远征找到第十四个队员,我选择了巴金斯先生。你们尽可以说我挑选的人不行,或者说我找错了人家,你们尽可以就十三个人上路,一路上去遭厄运,或者,干脆回去挖煤算了。”
甘道夫怒气冲冲地盯着葛罗音,这位矮人见状赶紧缩回到了椅子上。比尔博想要张口问个问题,甘道夫转过身,蹙起两道浓眉对着他,比尔博吓得一下子闭上了嘴巴。“这就对了,”甘道夫说,“让我们不要再争论了。我既然已经选了巴金斯先生,这对你们所有的人来说,就已经足够了。如果我说巴金斯先生是个飞贼,他就是个飞贼,或者说,等到时机来临,他将成为一个飞贼。在他身上有着许多你们难以想象到的品质,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的品质。如果将来你们都还活着,你们定会为此而感谢我的。现在,比尔博,我的孩子,去拿盏灯来,让这儿有点亮光!”
在一盏很大的遮着红色罩子的油灯下面,甘道夫在桌上铺开了一张像是地图的羊皮纸。
“这是你的祖父索尔绘制的,梭林。”甘道夫在回答矮人们对此提出的问题时说,“这是一张通往大山的道路示意图。”
“我认为这帮不上我们什么忙的。”梭林在瞟了一眼示意图后有些失望地说,“我还清楚地记得那座大山和其周围的景物。我知道幽暗密林在哪儿,知道巨龙居住繁衍的荒野在哪儿。”
“山上有个红色的巨龙标记,”巴林说,“不过,即便没有那个标记,我们一旦去到那里后,也不愁把它找出来。”
“这里有一个标记的点,你们可能没注意到。”巫师说,“这是一个秘密的入口。你们看到西边那个如尼文符号了吗?还有指向它的那只手?这标记的是一条通往地下大厅的秘密通道。”
“也许它曾经是个秘密,”梭林说,“但我们现在怎么知道它是否依然保密呢?巨龙斯毛格已经在那里住了太久了,足够它找出洞穴中的任何秘密了。”
“或许是这样——不过,在这许多年里斯毛格却无法使用它。”
“为什么?”
“因为这道秘门太小了。‘大门高五英尺,宽可以三人并行’,上面的如尼文这样写道,斯毛格这条巨龙无法从这样尺寸的洞口钻进去,就是在它年轻的时候也不行,更何况这些年来,它又吞噬下去了众多的矮人和河谷城的人类。”
“在我看来,那可是个大洞了。”比尔博(他没有见过龙,只见过霍比特人挖的洞)激动地说。比尔博又变得激奋起来,以至于忘记了让自己保持缄默。他很喜爱地图,在他客厅里便挂着一幅很大的邻近地区的详图,把他平日里喜欢走的路径都在上面用红笔标了出来。“这样大的一个门,怎么能不被外面的人或是巨龙所发现呢?”他问。你当然记得他可是比矮人还要低的霍比特人。
“有许多方法可以做到这一点。”甘道夫说,“但这扇门是如何做到隐秘的,我们只有去看了才知道。从图上所说的情况来看,我猜想这扇关闭着的门就嵌在大山的岩壁上,与其周围的岩壁毫无二致。矮人们通常都是这么做的——我觉得事情就是这样,难道不是吗?”
“没错!”梭林说。
“喔,”甘道夫继续说道,“我刚才忘记了说,这张地图还附有一把钥匙,一把很小很特别的钥匙。就是这把。”他说着递给梭林一把有着长柄和非常复杂的齿凹的银钥匙,“请保管好它!”
“一定!”梭林说着把钥匙拴在了他挂在脖子上的一条细链上,然后,把链子又放回了外衣里面,“现在,我们成功的希望更大了。这条信息让事情开始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在这之前,我们一直不太清楚该怎么做。我们原想着是向东走,尽可能小心尽可能悄然地向东走,一直抵达长湖。在那之后,麻烦便会不断——”
“据我对去往东边的道路的了解,麻烦会更早地到来的。”甘道夫插进来说。
“从那里,我们可以沿着奔流河一直往上走。”梭林没有搭甘道夫的茬继续道,“这样就可以去到河谷城废墟——也就是位于大山脚下河谷中的那个旧城。不过,我们中间没人愿意前往正门。河流从正门泻出,从大山南边险峻的悬崖上落下,巨龙也是从该门出入——它总是走正门的,除非它改变了它的习惯。”
“走正门不行,”巫师说,“除非我们有个能力超强的战士,或是一个英雄。我曾试着找到这样的战士,可他们都在遥远的地方互相拼杀,而在邻近的地区,英雄又实属罕见,或者说简直就没有。这一带的刀剑大都闲置得已经钝了,板斧都被用来砍树,盾牌都被当作了摇篮和罩饭菜用的盖子;巨龙都在遥远的人迹罕至的地方(因此几乎都快变成传说了)。这就是我要选上一个飞贼的原因——尤其是在我记起还有个边门的存在时。就这样,我找到并挑选出了我们的小比尔博·巴金斯做我们的飞贼。现在,让我们继续进行下面的讨论。”
“好的。”梭林说,“或许,这位飞贼专家能给我们提出一些建议和点子。”他装出很客气的样子转向比尔博。
“首先,我想了解一下事情的详情,”比尔博说,尽管此刻他的思绪有些混乱,心中也充满了疑虑,但他的图克血统却仍在激励他。“我指的是,关于金子、巨龙等事情,那些金子是如何运送到那里的,它们又属于谁?还有其他的一些问题。”
“老天!你不是看到地图了吗?”梭林说,“也听见我们刚刚唱的那首歌了吧?这么久的时间里,我们不是一直在讨论这件事情吗?”“尽管如此,我还是想让你把它表述得更清楚、更直截了当些。”比尔博倔强地说,拿出来了他办正经事时的认真劲儿(他这副举止是拿来对付那些平日里试图跟他借钱的人用的),极力表现出一副睿智、专业、有谋略的样子,好对得起甘道夫给他的评价。“另外,我也想知道其中的风险,所需的现金开销和所需的时间,以及所得的报酬等”——他的意思是说:“我将从中得到多少?我是不是还能活着回来?”
“好的,我来详细说说。”梭林解释道,“很久以前,在我们家族被驱逐出遥远的北方之后,我的祖父索尔那一代人,他们带着财富和工具,按照地图的指引,回到了这座大山。这地方其实是由我的一位先祖老瑟莱因率先发现的。回到这里后,他们开始挖矿、挖掘隧道,甚至开凿出了宏伟的厅堂和作坊,我相信他们也找到了大量的黄金和珠宝。因此,他们变得极其富有,名声也传遍了四方,我的祖父再次成了山下之王,受到了居住在南部地区的人类的尊敬,后来他们搬到了奔流河的上游,最后定居在大山脚下的河谷中。在那里,人类建造了一座河谷城,他们快乐地生活着。河谷城里的历代国王都是聘请我们那儿的匠人,即便是技艺最不怎么的的匠人,他们也会给予丰厚的酬劳。河谷城里的人总是恳请我们收他们的儿子做徒弟,给予我们不菲的报酬,尤其是在食物的供给方面,所以,我们从来用不着自己种粮食或是四处去找粮食。那是我们过得最好的一段日子,就是我们中间最穷的人也有钱花,有钱借给别人,有悠闲的时间可以纯粹出于兴趣和爱好去制作出一些精美的东西,更别提那些奇特且充满魔力的玩具了,这些神奇的东西在现今的世界早已难以寻觅。因此,我祖父的大厅里陈列着琳琅满目的铠甲、珠宝、雕刻艺术品和精致酒杯等,河谷城的工艺品市场无疑是北方世界的一大奇观。
“毫无疑问,正是这些珍宝引来了巨龙的觊觎。你也知道,巨龙到处从人类、精灵和矮人那里劫掠黄金和珠宝;只要它们还活着(实际上,除非被杀死,否则它们永远会活着),对掠夺来的财宝就会牢牢地看守着,尽管它们连一个黄铜戒指也不会拿来享受一下。确切地说,它们根本分不清两件物品做工的好坏,尽管对它们当下的市场价值知道得一清二楚;它们自己从来不会制作东西,就是它们身上的鳞片有一小块松动了,也不会缝缀一下。那个时候,北方的巨龙很多,随着矮人们逃往南方或者被杀,巨龙所造成的毁坏和荒芜变得越发严重,那儿的黄金也越来越少了。其中有一只叫斯毛格的巨龙,它的贪婪、邪恶和强大是出了名的。有一天,它跃上天空,向南飞去。我们先是听到像是从北方刮来的飓风那样的呼啸声,山上的松树被风吹得吱嘎作响。碰巧有些矮人在山洞外面(幸运的是,我也是其中的一个——在那个时候,一名勇敢的喜欢冒险的青年总是四处游荡的,我因此而在那一天保住了性命)——哦,于是,我们从很远的地方看到巨龙喷着火焰落到我们所在的那座山上。跟着,它顺着山坡而下,当它的身体掠过树林时,树木全燃起了大火。那时,河谷城里的大钟都已敲响,战士们纷纷拿起了武器,矮人们也都从他们洞穴的大门里冲了出来,谁知巨龙正在等着他们来呢。前来迎战的人,没有一个逃掉的。湍急的河面上腾起团团的蒸汽,雾气笼罩了河谷城,巨龙在浓雾中扑向他们,杀死了大多数战士——在那个年代里,发生这样悲惨的故事已是习以为常的事。随即,巨龙又飞了回来,从正门钻进山里,它转遍了山底下的大厅、街巷、隧道、地窖、房屋和通廊。在它这样转了一圈后,山里面就再没有一个活着的矮人了。这样,巨龙就占有了他们的全部财富。或许——这正是它的行事风格——巨龙把山底下的财宝都已收集在一起,堆成了大大的一堆,而它把财宝当床,就睡在了那上面。后来的一段时间,它常常晚上从大门里出来,去侵扰河谷城,抓回来城里的人,尤其是姑娘们,然后把他们吃掉,没多久,河谷城就变为一座废城,城里的人不是死了,就是离开了。虽说我不敢确定那儿现在到底怎么样啦,但是我想住得最靠近大山的居民,也应是在长湖离大山最远的那一边了。
“我们少数几个因待在外面而侥幸活下来的人,藏匿在一处失声恸哭,不住地诅咒着斯毛格;谁也没有料到,我的父亲和祖父此时竟然还活着(只是胡子烧焦了),他们找到了我们这里。他们的神情看上去非常严肃,几乎什么也不肯说。在我问他们是怎么逃出来的时,他们叫我住嘴,只是说在时机到来时的那一天我就会知道了。从那以后,我们便远离了大山,四处漂泊,有的时候我们不得不做苦力,干匠人的活儿或是去挖煤。不过,我们从未忘记过被巨龙劫掠的珠宝。即便是现在,我们已经攒下了不少财富,日子过得也不算赖了。”此时,梭林轻轻地抚摸着他颈间的金链子,说:“只要有一丝可能,我们依然渴望夺回我们的珠宝,让诅咒降临到斯毛格身上。
“我常常疑惑,我的父亲和祖父是如何从那条恶龙的魔爪中逃脱的。现在我明白了,大山的深处必定隐藏着一扇只有他们知道的秘密之门。很显然,他们为了这个目的绘制了这张地图。现在,我想知道的是,甘道夫是如何弄到它的,它又为何没有直接传到我这个继承人的手中?”
“我并不是去‘弄’来的,而是别人交给我的。”巫师解释道,“你还记得吗,你的祖父索尔是在莫瑞亚矿坑中被半兽人阿佐格杀害的?”
“那是个应该被诅咒的名字,我当然记得。”梭林愤怒地说。
“你的父亲瑟莱因是在一百年前的四月二十一日——正好是上周四的日子——离你而去的,从那以后你们就再也没有见过。”巫师继续说道。
“没错,没错。”梭林点了点头。
“哦,是你父亲将这张地图交给了我,并嘱托我把它交给你。如果我是按照自己的判断,在我觉得合适的时机和方式下将它交给你,你不会怪我吧?毕竟,我可是费尽周折才找到你的。因为你父亲在交给我这张地图的时候,已经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他也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所以说起来,我觉得你应该赞扬和感谢我才对!现在,我把地图交给你了。”他说着,将地图递给了梭林。
“我还是有点不懂。”梭林坦言道,比尔博也觉得自己有同样的疑问。甘道夫的话似乎并没有将一切都说清楚。
“你的祖父,”巫师缓慢而严肃地说,“在前往莫瑞亚矿坑之前,出于安全考虑,将地图交给了你的父亲。在你祖父遭遇不幸之后,你父亲带着地图踏上了旅程;他经历了许多令人沮丧的冒险,却始终未能靠近那座大山的边缘。当我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被关在了死灵法师的地牢里。至于他是如何落到那种地步的,我也不清楚。”
“那你为什么会去那里呢?”梭林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问道,其他的矮人也都感到一阵寒意。
“这个你就别问了。照惯例,我是去调查一些事情。那里真是个危险的地方,就连我甘道夫也是侥幸才逃了出来。我曾试图救出你的父亲,但可惜已经太迟了。他已经失去了理智,变得疯疯癫癫的,除了地图和钥匙,他几乎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们早已报复了莫瑞亚的半兽人,”梭林说,“现在,我们必须想着来对付死灵法师了。”
“别冲动行事!这个敌人太过强大,即使你能召集全世界的矮人,也绝非他的对手。你父亲最期望你做的,是深入研究这张地图,让这把钥匙发挥它的作用。巨龙和大山就已经足够你们应付了!”
“听着,听着。”比尔博突然大声说道,打断了众人的讨论。
“听什么?”大家的注意力立刻集中到了他身上,他有些慌乱地回答道,“听我现在要说的建议!”
“你的建议是什么?”他们好奇地问。
“哦,我想说的是,你们应该向东前进,去那边侦察一下。毕竟大山的另一边有个秘密的入口,而且我想,即使是巨龙也会有打盹的时候。只要你们在门口守候足够长的时间,我相信你们总会想出一些对策的。呃,难道你们不觉得,这一晚上你们谈的时间已经够长的了,如果你们明白我的意思的话。不如先去睡觉,然后早点儿出发,你们觉得呢?在你们动身之前,我会让你们吃上一顿丰盛的早餐的。”
“我想,你的意思是说在我们出发之前。”梭林说,“难道你不是飞贼吗?在门口守候不就是你的工作,更别说要进到秘门里面去了?不过,我赞同现在去睡觉,明早好好吃顿早饭。在出发之前,我喜欢给火腿配上六个鸡蛋:六个煎鸡蛋,当心别把蛋黄弄破了。”
在纷纷点了他们各自的早餐后——甚至连个“请”字也没说(这叫比尔博很是恼火),大家便全都立起身来。而我们的这位霍比特人则不得不给他们每个人去找睡觉的地方,他用上了他所有的空房间,给他们在椅子和沙发上铺上了床单,等他给他们都安排停当、回到自己的小屋时,他已筋疲力尽。躺在自己的小床上,他闷闷不乐地想道:他明天不会叫自己早点起来,给这些矮人做这顿倒霉的早餐了。他身上图克家的热血已经渐渐冷却,对他明早是否会踏上征程,他也不再那么确定了。
躺在床上的他仍能听到梭林在他隔壁的卧室里独自哼唱着:
在远方寒冷、雾蒙蒙的大山里
有很深而又古老的地下宫室,
拂晓前我们必须出发
去把早已被人遗忘的黄金找回。
听着这样的歌儿,比尔博渐渐睡着了。一夜里他做了许多令他不爽的梦。待他醒来时,日头已升得很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