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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谁是贤者

鲁桓公一死,齐襄公越发无所顾忌,屡屡与文姜私会,世人作诗以讥之。公子纠面谏乃兄,差点丢命,逃奔随国。三弟公子小白奔莒。

齐襄公害怕周王来伐,遣大夫连称并管至父率兵戍守葵丘,约以瓜期为代,至期又悔,管、连愤而弑之。

齐国连弑二君,众臣决议往迎公子纠为君。公子小白抢先一步,回到齐国,做了国君。鲁庄公见齐国出尔反尔,以兵讨之。

齐襄公接了庄公来书,打心眼里不想放文姜回去,却又碍于公论,不得不放行。临行之际,把袂流连,千声珍重:“相见有日!”个个洒泪而别。文姜一则贪恋襄公,二则做贼心虚,羞回故里,行一步,懒一步。车至禚地,见行馆整洁,叹曰:“此地不鲁不齐,正我家也。”吩咐从人,回复庄公:“未亡人 性贪闲适,不乐还宫。要我回去,除非死后。”鲁庄公知其无颜归国,乃为筑宫于祝邱,迎文姜居之。齐襄公每隔两月,总要去禚地一趟,遣人往祝邱,密迎文姜到禚,昼夜淫乐,引得国人议论纷纷,公子纠深以为耻。

这日,齐襄公准备车驾,又要去禚,公子纠经与管夷吾反复商议,入谏襄公曰:“臣弟闻听人言,您又要去禚地私会二姐,可有此事?”

齐襄公道:“你二姐丧夫独居,寡人身为长兄,理应多多呵护,去会一会有甚不可?”

公子纠道:“鲁侯之死,世人颇有烦言。且是,男女有别,不可不避,依臣弟看来,那禚地您还是不去为妙!”

齐襄公面如紫茄道:“有道是‘拴住人嘴,拴不住驴嘴’,那些烦言,你竟然也信?”

公子纠道:“俗话说得好,‘无风不起浪’;俗话又说‘唾沫星子淹死人’。还是臣弟那句老话,这禚地您不能去。”

“你,你大胆!”齐襄公拔剑在手,大吼道,“你再胡言乱语,寡人立马斩了你的狗头!”

公子纠怏怏而退,诉之于管夷吾,夷吾曰:“我听说,有奇淫者,必有奇祸。我当与公子远避他国,静观事变。”

公子纠曰:“当去何国?”

管夷吾曰:“当去随国。”

公子纠曰:“为甚?”

管夷吾曰:“随为小国,大国喜怒无常,小国则不敢怠慢我们。”

公子纠曰:“小国虽说不敢怠慢我,而我若出奔,昏君必怒,向随讨我,怎么办?”

管夷吾曰:“公子勿虑,昏君不会向随讨您。”

公子纠一脸不解道:“这又为何?”

管夷吾曰:“先君驾崩之时,要那昏君百年之后,传位于您,他口中虽说应了下来,但心中必定不快,您这一走,他便可堂而皇之地将儿子立为储君,他高兴都来不及,怎么还会追讨您呢?”

公子纠频频点头:“说的是,说的是。”当即将金银细软之物收拾了一大车,偕同管夷吾、召忽,潜奔随国。

鲍叔牙听说公子纠去了随国,亦劝公子小白出奔,小白慷然允之,潜至莒国。

果如管夷吾所言,齐襄公闻听走了公子纠和公子小白,不但不怒,还有些暗自欢喜,那禚地去得越发勤了。因恐鲁庄公出兵伐己,便来个先下手为强,亲率重兵讨伐鲁之盟国纪国,纪侯遣人向鲁求救,鲁庄公惧齐兵威,行至滑地而还。

齐襄公灭纪凯旋,文姜于路迎接,至祝邱,大摆宴席,用两君相见之礼,彼此酬酢,大犒齐军。

这一夜,正玩得兴浓之时,齐襄公忽然说道:“姜妹,寡人伐纪,鲁不敢救,实是怯齐之威。寡人欲要你致书鲁侯,召他来会。他若来之,齐、鲁结盟,何患霸业不成!他若拒之,寡人将乘战胜之威,移兵伐鲁,鲁可得也。”

文姜哼哼唧唧说道:“我听您的。”

翌日晨起,文姜修书一封,遣使送达鲁庄公,庄公惧齐兵威,应书而来。恰在此时,有使者自齐国来,言说襄公嫔妃产下一女,文姜大喜,对庄公说道:“我儿位居君位,内主尚虚,你大舅既然得女,理应结为婚姻,来一个亲上加亲。”

鲁庄公闻言,连连摇手道:“不可,不可。我大舅之女尚在血胞,怎以为配?”

文姜怒目斥道:“你是想疏远母族这一边吧?”

齐襄公笑劝道:“鲁娃 的话并非没有道理,二人年龄过于悬殊,确实有些不大匹配。”

文姜道:“不就相差二十多岁吗?待二十年而婚嫁,亦未晚也。”

她这一说,襄公闭口不言,婚事便确定下来。甥舅之亲,复加翁婿,情愈亲密。二君并车驰猎于祝邱之野,庄公矢不虚发,九射九中,襄公称赞不已。乡人窃指鲁庄公戏曰:“此吾君假子也!”庄公大怒,派左右暗暗跟踪其人而杀之,襄公装聋作哑,听之任之。

文姜自鲁、齐二君同狩之后,更无忌惮,不时与齐襄公聚于一处,或于祝邱,或于谷城,或直至齐都,公然同出同宿,俨如夫妇,国人作《载驱》之诗,以讽刺文姜。诗云:

载驱薄薄,簟茀朱鞹。

鲁道有荡,齐子发夕。

汶水滔滔,行人儦儦。

鲁道有荡,齐子游敖。

齐襄公自祝邱归来,未及一月,听信原卫侯朔之言,联合宋、鲁、陈、蔡,出兵伐卫,大败援卫的王师,放逐卫侯黔牟,复立朔为君。

仗虽然打胜了,但黔牟乃周王之婿,放逐王婿,实乃大逆不道。齐襄公害怕周王来讨,乃使大夫连称为将军,管至父为副,领兵戍葵丘,以遏东南之路。二将临行,请于襄公曰:“戍守苦劳,臣不敢辞,但以何期为满?”

齐襄公正在吃瓜,随口说道:“今此瓜熟之时,明年瓜再熟,当派人代替你们。”

二将谢恩而出,前往葵丘驻扎。转眼之间,夏已来临,有戍卒进瓜二将。二将想起瓜熟之约:“此时正该换防,如何主公不遣人来?”特地差心腹往国中探信,闻齐襄公在谷城与文姜欢乐,有一月未回。连称大怒曰:“宋妃薨后,我妹当为继室,无道昏君,不顾伦理,在外日事淫媟,使我们暴露边鄙。我必杀之!”

语毕,转脸看着管至父:“您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吗?”

管至父说:“别急。瓜熟而替换,为主公亲口答应。或许一时忘怀,莫若进瓜于主公,他若遣将替代我们,倒还罢了。若是执迷不悟,必将惹怒将士,将士若怒,方可为我所用。”

连称曰:“善。”乃使人献瓜于襄公。

襄公见有人献瓜,眉开眼笑,当即命宫人将瓜切开,与文姜并食。

献瓜人乘机说道:“主公,连大夫让臣问您,他领兵戍葵(丘)已有一年,瓜熟了又熟,能否请将替代?”

齐襄公怒道:“那本是我的意思,何用提醒?就再等瓜熟吧。”

连称听了献瓜人回报,气得二目圆睁,切齿骂道:“昏君可恶,若不杀之,誓不为人!”

骂毕,便要提兵杀向临淄。

管至父连道:“不可,不可!凭你我二人之力,万难攻进临淄。”

连称道:“怎么是你我二人?你我二人,手握之兵,居齐之半,况国人对昏君早已厌之,我若提兵,国人必将从之,杀昏君易如反掌!”

管至父又道:“非也。昏君尽管可恶,毕竟是你我之君,以臣反君,大逆不道。且是,昏君治齐,已有十二载矣,国人惧其淫威,不敢轻叛。”

连称道:“诚如将军之言,这反咱就不造了吗?”

管至父道:“不是不造,凡举事必先立新君,方可成功。”

连称道:“依将军看来,何人可以立为新君?”

“公孙无知。”

“为甚?”

管至父侃侃言道:“公孙无知,乃夷仲年之子。先君僖公以同母之故,宠爱仲年并爱无知,无知不足三岁时,先君便把他接到宫中抚养,衣服礼秩,与世子无别。自昏君即位,因无知向在宫中,与昏君角力,无知用足勾昏君扑地,昏君不悦。一日,无知又与大夫雍廪争道,昏君怒其不逊,遂将他赶出宫门,品秩亦裁减大半。仲年有二女,皆国之绝色,昏君淫之,无知衔恨于心久矣,每思作乱,恨无帮手。我等不若密通无知,内应外合,事方可济。”

连称连声称道:“将军所言甚是,我这就致书无知,预为内应,但不知何时举事为佳?”

管至父曰:“主上性喜用兵,又好游猎,待他离都,如猛虎离穴,易为制耳。但得与闻出外之期,方不失机会也。”

连称曰:“我妹在宫中,失宠于昏君,亦怀怨恨。今嘱无知暗与我妹设计,伺昏君之间隙,及时传报,可无误事。”于是再遣心腹,致书于公孙无知。书曰:

贤公孙受先公如嫡之宠,一旦削夺,行路之人,皆为不平。况君淫昏日甚,政令无常。葵丘久戍,及瓜不代,三军将士,纷纷思乱,如有间可图,称等愿效犬马,竭力推戴。称之从妹,在宫失宠衔怨,天资公孙以内应之资,机不可失!

公孙无知得书大喜,即复书曰:

天厌淫人,以启将军之衷,敬佩里言,迟疾奉报。

书发之后,无知使女侍通信于连妃,且以连称之书示之,许诺道:“若事成之日,当立连妃为夫人。”连妃甚喜。

周庄王十一年冬十月,齐襄公听说姑棼之野有一山名叫贝邱,为禽兽所聚,可以游猎。乃预戒徒人费等,整顿车徒,将以次月去那里狩猎,连妃遣宫人送信于公孙无知。无知星夜传信葵丘,通知连称、管至父,约定十一月初旬,一齐举事。

连称曰:“昏君出猎,国中空虚,我等率兵直入都门,拥立公孙何如?”

管至父曰:“不可。昏君与鲁与郑,过往甚密,我若立了公孙无知,昏君必要向鲁、郑乞师,何以御之?不若伏兵于姑棼,先杀昏君,然后奉公孙无知即位,方可无忧。”

连称点头称善,密传号令,令葵丘戍卒,各备干粮,开往姑棼。这些戍卒因久戍在外,无不思家,踊跃前往,将齐襄公杀于姑棼,扶立公孙无知为君。

公孙无知即位之后,第一件事,便是立连妃为夫人,拜连称为正卿,号为国舅。管至父为亚卿,亚卿者,副相也。

朝中文武,虽说厌恶齐襄公,但对公孙无知及连称兄妹,亦无好感,惧其淫威,勉强上朝参拜。唯有高溪、国懿仲,称病不朝,无知亦不敢罢免他们。

管夷吾闻听无知弑君自立,对公子纠说:“无知向无人望,连、管二人亦非治国之才,不出二载,齐国必乱。公子若无取而代之之心,倒也罢了,若有之,随国不是久居之地。”

公子纠道:“俗话不俗,‘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先君在世之时,亦有立我为储之意,今长兄已亡,齐君之位,非我莫属,望先生为我筹划。”

管夷吾道:“我明白了。你我这就整理行装,前往鲁国。”

公子纠道:“当初你我出奔之时,您曾亲口对我说道,大国喜怒无常,小国则不敢怠慢我,要我出奔随国,这会儿怎么又让我去鲁国呢?”

管夷吾道:“这话是我说的,若为避难,大国不如小国;若为复国,小国不如大国。而且,鲁国乃公子外家,那鲁庄公又是您的嫡亲外甥。再者,鲁、齐相邻,若有事,朝发夕至。”

公子纠颔首说道:“我明白了。”遂与管夷吾驱车入鲁。鲁庄公闻听公子纠到了,亲去郊外相迎,安置于馆驿,三日一小宴,十日一大宴。

转眼三月有余。周庄王十二年春二月,公孙无知元年也,百官贺旦,俱集朝房,见连、管二人公然压班,人人皆有怨愤之意。雍廪知众心不附,佯言曰:“有客自鲁来,传言‘公子纠将以鲁师伐齐’。诸君听说了吗?”

诸大夫皆曰:“不曾听说。”

雍廪遂缄口不言。等退朝后,诸大夫相约至雍廪家,叩问公子纠伐齐之事。

雍廪避而不答,反问道:“依诸君之见,公子纠该不该来伐?”

东郭牙道:“先君僖公将终之时,立有遗言,兄终弟继。襄公无道,其弟何罪?我等天天期盼公子纠回来。”

大夫公孙隰朋、宁越、宾须无皆说:“吾等望公子纠归,如大旱之望甘露,纠不来便罢,若来,我等尽起私兵助之。”

雍廪喜道:“有诸君相助,贼可除,国可复也。但有一样不祥,诸君知道吗?”

东郭牙道:“有甚不祥,请雍大夫明示。”

雍廪道:“大流血。”

东郭牙道:“大夫差矣,灭一君,兴一君,哪有不流血之理?”

雍廪道:“我有一计,不流血,或少流血。”

东郭牙道:“请讲?”

雍廪计谋道:“高溪为国之世臣,素有声望,为人信服。连、管二贼一心想与他结交,只是不能。现在如果高溪能置酒席,表示要款待他二人,他们定然求之不得,欣然前往;我们这里再借公子纠伐齐之事面奏无知,无知愚而无勇,等他来时,我们突然动手刺他,那时谁会救他呢?事成后举火为号,让高溪设法诛杀连、管二人,易如反掌耳。”

东郭牙道:“此计甚善,我这就去游说高溪。”

那高溪疾恶如仇,对无知弑君之举深恶痛绝,听了雍廪之谋,深为赞许。当即命东郭牙往连、管二家致以相请之意。连称、管至父正想结好高溪,好借高溪之名以自固,欣然答应,约以来日。

到了来日,高溪命人将庭院洒扫干净,恭迎连称和管至父。席间,高溪执壶,一脸歉意地说道:“先君行多失德,老夫日虑国之丧亡。今幸大夫援立新君,老夫亦获守家庙,向因老病,不与朝班,今幸贱体稍康,特置一酌,以报私恩,兼以子孙为托。”

连称、管至父连道:“大人高看我等了。”

高溪嘿嘿一笑道:“老夫之言,乃是出于一片真诚。来来来,老夫敬二位三樽。”

敬过三樽之后,将管家叫到跟前,面嘱曰:“连大夫、管将军,乃老夫请来的贵客,今日饮酒,不尽欢不已,你可速去关上大门,免得外人打扰。”

管家又是点头又是哈腰,躬身而退。少顷,便传来隆隆隆的关门声。

连称、管至父不知内中有诈,反觉着高溪一片诚意,拒之不妥,放开肚皮痛饮。

雍廪探知连、管二人已至高府,被高溪留住饮酒,忙怀揣匕首,去见无知,故作惊慌道:“公子纠率领鲁兵,杀向我国,为之奈何?”

无知吃了一惊:“国舅呢?国舅为何不见?”

雍廪道:“国舅与管将军郊饮未回,百官俱集朝堂,专候主公议事。”

无知信以为真,随雍廪来到朝堂,尚未坐定,诸大夫一拥而前,雍廪自后刺之,无知血染龙袍,瞬间毙命。

雍廪杀了公孙无知,忙叫人于朝堂外放起一股狼烟,烟透九霄。管家瞧见烟起,趋入客厅,朝高溪丢了一个眼色,高溪随之而出。管家小声禀道:“城中火举。”

高溪道:“你进去指挥,我暂避一避。”说毕趋入厢房。

连、管二人各有七分酒意,见高溪出而未归,问道:“高大人呢?”

管家道:“高大人更衣去了,他让我代他给二位再敬几杯酒。”一边说一边去掂酒壶,猛地朝地上一摔。

连、管二人见管家摔了酒壶,不免有些生疑,正待要问,庑下预伏的武士,手持利刃,蜂拥而出,将连、管二人砍为数段。

高溪见杀了连称、管至父,正要遣人去报雍廪,雍廪与诸大夫来到高府。

“高大人,乱臣贼子已为我等所杀,当务之急,乃是迎立新君,您看迎立何人为好?”雍廪毕恭毕敬地问道。

东郭牙抢先答道:“公子纠。”

少顷又道:“先君僖公在世之时,已有立公子纠为储君之意,当然要立公子纠了。”

众大夫听了东郭牙之言,应者七八,就高溪本心而言,想立公子小白,见众意如此,勉强应道:“既然众位大夫要迎立公子纠,那就迎吧!”于是,一边遣人至鲁国迎立公子纠;一边遣人于姑棼离宫,取出襄公之尸,重新殡殓。

齐使来到鲁国,夜叩宫门,面见鲁庄公,要迎公子纠为君。庄公闻之大喜,翌日朝罢,即召公子纠上殿,告之迎立之事,并答应起兵车三百乘,送他归国。谁知,一连等了三日,未见庄公动静,暗自遣人打探,方知事出施伯。施伯闻庄公为公子纠起兵护送,谏之曰:“齐、鲁互为强弱,齐之无君,鲁之利也。请勿动,以观其变。”

鲁庄公听了施伯之言,犯了犹豫。

这一犹豫,可把公子纠急坏了,屡屡商之管夷吾,管夷吾曰:“事已至此,指望你我去求告庄公,势比登天还难。”

公子纠愁眉苦脸道:“如此说来,我归国无望矣。”

管夷吾道:“有一人可以助您。”

公子纠二目为之一亮:“谁?”

管夷吾道:“姜夫人。”

公子纠将双掌猛地一拍道:“我怎么把她给忘了。”遂置办了一份厚礼,拜访文姜。

文姜自齐襄公被弑,从祝邱归于鲁国,日夜劝鲁庄公出兵伐齐,讨无知之罪,为其兄报仇,及闻无知受戮,齐使又要迎二弟为君,不胜之喜,忙入宫面见庄公,逼他起兵送纠。

鲁庄公乃一孝子,为母命所迫,遂不听施伯之言,亲率兵车三百乘,用曹沫为大将,秦子、梁子为左右,护送公子纠入齐。

将行之时,管夷吾对鲁庄公说:“公子小白久有大志,对国君之位,不会不窥,且莒地比鲁为近,倘若他先行一步,抢在我们前边,事情就麻烦了,不如借臣一些兵马,让臣轻车前往,于途击之,方可无虑。”

鲁庄公点头说道:“卿所虑甚是,但不知需带多少兵马?”

管夷吾曰:“三十乘足矣。”

正如管夷吾所料,公子小白闻国乱无君,与鲍叔牙计议,向莒国借得兵车百乘,向齐国开拔。当管夷吾带领人马赶到即墨时,公子小白刚刚过去不长时间,管夷吾急急率兵追之,前行三十里,正遇莒兵停车造饭,鲍叔牙守在一旁。管夷吾心中窃喜,整整衣冠,上前鞠躬曰:“公子别来无恙,今将何往?”

小白回曰:“欲回齐国,奔父丧耳。”

管夷吾曰:“怕不是为父丧而来,要争国君呢!”

小白微微一笑:“国乱无君,就是想争又有何妨?”

管夷吾曰:“谁说无君?国人决议,要迎立公子纠为君,这会儿,公子纠怕是已经到了齐国。我奉劝公子,还是及早返回莒国为好,免得伤了弟兄和气。”

鲍叔牙曰:“夷吾之言差矣,既然国人要立公子纠,你又何必害怕公子与他争位。且是,就是公子纠做了国君,也不能阻止儿子为父奔丧呀!”

管夷吾语塞,转身佯退。前行十余步,蓦地转身,弯弓搭箭,觑定小白,嗖地射来。小白大喊一声,口吐鲜血,倒于车上。鲍叔牙急忙来救,连声叫道:“公子,您醒醒,您醒醒呀!”

他见小白不应,疑是小白毙命,嗷的一声大哭起来,从人亦哭。管夷吾乘乱而去,还报鲁庄公。庄公设宴,一来褒奖管夷吾,二来向公子纠庆贺。自此放心满意,缓缓而行。谁知这一箭,只射中小白的带钩。小白知管夷吾箭法高强,恐他再射,急中生智,嚼破舌尖,喷血诈死,连鲍叔牙都瞒过了。

鲍叔牙见公子小白安然无恙,转悲为喜:“小白有福,应该为君。”又恐管夷吾再来追赶,出计让小白乔装改扮,从小路疾驰。将近临淄,鲍叔牙单车先入城中,拜谒高溪:“高国老,齐连弑二君,非贤者不能定乱。您一向又把小白看得很重,说他既智且贤,为什么不迎立他为君,反要迎立公子纠呢?”

高溪道:“先君僖公临终有言,君侯之位,兄终弟及,满朝文武皆有拥立公子纠为君之意,老夫就是不同意,又有什么办法?”

鲍叔牙道:“兄终弟及,这话固然不错,公子小白难道不是弟吗?且是,先君僖公看人向来不准,若是看得准,怎么会立一个齐襄公,乱国失国!故而,先君僖公的话不可信。还是下官那句老话,齐连弑二君,非贤者不能定乱。”

高溪道:“先君僖公的话即使不可信,众文武执意要立公子纠,为之奈何?”

鲍叔牙曰:“晓之以理,不愁众文武不改变主意。”

高溪道:“理,什么理?你把你的理说出来,看能不能让老夫信服?”

鲍叔牙曰:“公子小白理应为君,理由有三。其一,齐迎公子纠归国即位,而小白先至,天也!其二,公子小白生母已亡,在宫中没有势力,而公子纠则不然,生母尚在,貌美且悍,又久居后宫,不是夫人的夫人,嫔妃宫女对她是既怕又敬,没有人敢不服从她,公子纠若即大位,她必要出来干涉朝政,任用新吏,到那时,受害的不只是社稷,还有你们这些老臣呀!”

高溪暗吃一惊,这一点,我怎么没有想到呢!他尽管装作若无其事,但那脸上的变化如何瞒得了鲍叔牙?鲍叔牙暗道一声:有门路了。遂轻咳一声,略略抬高了声音说道:“其三,鲁侯起兵三百乘,亲自护送公子纠入齐,其望报能浅?昔宋立子突 ,索赂无厌,兵连数年。我国多难之余,怎经得起鲁国的索求呢?”

高溪颔首说道:“你说得很对。”

鲍叔牙道:“既然高国老觉得下官言之有理,就该迎立公子小白才是。”

高溪道:“事关社稷,老夫一人也不敢做主。这样吧,稍候片刻,老夫这就发帖,邀请国老上卿及各位大夫。届时,有什么话,请你直接和他们讲就是。”

鲍叔牙道:“如此甚好。”

不消一个时辰,国懿仲及诸位大夫陆续来到。酒过三巡,高溪起身说道:“诸位,今有一贵客,远道而来,有要事相商,请诸君一见。”

话刚落音,鲍叔牙自屏风后踱了出来,双手抱拳道:“诸位大夫好。”

国懿仲及众大夫纷纷起身还礼:“鲍先生好。”

鲍叔牙连道:“好,好,同好。诸位暂请坐下,我有话要说。”

国懿仲及众大夫坐下之后,鲍叔牙直言不讳地问道:“我听人言,诸位大夫要拥立公子纠为君,可有此事?”

众大夫异口同声道:“果有其事!”

鲍叔牙又道:“咱先不说公子纠当不当立,我有一事,想请教诸君,《孝经》一书,由何而来?”

东郭牙回曰:“乃是先君僖公诏令三个老儒所编。”

鲍叔牙道:“先君僖公为什么要诏令老儒编写《孝经》?”

众大夫摇头不语。

鲍叔牙道:“事情是这样的……”

公子纠十二岁那年,见宫中有一古树,上有乌鸦巢窝,内有一老乌鸦,整天躺在窝中,不飞也不叫,有一只乌鸦一天飞来数次,喂它东西,公子纠叫上公子小白挟弓伏在树下,待那乌鸦再次飞来之时,二弓齐发,将乌鸦弹下树来,一命呜呼。这样一来,树上老鸦,伸颈高鸣,鸣声甚凄,公子纠欲再弹之,鲍叔牙来到树下,捡起死乌鸦长叹道:“义鸟也,劫也。”

公子纠一脸惊异道:“孰为义鸟,难道是乌鸦吗?”

鲍叔牙道:“正是乌鸦!”

公子纠摇头说道:“非也,乌鸦乱吃谷物,叫声烦人,又常常随地屙屎,人皆患之,何义可言?”

鲍叔牙曰:“乌鸦不只吃谷物,也吃害虫。且是乌鸦一旦老了,飞不动了,孩子们轮流觅食喂它,叫作乌鸦反哺。在百鸟中,知道反哺的唯有乌鸦,故而称之为义鸟,又叫义鸦。”

公子纠潸然泪下:“我错了,我不该打死乌鸦。它这一死,树上的乌鸦妈妈,岂不也要饿死吗?”他越想越是难受,竟放声哭了起来。

他这一哭公子小白亦哭,哭声惊动了齐僖公,跑过来追问原委,公子纠以实相告。

齐僖公笑说道:“不就一只乌鸦,把它扔掉不就得了。”

公子纠摇头说道:“不,不能扔。它是一只义乌,儿臣打死义鸟本就不该,岂能把它扔掉,一错再错。”

齐僖公曰:“依你之见,该当何处?”

公子纠道:“把它埋掉。且在它的墓前立一小碑,上书,此义鸟也,不得随意杀伤。”

齐僖公正要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脸问公子小白:“依你之见,这只乌鸦如何处之?”

公子小白道:“二哥的话,儿臣深表赞同。儿臣还有一句话想说。”

齐僖公道:“讲!”

公子小白道:“乌鸦尚有反哺之恩,可我们有一些人,连乌鸦都不如,诸如宫人纪大,前天,他爹找他要钱治病,他不但不给,还踢了他爹一脚。应该从乌鸦说起,编一本《孝经》。”

齐僖公喜道:“儿言甚是。”

鲍叔牙重咳一声说道:“这便是《孝经》的来历。由此观之,诸位说一说公子纠与公子小白孰贤?”

东郭牙道:“公子纠虽贤,然以物论物;而公子小白,则以物论人。二者相较,公子小白似乎更贤一些。”

鲍叔牙道:“既然这样,我们应该立公子小白才是,怎么反倒要立公子纠?”

众皆默然。许久,方听雍廪说道:“贤与不贤,单凭处理死鸟乌鸦这一件事,似乎很难定论。且这事又发生在孩提之时。”

鲍叔牙道:“好,公子纠与公子小白,孰贤孰不贤,咱暂且不论,在下还有三条理由,足以说明公子小白当立。”

雍廪道:“请讲。”

鲍叔牙便将给高溪讲过的那三条理由又复述一遍。话音刚落,公孙隰朋率先说道:“言之有理,小白当立。”

东郭牙、宁越、宾须无、王子成父等人立马响应。雍廪自知孤掌难鸣,又不死心,抬出鲁庄公以压众人:“诸位既然觉着小白当立,我也无话可说,但公子纠是我等请回来的,鲁庄公又起兵车三百乘亲自护送,我今骤然改变,鲁庄公问之,何以为谢?”

鲍叔牙曰:“君之废立,在齐不在鲁,何以谢!”

众人以为然,迎公子小白即位,是为齐桓公。

齐桓公虑鲁兵来伐,问计于鲍叔牙:“鲁兵将至,为之奈何?”

鲍叔牙道:“遣人止之。”

齐桓公乃遣宾须无往迎鲁庄公,告知已立新君。庄公方知小白未死,大怒曰:“兄终弟及,子纠为长,孺子安得为君?孤不能空以三军退也。”

宾须无还报齐桓公,桓公一脸怒容,再次问之于鲍叔牙:“鲁兵不退,奈何?”

鲍叔牙曰:“以兵拒之。”

除此以外,别无良策,齐桓公便从了鲍叔牙之言,乃使王子成父将右军,宁越副之;东郭牙将左军,宾须无副之;鲍叔牙奉齐桓公亲将中军,雍廪为先锋,起兵车五百乘。分拨已定,东郭牙曰:“鲁君虑我国有备,必不长驱。乾时水草方便,此驻兵之处也。若设伏以待,乘其不备,破之必矣。”

鲍叔牙曰:“善。”使宁越、宾须无各率本部,分路埋伏;使王子成父、东郭牙从他路抄鲁兵之后;使雍廪挑战迎敌。 y0nQNU/o/SZMFKIjujzYYZZ1PgUmcPdw3TdPoPPuLx8zfca1pAt+ZDr03QFnefV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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