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学生时代就喜欢探究如何提高学习与工作的效率。
20世纪60年代还在北京101中学读高中时,我仅用少量时间就读完了高中课程,数理化各科成绩都在年级前几名;文科则更轻松些,还担任着校刊《圆明园文艺》的主编。又用了不多的时间自学了大学文、理科的主要课程。我当时的志向是哲学,而哲学在那个年代的定义是“对全部自然科学、社会科学成果的最高总结”。因此,我用最大的一块时间与精力读了大量世界思想史上的名著,包括较难读懂的黑格尔的《小逻辑》、马克思的《资本论》之类。为了提高阅读效率,我还自创速记符号,用各种方式训练记忆能力。一本教科书我要求自己几天就自学完,并且能够应付考试。而一本理论著作,我要求自己看一遍就能搞懂、记忆并能发挥讲授。
后来上山下乡走入社会,我又不断探索提高自己的学习工作效率,研读了更广泛的哲学、社会科学著作,在此过程中总结了一整套效率方法。直到1980年开始写小说,这些效率方法便更多地应用到了写作上。
而危机与时机也就在那时出现了。
那些年我处在一边写小说一边还在研读各学科学问的“效率追求”中,工作强度大,精神紧张,人变得容易焦躁,肠胃也常感不适。若那种状况发展下去,大概很难长时间坚持。幸运的是,由于机缘适合,我在关键的20世纪80年代(对于我来讲,这个年代很关键)悟到了禅。那最初的顿悟给我带来的欣喜可谓难以言表。禅绝非口头上说说的风雅,也绝非读两个公案故事有点意境熏陶,而是身心由内而外的彻底变化,整个世界在你眼中判若两样了。
说换了一个人也并不夸张。
当人一味追求成功与效率时,一定时间内似乎得到发展,但终究可能陷入危机。而禅的领悟会在一个更高层面给你智慧,使你获得生命的解放。从那以后,我由一个多少年高度“用心做事”追求效率的人变成一个越来越“无心而为”的人。那个年代,作家见面常彼此相问:“一天能写多少字?”出版社也十分关注作家的创作进度,我却从此进入(不是嘴上说说)每日不计字数、基本不想进度的“不讲效率”的状态。
正是这种“无心”的状态,反而比过去写得更多、更好、更轻松了。
至今几十年的创作中,我出版了二十部长篇小说,三十来部有关人类学、心理学、历史、教育等方面的理论著作,其中不少是六七十万字的大部头。我还每日照常看书研究东西方文化。没有禅悟,大概早就成为焦虑症患者了。有了禅悟,越工作越自在。
禅有一句话很经典:无心是道。
无心状态即禅,即彻悟,即解脱。
那么,禅的无心做何理解,禅究竟是什么?是否如有人说的那样“像古代禅僧躲到山里与世无争,图个自在”就了事了呢?
且不说放此话之人空口说说躲不到山里去,即便真的如此,躲进深山老林就能洒脱自在吗?
过去禅僧躲进山里,并非终日兀兀枯坐。
一个禅寺少则百人,多则千人,都在忙碌劳作。除了方丈、首座、监院这样一些担任领导职务的和尚,分管库房有库头,管水有水头,管火有火头,管菜有菜头,管浴室有浴头,整个是劳动生产的大集体,一敲钟都扛锄下地。中国禅宗史上著名的百丈和尚到了高龄还每日下地锄禾,“作务执劳,必先于众”。别人藏起锄头让他休息,他便不吃饭,此谓“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看来,真正的快乐自在,不是不劳作,而是很勤劳地劳作。
这里含着人生的真谛。
有人问一位禅师如何修禅。
禅师回答:饥了吃饭,困了睡觉。
问者惊讶:莫非别人不吃饭睡觉?
禅师说:那些人吃饭时“千般计较”,睡觉时“百般须索”。
那么,禅的奥妙是什么呢?
困了睡觉、饥了吃饭本是很自然很单纯的事情,但这很自然很单纯的事情却被世人平添了许多拧巴。譬如,你很少能单单纯纯、高高兴兴地吃饭,你在饭桌上应酬着上级、客户或朋友,还得绞尽脑汁地应对各方关系,或许还要赔着不能挂断的笑脸。即使独自吃饭,也会思前想后地考虑着单位的事、家里的事、各种烦心之事。结果你就吃了一顿“千般计较”的饭,多了很多与吃饭无关的累。
千万不要以为这只是一个说说而已的比喻,这里含着禅的本质。
同样是吃饭,为什么你可能很累,而小孩子自顾自地吃喝却能自得其乐呢?
因为小孩子“无心”,你“有心”。你不是单纯吃饭,你有“额外支出”。
这样一想,就会发现我们每日的几乎所有活动都太不“单纯”。
散步本该是最单纯最轻松的事情,然而,你可能不曾真正单纯地散过步。你早晨散步时不曾感受万物生机,夜晚散步时不曾领略头顶星光,而在心头“百般须索”地萦绕着各种事情。
至于工作,各种袭来的杂念顾虑就更多了。
就如你看不清吃饭有诸多吃饭以外的“额外支出”,更看不清工作有许多工作以外的额外支出。
于是你并没有干“太多事”(原本可以干得更多)就累倒了。
各种吃饭之外的累、散步之外的累、工作之外的累、处事之外的累,把你累倒了。
如何使自己“饥了吃饭,困了睡觉”,行为做事单纯自然,是这本《工作禅》的出发点。
工作可以说是现代人生活的核心部分。工作做不好,生活也可能过得一塌糊涂。如何使自己工作得更轻松自然、更卓有成效,禅有大用。
禅是一种心灵智慧。
当它与现代人的实际生存相结合,首先就该表现为“工作禅”。
如前面所说,禅并不是不做事。禅只是不焦灼不急躁地做事。我们要善于没有额外支出地工作,要善于全面减压地工作,要善于日理万机、井然有序地工作,要善于事半功倍高效率地工作,要善于拿得起放得下地工作,要善于具有天才灵感、创意不断地工作。如何在成功的同时又健康自在,这里有一整套生存的方法可掌握。
禅的机灵落到实际工作,会化为各种具体的方法。
本书即是这方面的探索与总结,其中的每一个方法都有作者的亲身体验。
这种亲身体验又始终结合着对各种杰出天才人物的工作方法的学习借鉴。一个杰出人物之所以成功,总有原因,其中自然包括他的工作方法。我研究过的杰出人物遍及政治、经济、科学、思想、文学、艺术、实业、金融、法律等各个领域,各个领域的智慧都有相通之处,要善于融会贯通。
而最后就是东西方文化的融会贯通。是禅与各个领域智慧的融会贯通。
说得再具体点,禅与我们通常讲的工作方法都有相通之处。
好的方法必须讲究实用。本书的每一个方法都解决一类问题。那些看来一个禅字都没有的具体方案,因为它“顺其自然”地解决了人在工作中的状态问题,使你工作更轻松自在,更具平常心,更有灵感,已经是禅了。
满口是禅未必是禅。不禅而禅是真禅。
这些年我曾用本书介绍的方法帮助过一些年轻朋友,本书写到的一些案例都源于真实生活。不少年轻朋友在遇到工作困难时就与我交流,这种交流对于他们渡过难关有所帮助。而他们的“更快成长”又起码证明了人可以做得更多,同时活得洒脱自在;甚至可以说,只有洒脱自在才能做更多、更好的事。
本书初名为《心灵太极》,后改为《工作禅》,所用范畴与行文相应做了大的调整,为了使其与现代人更亲和,又增加了新的内容。书中的二十四式讲的是二十四个工作禅法则,它们之间有由浅至深的递进关系。前几式解决比较基本的问题,如果那些最基本的问题都没有解决,更高级的境界恐怕难以企及。很多人就常常被这些“初级”问题挡住了,且并不自觉,因此,建议朋友们循序渐进,从第一式开始一步步来。
当然,这里的顺序又不是绝对的,二十四式之间有各种相互照应。可先将全书浏览一遍,然后,既要循序渐进,又要有所重点。所谓重点就是哪几式当下有用,就先用起来。很多法则从字面上看能明白似乎不难,做起来才会真有感觉,其中的奥妙很值得琢磨。如果有一式或几式的应用使你的工作效率提高了三分之一乃至更多,那并不值得稀罕。如果你由此体会到了工作禅的自在快乐,并对全书有越来越大的兴趣,逐渐深入展开,你会获得更大收益。
二十四式难易不同,有些比较容易一学就会,如第一式“初查忙累账”,只需照做就是了。有些稍难一点,如第三式“发现额外支出”,要多对照实际领会要领。还有的更难一些,如二十三式“静心灵感法”,要多动一点心思,但也不是太难,一些朋友就在我的指导下很快掌握了这种方法,使工作及决策水平提高了档次。
对于工作禅二十四式切忌“想当然”。一想当然,就可能失去了领悟它的机会。如“当好自己的教练”这一式,看起来很平常,实际上却很可能并未真正领会而将之轻轻滑过。因为人们的注意力习惯于放在外部事物上,而不习惯于返回内心。我最初写小说,注意力全在小说上,题材、构思、人物、情节、语言、风格、感觉,从各方面想着如何把小说写好。有了对禅的领悟后才发现,我在写作中忽略了一个更重要的问题。记得有一天突然想到为什么有的时候写作就那么顺,一天一万多字一挥而就,有的时候就那么不顺,枯坐半天一行字也没写出,难道只因为写到小说难易不同的部位了?深省一下才发现,真正的问题是自己前后主观状态的不同。状态好时,难也不难;状态不好时,不难也难。而状态的好坏又是由自己当时的身体、心情、处境等多种因素决定的。自从领会到“主观状态”的重要性,我便把只注意小说如何写变为更注意状态如何调整了。这点悟性使我的写作发生了飞跃。同一个运动员,教练不同结果便有天壤之别。教练指导错误,再天才的运动员都可能出不了成绩。在人生的竞技场上,我们不能只当运动员,还要当好自己的教练,要善于调整自己。
二十四式的要点之一是改变我们的某些习惯,那不是一下就能做到的,要下一点功夫。如果你从某一天起真正懂得怎样当好自己的教练,每天每时都对自己的“状态”有意识有敏感,你一定会判若两人。
二十四式还专门介绍了几种放松身心的方法。这几种放松身心的方法融会了东方禅、瑜伽与现代生理学、心理学的精粹,省时间,见效快。朋友们不妨试试,小方法解决大问题。
本书附录三“禅与现代生活”,感兴趣的朋友可以从中对禅有更深一步的领略。那些看来形而上的论述也含着方法论,只要多体会,就会发现它既是务虚的,又相当务实。
希望本书会有越来越多的朋友领会并喜欢。
希望朋友们的工作与生活越来越快乐,越来越自在,越来越有灵感,越来越得心应手,越来越左右逢源。
一句话,生命即是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