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霍比特人住在地下的一座洞府里。这可不是那种阴森森的、又肮脏又潮湿的洞穴,里面充满软泥的味道,到处是虫子和它们的残骸;也不是那种干燥的,里面什么也没有的沙洞,没地儿可坐,没东西可吃。这是一处霍比特人的洞府,而霍比特人的洞府便意味着舒适。
这个住所有扇像舷窗那样的、圆圆的、很漂亮的门,门被漆成鲜艳的绿色,其正中有个亮闪闪的黄铜把手。一进门是间圆管状的像隧道一样的客厅:看上去非常舒适,没有烟尘,洞壁上都镶着木板,地面砌了瓷砖,铺着地毯,里面摆着不少锃光发亮的椅子,墙上钉了许许多多的衣帽钩——霍比特人喜欢招待客人。这隧洞带点弯儿地向前延伸,一直通到了山丘,附近几里的人都管它叫小丘。洞府在山丘上开了许多扇小圆门,先是开在一侧,后来又开凿到了小山的另一侧。这里没有楼上楼下之分,卧室、浴室、酒窖、食品储藏室(数量众多)、衣橱(有些房间整个空间都用来存放衣物)、厨房和餐厅,所有这些都位于同一层,更准确地说,它们都位于同一条走廊的两边。走廊深处左侧的房间最为优质,因为只有这些房间设有窗户(内凹的圆形窗户),可以眺望他的花园以及前方延伸至河边的草地美景。
这位霍比特人姓巴金斯,生活过得非常富足。在很久很久以前,巴金斯一家人就居住在这座小丘一带了,附近的人都十分敬重他们,这不光是因为这一大家子的成员中大多数都是富人,还因为他们从来没有干过什么冒险或出格的事:你完全可以猜想到,巴金斯家的人会对一个问题做出怎样的回答,而无须劳神去向他询问答案。我们这个故事所要讲述的,就是一个霍比特人如何被卷入一场冒险当中,并发现自己竟然做了和说了他完全意想不到的事情。也许,他因此失去了邻居们的尊重,但他也并非一无所获——继续往下看,你就会明白他最终是否有所收获。
在我们讲述的这位霍比特人的故事中,他的母亲,对了,我还没有详细解释霍比特人这个种族。我想,在今天这个时代,对霍比特人进行一些描述是有必要的,因为他们的数量已经日益稀少。而且,他们也越来越倾向于避开我们这些“大块头”——这是他们对我们的称呼。霍比特人,是一种体型娇小的人,或者他们曾经是这样,他们的身高大约只有我们的一半,甚至比那些留胡子的矮人还要矮小。霍比特人没有胡子,也不具备什么魔法,除了那种极其普通平常的能力:例如,当路上有像你我这样笨拙且显得有点傻气的大家伙走来,发出如同大象般的声响,他们在一里地之外就能感知到,然后迅速而无声地消失。他们的肚子容易变得圆滚滚的,喜欢穿着色彩明亮的衣服(常穿的是绿色和黄色);而且他们总是光着脚,因为他们的脚底有一层很厚的硬皮,脚面上长着厚茸茸的褐色的毛,与他们卷曲的头发很是相似;他们的手呈褐色,手指纤长,非常灵巧;他们面容和善,笑起来嗓音深沉、圆润(尤其是在晚饭后——只要可能,他们一天都要吃两顿晚饭的)。做了这样的介绍后,让我们继续往下说。我刚才提到的这位霍比特人——此人叫比尔博·巴金斯——的母亲,在邻近一带颇有些名气,她叫贝拉多娜·图克,是老图克三个出类拔萃的女儿中的一位,而老图克则是住在小河对岸的霍比特人的首领——所谓小河,指的就是从山丘脚下流过的那条河。人们(当然是指别的人家)常常说,在图克家古老的祖先中,一定有一位曾娶过精灵做妻子的。当然啦,这应属无稽之谈。不过,在图克家人的身上,显然有着一些不完全像是霍比特人的品性,比如说有段时间,图克家的一些成员曾外出去冒险,随后便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图克家的人对此事却闭口不提。正因为如此,图克家不像巴金斯家受人尊重,尽管前者无疑更加有钱。
其实,在贝拉多娜·图克嫁到巴金斯家成为邦果·巴金斯太太后,并未曾做过任何冒险的事。比尔博的父亲邦果为贝拉多娜建造了这座最为豪华的霍比特人洞府(贝拉多娜也出了一部分钱),这住宅无论是在山丘上还是在山丘下,抑或是在小河对岸,都再找不出第二家;邦果和他的太太就是在这里度过了他们的一生。比尔博,贝拉多娜唯一的儿子,其行为举止看上去俨然是他稳重且又会享受生活的父亲的翻版,不过,谁又能说得准呢,说不定在他身上还是会继承了他母亲图克家族的一些古怪天性,一旦时机来临便会冒出头来。然而,直到比尔博长大成人活到五十岁左右,以为就要在他父亲建起的美好洞府里这样舒舒服服地过完百年的时候,这个机会才出乎意料地到来。
那是许多年前的一个早晨——那时世界还较为安宁,噪声少,绿色多,霍比特人还人丁旺盛,生活充裕——比尔博·巴金斯刚吃过早饭,正站在家门口,抽着一个长长的、超大木头烟斗,这烟斗长得都快触到他梳理得整整齐齐的毛茸茸的脚面了,这时,甘道夫碰巧走了过来。甘道夫!如果你听到的有关他的传闻有我知道的四分之一(其实,我所听到的也极有限),那你就会做好准备,去听种种美妙的故事了。无论他走到哪里,哪里便会风生水起,冒出诸多离奇、古怪的事情。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来过小山丘这一带,确切地说,自从他的朋友老图克去世后,便再没照过面,霍比特人几乎都快要忘记他这个人了。在比尔博他们还是小男孩小女孩的时候,甘道夫便翻过小山,越过小河,去办他的事了,这中间再也没有回来过。
所以,那天早晨在比尔博看到这位拄着拐杖的老人时,压根儿就没有去多想。老人头戴一顶蓝色的尖顶帽,身上披着一件灰色的长斗篷,脖上系着一条银色围巾,长长的白胡须一直垂过腰际,脚上穿着一双硕大的黑色靴子。
“早上好!”比尔博说,他心里也确实是这么认为的。此时阳光明媚,草儿青青,满眼的绿色,天气的确怡人。可甘道夫却从他那又长又浓密的眉毛(那双浓眉几乎探出了他的帽檐)下面,盯着比尔博看了好一会儿。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问,“你是祝愿我有个美好的早晨呢,还是说这是个美好的早晨,不管我对它喜欢还是不喜欢;或者说是这个早上你感觉良好;或者说,这是个对你很有益的早晨?”
“所有的这些意思都有。”比尔博说,“除此之外,这也是一个可在户外抽烟的美好的早晨。要是你随身也带着烟斗的话,可以坐下来,抽上我的一管烟叶!不必着急,在我们前面还有一整天的时间呢!”说着比尔博便在他门旁的一个凳子上坐了下来,他盘起双腿,吐出一个很棒的灰色烟圈,烟圈一直飘浮在空气中,直到越过丘顶还保持着它的圆形。
“不错!”甘道夫说,“可我今天早上碰巧有事,没时间吹烟圈。我正安排一次探险,在物色人选,但要找上一个人可真难啊!”
“是啊——尤其是在这一地区!我们这一带都是普普通通、安分守己的乡民,根本不喜欢冒险。冒险在这儿不受欢迎,令人不得安宁,不能过舒服的日子!有时让人连晚饭都吃不上!我真不明白,有些人为什么会愿意去冒险。”我们的巴金斯先生一边说着,一边把一个大拇指插在吊裤带里,又吐出一个比先前更大的烟圈。之后,他拿出早晨刚来的信件,开始读了起来,装出不再去理会老人的样子。他已经看出来了,他和这位老者不是一路人,想叫他赶快走开,可老人却动也没动。他斜倚着拐杖站着,一声不响地注视着这位霍比特人,直到把比尔博看得不太自在,甚至有点儿生起气来。
“早上好!”他终于说道,“我们这儿的人都不想去冒险,谢谢你啦!你可以到小山的另一边,或是小河对岸去看看。”他这么说的意思就是想告诉对方,他们之间的谈话已经结束了。
“你这个‘早晨好’的含义可真是不少!”甘道夫说,“你刚才说的这个‘早晨好’的意思,是想要摆脱我了,在我离开这儿之前,这个早晨都不会好。”
“不,不,我并非此意,尊敬的先生!请允许我思考一下,我好像还未曾与你相识,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是吧?”
“你知道,你知道的,亲爱的先生——而且,我也晓得你的名字,你叫比尔博·巴金斯。你的确知道我的名字,尽管你不再记得这个名字指的就是我了。我叫甘道夫,甘道夫就是我!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碰上贝拉多娜·图克的儿子向我问早晨好,那问候的口气好像我是个沿街叫卖纽扣的货郎似的。”
“甘道夫,甘道夫!天哪!难道你就是那位赠予老图克那副神奇魔法钻石耳环的游方巫师?那耳环能自行贴合耳朵,除非听到特定的口令,否则绝不松脱。难道你就是那位在聚会上常常讲述离奇故事的甘道夫?你的故事种类丰富,既有关于巨龙的、半兽人的、巨人的,也有解救公主的、寡妇的儿子意外获得好运的种种传奇。难道你就是那位总能制造出令人叹为观止的烟火的甘道夫?我清晰地记得那些烟火!老图克总是在夏至之夜点燃它们,那景象实在太过壮观!烟火直冲云霄,绽放出绚丽的百合、金鱼草和金莲花,它们如同星辰般整夜悬挂在夜空之中!”你们可能已经发现了,巴金斯先生并非像他自己所想象的那样无趣,而且,他对花卉也怀有喜爱之情。“我的天啊!”他继续说着,“难道你就是鼓动许多安分的少男少女前去冒险、从此失去踪迹的那个甘道夫?他们中间有到了森林里去的,有去拜谒精灵的——有乘船去航海、远渡到大洋彼岸的!天啊,以前的生活还是很有——噢,我是想说,你从前有段时间曾把这一带搅得乌七八糟。请原谅,我真没想到你还在做这种营生。”
“那我应该做些什么呢?”甘道夫反问道,“不过,我还是很高兴你仍然记得我。你似乎对我的烟火情有独钟,这让我看到了希望。说真的,看在你外祖父老图克的分上,还有可怜的贝拉多娜的面子上,我一定会满足你的心愿的。”
“请原谅,我并未向你提及任何愿望!”
“不,你提过了!而且不止一次。你请求我原谅你,好吧,我原谅你了。实际上,我不但要原谅你,而且还要帮助你加入这次冒险。对我来说,这很有趣,对你来说也是有益无害——只要能完成这次冒险,你很可能会获得不菲的财富。”
“抱歉!谢谢你了,我不想参加任何的冒险。至少今天不想。早晨好!不过,你可以来家里喝茶——多会儿也行!为什么不明天来呢?明天请过来喝茶!再见!”说完,霍比特人转身匆忙进到他那扇绿色的圆大门里,并尽可能快地——且又不能让对方感到无礼——关上了门。因为巫师毕竟是巫师啊。
“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请他喝茶呢?”在比尔博往他的食品储藏室走去时,他不禁问着自己。虽说他刚吃过早饭,可经过了这么一场惊吓,他想再来上一两块蛋糕,再喝上点儿什么,还是必要的。
此时的甘道夫仍然站在门外,不住地嗤嗤地笑着。少顷,他走上前去,用他手杖前面的尖儿在比尔博漂亮的绿门上划出一个奇怪的记号,随后便扬长而去。而屋子里的比尔博此时正吃着第二块蛋糕,美滋滋地想着他已经避开了甘道夫诱他做的冒险。
第二天,他几乎完全忘记了与甘道夫说过的话。他的记性不好,除非是把要做的事情写在记事本上,比如说,甘道夫周三来喝茶,不然的话,便会忘得一干二净。昨日他被甘道夫弄得心烦意乱,早忘记了把这件事儿记在本子上。
就在快到喝下午茶的时候,前门那边传来响亮的门铃声,随即他突然想起了请人喝茶的事!他赶忙跑到厨房,把茶壶放到火上,同时又拿出一套杯碟和一两块蛋糕,随后跑去开门。
“很抱歉,让你久等了!”他正待要说出这样的话,结果发现来人并不是甘道夫,而是一位留着蓝色胡须的矮人,他的胡子长得掖在了他系着的金色腰带里,墨绿色的兜帽下面是一双炯炯发亮的眼睛。门一打开,他便闪了进来,好像房主人早在等他似的。
这个矮人一边把带兜帽的斗篷挂在就近的衣帽钩上,一边对比尔博深深地鞠了一躬说:“德瓦林愿意为您效劳!”
“比尔博·巴金斯愿意为您效劳!”这位霍比特人说,他此时感到的惊讶让他对来人再顾不上问任何的问题。当随之而来的沉默逐渐让气氛变得尴尬时,比尔博补充道,“我正在准备茶点,请来跟我一块儿用茶吧。”虽说语气也许生硬了点儿,可他却是一片好意。换作是你,如果一个素不相识的矮人不请自来,进来后不作任何解释,便把他的衣物挂在了你的大厅里,你会怎么办呢?
他们俩刚在桌前坐下不久,确切地说,还没来得及吃第三块蛋糕,一阵更响的门铃声便传了过来。
“抱歉!我马上就回来。”霍比特人说着起身去开门。
“噢,你可终于来了!”他正打算把这话跟甘道夫说,却发现站在外面台阶上的并不是甘道夫,而是一位看上去年龄很老的矮人,他留着白胡子,戴着红兜帽,门一打开,便跃了进来,仿佛他是被人邀请来的似的。
“看来他们已经有到达的了。”看见有德瓦林的墨绿兜帽挂在门边的墙上,他不由得说。来人把他的红兜帽挨着墨绿兜帽挂好,然后,把一只手放在胸口上说道,“巴林愿意为您效劳!”
“谢谢你!”这话一出口,比尔博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气。按照礼数,这可不是他该说的话,可刚才那句“他们已经有到达的了”简直把他给弄蒙了。他喜欢家里来客人,但他愿意在客人到达之前事先知道都有些谁,而且,他喜欢自己亲自给客人发出邀请。他变得忐忑不安起来,蛋糕很可能会不够吃的,要是那样的话,他——作为房主人,当然知道自己的职责所在,不管怎样他都得遵循待客之道——他很可能会没有蛋糕吃了。
“请随我去喝些茶吧!”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他终于说出了这么一句。
“如果方便的话,亲爱的先生,我更喜欢喝点儿啤酒。”蓄着白胡子的巴林说,“如果有的话,我也不反对来些蛋糕——小茴香蛋糕。”
“多的是!”作出这样的一个回答,令他自己都吃了一惊;接着,他急忙跑进酒窖,灌满了一品脱的啤酒,又跑到储藏室取了两个刚烤好的、散发着诱人香气的小茴香蛋糕,他原本打算留着当夜宵的,现在拿出来招待客人了。
当他端着啤酒和蛋糕回来的时候,发现巴林和德瓦林已经坐在桌前,像多年的老友一样聊得火热(事实上,他们两人确实是亲兄弟)。比尔博刚把食物和饮料放在他们面前,门铃就再次响亮地响了起来,而且连续响了两下。
“这一次一定是甘道夫了。”比尔博喘着气在走廊里跑着,心里这么想。然而,并不是甘道夫。来的仍然是两个矮人,他们都戴着蓝色的兜帽,系着银色的腰带,留着黄色的胡须;而且,每个人都背着一袋子工具和一把铁锹。门一打开,他俩就跳了进来——这一回,比尔博已经习以为常,不再感到惊讶了。
“亲爱的矮人们,有什么可以为你们效劳的吗?”他问道。
“奇力愿为您效劳!”其中一个矮人说。“还有菲力。”另一个补充道。两人都摘下了蓝色兜帽,对着比尔博鞠了一躬。
“我非常愿意为你们和你们的家人提供帮助!”比尔博想起了应有的礼数,对两人说道。
“看来德瓦林和巴林已经在这儿了。”奇力说,“我们去找这伙人吧。”
“这伙人!”巴金斯先生想,“我此时不喜欢听到这几个字。我必须得坐下来静一静,喝上点茶了。”于是,他坐到了一个角落里,小口地呷着,而那四个矮人则围在桌前,侃侃地谈论着矿藏、黄金、半兽人的骚扰和巨龙的肆虐,以及许多他听不太明白、也不想去弄明白的事情,因为他们说的这些听上去都有些太过冒险了。很快,门铃又一次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就像是有个调皮的霍比特人小男孩使尽全身力气,要把这门铃拽下来一样。
“有人来了!”比尔博眨着眼睛说。
“听这动静,应该有四个人。”菲力说,“而且我们之前来的时候,远远地看见他们跟在我们后面。”
这位可怜的霍比特人坐在客厅里,双手抱着头,脑子里一头雾水,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他们会不会全留下来吃晚饭呢?此时,铃声再次更亮地响了起来,他朝房门跑去。在门口的不是四个,而是五个。在他于客厅里纳闷的当儿,又有一个矮人来到了门前。门的把手刚一转开,他们便拥了进来,一边鞠躬,一边争先恐后地说着“愿意为您效劳”。来人分别是朵力、诺力、欧力、欧音和葛罗音,很快两个紫色的、一个灰色的,还有一个棕色的和一个白色的兜帽都挂在了衣帽钩上,随后,这些矮人把手(手都很大)插在他们金色或银色的腰带里,大摇大摆地走向了客厅。此刻的客厅里已经聚集了一群人。有的嚷嚷着要啤酒,有的要咖啡,而每个人都在喊着要吃蛋糕。因此,这位霍比特人忙得团团转。
一大壶咖啡已经放在火上慢慢煮着了,小茴香蛋糕很快就被一扫而空。矮人们开始品尝起了美味的奶油烤饼。不料又突然传来一阵响亮的叩门声。这次可不是按的门铃,而是在使劲地敲着比尔博的那扇漂亮的绿门。还有个人在用棍子梆梆地击门!
比尔博非常生气地冲过走廊,脑中一片混乱——在他的记事中,这可谓是他最为糟糕的一个星期三了。他猛地一下打开了房门,门外的人一个摞一个地摔倒在了门廊里的地板上。更多的矮人,又是四个!甘道夫在最后面,正倚着手杖,在屋外哈哈地笑着。美丽的绿门上被他敲了个坑,进来前他抠掉了昨天早晨在门上做的那个神秘记号。
“当心点儿!当心点儿!”甘道夫说,“这可不像你的做派,比尔博,叫朋友一直等在门外,而在开门时又突然打开!让我来介绍一下,这几位分别是毕佛、波佛、庞伯,需要特别介绍一下的是这位梭林!”
“愿意为您效劳!”站成一排的毕佛、波佛还有庞伯说道。说完他们将两顶黄色和一顶浅绿色的兜帽挂在了墙上;还有一顶天蓝色的,上面带着一条长长的银穗的兜帽。这最后一顶是梭林的,梭林是矮人中的一位非常重要的人物,事实上,他就是大名鼎鼎的索林·橡木盾,说实话,此时他正为摔倒在比尔博家的地板上,并有毕佛、波佛和庞伯压在他的上面而生着气呢。更何况,庞伯这个人非常地胖、非常地重。而梭林本人的性格又很高傲,所以,此时他没有说什么为您效劳之类的话。只是在可怜的巴金斯先生说了不知多少遍的对不起后,梭林才终于嘟囔了一句“没关系”,舒展开了他皱着的眉头。
“现在,大家都在这儿了!”甘道夫一边看着墙上挂成一排的十三顶兜帽(这些都是可以从斗篷上取下来、最适合宴会场合的兜帽),一边把他的帽子也挂了上去,“一次快乐的聚会!希望晚到的客人也还有吃的喝的!什么?是茶,不,谢了!我想,给我来点儿红酒吧。”
“也给我来点儿红酒。”梭林说。
“给我来点蓝莓酱和苹果馅饼。”毕佛说。
“我要一份碎肉派和奶酪。”波佛说。
“我还要猪肉派和沙拉。”庞伯说。
“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想再加点蛋糕——还有啤酒和咖啡。”其他几个矮人从门那边喊道。
“别忘了拿几个鸡蛋,我的好伙计。”当比尔博匆匆跑去食品储藏室时,甘道夫在他身后喊道,“还有白切鸡和泡菜,一并拿来!”
“他似乎比我更清楚我的食品柜里有些什么!”巴金斯先生心里想着,不禁感到更加困惑。他开始怀疑一场致命的冒险是否已经悄然闯入了他的家门。当他把所有的瓶瓶罐罐、盘碗碟筷、刀叉、酒杯和调羹都摆放在大托盘里时,已经浑身发热,满脸通红,心中充满了不悦。
“这些矮人真是麻烦,总是给人添乱!”他大声抱怨道,“他们就不能来帮帮忙吗?”哦,快瞧!巴林和德瓦林已经站在厨房门口了,菲力和奇力紧随其后。在他还没来得及说出“餐刀”这两个字时,他们就已经迅速地将托盘和几个小饭桌搬去了客厅,并麻利地准备好了一切。
甘道夫坐在主位上,十三个矮人围绕着他而坐,而比尔博则坐在壁炉旁的一个凳子上,小口小口地啃着一块饼干(他的食欲几乎被消磨殆尽)。他努力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仿佛这一切都是家常便饭,根本算不上什么奇遇。矮人们一边吃喝,一边聊天,时间在他们的欢声笑语中慢慢流逝。
终于,他们挺直了身体,将椅子往后一推,表示已经吃饱喝足。比尔博见状也准备起身收拾杯盘碗碟。
“我想,你们都会留下来吃晚饭吧?”他用温和而礼貌的口吻问道。
“当然啦!”梭林说,“还有次日的早饭。我们的事情得谈到很晚,这会儿我们得先来点音乐。现在,赶快收拾!”
于是,十二个矮人——不包括梭林,因为他是大人物,还跟甘道夫有事情要谈——都一下子跳起来,开始把杯盘一摞一摞地堆起。他们没等送来托盘,便一只手托起盘碟,每摞的最上面还放了一个瓶子,就这样用手托着把它们拿去了厨房,比尔博跑着跟在后面,担心得几乎是在尖叫:“请当心!”“请当心,不用麻烦你们!我自己能行。”可矮人们却好像没有听见似的齐声唱了起来:
碎了杯子,又摔了碗碟!
弄钝餐刀,弯了叉子!
这正是比尔博不愿看到的——
打烂了瓶子,又烧了木塞!
撕破桌布,脚踩油渍!
把牛奶泼到地板上!
每扇门上都洒上酒水!
骨头留在卧室的地毯上!
把坛坛罐罐倒在煮沸的大锅,
用根大棒使劲地击打;
之后,如果还有没破了的,
那就拿到客厅去滚它!
这正是比尔博不愿看到的!
所以,要当心,当心碗碟!
当然,他们谁也没有做这些可怕的事情,所有餐具都快如闪电般地被洗涮干净,收拾停当,在这期间,比尔博一次又一次地来到厨房转悠,看看他们到底在做什么。活干完后,大伙儿回到客厅那儿,看到梭林正把双脚架在壁炉的挡板上,抽着烟斗。他正吹出很大的烟圈,他让这些烟圈飘向哪里,它们便会去往哪里——烟囱上,壁炉架上的钟表后面,桌子底下,还有萦绕在天花板的;但是,不管它们逃往哪里,都躲不过甘道夫的追赶。噗!从他陶制的短柄烟斗中,甘道夫会送出一个个小小的烟圈,直接从梭林吐出的烟圈中穿过去。之后,甘道夫的烟圈会变绿,返回这边,飘浮在巫师的头顶上。此时,已经有一大堆的烟圈环绕着他,这使得他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既怪异又神秘。比尔博静静地站在一边凝视着——他喜欢烟圈——想到昨天早上他为自己吐出的顺着风势飘过小山的烟圈而扬扬自得,他蓦地脸红了。
“让我们来点音乐吧!”梭林说,“把乐器都拿出来吧!”
奇力和菲力跑去他们的背包那里,带回两把小小的提琴;朵力、诺力和欧力从他们的衣服里掏出长笛;庞伯从大厅里找来一面鼓;毕佛和波佛出去了一趟,从他们放手杖的地方拿来了单簧管。德瓦林和巴林说:“抱歉,我俩把乐器放在门廊了!”“把我的也捎过来!”梭林说。这两人很快拿回来了跟他们自己一样高的六弦琴,还有梭林的裹在一层绿布里的竖琴。这是把美丽的黄金竖琴,梭林一拨琴弦,音乐便马上吹奏起来,这骤然响起的甜美乐音顿时让比尔博忘记了其他的一切,仿佛一下子被带到域外月光下的黑暗土地中,远离了小河和小丘底下的霍比特人洞府。
夜色从开在山丘这边的小窗上蔓延进来,壁炉里的火苗随着四月的风儿摇曳着,他们一直弹奏着,弹奏着,甘道夫的胡子投在墙上的影子也一直在摇晃着,摇晃着。
屋子里的夜色渐渐地浓了起来,壁炉中的火儿熄灭了,任何东西的影子也都消失了,他们仍在弹奏着。突然之间,一个人和着乐器的演奏唱了起来,接着又有个人唱起,那是生活在地底深处古老家园的矮人们所特有的低沉、浑厚的嗓音;下面便是他们歌中的一些片段,没有了音乐的伴奏,不知还能否保留下一些它们原来的韵味。
在远方寒冷、雾蒙蒙的大山里
有很深而又古老的地下宫室,
拂晓前我们必须出发
去把迷人的黄金寻觅。
从前的矮人有着强大的魅力,
锻造的铁锤敲下,宛如仙乐,
山石底下有空荡荡的大厅,
地下深处沉睡着黑暗的东西。
精灵的贵族和远古的国王
拥有灿灿的黄金宝藏,
他们锤锻黄金又将这光芒
捕捉后于剑柄的宝石间敛藏!
他们把绽放的星辰穿在银链上,
将龙的火焰缀饰在皇冠上,
在线型的首饰中间,
他们交织进月亮和太阳的光芒。
在远方寒冷、雾蒙蒙的大山里
有很深而又古老的地下宫室,
拂晓前我们必须出发
去把早已被人遗忘的黄金找回。
在那里,他们为自己打造精美的酒杯和黄金竖琴;
在那无人窥探到的地底
他们长久地静躺,
有关他们的许多歌儿
人类和精灵都再也无缘赏析。
松林在高地咆哮,
大风在夜间哀号。
红红的火焰在蔓延,扩散,
树木如同火把那般燃烧。
钟声在山谷间鸣响,
人们神色慌张地抬头张望;
巨龙的怒火比大火还猛烈,
摧毁了高塔和茅屋草房。
月光下的大山冒出浓烟,
厄运来临他们已有预感,
矮人们逃出厅堂,
却倒在巨龙脚前。
在远方阴森森、雾蒙蒙的大山里
有又深又昏暗的地下宫室,
拂晓前我们必须出发
去跟巨龙讨回我们的竖琴和金子。
在他们唱的当儿,这位霍比特人心中油然生出一种对由技艺纯熟的匠人和用魔法所创造出的美好事物的热爱,一种强烈的、几近于想要去占有的爱,恰似矮人内心的那一欲望。此刻,他体内图克家族所特有的禀性被唤醒了,他希望去看看大山,听听松林和瀑布的喧哗,佩上宝剑而不是拿根手杖,去探索山洞。比尔博望着窗外,星星已出现在树梢上方黑漆漆的夜空里。这让他不禁联想到在黑暗的洞穴里发着熠熠光辉的矮人的珠宝。突然间,远在小河那边的林子里跃起一团火光——或许是有人点起了一堆篝火——他联想到掠夺成性的巨龙来到了他平和的小山丘,将它烧成了一片火海。他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很快他再度变回到安分的山下袋底洞的巴金斯先生了。
他抖抖索索地站起来,装着要去取盏灯来,实则是想躲到酒窖的酒桶后面去,直到矮人们走了他再出来。蓦然间,他发现音乐和歌声已经停了,黑暗中,他们亮闪闪的眼睛都在盯着他。
“你要去哪儿?”梭林问,那口气听上去好像已猜出霍比特人的心事。
“拿盏灯来怎么样?”比尔博的话里含着歉意。
“我们喜欢黑暗。”矮人们异口同声地说道,“秘密的事情就适合在黑暗中讨论!离天亮还有好几个小时呢。”
“当然,当然!”比尔博说着又赶忙落座。谁知他屁股坐偏,一下子坐到了壁炉的挡板上,把火钳和铲子都给撞飞了。
“安静!”甘道夫说,“听梭林讲!”
梭林于是这样开始道:“甘道夫,诸位矮人和巴金斯先生!我们在这位最优秀、最富于冒险精神的霍比特人家中,也是我们的好朋友和同谋者的家中相聚——愿他永远不掉脚上的毛发!愿他的葡萄酒和麦芽啤酒永远香醇!”他稍作停顿,喘息片刻,等待着霍比特人做出一个礼貌的回应。然而,梭林这些赞美之词却未能在比尔博·巴金斯身上引发预期的化学反应。他蠕动着嘴唇,想要就自己被称作“富于冒险精神的”,更糟糕的是“同谋者”的言辞表示抗议。然而,他的嘴里却未能发出任何声音,因为他的大脑早已被搅得一片混乱,不知所措了。
梭林见状继续说道:“我们在此相聚是为了讨论我们的计划、途径、手段、方针和谋略。拂晓前我们就要开始我们漫长的旅程,在这趟征程中,我们中的一些人,或许我们所有的人(除了我们的朋友和顾问,具有真正智慧的甘道夫巫师),都可能再也回不来了。这是一个庄严的时刻。我以为,我们的目标大家都已经很清楚了。只是对于我们尊敬的巴金斯先生,或许还有一两个年纪较轻的矮人(比如说奇力和菲力),我还需要就目前确切的形势再做出一个简短的说明——”
这就是梭林特有的讲话方式。他是一位举足轻重的矮人,一旦开始讲话,往往会一口气说个不停(直到喘不过气来为止),而他所说的内容,往往也是大家早已熟知的。然而,这一次,有人粗鲁地打断了他的话。可怜的比尔博再也无法忍受下去。当他听到“可能再也回不来了”这句话时,内心仿佛有一股尖叫声涌了上来,很快便脱口而出,声音之大,犹如火车头穿过隧道时拉响的汽笛。所有的矮人都惊得跳了起来,不小心撞翻了桌子。甘道夫立刻在他的魔杖尖头上划出一道蓝光,在耀眼的光芒中,大家看到壁炉前跪着的比尔博,身体颤抖得像个快要融化掉的果冻。接着,他便倒在了地上,嘴里不停地喊着:“我被雷劈了,我被雷劈了!”他就这样不停地喊着,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无奈之下,他们只好抱起他,将他放到起居间的沙发上,并在他手边放了一杯饮料。然后,他们返回到客厅,继续讨论那件秘密的事情。
“真是个容易激动的小家伙。”在他们又坐了下来后,甘道夫说,“他总是有这种发癫、令人觉得好笑的时候,可人却是最好的、最优秀的——在紧要关头,像龙一样凶猛。”
要是你曾见过危急时刻的巨龙有多凶猛,你便会意识到甘道夫的这句话用在一个霍比特人身上,甚至是用在老图克的曾叔祖父“吼牛”身上——在霍比特人里,这位曾叔祖父算得上是身材最为高大魁梧的一个了,可以骑上一匹马——都有点儿过于夸张、过于诗意化了。在绿野之战中,这位曾叔祖父英勇无畏,一马当先地冲向格兰山半兽人的敌阵中心。他仅凭一根木棒,便成功敲掉了半兽人国王高尔夫酋的头颅。那一刻,头颅在空中高高飞起,飞了足足一百码的距离,最终落进了一个兔子洞里。这场战斗因此取得了胜利,而高尔夫球运动也由此应运而生。
然而,此时此刻,吼牛那位性格温和得多的后代正躺在起居间里,慢慢地苏醒过来。在歇了一阵子,又喝了那杯饮料后,比尔博蹑手蹑脚、鬼鬼祟祟地回到客厅门口,正好听见葛罗音在里面说:“哼!”(或者与此相类似的一种声音)“你们认为他行吗?尽管甘道夫一直在夸赞这位霍比特人如何如何的英勇,可他在那一激动时刻的尖厉叫声却能将巨龙和它的一家老小全都惊醒,这会害得我们许多人丢掉性命。我以为他的这一尖叫声听上去更像是受到了惊吓,而不是激动!说实话,若不是他门上有那个记号,我会觉得我们一定是走错了人家。一看见这个小胖家伙在他家里气喘吁吁地跑来跑去,我便陡生疑窦。他看上去更像个杂货店老板,而不是飞贼!”
此时,巴金斯先生转动门把手,走了进来。他身上的图克家族的血脉再次占据主导,他突然觉得自己就算没有床睡,没有早饭吃,也要让别人认为自己是个勇士。当他听到“这个小胖家伙在他家里气喘吁吁地跑来跑去”的调侃时,他几乎真的被激怒了。之后,他身上的巴金斯家族血统不知让他为这一刻的冲动后悔了多少次。他暗自对自己说:“比尔博,你真是个傻瓜!是你自己非要抬起脚迈进这个门的。”
“请你们原谅,如果说我刚才偷听到了你们的谈话。”他说,“对你们所谈论的东西,或者说你们提到的飞贼,我并不想假装说我都听明白了,但我想至少我的这一感觉是准确的(他认为此事关乎他的尊严),那就是,你们认为我不行。我会证明给你们看的。我的门上并没有记号——我上个星期刚漆过门——我敢肯定你们是走错了人家。一打开门,看到你们那一张张滑稽可笑的面孔,我就怀疑你们是弄错了。不过,你们可以把我当作那个你们要找的人家。告诉我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我会竭尽全力去完成,哪怕是要我穿越千山万水前往世界的最东端,哪怕是要我在广袤的沙漠中与狂野的巨龙搏斗。你们也知道,我祖上有过一个叫吼牛·图克的曾曾曾叔祖父,而且——”
“是的,是的,但那些事已经很久远了。”葛罗音打断了他,“我刚才提到的确实是你。我发誓,这扇门上确实有个记号,正是我们这一行常用的那种记号,或者可以说是以前常用的。‘飞贼寻求的是一份好工作,其中充满刺激,且报酬合理。’这就是那种记号通常的意思。当然,要是你喜欢,也可以不说飞贼,可以称他为‘职业寻宝人’。有的人就是这么称呼它的。对我们来说,这两个名称意思都一样。甘道夫跟我们说,这一带有个人急着想找一份这样的工作,于是,他安排了在星期三下午茶时间的这次会面。”
“门上当然有记号啦。”甘道夫说,“是我亲自做的记号。我这么做自然有我的理由。你们请我为你们的远征找到第十四个队员,我选择了巴金斯先生。你们尽可以说我挑选的人不行,或者说我找错了人家,你们尽可以就十三个人上路,一路上去遭厄运,或者,干脆回去挖煤算了。”
甘道夫怒气冲冲地盯着葛罗音,这位矮人见状赶紧缩回到了椅子上。比尔博想要张口问个问题,甘道夫转过身,蹙起两道浓眉对着他,比尔博吓得一下子闭上了嘴巴。“这就对了,”甘道夫说,“让我们不要再争论了。我既然已经选了巴金斯先生,这对你们所有的人来说,就已经足够了。如果我说巴金斯先生是个飞贼,他就是个飞贼,或者说,等到时机来临,他将成为一个飞贼。在他身上有着许多你们难以想象到的品质,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的品质。如果将来你们都还活着,你们定会为此而感谢我的。现在,比尔博,我的孩子,去拿盏灯来,让这儿有点亮光!”
在一盏很大的遮着红色罩子的油灯下面,甘道夫在桌上铺开了一张像是地图的羊皮纸。
“这是你的祖父索尔绘制的,梭林。”甘道夫在回答矮人们对此提出的问题时说,“这是一张通往大山的道路示意图。”
“我认为这帮不上我们什么忙的。”梭林在瞟了一眼示意图后有些失望地说,“我还清楚地记得那座大山和其周围的景物。我知道幽暗密林在哪儿,知道巨龙居住繁衍的荒野在哪儿。”
“山上有个红色的巨龙标记,”巴林说,“不过,即便没有那个标记,我们一旦去到那里后,也不愁把它找出来。”
“这里有一个标记的点,你们可能没注意到。”巫师说,“这是一个秘密的入口。你们看到西边那个如尼文符号了吗?还有指向它的那只手?这标记的是一条通往地下大厅的秘密通道。”
“也许它曾经是个秘密,”梭林说,“但我们现在怎么知道它是否依然保密呢?巨龙斯毛格已经在那里住了太久了,足够它找出洞穴中的任何秘密了。”
“或许是这样——不过,在这许多年里斯毛格却无法使用它。”
“为什么?”
“因为这道秘门太小了。‘大门高五英尺,宽可以三人并行’,上面的如尼文这样写道,斯毛格这条巨龙无法从这样尺寸的洞口钻进去,就是在它年轻的时候也不行,更何况这些年来,它又吞噬下去了众多的矮人和河谷城的人类。”
“在我看来,那可是个大洞了。”比尔博(他没有见过龙,只见过霍比特人挖的洞)激动地说。比尔博又变得激奋起来,以至于忘记了让自己保持缄默。他很喜爱地图,在他客厅里便挂着一幅很大的邻近地区的详图,把他平日里喜欢走的路径都在上面用红笔标了出来。“这样大的一个门,怎么能不被外面的人或是巨龙所发现呢?”他问。你当然记得他可是比矮人还要低的霍比特人。
“有许多方法可以做到这一点。”甘道夫说,“但这扇门是如何做到隐秘的,我们只有去看了才知道。从图上所说的情况来看,我猜想这扇关闭着的门就嵌在大山的岩壁上,与其周围的岩壁毫无二致。矮人们通常都是这么做的——我觉得事情就是这样,难道不是吗?”
“没错!”梭林说。
“喔,”甘道夫继续说道,“我刚才忘记了说,这张地图还附有一把钥匙,一把很小很特别的钥匙。就是这把。”他说着递给梭林一把有着长柄和非常复杂的齿凹的银钥匙,“请保管好它!”
“一定!”梭林说着把钥匙拴在了他挂在脖子上的一条细链上,然后,把链子又放回了外衣里面,“现在,我们成功的希望更大了。这条信息让事情开始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在这之前,我们一直不太清楚该怎么做。我们原想着是向东走,尽可能小心尽可能悄然地向东走,一直抵达长湖。在那之后,麻烦便会不断——”
“据我对去往东边的道路的了解,麻烦会更早地到来的。”甘道夫插进来说。
“从那里,我们可以沿着奔流河一直往上走。”梭林没有搭甘道夫的茬继续道,“这样就可以去到河谷城废墟——也就是位于大山脚下河谷中的那个旧城。不过,我们中间没人愿意前往正门。河流从正门泻出,从大山南边险峻的悬崖上落下,巨龙也是从该门出入——它总是走正门的,除非它改变了它的习惯。”
“走正门不行,”巫师说,“除非我们有个能力超强的战士,或是一个英雄。我曾试着找到这样的战士,可他们都在遥远的地方互相拼杀,而在邻近的地区,英雄又实属罕见,或者说简直就没有。这一带的刀剑大都闲置得已经钝了,板斧都被用来砍树,盾牌都被当作了摇篮和罩饭菜用的盖子;巨龙都在遥远的人迹罕至的地方(因此几乎都快变成传说了)。这就是我要选上一个飞贼的原因——尤其是在我记起还有个边门的存在时。就这样,我找到并挑选出了我们的小比尔博·巴金斯做我们的飞贼。现在,让我们继续进行下面的讨论。”
“好的。”梭林说,“或许,这位飞贼专家能给我们提出一些建议和点子。”他装出很客气的样子转向比尔博。
“首先,我想了解一下事情的详情,”比尔博说,尽管此刻他的思绪有些混乱,心中也充满了疑虑,但他的图克血统却仍在激励他。“我指的是,关于金子、巨龙等事情,那些金子是如何运送到那里的,它们又属于谁?还有其他的一些问题。”
“老天!你不是看到地图了吗?”梭林说,“也听见我们刚刚唱的那首歌了吧?这么久的时间里,我们不是一直在讨论这件事情吗?”“尽管如此,我还是想让你把它表述得更清楚、更直截了当些。”比尔博倔强地说,拿出来了他办正经事时的认真劲儿(他这副举止是拿来对付那些平日里试图跟他借钱的人用的),极力表现出一副睿智、专业、有谋略的样子,好对得起甘道夫给他的评价。“另外,我也想知道其中的风险,所需的现金开销和所需的时间,以及所得的报酬等”——他的意思是说:“我将从中得到多少?我是不是还能活着回来?”
“好的,我来详细说说。”梭林解释道,“很久以前,在我们家族被驱逐出遥远的北方之后,我的祖父索尔那一代人,他们带着财富和工具,按照地图的指引,回到了这座大山。这地方其实是由我的一位先祖老瑟莱因率先发现的。回到这里后,他们开始挖矿、挖掘隧道,甚至开凿出了宏伟的厅堂和作坊,我相信他们也找到了大量的黄金和珠宝。因此,他们变得极其富有,名声也传遍了四方,我的祖父再次成了山下之王,受到了居住在南部地区的人类的尊敬,后来他们搬到了奔流河的上游,最后定居在大山脚下的河谷中。在那里,人类建造了一座河谷城,他们快乐地生活着。河谷城里的历代国王都是聘请我们那儿的匠人,即便是技艺最不怎么的的匠人,他们也会给予丰厚的酬劳。河谷城里的人总是恳请我们收他们的儿子做徒弟,给予我们不菲的报酬,尤其是在食物的供给方面,所以,我们从来用不着自己种粮食或是四处去找粮食。那是我们过得最好的一段日子,就是我们中间最穷的人也有钱花,有钱借给别人,有悠闲的时间可以纯粹出于兴趣和爱好去制作出一些精美的东西,更别提那些奇特且充满魔力的玩具了,这些神奇的东西在现今的世界早已难以寻觅。因此,我祖父的大厅里陈列着琳琅满目的铠甲、珠宝、雕刻艺术品和精致酒杯等,河谷城的工艺品市场无疑是北方世界的一大奇观。
“毫无疑问,正是这些珍宝引来了巨龙的觊觎。你也知道,巨龙到处从人类、精灵和矮人那里劫掠黄金和珠宝;只要它们还活着(实际上,除非被杀死,否则它们永远会活着),对掠夺来的财宝就会牢牢地看守着,尽管它们连一个黄铜戒指也不会拿来享受一下。确切地说,它们根本分不清两件物品做工的好坏,尽管对它们当下的市场价值知道得一清二楚;它们自己从来不会制作东西,就是它们身上的鳞片有一小块松动了,也不会缝缀一下。那个时候,北方的巨龙很多,随着矮人们逃往南方或者被杀,巨龙所造成的毁坏和荒芜变得越发严重,那儿的黄金也越来越少了。其中有一只叫斯毛格的巨龙,它的贪婪、邪恶和强大是出了名的。有一天,它跃上天空,向南飞去。我们先是听到像是从北方刮来的飓风那样的呼啸声,山上的松树被风吹得吱嘎作响。碰巧有些矮人在山洞外面(幸运的是,我也是其中的一个——在那个时候,一名勇敢的喜欢冒险的青年总是四处游荡的,我因此而在那一天保住了性命)——哦,于是,我们从很远的地方看到巨龙喷着火焰落到我们所在的那座山上。跟着,它顺着山坡而下,当它的身体掠过树林时,树木全燃起了大火。那时,河谷城里的大钟都已敲响,战士们纷纷拿起了武器,矮人们也都从他们洞穴的大门里冲了出来,谁知巨龙正在等着他们来呢。前来迎战的人,没有一个逃掉的。湍急的河面上腾起团团的蒸汽,雾气笼罩了河谷城,巨龙在浓雾中扑向他们,杀死了大多数战士——在那个年代里,发生这样悲惨的故事已是习以为常的事。随即,巨龙又飞了回来,从正门钻进山里,它转遍了山底下的大厅、街巷、隧道、地窖、房屋和通廊。在它这样转了一圈后,山里面就再没有一个活着的矮人了。这样,巨龙就占有了他们的全部财富。或许——这正是它的行事风格——巨龙把山底下的财宝都已收集在一起,堆成了大大的一堆,而它把财宝当床,就睡在了那上面。后来的一段时间,它常常晚上从大门里出来,去侵扰河谷城,抓回来城里的人,尤其是姑娘们,然后把他们吃掉,没多久,河谷城就变为一座废城,城里的人不是死了,就是离开了。虽说我不敢确定那儿现在到底怎么样啦,但是我想住得最靠近大山的居民,也应是在长湖离大山最远的那一边了。
“我们少数几个因待在外面而侥幸活下来的人,藏匿在一处失声恸哭,不住地诅咒着斯毛格;谁也没有料到,我的父亲和祖父此时竟然还活着(只是胡子烧焦了),他们找到了我们这里。他们的神情看上去非常严肃,几乎什么也不肯说。在我问他们是怎么逃出来的时,他们叫我住嘴,只是说在时机到来时的那一天我就会知道了。从那以后,我们便远离了大山,四处漂泊,有的时候我们不得不做苦力,干匠人的活儿或是去挖煤。不过,我们从未忘记过被巨龙劫掠的珠宝。即便是现在,我们已经攒下了不少财富,日子过得也不算赖了。”此时,梭林轻轻地抚摸着他颈间的金链子,说:“只要有一丝可能,我们依然渴望夺回我们的珠宝,让诅咒降临到斯毛格身上。
“我常常疑惑,我的父亲和祖父是如何从那条恶龙的魔爪中逃脱的。现在我明白了,大山的深处必定隐藏着一扇只有他们知道的秘密之门。很显然,他们为了这个目的绘制了这张地图。现在,我想知道的是,甘道夫是如何弄到它的,它又为何没有直接传到我这个继承人的手中?”
“我并不是去‘弄’来的,而是别人交给我的。”巫师解释道,“你还记得吗,你的祖父索尔是在莫瑞亚矿坑中被半兽人阿佐格杀害的?”
“那是个应该被诅咒的名字,我当然记得。”梭林愤怒地说。
“你的父亲瑟莱因是在一百年前的四月二十一日——正好是上周四的日子——离你而去的,从那以后你们就再也没有见过。”巫师继续说道。
“没错,没错。”梭林点了点头。
“哦,是你父亲将这张地图交给了我,并嘱托我把它交给你。如果我是按照自己的判断,在我觉得合适的时机和方式下将它交给你,你不会怪我吧?毕竟,我可是费尽周折才找到你的。因为你父亲在交给我这张地图的时候,已经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他也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所以说起来,我觉得你应该赞扬和感谢我才对!现在,我把地图交给你了。”他说着,将地图递给了梭林。
“我还是有点不懂。”梭林坦言道,比尔博也觉得自己有同样的疑问。甘道夫的话似乎并没有将一切都说清楚。
“你的祖父,”巫师缓慢而严肃地说,“在前往莫瑞亚矿坑之前,出于安全考虑,将地图交给了你的父亲。在你祖父遭遇不幸之后,你父亲带着地图踏上了旅程;他经历了许多令人沮丧的冒险,却始终未能靠近那座大山的边缘。当我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被关在了死灵法师的地牢里。至于他是如何落到那种地步的,我也不清楚。”
“那你为什么会去那里呢?”梭林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问道,其他的矮人也都感到一阵寒意。
“这个你就别问了。照惯例,我是去调查一些事情。那里真是个危险的地方,就连我甘道夫也是侥幸才逃了出来。我曾试图救出你的父亲,但可惜已经太迟了。他已经失去了理智,变得疯疯癫癫的,除了地图和钥匙,他几乎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们早已报复了莫瑞亚的半兽人,”梭林说,“现在,我们必须想着来对付死灵法师了。”
“别冲动行事!这个敌人太过强大,即使你能召集全世界的矮人,也绝非他的对手。你父亲最期望你做的,是深入研究这张地图,让这把钥匙发挥它的作用。巨龙和大山就已经足够你们应付了!”
“听着,听着。”比尔博突然大声说道,打断了众人的讨论。
“听什么?”大家的注意力立刻集中到了他身上,他有些慌乱地回答道,“听我现在要说的建议!”
“你的建议是什么?”他们好奇地问。
“哦,我想说的是,你们应该向东前进,去那边侦察一下。毕竟大山的另一边有个秘密的入口,而且我想,即使是巨龙也会有打盹的时候。只要你们在门口守候足够长的时间,我相信你们总会想出一些对策的。呃,难道你们不觉得,这一晚上你们谈的时间已经够长的了,如果你们明白我的意思的话。不如先去睡觉,然后早点儿出发,你们觉得呢?在你们动身之前,我会让你们吃上一顿丰盛的早餐的。”
“我想,你的意思是说在我们出发之前。”梭林说,“难道你不是飞贼吗?在门口守候不就是你的工作,更别说要进到秘门里面去了?不过,我赞同现在去睡觉,明早好好吃顿早饭。在出发之前,我喜欢给火腿配上六个鸡蛋:六个煎鸡蛋,当心别把蛋黄弄破了。”
在纷纷点了他们各自的早餐后——甚至连个“请”字也没说(这叫比尔博很是恼火),大家便全都立起身来。而我们的这位霍比特人则不得不给他们每个人去找睡觉的地方,他用上了他所有的空房间,给他们在椅子和沙发上铺上了床单,等他给他们都安排停当、回到自己的小屋时,他已筋疲力尽。躺在自己的小床上,他闷闷不乐地想道:他明天不会叫自己早点起来,给这些矮人做这顿倒霉的早餐了。他身上图克家的热血已经渐渐冷却,对他明早是否会踏上征程,他也不再那么确定了。
躺在床上的他仍能听到梭林在他隔壁的卧室里独自哼唱着:
在远方寒冷、雾蒙蒙的大山里
有很深而又古老的地下宫室,
拂晓前我们必须出发
去把早已被人遗忘的黄金找回。
听着这样的歌儿,比尔博渐渐睡着了。一夜里他做了许多令他不爽的梦。待他醒来时,日头已升得很高了。
比尔博猛地从床上跃起,迅速披上晨衣,急匆匆地走向餐厅。那里早已空无一人,但满眼的狼藉却昭示着这里曾有一顿丰盛而又匆忙的早餐。厨房里堆积如山的未洗餐具更是让人瞠目结舌。他所有的锅碗瓢盆似乎都被用上了,这清洗工作简直是一场噩梦。沮丧的比尔博终于确信昨晚的派对并非梦境,这真实而残酷的现实,让他宁愿相信那只是一场噩梦。可转念一想,他们没有带他走,甚至懒得去叫醒他(“从来没对他说过一声谢谢,”他想),这也挺好,令他有种如释重负之感;不过,不知怎么的,他又不禁有些失落。这种感觉让他惊了一跳。
“比尔博·巴金斯,你可别犯傻了!”他对自己说,“年纪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想着什么巨龙和离奇的冒险呢!”于是,他麻利地系好围裙,点燃炉火烧水,洗完了餐具。待他在厨房吃了一顿美餐,又来到餐厅时,外面已是阳光灿烂,从敞着的前门,吹进一阵和暖的春风。比尔博开始大声吹起了口哨,不再去想昨晚的事。事实上,他现在已坐在餐厅里一扇开着的窗户前,准备吃今天的第二顿早饭了,这时甘道夫突然走了进来。
“我亲爱的朋友,”甘道夫说,“你准备多会儿才到呢?你不是说要‘早点儿出发’吗?——已经十点半了,你怎么还在这儿用早餐呢?因为等不及了,他们给你留了纸条。”
“什么纸条?”可怜的巴金斯先生慌里慌张地问。
“天哪!”甘道夫喊,“今天早晨你完全不在状态啊——你今早没有掸过壁炉架吗?”
“那跟纸条有什么关系呢?清洗十四个人用过的碗碟也足够我忙的了!”
“如果你清理过壁炉架,就会发现压在钟表下面的那张纸条。”甘道夫说着,递给比尔博一张纸条(当然,纸条是比尔博自己的)。
纸条上写着:
梭林及众人向飞贼比尔博致敬!对于你的热情款待以及愿意为我们提供专业上的帮助,我们表示由衷的感谢。条款如下:事成之后,我们将支付你全部获利的十四分之一作为酬金;无论发生什么情况,所有的旅途费用都将由我们承担。如果你不幸亡故,丧葬费也将由我们或是我们的代理人支付;若我们亡故,其费用则由我们自己承担。
觉得没有必要惊扰了你的好觉,我们先行离开去做一些必要的准备工作,我们将在傍水路绿龙客栈恭候您的莅临,请务必在上午十一点整到达。
您最忠诚的朋友
梭林和他的伙伴们敬上
“你现在只剩十分钟了。你得跑着前去。”甘道夫说。
“但是——”比尔博说。
“这个没时间说了。”巫师说。
“但是——”比尔博再次说道。
“那个也没时间说了!赶紧出发!”
直到他生命的晚年,比尔博也从未能记起他是如何跑出屋外去的,没戴帽子,没拿手杖,没装一分钱或是其他任何他出去时习惯要带的东西;他的第二顿早餐才吃了一半,碗盘还没来得及洗,他把钥匙塞到甘道夫的手中,用他那双毛毛脚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穿过小巷,经过磨坊,涉过小河,随后又跑了一英里左右。
待他在十一点整到达临水镇时,已经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此时他才发现自己连块手帕也没带!
“嗨!”站在客栈门口张望他的巴林喊。
此时,其他人也正好从村子道路的拐弯处那边过来了。他们都骑着小马,每匹小马身上还驮着行李、包裹以及随身的用品。另外还有一匹更小一些的马,显然是给比尔博准备的。
“你们两个赶快上马,我们即刻出发!”梭林说。
“非常抱歉。”比尔博说,“可我这次出来连帽子都没戴,手帕,钱,什么也没有带。准确地说,我看到你留下的条子时,已经是十点四十五了。”
“不用再纠结了。”德瓦林说,“不要担心!没有手帕,没有许多别的东西,你照样能对付了一切,完成这趟旅程。至于帽子嘛,我行李里还备有一件带兜帽的斗篷呢。”
就这样,在五月到来前的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他们一行人与驮着行李和食物的小马,从客栈慢悠悠地出发了。比尔博此时戴着一顶已经有些旧了的深绿色兜帽,披着深绿色斗篷(德瓦林借给他的)。它们穿戴在他身上都有些太大了,使他显得很是滑稽。我真不知道,要是他父亲邦果看到他的这副模样,会作何感想。唯一能让比尔博感到安慰的是,他不会被别人误当作是个矮人,因为他没有胡子。
他们骑行了没多久,甘道夫便骑着一匹白马精神抖擞地赶了上来。他带来了许多块手帕,还有比尔博的烟斗和烟叶。随后的这段旅程大家都非常开心,他们一边骑着马前行,一边讲着故事或是唱着歌,除非吃饭的时候他们才会安静一会儿。虽然停下来吃饭的次数没有比尔博所想要的那么多,可他仍开始觉得,出去冒险也蛮不赖呢。
他们一开始经过的是霍比特人地区,这是片广袤、富庶的土地,居住的都是体面的人家,这里交通便利,道路纵横,其间点缀着一两个客栈,路上不时地会遇到从容赶路的农人或是矮人。再走下去他们来到一个讲着陌生语言的地区,那里的人所唱的歌子比尔博以前从未听到过。接着,他们进入荒僻之地,那里已没有人烟,没有旅店,道路也变得破败不堪。再前面不远处是阴森森的山峦,由于距离的靠近,显得越来越高峻,山上黑黢黢的长满了树木。有些山丘上还耸立着一些面目狰狞的古老城堡,仿佛以前建造它们的就是邪恶之人一样。那日的天气突然变得非常糟糕,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显得十分阴郁。大多数的时候,这里的天气晴朗得就像是美好的五月天一样,但现在空气变得又寒冷又潮湿。在刚过去的荒僻之地,虽然他们也不得不风餐露宿,可至少天气是干燥的。
“想想马上就是六月了!”比尔博嘟哝着,跟在矮人的后面,泼溅地走在一条泥泞的小道上。此时已过了下午茶的时间,天上一直下着瓢泼大雨,比尔博兜帽上的积水直往他的眼睛里滴,他的斗篷也整个儿湿透了;小马也乏累了,在地面的石头上打着滑,大家都低头耷脑的懒得吭气。“我敢肯定,雨水一定已经渗透到干衣服里面,还渗进了我们装食物的袋子。”比尔博想,“我干吗要来跟他们做这个飞贼!真希望还在我家乡的洞府里,坐在炉火边,听着茶壶刚刚煮沸的声音!”他的这种想法可不止一次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矮人们仍然缓慢地向前走着,没有谁曾回头去留意过一下这位霍比特人。藏在灰色云层后面的太阳一定已经落下西天,因为天色已开始变得昏暗。这时,他们刚好下到一道底部有条小河流淌的深溪谷里。起风了,河岸边的柳树被吹得弯下了腰呻吟着。幸运的是,道路通向小河上的一座石头古桥,此时的河水因倾泻的雨势已经暴涨,从北方的山丘中奔腾而下。
在他们过了桥后,几乎已经是晚上了。劲风吹散了灰色云层,于破絮般的浮云间徜徉的月亮出现在山岭的上方。此刻,众人停下脚步,梭林在低声嘀咕了几句关于晚饭的事情后,又接着说道:“我们该在哪里找个干燥点的地方休息呢?”
直到这个时候,大家才注意到甘道夫失踪了。在这之前,他一路与他们相随,不过,却从没说过他是不是也参加这次冒险,或者他是否只是跟他们相伴着走一段。一路上数他又能吃,又能说,又能笑。可现在却一下子全然消失了!
“偏巧是在一个巫师最能派上用场的时候。”朵力和诺力叨叨着说(他们俩赞同比尔博的看法,认为应该是多食多餐)。
最后他们决定就地宿营,于是,转移到一片茂密的树木下面,尽管树下稍微干一些,可风不断地把附在树叶上的雨水吹落,滴滴答答的,也挺让人心烦。再则,火似乎也跟他们捣起蛋来。矮人生火的本领可谓一流,无论何地,无论有无风,矮人几乎都能用任何物品点燃一堆火。但今晚却怎么也点不着火,甚至连最擅长此道的欧音和葛罗音也束手无策。
此时,一匹小马突然无缘无故地受到惊吓,狂奔起来。他们没来得及抓住它,它已跃入河中;大家费了好大的劲,菲力和奇力几乎被淹死,才把它从河里拉上来,可它背上所驮的行李和包裹却都被河水冲走了。更糟糕的是,落入水中的大都是食物,看来这天的晚饭和第二天的早饭,是没什么东西可吃了。
大家都垂头丧气地坐在那里,浑身湿淋淋地发着牢骚,而欧音和葛罗音仍在试着点燃火堆,为此两人还斗起嘴来。当比尔博正在凄然地想着,出来冒险,可不总是在五月灿烂的阳光下骑着马儿那么舒服的事儿时,总是担任值哨任务的巴林突然喊道:“那边有火光!”前面不远处有座林木覆盖的山冈,有些地方长得还挺茂盛的。从树木形成的大片黑暗中,他们现在清楚地看到有火光在闪烁,那是一个看上去很温馨的红色光点,它也许是一堆篝火,也许是光儿摇曳的火把。
在这样子注视了一会儿后,他们开始了争论。有人说“是火光”,有人说“不是”。也有人说要过去看个究竟,无论是任何一种情况,都该会好于这一整晚上饿着肚子挨雨淋。
还有人说:“这些地方鲜少有人知道,又太靠近大山。现在的旅人很少有走这条路的了。原来的地图也都不管用了:这儿的情况已变得越发糟糕,道路也早已没人守护。这些年来,人们甚至再没有听到过有关这里国王的情况,这一路上,你越少打听事情,就可能发现你越安全。”有人说:“我们毕竟有十四个人呢。”还有人说:“甘道夫到底去哪儿啦?”在场的每个人又都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随后,雨开始下得比以前更大了,欧音和葛罗音开始打了起来。
这场打斗倒让他们停止了争论。“毕竟我们身边有个飞贼呢。”说着他们开始牵着小马朝有光的方向走去(当然是小心翼翼的了)。很快他们来到小山冈上的林子里。在这里,他们看不到有通往某所房子或是农场的路。因此,当他们在漆黑、茂密的树丛中间行进时,弄出不少窸窸窣窣、吱吱嘎嘎的声响(当然也少不了抱怨和骂骂咧咧)。
突然,一束耀眼的红光在不远处的树干间闪烁起来。
“嘿,现在该轮到我们的飞贼大显身手了。”他们说道,这里所说的飞贼,自然是指比尔博了。“你必须前去查明那红光到底是怎么回事,确认那边是否安全。”梭林对比尔博说道,“你现在就赶快去,如果一切顺利,尽快回来。如果情况不妙,也要想办法回来!如果真的无法回来,就学两声谷仓猫头鹰叫,再学一声长耳猫头鹰叫,我们会根据情况采取相应的行动。”
比尔博还没来得及解释他根本不会学任何一种猫头鹰的叫声,就像他也不会像蝙蝠那样飞翔一样,就不得不接受命令出发了。不过,幸运的是,霍比特人擅长在林子里悄无声息地移动,他们可以做到毫无声息。比尔博对此深感自豪,他曾不止一次地抱怨过“矮人们在行走时总是喜欢弄出那么大的动静”,而实际上,像我们这样的普通人,即便有一整队人马从我们两英尺外的地方经过,如果恰巧赶上大风天气,我们也不会有任何察觉。在比尔博小心翼翼地走向那一红光时,我想就是他紧贴着一个黄鼠狼而过,那黄鼠狼也不会抖动一下它的胡须的。因此,很自然地,他径直来到火光附近——果然是一堆火——却没有惊动任何人。下面便是他所看到的。
三个身材魁梧的食人妖围坐在熊熊燃烧的榉木篝火旁,他们手持长棍,上面叉着正在烤制的羊腿,他们不时地舔舐着滴落至手指的鲜美肉汁。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气。他们身旁放着一桶美酒,每个人手中都端着一个硕大的酒壶,尽情地畅饮着。无须疑问,这些家伙一眼就能看出是食人妖。就连很少出过远门的比尔博也看出了这一点:他们都长着一颗又重又大的脑袋,都是高大的身躯,又粗又笨拙的腿,更别提他们所操的语言了,那可不是人们在客厅里谈话时所用的语言。
“昨天是羊肉,今天是羊肉,妈的,明天该不会又是羊肉吧。”其中的一个食人妖说。
“我们很久都没尝过人肉的味儿了。”第二个食人妖说,“也不知威廉是怎么想的,非把我们带到这个鬼地方来,他妈的——更何况,我们的酒也不多了。”他说着戳了一下正在大口喝酒的威廉的胳膊肘。
威廉猛不防被呛了一口。“闭上你的臭嘴!”一缓过劲来,他便呵斥道,“你这个蠢货,你以为人们总会留在这儿,等着你和波特来吃。自从山上下来后,你们俩已经吃光了一个半村子的人,你们这两个贪心鬼还想要吃多少人?我们的运气已经够好的了,能吃上这样肥美的羊肉,你们两个应该说‘谢谢威廉’才对。”说罢,他狠狠地从正在火上烤着的羊腿上咬下一大块肉,临了,用袖子抹了抹嘴。
没错,我想食人妖就是这副德行,即便这些只长着一个脑袋的食人妖也是如此。在听到这一通对话后,比尔博本应该立即做点儿什么才对。他或是迅速地返回,告诉朋友们附近有三个大体型的食人妖正生着闷气,极想着烤矮人的肉或是小马的肉来换换口味;或是以敏捷的身手开始行窃。一个真正一流的或者传说中的飞贼会在此刻偷走食人妖身边的一些东西——只要办得到,这么做几乎总是值得的——比如说,从木棍上撕下一大块羊腿,偷走些啤酒,然后悄悄地离开。另外一些更讲求实际、缺少职业操守的飞贼或许会在食人妖未发现之前,就用一把匕首结束了他们的性命。之后,那个晚上便能欢快而又安全地度过了。
这些比尔博并不是不知道。有许多事情,他虽然没做过,没亲眼见过,但他都读到过。此刻的情景既让他感到非常的恐惧,又让他很是憎厌;要是他自己现在千里之外就好了,可是——可是不知怎么的,他觉得他不能就这么空手径直回到梭林和大家那里去。因此,他站在树荫里犹豫着。在他所听到的各种各样的飞贼故事中,偷食人妖的东西似乎是最容易办到的事。于是,他蹑手蹑脚地来到紧靠着威廉的一棵大树后面。
波特和汤姆都去酒桶那边了。威廉又倒了一壶正在喝着。比尔博鼓起勇气,把他的一只小手伸进威廉硕大的口袋里。口袋里有个钱包,比尔博感觉这钱包简直有个提包那么大。“噫!”在慢慢地将它掏出来时,他心头感到一阵激动,他想,“这只是个开始呢!”
的确如此!食人妖的钱袋是有机关的,这一个也不例外。“喂!你是谁?”钱包一离开口袋,就尖声叫了起来,威廉立刻转过身子,在比尔博还没来得及弯腰躲到树后之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脖子。
“天哪,波特,看看我捉到了个什么?”威廉说。
“是什么?”另外的那两个跑了过来。
“哎呀呀,我没见过这个!你是啥玩意儿?”
“比尔博·巴金斯,一个飞——一个霍比特人。”可怜的比尔博浑身打着哆嗦说,心里想着在被掐死之前他如何能发出几声猫头鹰的叫声。
“一个飞蛾霍比特人?”听到这话,他们都吃惊不小。食人妖的理解力本来就迟钝,他们对任何新东西更是疑神疑鬼的。
“一个飞蛾霍比特人跟我的口袋究竟有何相干呢?”威廉说。
“该怎么吃他们,你知道吗?”汤姆问。
“试试不就知道了。”波特说着,拿起一把烤肉的钎子。
“他还不够一口吃的。”此时已经酒足饭饱的威廉说,“待他被剥了皮、剔了骨后,真还不够一口吃的。”
“或许附近还有像他这样的,加在一起,就可以拿来做派了。”波特说,“嗨,小兔崽子,是不是还有你的同类藏在这儿的林子里呢?”在他说的当儿,他看到了霍比特人的毛茸茸的脚,他抓住他的脚趾,倒着把他提了起来摇晃着。
“是的,还有许多。”话一出口,比尔博才想起不该出卖朋友。“不,没有,一个也没有。”他立即补充道。
“你什么意思?”波特说着拽起了他的头发,将他高高地拎了起来。
“我想说的是,”比尔博气喘吁吁地说道,“请各位千万别把我烤来吃!好心的先生们,我其实是个好厨师,我做的食物比我自己的肉好吃多了,如果你们能理解我的意思的话。我可以为你们烹制出美味佳肴,为你们准备一顿色香味俱全的早餐,只要你们别把我当作晚餐就行。”
“一个小可怜虫。”威廉说。烤羊腿已经把威廉的肚子里填满,再加上喝进去了不少的啤酒,肚皮都快要撑破了。“一个小可怜虫!让他走吧!”
“不行,他得先说出他所讲的‘许多’和‘一个也没有’到底是怎么回事。”波特说,“我可不想在睡觉时让别人把脑袋给割下来!把他的脚趾放到火上来烤,不信他不讲!”
“我不同意这么做。”威廉说,“不管怎么说,他是我逮住的。”
“你就是个胖蠢猪,威廉。”波特说,“就像我今天傍晚时说你的。”
“你是个傻蛋!”
“你没资格这么说我,威廉·哈金斯。”波特说着拿自己的拳头在威廉眼前晃了晃。
随后,他们之间开始了激烈的争吵。待波特把比尔博扔在地上、食人妖之间像猫狗一样互相打了起来、一边用各种恰如其分的脏话对骂着时,比尔博(尽管受到惊吓,神志还足够清楚)见机从他们的脚下钻了出来。不久,他们便相互扭打着滚在了地上,几乎滚到了火堆里,一边还在用脚踢、用拳头击打着对方。在这期间,汤姆一直用根树枝抽打着他们两个,想让他俩恢复理智——当然,结果只能使这两个食人妖变得更加疯狂。
这本该是比尔博离开的最佳时机,可他的一双可怜的小脚却几乎被波特的大爪攥扁,何况他呼吸紧促,脑袋也晕晕乎乎的,因此,他躺在离开火堆远一点的地方,正喘着大气呢。
此时,巴林正巧赶到了食人妖们打架的现场。待在原处的矮人们早就听到了那边传来的吵嚷声,在等了比尔博一会儿,既不见他归来也听不到他发出猫头鹰似的叫声后,他们便一个接一个地朝着火堆的方向悄悄地靠近过来,汤姆一看见巴林来到火堆旁便发出一声可怕的嚎叫,食人妖很讨厌看到矮人(还没有煮过或是烤熟的)。波特和威廉马上停止了打斗。“袋子,汤姆,快!”他俩喊。于是,还没待巴林在这一片混乱中弄清楚比尔博所在的位置,便糊里糊涂地被一个袋子扣住,摔倒在地。
“我的估算要是不错的话,”汤姆说,“还有更多的会来。这也就是‘许多’和‘一个也没有’的意思。不是更多的飞蛾霍比特人,而是更多的矮人。就是这么回事儿!”
“我觉得你说得对。”波特说,“我们最好退到暗处去。”
于是,他们离开了火边,藏在阴影中,手里准备好袋子,这袋子是他们平时用来装羊肉或者其他劫掠品的。每当有个矮人走上前来,看着火堆以及翻倒在地的酒壶和啃剩的羊腿时,只听噗的一声便会有个臭烘烘的袋子突然扣在他的头上,随之应声倒地。就这样,不到一会儿的工夫,德瓦林躺在了巴林的旁边,菲力和奇力挤到了一块,朵力、诺力和欧力叠摞在了一起,而欧音、葛罗音、毕佛、波佛和庞伯是最难受的,被堆挤到了靠近篝火旁的地方。
“这是给他们几个一个教训。”汤姆说,因为毕佛和庞伯像其他陷于绝境的矮人一样,疯狂地挣扎,制造出许多麻烦。
梭林最后一个到来,他可不是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被捉的。他已经感觉到了事情的不妙,无须非要看到他的朋友们乱踢在袋子外面的腿,来提醒他有危险将至。他站在离火堆稍远的阴影中,大声喝道:“是谁在捣乱?是谁把我的人都打倒了?”
“是食人妖!”躲在树后的比尔博小声回答。众人都把他忘在了脑后。“他们都拿着袋子,藏在灌木丛里。”他说。
“噢!是吗?”梭林说,在食人妖未扑向他之前,他一个箭步跃到火堆前,从火中抽出一根燃着火的又长又粗的树枝。波特来不及躲闪,被树枝燃火的那一头一下子戳到一只眼睛上,这使他暂时不得不放弃了战斗。比尔博上来助阵,他尽力去抱住汤姆的一条腿——一条像树干那么粗的腿——不料一脚就被汤姆踢飞到一簇矮树顶上,同时踢起的火星都飞溅到了梭林的脸上。
汤姆只顾了踢,嘴上却挨了梭林的一棍子,被打掉了一颗门牙。他痛得不停地大声吼叫。不过,就在那个时候,威廉从后面上来,把一个袋子从梭林的头上扣下去,一直罩到他的脚上。战斗就这样结束了。如今矮人们的处境极其不妙:他们被紧紧地捆绑着,像货物一样堆叠在袋子里。旁边坐着三个愤怒的食人妖——其中两个身上还留有火烧或戳伤的痕迹。他们正在激烈地争论着这些矮人是应该慢慢烤来吃,还是应该剁碎了煮来吃,或是干脆坐在他们身上,将他们一个一个压成肉饼。比尔博仍然被丢弃在树丛的顶端,衣服和皮肤都被扯开了许多口子,他不敢动弹,生怕被食人妖们发现。
就是这时,甘道夫回来了。不过,谁也没有看见他。食人妖们刚刚决定了现在就把矮人们都烤了,等饿了再吃掉他们——这个点子是波特出的,经过一番争论后其他两个也同意了这个方案。
“现在烤他们,要烤熟了得整整一个晚上。”有个声音说。波特以为是威廉在唠叨。
“不要再重新挑起这无谓的争论了,威廉。”波特说,“不然的话,一整个晚上,我们都会争吵不休的。”
“谁在争论了?”威廉说,他以为最先那句话是波特说的。
“你呀。”波特说。
“你胡扯!”威廉说,这样他们便又开始了争辩。最后他们决定把矮人们剁碎,再放在锅上煮了。于是,他们搬来一口很大的黑锅,接着又拿出几套刀具。
“煮着吃不好!我们没有水,到那口老井那里,我们还得走很长的路。”一个声音说。波特和威廉以为是汤姆在说。
“闭嘴!”他们说,“否则,我们什么也干不成。要是你再说,你就自己去打水。”
“你才闭嘴呢!”汤姆说,他误以为刚才的话是威廉说的,“我想知道,除了你,哪还会有人唠叨。”
“你就是个呆子!”威廉说。
“你自己才是呆子!”汤姆说。
这样,争论又从头开始了,这一次比上几次更加激烈,直到最后他们又决定:坐到袋子上一个一个地把矮人们压成肉饼,下次一起煮着吃。
“我们先来坐哪一个呢?”一个声音说。
“我们最好还是先坐最后捉到的那一个。”波特提议道,因为他的眼睛就是被梭林弄伤的。他误以为汤姆在询问他的意见。
“别自言自语了。”汤姆说道,“如果你想坐最后捉到的那一个,那就坐吧。究竟是哪一个?”
“脚上穿黄袜子的那一个。”波特说。
“胡扯,是穿灰袜子的那一个。”一个听上去像是威廉的声音说。
“我敢肯定,是穿黄袜子的。”
“是黄袜子呀,”威廉说。
“那你刚才为什么要说是穿灰袜子的呢?”波特说。
“我没有。是汤姆说的。”
“才不是我呢!”汤姆反驳道,“明明是你说的。”
“二对一,闭上你的臭嘴!”波特愤怒地说道。
“你这是在跟谁说话呢?”威廉疑惑地问道。
“现在住嘴!”汤姆和波特一起说道,“夜深了,这个季节,黎明来得早。让我们赶紧干起来吧!”
“黎明会逮你们个正着,把你们都变成石头!”一个像是威廉的声音说。其实,那不是威廉的。因为就在那一刻,一道曙光照耀在小山上,鸟儿的鸣啭响彻了林子。威廉压根儿就没有机会再说话,在他弯身时,他已变成石头,永远地立在那里了;当波特和汤姆望向威廉时,他们俩也像岩石一样定在了那儿。直到今天,除了小鸟有时会在他们身上栖息外,他们总是孤零零地立在那里。也许你也知道,食人妖必须在天亮前回到地下,否则的话,他们就得变回到制作他们的原料——山上的岩石,从此再无可能移动半步。这便是曾经发生在波特、汤姆和威廉身上的故事。
“太棒啦!”甘道夫说着从一棵树后面走了出来,帮着比尔博从一簇灌木丛的顶上爬下来。这时,比尔博突然明白了过来。原来是甘道夫的声音致使食人妖之间不断地产生了分歧和争执,直到东方破晓,从而造成他们的厄运。
接下来巫师和比尔博解开了口袋上的绳子,放出了里面的矮人们。他们几乎被闷了个半死,心里也憋屈得够呛:挤着躺在那臭气熏天的袋子里,耳朵里听着食人妖们要烤熟、剁碎煮他们或者把他们压成肉饼的各种打算,那心里可真不是个滋味。他们让比尔博把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儿讲了两遍,才觉得心中的气消了一点儿。
“那种时候还想着偷钱包,太不合时宜了。”庞伯说,“我们急需的是火和食物!”
“可不经过搏斗,这两样东西你是无论如何从这些家伙那里得不到的。”甘道夫说,“你们现在这么做,是在浪费时间。难道你们就没有想到,这附近一定有食人妖所挖的洞穴?我们应该到那里去看看!”
他们四处搜寻,不久便发现了食人妖穿过树林时留下的大靴子印。他们循着足迹,往山上爬,最终找到了一个掩翳在灌木丛中通往洞穴的大石门。可他们怎么也打不开这个石门,尽管有甘道夫念着各种咒语,有大家一起用力地推。
“不知这个东西能不能用得上?”见大家已被整得又累又气,比尔博问,“我是在食人妖打架的地方看到它的。”他拿出一把硕大的钥匙,尽管威廉肯定会认为它很小,很神秘。这一定是在威廉变成石头之前,从他口袋里掉落的。
“为什么你不早点儿说呢?”矮人们喊。甘道夫一把拿过钥匙,将它插入钥匙孔里。接着,用力一推,那扇石门砰的一声向后打开,大家都走了进去。地上到处是尸骨,洞里充溢着一股难闻的味道。不过,架子上地上也散乱地堆放着许多食物,中间夹杂着一些其他的劫掠品,从黄铜纽扣到置在角落、里面装满钱币的坛子,无奇不有。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衣物——这些衣物对于食人妖来说都太小了,很可能是他们从受害者身上扒下来的。在衣物之间,还悬挂着几把样式、形状和尺寸各异的剑。其中两把剑尤其引人注目,它们精美的剑鞘和镶嵌着珠宝的剑柄让人赞叹不已。
甘道夫和梭林各自选择了一把剑。比尔博则挑了一把带鞘的刀子,对食人妖来说,它可能只是一把小巧的口袋刀,但在霍比特人比尔博手中,它俨然成了一把锋利的短剑。
“这些剑刃看着都很锋利。”甘道夫说,他把剑从剑鞘中抽出一半,好奇地打量着,“它们不是食人妖制作的,也不是这些地区的人类匠人当今制作的;要是能读懂刻在它们上面的如尼文,我们就可以更多地知道它们的来历了。”
“让我们离开这臭烘烘的洞穴吧!”菲力说。于是,他们带着满装钱币的坛子和食人妖没有碰过、看着尚能食用的粮食,还有满满的一桶啤酒,走出了石洞。现在该是吃早饭的时间了,饥肠辘辘的他们再顾不上去想,这些食物是他们从食人妖洞中的食品库中拿出来的。他们自己的食物储备已经所剩无几。但现在,他们得到了新的补给:有面包、奶酪,还有啤酒可以解渴。此外,还有火腿可以放在营火的余烬中慢慢烘烤。
早饭后,他们睡了一觉,因为经过一夜的折腾他们个个都人困马乏;这一觉一直睡到了下午。而后,他们牵来小马,载着这些装着金币的坛子,将它们秘密地埋在了离河边小路不远的地方,并在它们上面施了很多魔法,为的是将来万一有机会来取,还能重新找到这些金币。之后,他们再度上马,沿着小路朝着东方缓慢地行进。
“能问一下,昨晚你去哪儿了吗?”在他们并肩骑行的时候,梭林问甘道夫。
“去前面探了探。”他说。
“是什么让你及时地赶了回来呢?”
“再回头探一探。”
“说得没错!”梭林说,“可你能表达得更明白些吗?”
“我到前面去探路。因为我们的旅途很快会变得艰险。另外,我也操心着给我们已不多的给养进行补充。不过,走出去没多远,便碰上了我的几个从瑞文戴尔来的朋友。”
“瑞文戴尔在哪儿?”比尔博问。
“不要打断我!”甘道夫说,“如果运气好的话,过几天你就到那儿了,到时你自然就知道了。正如我刚才说的,我遇上两个爱隆的人,因为害怕食人妖,他们正在急匆匆地赶路。正是他们告诉我有三个食人妖从山上下来、住在了离大路不远的林子里:食人妖把附近地区的人都吓跑了,他们还在半路上截杀路人。
“我立刻意识到我得回去。我回头望远,发现远处有一片火光,便奔着它而去。现在,你们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吧。下一次,大家一定要更加小心,否则,我们将哪儿也去不了了!”
“谢谢你,甘道夫!”梭林说。
那一天,以及接下来的两天,尽管天气逐渐好转,但他们却都沉默寡言,既未唱歌也未讲故事。他们开始感受到危险就潜伏在道路两侧不远处。他们白天不停地跋涉,夜幕降临便扎营休息。马匹可以吃的青草随处可见,因此它们的食物相对充足,而他们的袋子里即便加上从食人妖那里得来的食物,也已经所剩无几了。一天清晨,他们遇到了一条河流,于是他们寻找了一处河面较宽且水较浅的地方——河水冲击着河床中的石头,激起白色的浪花,发出潺潺的流水声——然后小心翼翼地涉水而过。对面的河岸又陡又滑,待他们牵着小马爬上堤堰后,他们发现大山已赫然出现在前方。他们估摸着从这里到达最近的山脚下,最多也就是一天的路程了。虽说有阳光斑斑驳驳地洒在褐色的山坡上,可大山看上去仍很凄凉,阴森森的,越过层叠的山峦在其最高的峰顶上,有皑皑白雪闪着熠熠的光辉。
“那座就是我们要去的大山吗?”比尔博瞪大了眼睛、一脸肃穆地望着那座大山问道。以前,他从未见过如此巍峨壮观的景象。
“当然不是!”巴林说,“这只不过是迷雾山脉的最西端,我们得穿过,或者翻过,或者从它底下钻过去,才能进入位于它另一侧的大荒野。就是下到了迷雾山脉的另一侧,要抵达东方的孤山——斯毛格霸占着我们的珠宝的地方——也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噢!”比尔博说道,就在那一刻,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这种疲惫让他再次回想起他那个霍比特人的洞府,那个充满温馨的家。他心中最喜爱的客厅、壁炉旁舒适的座椅,以及水壶烧开时咕嘟咕嘟的声响,都一一浮现在他的脑海中。而这绝非他最后一次怀念那个温暖的家!
现在,是甘道夫在前面带路。“千万不能走错了路,不然的话,我们就完了。”他说,“一则,我们缺少食物;二则,我们需要在较为安全的地方休息——另外,在通过迷雾山脉时,我们必须找到那条唯一正确的路径,否则,我们便会迷失在大山里,不得不重新回到迷雾山脉的起点(倘若我们还能够回得来的话),再走一次。”
大家问他当下他们这是要去往哪里,甘道夫回答说:“正像我们中间有些人可能知道的,我们已经到达了大荒野的边上。那座称作瑞文戴尔也称作爱隆之最后家园的秀美河谷,就隐在我们前面不远的一个地方。我让人给捎去了口信,瑞文戴尔的朋友们正在等着我们呢。”
这听上去真是个令人慰藉的好消息,不过,他们现在还没有到那儿呢。找到位于迷雾山脉西侧的最后家园,并不像他们起初想的那么容易。这里似乎没有任何树木、河谷或山冈来打破眼前的单调景色——一片缓缓上升的开阔坡地,一直延伸到最近的大山脚下。这是一片辽阔的土地,主要由石楠属植物和剥落的岩石构成,其间偶尔点缀着一些青草和苔藓的绿色,暗示着可能有水源的存在。
上午过去了,下午来临;可在这片寂静的荒野中,仍然不见有任何的人迹。他们变得有些焦急起来,因为他们现在觉得,瑞文戴尔几乎可能就隐藏在从这里到大山之间的任何一个地方。他们曾与几条山谷不期而遇,这些窄窄的、两边都很陡峭的山谷总是蓦然出现在他们脚下,一眼望下去,他们会惊讶地发现下面生长着郁郁葱葱的树木,谷底有泉水流淌。有些溪谷他们几乎可以一跃而过,但却很深,有瀑布在下面倾泻。也有一些黑黢黢的山谷,他们既越不过去,也无法爬到下面去。还有一些沼泽地,其间点缀着片片怡人的绿色,有亭亭玉立的花朵争奇斗艳;可若是一匹驮着东西的小马进到里面,就再也不会有出来的机会了。
从渡口到迷雾山脉之间的这片土地,确实比大家所想象的要宽广得多。比尔博感到惊讶了。他们现在所行的是这儿唯一的一条道。路面上铺有白色的石头,有的石头很小,有的石头较大,上面覆着苔藓或是石楠属植物。循着这样的一条小道前进,就是有熟悉路的甘道夫领着,走起来也很艰难,缓慢。
在观察着这些石头时,甘道夫的脑袋和胡子一甩一甩的,显得很好笑,大家默默地跟在他的后面,可直到天就要黑了,也没能寻到瑞文戴尔的影子。喝下午茶的时间早已过了,眼看着吃晚饭的时间很快也要过去了。周围已有蛾子在飞来飞去,天色变得越来越昏暗,因为月亮还没有升起来。比尔博的小马开始被道上的石头和草根绊得踉踉跄跄的。突然间,他们来到一处地堑的边缘,甘道夫的马差点儿滑下这陡峭的坡地。
“总算到了!”甘道夫喊,其他人都围拢上来,俯瞰着下面。他们看见在下面很深的地方有道河谷,能听到河水在谷底的石头河床上奔涌;空气中充溢着树木的芳香,在河对岸,河谷的另一边,有光儿在闪烁。
比尔博永远也忘不了,他们是如何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昏暗中沿着峻峭、崎岖的小径,滑下到瑞文戴尔这个神秘的山谷中去的。越往下走,空气变得越是温暖,松脂的香味儿弄得他很是瞌睡,他不时地打着盹儿,有一次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有好几次,他因为打盹而让鼻子撞到了马儿的脖子上。然而,随着他们继续往下走,精神却逐渐变得振奋起来。周围的树木现在成了榉树和橡树,暮色中给人一种很舒适的感觉。在夜色几乎笼罩了青草的最后一抹绿色时,他们终于来到了离河岸不远的一处林中空地上。
“嚯嚯!闻起来有精灵的味道了!”比尔博想,接着,他抬头仰望起天上的星星。繁星在苍穹里闪烁着璀璨和蓝色的光芒。就在这时,林中突然传来一阵夹杂着欢笑的歌声:
噢!你们究竟在忙些什么,
这是要前往何方?
你们的小马需要休憩!
看那河水,
哗啦啦,哗啦啦地
在山谷间流淌!
噢!你们究竟在追寻什么,
你们的目的地又在何方?
木柴在燃烧,
燕麦饼在烘焙!
噢!美好啊,美好,
山谷里乐遥遥,
哈!哈!
噢!你们这是要去往哪里?
你们的胡子啊在摇啊摇,
没人知道,没人知道是什么
让巴金斯先生六月来到我们的山谷里,
还有巴林和德瓦林,
哈!哈!
噢!你们是要停留,
还是继续前行?
你们的小马已在踟蹰!
天光也已快失去踪影!
继续前行实为不妥,
停留会带给你们欢乐。
听吧,听吧,
听我们的歌唱,
听到天色黑了又亮,
哈!哈!
他们就这样在树林里笑着,唱着,我敢说你一定觉得他们唱的这些都毫无意义吧。如果你这样告诉他们,他们才不会在乎呢,只会笑得更加开心。他们当然就是精灵了。在天色变得越发暗下来时,比尔博瞥见了他们的身影。比尔博喜欢精灵,尽管他以前从未见过他们;但这时他也有点儿害怕起他们来。矮人们和精灵们之间相处得不好。即便是像梭林和他的朋友们这样的矮人也认为精灵们很蠢(其实,这样的想法本身就够愚蠢的),或是跟他们在一块儿就觉得烦。因为一些精灵总是开他们的玩笑,大多数的精灵都笑话他们留着的胡子。
“喂,喂!”一个声音说,“大家快看呀!霍比特人比尔博骑在一匹小马上,哦,我的乖乖!他看上去多可爱!”
“太棒太可爱啦!”
而后,他们又唱起一首歌,跟我刚才完整记录下来的这一首同样滑稽可笑。临了,一位年轻的高个子精灵走出林子,对着甘道夫和梭林鞠了一躬。
“欢迎来到瑞文戴尔!”他说。
“谢谢你!”梭林有些粗声粗气地说;而甘道夫早已下了马,走到精灵们中间,跟他们愉快地聊了起来。
“你们有点儿绕路了,”那个精灵说,“如果你们是想走那条过河的道,到河对岸的房子去的话。我们可以给你们带路,不过,在过桥之前,你们最好还是步行吧。你们是打算在这里和我们唱会儿歌,还是径直就过去呢?那边已经在准备晚饭了,”他说,“我能闻到了烧饭的味道。”
尽管很累了,比尔博还是很想在这儿多待一会儿。精灵的歌声不容错过,尤其是在六月天里的星空下,尤其是他们的娱乐又很招人喜欢。另外,他也很想跟这些似乎知道他的名字和他的事情的精灵私下聊上几句,尽管以前从未见过他们。他想他们对他这次冒险的看法一定很有趣。精灵们知道很多东西,对各方面的消息都很灵通,了解各种族中间正在发生的事情,传播消息之快比水流的速度还快。
可此时的矮人们早就急不可耐地想着要吃晚饭了,不愿再做停留。他们牵着马儿继续前行,被精灵们引着上了小道,最终来到了河边。河水喧腾着流得很急,从山中泻出的水于夏日的傍晚往往都是这么湍急,因为太阳一整天的照耀又融化了山顶上的不少积雪。河面上只有一座窄窄的石头桥,没有护栏,窄得人和马都只能鱼贯而行。于是,他们用缰绳牵着各自的小马,一个挨着一个、小心缓慢地挪着步子。精灵们举着明亮的灯笼,站在岸边,在他们一行人过桥的当儿,他们唱起了一首欢快的歌儿。
“小心,别把你的胡子浸到河里去,老爹!”精灵们冲着梭林喊,此时的梭林弯着腰,弓着背,几乎都快四肢着地了,“你就是不给它浇水,它也足够长得了。”
“小心比尔博吃光所有的蛋糕!”他们喊,“他已经太胖,钻不过钥匙孔去了!”
“安静!安静!各位朋友!祝你们晚安!”最后赶到的甘道夫说道,“山谷里也有耳目,有些精灵一高兴起来就容易说个不停。各位,晚安!”
他们终于抵达了最后的家园,发现那里的门都敞开着,仿佛在欢迎他们的归来。
说起来也怪,拥有的美好事情,度过的美好时光,没几句话就能讲完,听起来也索然;而那些令人难过,令人心跳加快,甚至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却可以构成一个很好的故事,让我们津津有味地讲上好一阵子。他们在瑞文戴尔停留了不短的时间,至少有十四天,都有点儿舍不得离开了。比尔博甚至愿意在那儿永远永远地待下去了——哪怕许个愿就能把他顺利地带回霍比特人洞府,他都不是那么想回去了。然而,关于他们这一段时间的驻留却很少有什么可讲的。
最后家园的主人是一位被精灵们视为朋友的伟大人物——这些精灵之友的先祖们大多在史前时期就已融入各种传奇故事之中,那时邪恶的半兽人与精灵以及北方人类之间战火不断。直到我们故事发生的那个年代,仍然有一些精灵与北方人类英雄共同孕育的后代存在,而最后家园的主人爱隆便是这群人的领袖。
爱隆面庞高贵、英俊,仪表如精灵之王,身体强壮得像战士,其睿智胜于巫师,其尊贵犹如矮人的国王,又和蔼善良得如同夏日。他被写进了许多的故事当中,可在有关比尔博伟大冒险的这个故事里,尽管重要,他却是个小角色,这一点待你看到故事的后面,自然就清楚了。他的最后家园真是一个美妙的地方,无论你是渴望美食、渴望休息、渴望投入工作,还是想要讲述故事、放声歌唱,或者仅仅是想静静地坐着沉思,甚至是将所有这些活动融为一体,这里都是最完美的所在。邪恶无法触及这个山谷的深处。
我真希望能有机会向你们转述他们在那儿听闻的一些故事或几段歌谣。在那片土地上逗留了数日之后,他们每一个人,包括那匹小马,都焕发出了新的活力,身体也变得更加健壮有力。他们的衣服得到了缝补,伤痛得到了治愈,心情得到了抚慰,又重新燃起了希望。他们的袋子里被装满了食物和给养,分量不重,却富于营养,足能够供他们翻过大山中的各个隘口了。精灵给予他们的建议使他们的方案更加完善。这样,一眨眼的时间来到了夏至的前夜,他们计划在夏至的早晨太阳刚刚升起时出发。
爱隆精通各种如尼文。那一天,他看着他们从食人妖洞中带回的宝剑说:“这些剑不是食人妖制作的。这是些非常古老的剑了,是我的亲族西方高等精灵的佩剑。它们是为了与半兽人作战而在贡多林锻造的。它们一定是来自巨龙的宝库或是来自半兽人的劫掠品,因为在许多年前是巨龙和半兽人摧毁了那座城市。梭林的这把剑,在如尼文中被称为半兽人克星,这是贡多林古语中的意思,意为‘斩杀半兽人之剑’,这无疑是一把赫赫有名的宝剑。而甘道夫手中的这把剑,名为格兰德凛,意为‘击敌斧’,它曾是贡多林国王的佩剑,同样充满了传奇色彩。你们一定要好好保管它们!”
“我一直很好奇,这些食人妖究竟是从哪里得到这些宝剑的呢?”梭林饶有兴趣地看着手中的剑说道。
“我也说不准。”爱隆说,“不过,我们可以这样猜想,你们遇到的那几个食人妖可能是劫掠了别的强盗,或者他们是在某座大山的一个古老山洞中看到了这些遗留下来的劫掠物。我听说,在矮人和半兽人的战争之后,在被废弃的莫瑞亚矿坑中,仍然有被人遗忘了的旧日的珠宝。”
梭林思考着爱隆的这些话。“我一定会珍视并妥善保管这把剑的,”他说道,“希望它能尽快再次挥向半兽人,将他们斩尽杀绝!”
“待你们到了山里,你这话许会很快就应验的!”爱隆说,“现在,让我看看你的地图!”
爱隆接过地图,长时间地盯着它,同时不住地摇着头。这是因为尽管他并不完全赞同矮人们的做法和他们对金子的过分热爱,可他也憎恨巨龙,憎恶它们的残酷和邪恶,想起河谷城的毁灭以及奔流河被烧焦的堤岸,想起它以前悠扬悦耳的钟声,内心不免感到一阵悲伤。这时,一轮渐渐圆满的银色新月高悬夜空,洒下柔和的光芒。爱隆举起地图,月光从地图背后透射而过,形成一幅神秘的图案。“这是何意?”他疑惑地说道,“除了常见的如尼文之外,这里还有月亮文字,它们似乎在诉说着:‘大门高五英尺,宽可三人并行。’”
“什么是月亮文字?”霍比特人激动地问道。我已告诉过你,这位霍比特人喜欢地图,也喜欢如尼文以及其他的文字,喜欢巧妙的文字书写,尽管他自己写的字看去很纤弱,像是蜘蛛爬似的。
“月亮文字也是一种如尼文,只是你平时无法看到它们。”爱隆说,“如果你直接去看,是看不到它们的。只有在月光从背后照耀到它们上面时,它们才能被看到。这月亮文字还有更精妙的设计呢,比如说,这些字只有在与它们被写下的那一天相同的季节和月形下才会显现。是矮人们发明了月亮文字,并在书写时使用了银色的笔。这里的月亮文字,必定是在很久以前的某个夏至前夜,于新月的光辉下被写下的。”
“它们说什么呢?”甘道夫和梭林一起问道,尽管以前从不曾有过这样的机会,而且下一个这样的机会还不知会等到什么时候,可现在由爱隆首先发现了这个秘密,他们俩还是觉得有些难堪。
“当画眉鸟啄木时,站到灰色的岩石旁,”爱隆念道,“夕阳带着都灵之日的余晖,将照耀在钥匙孔上。”
“都灵,都灵!”梭林说道,“他是我们矮人最古老一族的始祖,被称为长须,也是我的家族始祖:我是他血脉的延续。”
“那么,都灵之日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那是矮人新年的第一天。”梭林解释说,“也就是秋冬季节交替时,秋天最后一个月的首日。至今,我们仍然把秋天最后一次月亮和太阳同时出现在天空的那一天,称作都灵之日。不过,这恐怕对我们并没有太大的帮助,因为这些年来,我们已经逐渐掌握不了预测这一天到来的技术了。”
“这一点还尚待证明。”甘道夫说,“还写有别的什么文字吗?”
“在今日的月光下,再看不到有别的了。”爱隆说着把地图递还给了梭林。随后,他们都去到河边,看精灵们在夏至前夜的跳舞和歌唱。
次日的早晨便是夏至的早晨,一个清新、姣好的早晨,是人们梦寐以求的那样的清晨:湛蓝的天空,一丝儿云彩也没有,阳光在河面上跳跃。他们在精灵道别和祝福的歌声中,骑着马缓缓地离去,他们的心里已准备好去迎接更大的冒险,而且对于穿越迷雾山脉进入山后地区的那条道路,他们也已了然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