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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菌子物语

传言或者说谣言,即便偏离了事实或真实感,也是观察及认识事物的一个有趣视角。有时候除了解闷,它们还有些隐喻的意味。

玩过著名的《超级马里奥》红白机游戏的人都知道,马里奥吃了蘑菇会变成超级马里奥,就好像大力水手吃了菠菜之后,能力等级会陡升。菠菜含铁,吃了之后有益健康,这是大力水手吃菠菜的解释。每当大力水手需要力量的时候,他就会吃一罐菠菜。据说在美国经济大萧条时期,菠菜的销量增长了33%,因为大力水手鼓励每个人都吃菠菜,尤其是孩子们。那时,菠菜的地位仅次于火鸡和冰激凌,是孩子们最喜欢的食物之一。

蘑菇有什么神奇能量,能让马里奥变成超级牛人?有人说,其实他没有变,是吃了致幻蘑菇(毒蝇鹅膏菌),感觉自己变强了。出版于1865年的英国童话故事《爱丽丝梦游仙境》中,毛毛虫告诉爱丽丝有关蘑菇的秘密:如果吃了蘑菇的一半,她会变高;吃另一半,她则会变矮。爱丽丝把蘑菇一分为二,于是拥有了变形的能力。《爱丽丝梦游仙境》这部作品影响力巨大,故事里蘑菇带来的魔力,大概也和致幻毒性有关。

实际上,《超级马里奥》和《爱丽丝梦游仙境》中神奇蘑菇的原型,正是毒蝇鹅膏菌,又叫毒蝇伞(fly agaric)、蛤蟆菌等,菌盖通常为红色,是西方文化中最著名的毒蘑菇。毒蝇鹅膏菌含鹅膏蕈氨酸和蝇蕈碱等毒素,误食后会造成神经精神型中毒(致幻)。其所含毒蕈碱是一种杀虫剂,在欧洲很多地方被用来毒杀苍蝇(其拉丁名的种加词musca意为一只苍蝇)。又因为其湿滑的鳞片让人联想到癞蛤蟆,所以又叫蛤蟆菌。

《爱丽丝梦游仙境》,躺在蘑菇上吸水烟袋的毛毛虫

毒蝇伞在西方文化中有着非常重要的地位。一方面是因其漂亮的外表,更主要的还在于其致幻特性,据说生食后能让人力量大增,所以维京战士在战斗前会食用。这种特性让它进入了各种神奇故事与传说,逐渐成为人们心目中蘑菇形象的代表。

毒蝇鹅膏菌,邱韩摄(波兰)

据人类学家研究,圣诞老人的起源也来自毒蝇伞——红色的伞盖上有白色的鳞片,与圣诞老人衣服的颜色正好一致;圣诞老人的坐骑驯鹿也在迷幻的状态中飞驰。

在北欧拉普兰德地区和亚洲西伯利亚地区,人们在萨满仪式上有食用毒蝇伞的传统,用以通灵和占卜。人们甚至用毒蝇伞来围捕驯鹿,因为驯鹿也很喜欢吃它们。传说冬至前一天的晚上,萨满巫师会采集具有强烈迷幻效果的毒蝇伞。为了彰显其颜色,外出时巫师会穿上一件红色的外套,上面常常装饰着白边或白点。当他回来的时候,大雪堵住了门,他只好从烟囱里钻进来。之后他将完全干燥的毒蝇伞分给宾客。然后人们在萨满巫师的引导下,开启飞往生长在北极星上的生命之树(一种巨大的松树)的灵魂之旅。在那里,生命之树将解答所有村民在前一年遇到的问题和困惑。

小毒蝇鹅膏菌(北美东部)

中南美洲的玛雅文化中也有类似的传统和仪式,只不过主角变成了同样具有致幻效果的裸盖菇。这一重要现象深深吸引了罗伯特·高登·沃森(Robert Gordon Wasson)——J.P.摩根银行的高管,他毕生痴迷于神秘菌类的研究和探索,在他与爱人合著的《蘑菇、俄国及历史》的第十五章中,他根据自己在墨西哥印第安祭司指导下食用裸盖菇的经历,对这种古老的宗教仪式进行了生动的描述。

墨西哥印第安人和他们的祖先一样,对致幻蘑菇充满敬畏,他们怀着极为虔诚的心情,把它们称为“神圣蘑菇”——能够显灵的圣物。在宗教仪式上唱颂歌时,在祭司指导下食用神圣蘑菇,很快会出现幻觉和幻象,于是仪式进入高潮。产生幻觉的人深信,神圣蘑菇能使人通过心灵感应感知上帝的旨意或预言未来,将人的灵魂引导至天堂。

沃森把这类致幻的裸盖菇称为“magic mushroom”,直译过来就是“魔菇”。经过科学家的研究,致幻蘑菇中含有一种叫裸盖菇素(赛洛西宾)的物质,在人体内代谢为脱磷酸裸盖菇素,其分子结构和人体的血清素极为相似,这使它能和血清素的2A受体结合,进入大脑皮层。裸盖菇素进入大脑后,并不会全方位刺激大脑,只在两处区域——枕叶和海马体影响较大。枕叶是视觉分区,海马体是记忆检索区。裸盖菇素在大脑皮层新建了几千条神经链,接通枕叶和海马体之间的通道。错搭的通道把记忆信号连接到视觉处理区,让人产生幻视。这就是“魔菇”的致幻原理。也因为这个原理,科学家做了大量实验,证明裸盖菇素有治疗抑郁症的价值。目前科学家已经找到办法,既能保留其治疗抑郁症的功能,又能去掉其致幻的功能。

关于菌子的谣传或传言很多,比如颜色越鲜艳,菌子毒性越大。然而,说颜色鲜艳的菌子都有毒,教育意义大于实际意义。正确的理解是:不要乱吃蘑菇,尤其是那些颜色鲜艳的。反正你也分不清,不如吓唬吓唬你。

实际上,传言代表了某种认知,而且不同的时代,囿于信息的匮乏和检测手段的缺失,对同一事物,传言的描述也不一样。今天的人认为菌子鲜艳的颜色和毒性有关,中国古人对此的认知则是另一种样子。

菌冬春无毒,夏秋有毒,有蛇虫从下过也。夜中有光者,欲烂无虫者,煮之不熟者,煮讫照人无影者,上有毛下无纹者,仰卷赤色者,并有毒杀人。中其毒者,地浆及粪汁解之。

冬天和春天出的菌子,是无毒的;夏天、秋天出的菌子有毒,因为夏秋时节,毒蛇出没会从菌子底下过。夜间会发光的,腐烂而虫未咬过的,吃的时候没煮熟的,煮熟之后菌汤照人照不出影子的,菌盖有茸毛、菌柄没有网纹的,菌褶卷起而红色的,都能毒死人。不幸中毒的话,赶紧用泥浆和着粪水喝下去,能救命。

这则笔记出自《本草纲目》,原作者是陈藏器,一位唐代的中药学家,著有《本草拾遗》十卷,可惜已经失传。我们可以认为,陈藏器对菌子的认知代表了唐代人的普遍认知水平。

古人认为毒菌子杀人,是因为沾染了蛇的毒液。这样的解释,我们知道站不住脚,因为毒蛇的毒液见不得光。毒菌子的毒性,是自身所带。其他几条也站不住脚。最后一条粪汁解毒的方法,或许有用——足够恶心所以有催吐奇效。如果中毒时间不长,用催吐法是可以救命的。这个“解”,是解救之意,不是解毒之意。饮地浆或土浆解救吃菌子中毒之人,历代文献有很多记载,证明这是个常备之法。

在中国第一部菌子专著里,陈仁玉开篇就认为菌芝是大地精气破土而出所成;灵芝仙草,自古就是祥瑞之兆。屈原在《楚辞·九歌·山鬼》里歌唱过它:“采三秀兮于山间。”“三秀”是灵芝草的别名,古人说灵芝一年开花三次,故称灵华三秀。同样写菌子的神奇魔力,《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毒蝇伞是让爱丽丝变身,而中国古人的着眼点,是菌子助人飞升,长命百岁。

这些段子,或真实,或想象,或有凭有据,或真假参半,或无稽之谈,它们为我们补充了人类发展及饮食文化的侧写。 mkEwJIFucow/stCgjQRmbU0bROH+SxBx5ShLqfql53rsiw3n3RgK0Rw3NIvbEl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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