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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这么多年来,我父亲也继续教养我;但鉴于我没显露出成为第二个喀达尔德、过早显露灵能震吓全世界的迹象,他也只能给我解释并演示我们的灵能如何运用,并耐心等待灵能在我身上觉醒。他说,他自己也是到了九岁才能击落一只小虫子。

他的个性不算有耐心,只是出于自律,而且他充满希望。

他经常测试我。我用尽全力,眼瞪手指,嘴里默念,召唤那个神秘莫测的东西——我的意志。

“意志是什么?”我问他。

“嗯,就是你的意图。你必须有意地去运用你的灵能。如果你不是在有意之下运用,就可能造成巨大的伤害。”

“但感觉是什么样的,运用灵能?”

他皱着眉头,想了很久才开口。

“感觉就像有什么东西同时出现,”他说,他的左手不自觉地动了一下,“好像有十几条线,而你是中间的结,它们全都牵到你身体里,你紧紧地拉着它们。就像你是一张弓,但有十几条弓弦。你把它们拉得更紧,它们也靠近你,直到你说‘现在!’,灵能就会像箭一样激射而出。”

“这么说,你用意识引导灵能,去消殒你看到的东西?”

他又皱起眉头想了想:“这不是你可以用语言表达的事情。这里根本就没有语言的事。”

“但你说了……你怎么知道该说什么?”

因为我已经知道,卡诺克运用灵能的时候所说的从来不是同样的话,或许根本就不是什么词句。听起来就像“哈!”的一声,或是一个人突然一下用尽全力做什么动作时发出的短促的声音。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东西,但我从来没能模仿出那个声音。

“就是在那个时候……这就是运用灵能的一部分。”这是他能给出的回答。像这样的对话令他困扰,他回答不了这些问题。我就不该问。我不应该有问的必要。

我到了十二三岁的时候,越来越担心我的灵能还没有显露。我的担忧不仅存在于我的思绪里,还在我的梦中。在梦里,我总是正要做一件可怕的、毁天灭地的大事,让一座巨大的石塔破碎崩塌,消灭某个黑暗、古怪村庄里的所有人——或是刚刚做完这件事,在废墟和没有面孔、没有骨头的尸体间艰难地找路回家。但这些梦里的情形总是出现在使出了消殒灵能之前,或者之后。

我会从这样的梦魇中醒来,心跳得跟狂奔的马儿一样,试图掌控我的恐惧,积聚力量,卡诺克曾经这么说过。我浑身颤抖,几乎无法呼吸,我会盯着床脚的雕花把手,在黎明的光线下,那个把手清晰可见。我举起左手指向它,决心要摧毁那块黑色的木头,我咬着牙,颤抖着呼了口气,“哈!”的一声。然后我会紧紧闭上眼睛,向黑暗祈祷,希望我的愿望、我的意志能够实现。但当我最后睁开眼睛时,那块木头还是完好无损。我的时机依然未到。

在我十四岁之前,我们跟德拉姆莽的人没什么关系,一直以来对我们有敌意的邻居是基里莽的艾罗义。歌里和我被绝对禁止靠近与基里莽领地的边界邻近的任何地方,我们双方之间的边界穿过一片白蜡林。我们遵从了这个禁令。我们两人都认识驼背贡纳,还有那个胳膊朝后的男人。艾罗义头人有一次玩笑之际把那个人变成了这副样子——他说那是玩笑。那人是他自己的奴隶之一。“拿走了他的使用权,”我们的农户说,“这法子挺怪。”这就是对一个头人最大的批评了。艾罗义疯了,但没人这么说。他们保持沉默,离得远远的。

艾罗义也远离喀司普罗莽。没错,他是扭曲了我们的奴隶贡纳的背,但无论贡纳怎么说,几乎可以肯定他越过了界线,从基里莽偷木头。以高地的准则而言,这是某种程度的裁决。我父亲没有报复,但去了那片白蜡林,等着艾罗义经过附近、能够看到他的举动。然后卡诺克运用了他的灵能,沿着边界线画下了一条毁灭的路线,直接穿过了树林,就像一道闪电犁过地面,摧毁了它行经道路上的一切,留下枯萎焦黑的树组成的围栏。他没跟艾罗义说话,艾罗义躲在树林高处的边缘望着。艾罗义一句话也没说,但再也没人在边界的树林附近看见过他。

自从袭击了杜奈之后,我父亲的凶名已著,其实不需要这种惊人之举来加以确认。人们说:“喀司普罗眼疾手快。”我听到他们这么说,总是极其自豪。为他,为我们,为我们的世系和灵能而自豪。

基里莽不过是个贫困、管理不善的地方,没什么可虑的;德拉姆莽则不然。德拉姆莽很富裕,而且越来越富裕。人们说,德拉姆家幻想能成为喀兰塔奇的头人,一派嚣张跋扈、趾高气扬的样子,到处索要保护费和贡品——贡品,就好像他们是高地的霸王似的!然而,软弱的领地最终还是乖乖拿钱打发他们,用绵羊、牛或者羊毛上供,甚至是德拉姆莽人强行勒索的奴隶,因为那一支的灵能非常可怕。它运用起来很慢,无影无形,不像刀锋、消殒或火焰的灵能那样惊人;但德拉姆家的奥吉可能走过你家的田地牧场,第二年,地里的庄稼就枯死了,很多年都寸草不生。他可以让成群的牛羊或整家人都染上瘟疫。

里姆莽的所有人都死了,那是德拉姆莽西南边界处的一个小领地。奥吉头人去了那里,提出了要求。里姆莽的头人在门口跟他见面,充满了轻蔑,准备运用自己的掷火灵能,让他走远点。但奥吉趁晚上潜到他们的房子附近,下了咒,据说是这样——因为他的灵能不是通过眼神或咒语实施,而是低声念出名字,辅以一些手势,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完成。从那时起,里姆一家所有人都病倒了,在四年里先后死去。

卡诺克对人们通常讲的这个版本颇为怀疑。“在黑夜中,他在户外,人家在屋子里,奥吉不可能做到。”他肯定地说,“他的灵能跟我们差不多,要目视才能发挥作用。也许他下了毒。也许那家人是病死的,跟他没关系。”但无论是怎么回事,人们都认为奥吉与此事脱不了干系,而且肯定从中得利了——里姆莽成了他的地盘。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一切并没有直接令我们担忧。后来,柯迪家的两兄弟就谁是继承人、谁是领地真正的头人相争。奥吉就将自己的人迁到柯迪莽南边的一半地方,说他是在保护柯迪莽。那两兄弟跟傻子一样,还继续争吵,喋喋不休,奥吉却趁机占了他们最好的地盘。这样一来,德拉姆莽就紧挨着喀司普罗莽了,靠着我们西南方的边界。奥吉成了我们的邻居。

从那时起,我父亲的脸色就变得阴郁。他觉得我们大家,领地上的所有人,都有危险,而我们只能靠他一个人保护。他的责任感很强,或许有些夸张了。在他看来,权力本身也是义务;命令与服务无异;灵能,灵能本身,则严重地损害了自由。如果他是个年轻人,没有老婆孩子,我觉得他没准会直接袭击德拉姆莽,一劳永逸地冒上一切风险,在一次自由行动中把自己给押上。然而他身为一家之主,身上背着重担,满脑子想的都是管理一个贫穷的庄园,照管底下的人,家里还有个毫无防备之力的妻子,也没有任何与他具备同样灵能的族人能与他并肩战斗,或许只有他的儿子除外。

这正是令他更加焦心的地方。儿子现在已经十三岁,依然丝毫没有显露灵能。

关于如何运用灵能,我已是训练有素,却没有东西可用。感觉就像我学习了骑马,然而从来没上过马。

我知道,卡诺克对此非常忧心,而且越来越忧心,因为他藏都藏不住。在这件事上,梅乐没法像其他事情那样帮助他、宽慰他,她也没有办法在我们两人之间调停,或减轻我们给彼此造成的负担。对于灵能以及它的运用方式,她又知道什么呢?这对她来说完全是陌生的。她没有高地血统。除了那一次,她从未见过卡诺克运用灵能,就是在杜奈市集那一次,他让袭击者一死一残。他无意向她展示自己的毁灭之力,也没有缘由。他的灵能令她害怕;她并不明白,或许也不完全相信。

在那片白蜡林留下了枯树的界线以警告艾罗义之后,他只是小小地运用自己的灵能,向我演示怎么去做,以及运用它的代价。他从未用它去伤害猎物,因为动物的肉和骨头以及内脏全都成了一摊,那场面太过恐怖,没人愿意吃。在他心目中,在任何情况下,灵能都不是随便用的,而是只在真正需要的时候才运用。因此,梅乐可能或多或少地忘记了他具有灵能,也觉得即使我没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事实上,只有当——终于——她听说了我展露灵能之后,她才被吓到了。

我也一样。

* * *

我跟父亲一起骑马出门,他骑着那匹老的灰色牡马,我骑着罗安妮。年轻的农夫阿罗克跟我们一起。阿罗克的父亲有喀司普罗的血脉,他具有“一点点眼力之能”——可以解开绳结,还有诸如此类的一些小把戏。他说,如果他瞪视的时间够长,也许能杀死耗子,但他从来也没法找到一只耗子愿意停在那里足够长的时间,让他确认能不能杀死。他脾气温和,很喜欢马,也很擅长照管马,正是我父亲长久以来希望找到的驯马师。他骑着罗安妮最后一次生的小马。我们小心翼翼地训练那匹两岁的小马,我父亲觉得,他以前骑着去杜奈的那匹红马跟这匹小马一模一样。

我们去了领地西南边的放羊草场,虽然卡诺克没有明说,但我们都警惕地留神着有没有德拉姆莽的人在我们的地盘游荡,或者有没有他们的羊混在我们的羊群里。德拉姆家的羊倌来赶羊的时候就会顺便“收回”一些我们的羊——柯迪家提醒过我们这种把戏,他们跟德拉姆家相邻已经很久了。我们的确发现有些外来的羊混在我们家那些毛茸茸的粗毛高地羊里。我们的羊倌在羊耳朵上用黄洋葱涂了一点颜色,这样就能将我们的羊和艾罗义的羊区分开,他老是让基里莽的羊跑到我们的草场,然后就说我们偷羊——不过自从我父亲在白蜡林画下了那条界线后,他就没这么干了。

我们朝南走,找到我们的羊倌和他的狗,让他把德拉姆家的羊分出去,赶回他们那边。然后我们又骑马向西,找到了围栏上的缺口,把它修好。卡诺克黑着脸,皱着眉。阿罗克和我恭敬沉默地跟着他。我们沿着山坡而行,马儿步子很轻快,但灰蹩的前蹄突然踩到草丛中一块光滑的板岩,滑了一下,大大地打了个趔趄。马儿稳住了脚步,卡诺克没有掉下来。他正准备下马看看灰蹩有没有崴到,这时我看见那块倾斜的石头,就是他的脚正要踩下去的地方,有一条蝰蛇摆出攻击的姿态。我大叫着用手一指,卡诺克下马下到一半,看看我,又看到那条蛇,他腾出左手指向它,然后又坐回了马上,一切只在顷刻之间。灰蹩四蹄腾空,大步从那条蝰蛇旁边跳开了。

它摊在石头上,像只脱下来的袜子,软塌塌的,一副畸形的样子。

阿罗克和我坐在各自的马上目瞪口呆,一动不动,我们的左手都伸着,僵硬地指着那条蛇。

卡诺克让灰蹩安静下来,小心地下了马。他看着石头上那个被毁掉的生物。他抬头看着我。他的脸色很怪:严厉,激动。

“干得好,儿子。”他说。

我坐在马鞍上,傻乎乎地瞪着。

“确实干得好!”阿罗克咧嘴笑着说道,“石神啊,那可是条邪得很的大毒蛇,本来可能一口咬到头人的骨头!”

我盯着父亲肌肉结实的棕色光腿。

阿罗克下马看了看蝰蛇的残骸,因为那匹红色小马不肯走近。“这玩意儿被摧毁啦,”他说,“真是一双利眼!看那儿,那是它的毒牙。恶心的东西。”他吐了口唾沫。“眼神真厉害。”他又说了一遍。

我说:“我没有——”

我看着父亲,迷惑不解。

“我看到那条蛇时,它已经被消殒了。”卡诺克说。

“但你——”

他皱了皱眉,但并没有生气。“是你击中了它。”他说。

“没错,”阿罗克说,“我看见你的动作了,小奥莱克,快如闪电。”

“可是我——”

卡诺克望着我,神情严厉而专注。

我试着解释:“但这就像其他那些时候一样,我以前尝试的时候——一点动静也没有。”我住了嘴。我都想哭了。这件事情太突然,我非常迷惑,因为我好像做到了我不知道自己能做到的事。“感觉没有什么不同。”我哽咽着说。

我父亲又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他说道:“但这次的确不同。”随后他重新翻身骑上了灰蹩。阿罗克不得不抓住红色小马,它不愿意再被人骑着了。那个奇怪的时刻过去了。那条不成形的蛇我看都不想再看一眼。

我们骑马去了界篱,找到了德拉姆家的羊穿过来的地方,看起来好像有人在不久前把石头从墙上掏了出来。我们整个上午都在那边重新砌墙,也看看附近哪里需要修一修。

我仍然对自己所做的事情疑惑不已。我连想都不敢想。那天晚上,父亲跟母亲说了这件事,我又非常意外。他说得很简单,三言两语,那是他的方式,而她过了一会儿才明白,他说的是我已经展露了灵能,也许还因此救了他的命。之后,她像我一样,也是迷惑不解,没有做出高兴的反应,也忘了称赞我,只有忧虑后怕。

“它们这么危险吗,那些蝰蛇?”她说了好几次,“我不知道它们这么毒。孩子们在外面玩的地方可能到处都是!”

“是的。”卡诺克说,“一直都有。好在没有太多。”

我们的生命时时面临危险,这是卡诺克知道的事实,然而梅乐对此却是极力挣扎才不情不愿地相信。她并非傻乎乎地抱着希望的那种人,但她一直以来得到保护,不会受到身体上的伤害。卡诺克保护了她,不过他从不骗她。

“以前人们给我族的灵能起了个名字,”他这会儿说,“‘蝰蛇’,大家以前这么叫它。”他瞥了我一眼,只是眼角一扫,严肃而冷酷。从山坡上那一刻之后,他就一直是这样,“它们的毒液和我们的攻击方式差不多。”

她瑟缩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她对他说:“我知道,你很高兴这灵能传下去了。”她鼓足了勇气才说出这句话。

“我从来没怀疑过这点。”他回答道。这话既是安慰她,也是安抚我,但我不确定我们两人是不是能领会。

那天晚上,我一直醒着,直到那个年纪的男孩熬不住了睡过去,我一遍又一遍地想着自己看到那条蝰蛇时的情形,越来越疑惑不安。最后我睡着了,梦里也是倍觉困扰,又很早就醒了。我起了床,下楼去了马厩。这是我唯一一次比父亲到得还早,但他很快就来了,打着哈欠,揉着惺忪的睡眼。“嘿,奥莱克。”他说。

“父亲,”我说道,“我想——关于那条蛇。”

他微微歪了歪头。

“我知道我用了手和眼,但我觉得不是我杀了它。我的意志——并没有什么两样,还是跟其他那些时候一样。”我开始觉得自己的喉咙和眼睛发酸。

“你不会觉得是阿罗克做到的吧?”他说,“他没这个本事。”

“但你——你击中了它——”

“我看到它的时候,它已经被消殒了。”他还是跟头天同样的说法,但他说话的时候,他的声音和眼神里闪过一丝了悟,抑或是疑问。他想了想。他脸上已经恢复了冷硬的神色,我刚刚在马厩门口看到他的时候,他的脸色因为睡意而颇为柔和。

“我击中了那条蛇,没错,”他说,“但是在你之后。我很确定是你先击中的,而且是用迅捷、强悍的手势和眼神。”

“但我运用灵能的时候怎么才能知道?要是……要是它跟我以前试过但不管用的其他时候都一样?”

他一时语塞。他站在那里,皱着眉头思索。最后他几乎是犹豫着说:“奥莱克,要不你现在试试运用灵能——找个小东西——就那丛草吧?”他指着院子里靠马厩门边的石头之间的一小丛蒲公英。

我盯着那丛蒲公英,眼泪不由自主地涌起,止也止不住。我用手蒙住脸哭起来。“我不想,我不想!”我哭喊道,“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我不想做!”

他走过来,跪在地上,一只手臂环抱着我,任由我哭。

“没事的,宝贝,”我平静一些之后,他说道,“没事。这是很沉重的东西。”然后他让我进屋去洗把脸。

之后我们再没有提过灵能的事情,或者有一段时间没提起。 /VoxYkRuVcqcXagRVT8kSdwXDhsQqjTeqStPE8ShL91Xj2VKPLEZB77WiiePz4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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