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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自然是最好的庙宇

苏轼回到京城,朝廷已换了面貌。宋英宗在位仅四年便病逝,新即位的宋神宗年仅二十岁,却雄心万丈,他和王安石意欲变法图强、革除旧弊。

熙宁元年(1068)十二月,苏轼从眉州服丧期满回朝后,仍任直史馆。熙宁二年(1069)二月,神宗任王安石为参知政事,“熙宁变法”正式开始。个性急躁、执拗的王安石推行的变法,有如疾风骤雨,遭到了一批大臣的强烈反对,朝廷自此分为新旧两党,党争之祸迁延不断。

苏轼站到了旧党之列,他认为变法太过急于求成,且有些方面不够合理,因此一遍遍上疏神宗表示反对,甚至当面向皇上提意见,但这丝毫未能动摇神宗变法的决心。

苏轼的言论在朝中具有相当大的影响力,这让王安石非常恼火。这位头脑清醒、实干亲民的“拗相公”,成为改革家之后更加一意孤行,他两次阻止神宗复用苏轼。变法派中其他居心不良之人,趁机对苏轼实施排挤打压。熙宁三年(1070)五月,谢景温上奏神宗,诬告苏轼在送父亲归葬四川时用官船贩卖私货,朝廷派出六路兵马严查,闹得沸沸扬扬,结果查无实据,只好不了了之。

站在新政对立面的苏轼,在朝中的处境可想而知。幸而文同恰在此时回京,与苏轼同朝为官。分别七年的两位知己再度重逢,自然往来甚密。在文同面前,苏轼可以毫无顾忌地坦露最真实的自己,文同亦然。五十五岁的文同,在三十七岁的苏轼面前,却像一个狂态百出的少年。他们哄然大笑有之,寂寞对坐亦有之。文同理解苏轼偶尔的沉默,他劝苏轼像自己一样,不谈政治,不论时事,只醉心于诗画。但苏轼做不到。文同擅长画竹,也知道苏轼最爱竹。他觉得,自己这位年轻的朋友就是竹,刚直劲挺,不惧风欺雪压。

苏轼终于决定离开京城,请求外放,后被任命为杭州通判。京城逼仄,但天下辽远,何处不可安放身心?在此前后,欧阳修、司马光、张方平、范镇等人也纷纷离京,朝堂成了新党把持的天下。

熙宁四年(1071)七月,苏轼奔赴杭州。在距京城东南三百余里的陈州(今河南周口市淮阳区),苏轼停了下来,他在那里见到了前一年上任的陈州知州张方平,以及在张方平手下任陈州教授的弟弟苏辙。

彼时,苏迈已是十三岁的少年,闰之于前一年生下一子,取名苏迨,苏辙也有了好几个孩子。两家人在一起,孩子们打闹嬉戏,大人们闲坐倾谈,苏轼顿觉时光安暖、万物可亲。

在陈州度过的七十多天里,与苏辙、张方平的优游宴饮,令苏轼忘却了仕途纷扰。张方平酒量很大,号称百杯不倒,苏轼并不以此自惭,承认自己酒量不如人:“你们这种海量,喝百杯才醉,我喝一杯就醉,不是和你们享受到同样的快乐了吗?”这就是苏轼,他永远那么自信,他知道自己的好,也知道自己的不足,但他从不自我贬低、自我否定,他坦然接纳真实的自我,并总有自解之法。

在陈州,苏轼经由苏辙结识了一个叫张耒的青年,后来张耒经苏轼举荐考中举人、进士,成为“苏门四学士”之一。

转眼中秋已过,到了九月,苏轼必须得启程了。依依不舍的苏辙,一直将兄长送到了颍州(今安徽阜阳),他们一起去看望了退官闲居在此的欧阳修。

欧阳修带他们去游颍州西湖。彼时,湖面碧波粼粼,湖岸草木挂着新霜,秋花开得一片绚烂。年已六旬的欧阳修,须发似雪,气色光润,看向西湖的眼神充满了温柔——因为爱着西湖,曾经的一代文坛盟主、朝廷重臣欧阳修选择终老颍州。

在颍州逗留半个多月后,苏轼告别恩师和胞弟,到达杭州时已是十一月二十八日。北宋杭州州府的官邸在凤凰山上,旁有吴山,南有钱塘江,北有西湖,苏轼的住所靠北,抬眼便可览西湖胜景。

到杭州的第三天,苏轼来到了西湖孤山寻访惠勤。惠勤是当时著名的诗僧,早年游历京城时与欧阳修相识。前一阵在颍州相会时,欧阳修将惠勤介绍给苏轼,希望他们能成为好友。苏轼与惠勤一见如故,同时他还认识了惠思,这使初来乍到的他感到温暖和安慰。

其实,初到杭州的苏轼并不寂寞,因才高名盛,许多人怀着仰慕与好奇之心,不断邀他赴宴聚饮,加之宋代官场盛行饮酒之风,杭州又是著名的酒都,宴饮就来得更为频繁。苏轼本不喜虚应客套,为此更是疲于奔命、不胜其烦,他将这种终日为酒食应酬而奔忙的痛苦境地称为“酒食地狱”。

酒食应酬的烦恼其实也不算什么,工作中还有更痛苦的事。

作为通判,苏轼不仅要辅助、监察知州的工作,还要负责审讯案件,过年也不能休息。初到杭州的除夕之夜,苏轼照例往狱中提点犯人。这些人中很多都是种田和经商的良民,因为还不起青苗贷,稀里糊涂入了监狱,过年也不能回家。这正是王安石推行新法的弊病之一。他们不过为了谋生,何罪之有?苏轼很痛心,新法被朝中一些利欲小人当成博取上位的武器,离神宗和王安石的初衷越来越远,然而皇帝和宰相听不得不同的意见,朝政的大力改革压覆住了多少底层民众悲怆的呐喊。苏轼感觉自己和这些老百姓一样可怜,不能为民造福,只能靠着这卑微的官职混口饭吃。他当即在监狱的墙壁上题诗:“我亦恋薄禄,因循失归休。不须论贤愚,均是为食谋……”

苏轼不顾同事反对,执意请求知州沈立放犯人回家过年。沈立也是个反对变法、体恤民情的好官,立即表示同意。苏轼很开心,他顾不上回家,便马不停蹄赶往各处牢狱,清点出三百七十多名轻犯,让他们立过字据之后回家过年,到元宵节过后再返回狱中。那些重罪囚犯,则供给酒食,让他们初一到初五都有肉吃,并严禁狱吏鞭打。

在目前的职位上,苏轼尽最大努力也只能做到这些。想到自己曾经“致君尧舜”的宏伟理想,苏轼不禁心情黯然,他写诗给苏辙说:“眼看时事力难胜,贪恋君恩退未能。迟钝终须投劾去,使君何日换聋丞。”新法事繁,处境艰难,苏轼之所以没有弃官退隐,是因为还念着回报君恩,不肯轻易放弃济世的理想。

终日苦恼郁闷毕竟不是苏轼的风格,他开始向大自然敞开身心,寻求疗愈。

“昨日出东城,试探春情。墙头红杏暗如倾。槛内群芳芽未吐,早已回春。 绮陌敛香尘,雪霁前村。东君用意不辞辛。料想春光先到处,吹绽梅英。”这首《浪淘沙》,写于熙宁五年(1072)初春,是苏轼踏青游春之后所作。

杭州城太美,以至于词人到东城外的探春变得小心翼翼。墙上红杏悄悄探头,园内花木新芽待萌,春的讯息早已来临。春雪初晴,踏春女子所经之处,残存着带香气的足迹。春神真是用心良苦,她将最早的春光,暗藏在绽放的梅花里。

词本是歌宴酒席上供歌女演唱的歌词,后脱离音乐成为一种独立的文学形式。自晚唐五代起,文人开始写词,但多为抒写相思与爱情的绮艳之词。南唐后主李煜亡国后在词中书写了沉痛的人生体悟,之后,很多人的词作开始有了风格变化,欧阳修即是其中之一。政治上失意后,欧阳修借游赏山水美景来排遣心中的不平,并将这种郁郁之气消融于词作中。

此前,苏轼对政治怀着热望,所思所感都习惯用诗文表达。到杭州后,他开始更多地关注自己的内心,加之杭州美丽风雅,歌宴酒席频频,文人诗词酬唱不断,苏轼与词及词人的接触多了起来,他对词的喜爱更甚,创造力也得到激发。他发现,相比诗,词显得更为私密、体贴、灵活,更适于表达人内心深处幽微复杂的情感与心绪,于是开始大量填词。

这首《浪淘沙》是苏轼的早期作品,从中可以看出他受欧阳修影响,开始在词中表现出一种遣玩山水的意趣,借此来消解郁闷的心情。只是那时的他还不习惯写词,写得最多的还是诗。

六月二十七日,苏轼来到西湖畔昭庆寺前的望湖楼饮酒观景,却不想天气骤变,一场急雨突如其来,片刻又雨霁天晴。借着酒意,苏轼写下了这一场豪雨奇观:“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读之,仿佛眼前正在展开一幅动态画面:黑云翻滚如墨,青山隐现,白雨如珠,倾泻跳动,忽而一阵风过,雨停风住,湖面平静如天空。色彩的对比、光线的变化、动静的交错,一切统一于自然大开大合的手笔之下,也体现了诗人开阔豪迈的胸襟,气势雄壮不凡,历来为人称道。

趁着酒意,苏轼又一口气写下了四首绝句,与前一首诗合称为《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楼醉书》,将杭州西湖之美景、美物、美食一网打尽。

其一

黑云翻墨未遮山,

白雨跳珠乱入船。

卷地风来忽吹散,

望湖楼下水如天。

其二

放生鱼鳖逐人来,

无主荷花到处开。

水枕能令山俯仰,

风船解与月徘徊。

其三

乌菱白芡不论钱,

乱系青菰裹绿盘。

忽忆尝新会灵观,

滞留江海得加餐。

其四

献花游女木兰桡,

细雨斜风湿翠翘。

无限芳洲生杜若,

吴儿不识楚辞招。

其五

未成小隐聊中隐,

可得长闲胜暂闲。

我本无家更安往,

故乡无此好湖山。

身处其中,苏轼才明白杭州为何会被称为“人间天堂”“东南第一州”——此处湖山绝美,移步是景,古迹遍布,触目成诗,物产丰饶又人情和美。杭州的独特气质,正与自己内心契合,似乎自己前世就生在杭州,一切都似曾相识。在他心里,杭州是第二故乡,既然归隐林泉的愿望不能实现,就在“天堂”的山水间修行吧——大自然就是最好的庙宇。

诗里杭州,总是惊眸,无数风景进入了苏轼的文字中,成为主角,就连常常能够见到的西湖,苏轼也总是看不够。西湖的四季晴雨、晨昏明暗,各有其美。美是催生诗歌的沃壤,苏轼的艺术创造力被空前激发,写给杭州和西湖的诗便也源源不断,状如井喷。

水光潋滟晴方好,

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

淡妆浓抹总相宜。

这首《饮湖上初晴后雨》在史上无数吟咏西湖的诗作中,独得西湖神韵,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西湖好似西施的独创性比喻,也让西湖从此有了“西子湖”的别名。 svTnqvEFNk/rxNa+TmdVKqTxD6UaV/QTnTvRywPShzihZBELzXNKaCpBfIA/YkS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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