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十分意外地来到了生物学领域。无论是科学家还是普通人,试图从生物学的角度寻求乐趣问题或美学问题的答案,都是不多见的。文学属于文化的范畴,这样的分类至少在我们目前的语言使用中是有缺陷的,因为这说明文学是可有可无的,如有必要可以抛开,将财力和精力用在遗传学的研究上。文学是一种奢侈品,在困难时期人们无法负担。这种观念的历史可能比启蒙运动还要久远,但它大错特错。
正如上一章所述,讲述他人的故事,描述发生在他人身上的事情,不仅仅是人类最古老的行为模式之一,也是人类之所以成为人类的原因。即使在历史上最绝望最黑暗的时期,人类也从未停止叙事。叙事从来不是多余的、可有可无的。它可能看起来如此,因为叙事就像空气一样,一直存在于我们周围,因而被忽略,我们叙事,就像呼吸一样自然。回顾历史,你会发现,越是在困难时期,叙事就越多,所述的故事也越具有创造力。而且,困难时期本身就是人们爱听的故事题材。
语言是群体生活的产物,在其出现早期,语言基本上就等于叙事。因为,除了交流群体成员的性格特征、意图和情绪信息之外,它还能做何用处呢?当然,关于食物的信息也很重要。哪里有水源?哪里会出现一群野马?采取什么策略捕马成功率最高?但无论是早期还是现在,叙事是为了调节群体中的复杂关系的。谁下达命令?谁执行命令?谁看守营地?谁一同外出?谁有什么样的情绪?谁正暴跳如雷,需要小心对待?
叙事能够削弱攻击性,能像闲聊一样建立联系。这与猩猩梳理毛发起到的作用相当,只不过效率更高。猩猩一次只能给一名同伴抓虱子,而人可以同时与很多人交谈。
叙事将群体凝聚在一起,叙事的地点是营地的篝火旁,还是去水源的路上并不重要。谁的故事更有意思,谁能把故事讲得更引人入胜,谁就能聚集更大的群体,建立社会,创造使用工具的传统,甚至创造出可以延续千年的文明。霍皮印第安人(Hopi-Indianer)有句谚语:会讲故事的人统治世界。叙事能够带来快乐,这只是一个感官上的额外作用。我们喜欢叙事,因为它是生物学上正确的、对我们有益的事情,或者说数百万年前是如此。如果我们连对生存有益的事情都提不起兴致去做,那可就有大麻烦了。
当然,这种叙事是数百万年来的趋势和长期以来形成的行为模式,而非个体行为。人们可以放弃生儿育女,可以放弃摄入食物,比如出于政治原因绝食抗议,甚至可以在看不到生命意义的时候,选择放弃生命。
但是他们能做到放弃叙事吗?或者,有人会自愿放弃叙事吗?可能有人会说,一些僧侣会偶尔沉默不语,甚至永久禁语。但是,不语的僧侣只是不和他人言语,他们并没有放弃与自己沟通,更不会放弃与他们信奉的神明沟通。
因此,在以叙事为线索的编年史中,所谓的书虫或者讲故事的人并不是没有体力逃离狮口的羸弱书生,而是洞察人类心理的专家,是智者,是圣人。他们一直在苦苦思忖团结共存的问题,将其见解和发现告诉族人,或写下来供后人参考,使后人能从中获益。几百万年来,人类生存的最重要环境不是自然环境,而是他们自己的氏族。因此,人类需要懂得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考虑他人不同的动机和性格,以及彼此之间的关系。除此之外,人类还应知道自己在这个复杂群体结构中的位置,最好再制订出一些关于未来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