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什么人,要想成一个伟大人物,必须先要从名师受业。翻开中国伟人的历史来看,哪一个不是受了名师的陶镕、指授,才能成就大功业、大学识?我们的阳明,自然也不能逃出例外。他有两个先生,一个是教授文的,一个是教授武的,现在来分别说之。
(一)娄一斋——教文的。娄一斋,名谅,上饶人,是个大学问家。对于理学——就是哲学——有深切的研究,那时正在广信讲学。阳明在江西结了婚之后,便带着他新婚的妻子,同归余姚。舟至广信地方过,闻知娄一斋在此讲学,他素来听说一斋学问非常之好,他就很为钦慕,却苦于没有机会去见晤一次。这回恰好路过此地,便舍舟上岸,前去访谒。一斋见了阳明,异常喜爱,于是对阳明谈了许多宋儒“格物”之学。并又说:“圣人是可以学得到、做得到的。”这一次的谈话,使阳明得了不少的益处。娄一斋是个大理学家,所说的话,都是极有价值的。阳明想研究哲学的动机,便在这时开始了。后来能够发明“知行合一”的学说,在中国哲学史上,创辟一新境域,也得力于这次与一斋谈话。所以一斋就是阳明的第一个先生。
(二)许璋——教武的。许璋,字半圭,上虞人,是个大军事学家。凡天文、地理,及孙、吴韬略,奇门九遁之术,无不精晓。阳明的军事学识,多半受之于半圭。我们只看这样会用兵的阳明,就可以推测他的先生半圭的学问了。半圭是个淡于名禄,而又爱讲修道的。阳明在阳明洞养病时,也常同他的先生半圭,共参道妙。及阳明大功告成之后,送半圭一些金帛,半圭丝毫不肯受。阳明又想荐之于朝,半圭反说道:“爵赏非我所愿要的,你又何必以这些东西来相强呢!”后来半圭活到七十多岁才死。阳明以文哭之,题其墓曰:“处士许璋之墓。”
这两个先生,真可说是阳明的两位益师。学说上的成就,得力于教哲学的先生娄一斋;功业上的成就,得力于教军事学的先生许璋。要是没有这两位先生,阳明无论怎样,不能成就这样的伟大,然这正是阳明之幸啊!
在这年,龙山公因丁外艰,回归余姚,于是命阳明和从弟冕阶、宫同着妹婿牧相等,在一处研究八股文,讲经析义,预备应试科举之用。人多一点,也无非是取其易收切磋之效。阳明白天里,对于课业,倒不十分用功去练习;可是每天晚上,候其余的人都入睡乡之后,他反而搜求经、史、子、集,殚精穷思地研究起来。
他为什么要这样呢?原来他另抱了一个宗旨。他觉得学习八股文,无非徒供猎取功名仕禄之用,此外就毫无用处;至如经、史、子、集,是人终身受用不了的。而且是每个人,都得应当研究的。所以他略于八股,而独特别致力于经、史、子、集了。
过后,他的三位同学——冕阶、宫、牧相——都觉得阳明所作的文字,大有突飞猛进、一日千里之势,愈作愈佳,竟无半点瑕疵可寻,均皆自愧不如。及知阳明在每天晚上,另又用功于经、史、子、集,于是都赞叹着说:“他原来在学八股文之外,又另去用功于经、史,那我们怎能及得他呢?”
可怜的他们,只知以仕禄为目的去研究八股文,哪知世上还另有大学问、大道理,亟须研究的。他们要不是因附着阳明的一点关系,恐怕他们的名字,我们都莫能知道——虽然我们不甚景仰他们——他们只有寂寂无闻,同草木一般腐朽了。由此可见,人去研究学问,也须要放开远大眼光,立定高尚宗旨,不误入歧途才对呀!
阳明因多读书,气质也一天一天地变化了。他先前有一最不好的习惯——少年最容易犯的坏习惯,就是善谑;换句话来讲罢,就是他先前很喜作轻薄语。这当然是件不好的毛病,他自从研究圣贤书籍之后,已觉得这是很不好的习惯,非得速改不可。他悔了,他悔以前这许多的过失了。
他立志改过之后,由是不蹈先前的覆辙了,气质陡然一变,大众都很惊异起来。他们惊异阳明忽然去了淳于髠、曼倩的谑态,却蓦地戴上一副晦庵、伊川的理学面孔了。于是都来诘问他,为什么这样?他回答说:“我先前爱放逸善谑,现在我已悔悟,那都是过失,我决定立志改去不再犯了。”大众虽是听着他这样说,可是还不敢十分相信他能毅然勇于改过。等待过了许多时,方才证明他的改过并不是欺人之谈。大众不由得不对阳明肃然敛容,发生敬重之心,再也不敢同他来戏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