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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节
性择与嗅觉

就动物进化而言,嗅觉和一般的触觉起初并不是分化得很清楚的。嗅觉渐渐地分化而专化出来以后,又加上更后发展的味觉,动物最后才有了一个化学的知觉官能。在脊椎动物里,嗅觉始终成为所有知觉中发展得最进步的一个。动物能察知远距离的东西,首先要靠它。对于近距离的东西能有一个准确的认识,也靠它。大多数的心理活动要靠它做先导,而这些活动的情绪冲动还得借重它来达到意识的领域。在爬行类动物里,好比后来的哺乳类里一样,不但一切涉及性的心理活动大体上与嗅觉有关,就是一切外来的印象,也是大部分要经过嗅觉的官能。

易言之,嗅觉所接受的印象,在数量上,要超出其他官觉。从嗅觉的刺激里,一个动物不但可以得到相当的性欲激发,并且此种刺激的力量往往足够抵过其他官觉所特受的刺激而有余。这是不足为怪的。因为我们知道在动物的脑神经里,嗅觉中枢所占的区域原是特别的大。这方面的专家学者如埃廷格(Edinger)与史密斯(Elliot smith)早就指给我们看,大脑的皮层起初几乎全部是一个接受嗅觉的中枢与让嗅觉得以影响行为的一个发号施令的机关。同时,我们也明白,嗅觉的印象可以直达大脑的皮层,而并不假道于间脑。总之,嗅觉在心理学上的地位是极特殊的,它可以说是“一切高级的心理作用的种子”。至少,它有一种力量,可以把它们全联系在一起。原始的脊椎动物是生活在水中的,在水的环境里,嗅觉的功用是特别大,它几乎控制一个动物的全部行为,它的意义远大,自不待言。不过当时的嗅觉和味觉更相近,并且比起其他官觉来也是更容易受刺激的影响。

等到了较高等的类人猿及人类,情形却完全变了。嗅觉固然还是普遍保留着,并且还是异常的细致,不过我们难得用到它罢了。无疑地它依然有众多的用处。

不过这种用处已退居到一个辅助的地位。往往有人评论未开化的民族不识香臭,至少对于恶臭的东西,漠不关心而不知回避。这种情形似乎是有的。不过,这种民族也往往很能够识别各式各样的臭味,若说他们的嗅觉肯定不如我们,或高出我们之上,倒也都不见得。到了文明社会,各式气味在人的情绪生活里,当然也始终有它们的地位,尤其是在气候炎热的地方。

不过,无论在实际生活或情绪生活里,也无论在科学的领域或艺术的领域里,就普通的情形而言,嗅觉总是一个辅助的官能。所以学术界对于嗅觉的研究,一向也是异常的冷漠。一直到1888年,荷兰乌得勒支大学(Utrecht)的兹瓦德马格(Zwaardemaker)发明了嗅觉计(olfactometer)和把他的研究成果发表后,这一部分的学问才算恢复了它应有的地位。过了几年,比利时首都布鲁塞尔的黑宁克斯(Heyninx)又作了进一步的研究,他想把它安放在一个严格的物理学基础上。他定出了一个光带似的臭带,把各种臭味,根据它们的波线的长短,安排在上面。照他的看法,臭味之所以能感动嗅官而成为意识的一部分,乃是由于一种分子颤动的力量,而不是由于化学的力量。同时,别的专家如派克(G. H-Parker)则始终以为化学的知觉有别于物理的知觉,例如触觉的由于压力,听觉的由于声音,视觉的由于光的刺激,而嗅觉实在是一个化学的知觉,并且是化学的知觉中最主要的。化学的知觉由来甚久,可以远溯到当初水栖的时代。主要的嗅觉而外,又包括味觉、包括通入鼻腔的雅各孙器官(organ of Jacobsown)的功能和一个共同的化学知觉。关于嗅觉方面,大家虽有这一类的研究,但可靠的结论到现在还不能太多。

嗅觉从触觉分化而来,所以其传达的知识也多少有些模糊不清。不过它所牵扯到的情绪作用往往是很浓重的。因为这种特点(即虽然模糊,却有它特殊的功能;虽属无用,却与动物的生存十分密切)。有许多作家认为一切知觉之中,唯有嗅觉最配叫作想象力的知觉。的确,嗅觉的接受暗示的力量是最强的。它唤起遥远的记忆而加以浓厚的情绪渲染力也是最为丰富的。同时,同样一个官觉,只有它所供给的印象是最易改变情绪的力度和格调,教和受刺激的人当时的一般的态度相呼应。所以各式香臭气味往往特别容易控制情绪生活或被情绪生活所役使。

在文明社会里,原始时代情绪生活所养成的种种对于气味的联系关系,不免有解体之势,不过,同时嗅觉和想象力的一部分关系却比以前发达了;文明人在嗅觉方面会有什么奇怪的痛性,也就在想象力这一端上表现出来。

香臭的气味对于整个神经系统是有一些强力的刺激。像许多别的刺激一样,适当的话,可以增加活力,过度或时间大长了,又可以使精神疲乏。所以,医学界很早就发现凡是含有挥发性的油质香料可以用作麻醉药和治痉挛的药。这些香料也可以增强消化作用,促进血液循环,且刺激神经系统,但如分量过重,则功用适得其反。费瑞的试验,一面让人吸用各种香气,一面用测力计和肌动描计一类的仪器来测量他们的力量的大小或疲惫的程度,对于研究嗅觉刺激的各种作用有巨大的贡献。

我们现在可以讨论人类性生活与嗅觉的关系了。首先我们要注意的是,无论男女,身体上总有些臭味。这种臭味往往因年龄及族类而有不同。关于因年龄而发生的不同,西方医学的祖师希腊人希波克拉底(Hippocrates)在两千多年前就有所认识。即凡是和性现象有关系的臭味总要到春机萌发的年龄才取得成熟的种种特点。事实上,婴儿、成年人、老年人各有各的臭味。莫宁(Monin)甚至称:在相当程度以内,我们也许可以根据一个人的臭味,来发现他的年龄。无论男女,从春机萌发期起,中经青年期、成熟男子的初期或成熟女子的初期,都得经过一个体臭的渐进发展的历程,而其臭味的成熟也可以从皮肤上与排泄物里闻得出来,并且这种渐进的发展是和第二性征如毛发与色素等的发展并进的。事实上意大利人范托利(Venturi)确曾把体臭归作第二性征的一种。

嗅觉的地位虽然重要,但在人类实行性择的时候,真正完全靠嗅觉的力量的却也不很多见。这倒不是因为嗅觉所得的印象不管事,乃是因为让人起舒服之感的种种体臭力量方面总是不够强,而嗅觉又是过于迟钝,因此嗅觉的地位便不得不退居视觉之后。

虽说如此,许多人的体臭,尤其是体格健全而在性的方面容易使人爱慕的人的体臭,是并不惹人厌恶,甚至于闻起来相当舒服。要是这种体臭的来源是一个恋爱的对象,那就不但不惹人讨厌,并且会有较大的吸引人的魔力。还有一点可以增加此种体臭的诱引的力量,那就是前文说过的许多臭味对神经有兴奋作用,如今一部分的体臭恰巧就属于这一类。

无论男人女人,鼻子里管嗅觉的釉液膜和整个生殖器官也有一种亲切的关系,而时常发生一些交感的作用。这一层也似乎是已经相当确定而无可置疑。于是,外界对生殖器官所发生的影响有时候也会牵涉到鼻子,而外界对鼻子所发生的刺激通过反射作用也会牵动到生殖领域。

在部分人的情绪生活里,嗅觉不平常地占特别超越的地位,这种人为数不多,但在生活别的方面却也十分正常而与常人没有区别。这些少数人,法国人比内(Binet)在他研究物恋的时候,就叫作“嗅觉型”。嗅觉型的人虽不如视觉型、听觉型与精神动力(psychomotor)型的多而重要,但也自成一型,而且可以和他们互相参较。嗅觉型的人比起别型或凡人来,不但特别注意到各式的臭味,并且容易在这方面表示好感或表示恶感。这种人甚至可以从嗅觉方面获得性的满足。

基尔南(Kiernan)曾经创制一个“臭恋”(ozolagny)的名词来指称这种性心理的特点。有许多不能说不寻常的女性会因特殊的臭味刺激而发生强烈的性欲,并且竟有不借其他的力量而到达亢进程度的。这类特殊的臭味包括所爱的男性的一般体臭,或这种体臭与烟叶的混合气味,或各种皮革的气味。而皮革的气味,究其极,还不就是皮肤的气味么?这种女性,有时候想起了所爱男人的体臭,或嗅觉方面突然发生类似此种体臭的幻觉,也会引起积欲以至于亢进的反应。

就是在普通人,体臭在性的交际方面也有不少关系。两性之间,或因其气味相投而接近,或因不相投而疏远,也是常事。这种现象有人就叫作“嗅觉现象”(olfactionism)。不过因为人类的嗅觉要比其他的动物较为迟钝,所以嗅觉的活动,就一般情形而论,总要在求爱的过程已越过初期的境界以后。因此,它的性择的意义也就不如对其他动物深远。无论如何,嗅觉在人类性择中多少还是有它的地位的,人类的文明程度尽管不同,对于性择的利钝成败,嗅觉自有它的一番影响。这一层可以说是能够确定的。不幸的是这种影响很不显著,我们只能有零星与偶然的一些观察罢了。

前文引过的基尔南认为,嗅觉对于文明人类性生活的影响实在是不小的,不过一向的观点不免把它的价值估得太低了些。这种见解笔者认为是对的。不过我们也不必追随那格(Gustav Jager)而走上另一个极端,认为人类的性冲动与别的动物一样,大部分或全部是一件嗅觉的事。

人类与其他的动物还有一点不同,就是不但嗅觉的性意义减少了,并且身体上的嗅觉的对象也起了变化。这对象本来是在下身或后半身的性的区域里,到了人类便移向上半身来了。视觉的对象,在这一点上也有同样的情形。在异性的眼光里,男女的生殖器官,在异性的眼光里,通常都算不得是很美的东西,所以非到求爱的功夫相当成熟以后,决不轻易暴露出来,而实际上可以暴露而有吸引价值的也是上身的各部分。人类有文明而后,就有将生殖器官深藏的习惯,吸引的对象所以发生部位上的变动,无疑也和与种习惯有关。所以,体臭的性诱惑,到了人类,就不从胯下出发。而从腋下出发,所谓腋气的就是。此外如皮肤、毛发等,当然也有它们的气息。但就普通的情形而言,总以腋下为主要的源泉。就历史与理论说,腋气一类的体味是应该有积极的性的效力的,但就平常的经验而论,它们的效力或许适得其反,即不但不能诱致异性,并且还可以招人厌恶,除非是积欲的过程已经进入相当一阶段以后。不过,这还是就一般的情形说话。对于有的人,就在这一阶段,腋气一类的体臭依然可以引起厌恶而成为性生活的严重障碍。就这一点说,我们对于人体的嗅觉的经验,认为是可以和触觉经验相比,而不能和视觉的经验相比。到了人类,嗅觉已不再成为理智的好奇心理的首条孔道,这首条孔道的地位已经让位给视觉了。各种体臭也还有它们的诱引的力量,但大抵只限于情绪想象等方面,而且非在关系极亲切的人中间不成,至于理智方面就更谈不上了。即使在情绪与想象等方面,体臭有时候也似乎只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效力,而唤起美国心理学家詹姆斯(James)所谓的“反性的本能”,即与性欲相刺谬的一种本能。

在动物里,两性似乎彼此都容易受体臭的影响。要是雄性的方面在生殖器官部分往往有它的臭腺,雌性在交尾的季节里也往往有她的特殊的体臭,而其诱惑的力量也不在雄性之下。到了人类,男女两性对于臭味的一般感受力并不相等,女子的感受力要比男子的大。德国学者格鲁斯(Groos)告诉世人,就是在少儿中间,女孩对于香味的兴趣要比男孩力强。同时其他学者的研究,尤其是意大利的加比尼(Garbini)发现女孩不但感受力强,辨别力也大。其它在美国,塞那(Alice Thayer)也证明女孩的爱恶心理所受臭味的影响,要比男孩的大得多。

意大利马罗(Marro)的调查还要进一步,他对于春机萌发期前后的女子做过一番长时期的观察,终于发现女性一到春机萌发的年龄,在广义的性生活开始的时候,臭味的感受力便会增加,而在其他官觉方面,则不如此。此外,我们不妨再补充一些类似的观察,就是有的女性在怀孕的时候,嗅觉会变得过分的灵敏。女人即使到了晚年,这种超越男子的嗅觉,也还可以维持下去。这一点瓦希德(Vaschide)的试验可以证明。总之,就大体而言,对于嗅觉的印象,更容易受它的影响而受得更多的,是女人而不是男人,这是范·德·弗尔德和许多妇科专家现在已经公认的。

臭味的种类虽然多,来源虽然不一,但化学的成分往往很近似或根本相同。

因此文明社会里香水香粉一类的化妆品或许也有它们的性的效力,和原始时代体臭的效力正复相同。这种香品的由来似乎很久,布洛克(Bloch),特别注意到这一点,认为原始的女人很早就知道利用它们。不过她的用意和文明女人的有些不同。文明女人的用意往往在掩盖身体上自然气味,而原始女子则在增强她原有的体味。倘若让原始的男人对于体臭微薄的女人不免存鄙薄之心,这种女人总得设法来补救她的自然的缺憾,好比近代的女人喜欢在身体的曲线方面特别地下功夫一样。这种情形倒不是凭空想象的。太平洋中波利尼西亚群岛(即西太平洋上诸岛的总称)上的人(Polynesian)到澳大利亚悉尼游览,见了白种女子便赶快躲开,称:“她们没有女人味!”看到这种情形,布洛克就替我们找到一个解释,为什么近代以前女人所尤其喜欢采用的香品并不是一些最细腻的、最幽雅的,而是最强烈的、最富于兽性与肉味的、最充满性的含义的,例如麝香、海狸香、麝猫香和龙涎香。在这几种香品里,麝香无疑是最具以代表的,瑞典植物分类学家林耐(Linnaeus)所作的香料的分类里有汞草香的一组,麝香与龙涎香便是这组的主要分子。如就其性的效力而言,则这组的地位仅仅次于山羊臭的一组。同时,我们应当知道,麝香的气味往往与人体的气味最相近似。

总结上文,我们可以说,嗅觉到了人类确实是退化了。不过,在人类远祖的生活里,它是性的诱惑的首条大道。到了人类,甚至于在猿类中间,这种优越的地位已经多少让视觉进占了去。这种退化固然是一个事实,但即使在今天,嗅觉仍然有相当的力量,使我们浸润在各种气味之中,而演为种种喜怒哀乐的情境;而就它比较细腻的一部分功能而言,我们非但没有忽略它,并且始终在下些培植的功夫。 hSn/7H6ggeYibYS8JJTa03DgNANiz2dDaQXSq/FMYkmMWqsd6NALcbl5368dNEE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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