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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我想说啥你心里还不清亮?别装迷瞪。”

莉妞儿回到家,把艾大大说的话给石老闷学了一遍,石老闷一边听一边咂摸着,随后微微点着头说:“看来,兴旺这货跟咱想到一块儿了。”

莉妞儿思索道:“我在想,有没有一种可能……”

石老闷:“啥可能?”

莉妞儿:“李慈民那儿还有印度胡椒?”

石老闷眨巴着俩眼想想,冇吭气儿,然后起身向屋门外走去。

莉妞儿:“你去哪儿啊?”

石老闷也不搭理,只顾闷着头走出了家门。

走出家门冇几步的石老闷,瞅见胡同口围着不少人,他刚走到胡同口就瞅见,俩端着枪的日本兵,压李慈民家的院子里押着李慈民走了出来。

石老闷正纳闷不知咋回事儿的时候,有人在身后低声地说了一句:“毁……”他扭脸一瞅,章兴旺站在他的身后。

石老闷小声问道:“慈民咋了?”

章兴旺朝沙家的方向努了一下嘴。

石老闷还是不明白地:“二哥?”

章兴旺一把捞住石老闷走到一旁,把他知道的情况告诉了石老闷。

就在石老闷和章兴旺被水困在凹腰村的时候,离寺门不远的钟鼓楼上面,站岗的日本兵被人在黑间给搦住脖搦死了,这一下可惹恼了日本人,也不知是谁给老日点细(说破,点破),说寺门离钟鼓楼恁近,寺门的人又是祥符城里最敢挺(干)的人,搞不好这活儿就是寺门的人做的。这下可好,老日驻扎在寺门那个宪兵小队,开始在寺门挨家挨户搜查,冇搜查几户,就压李慈民家里搜出了一把日本兵用的刺刀,尽管李慈民反复解释,说这把刺刀是他压北门外捡的,但日本宪兵可不管那一套,先把人抓走再说。

石老闷蹙着眉头说:“不会吧,慈民那货是个老实蛋啊,他咋敢杀日本人?”

章兴旺:“你以为,咱寺门只有沙家的人敢跟老日挺?那你可错了,沙家的人是明着挺,暗着做老日活儿的人多着呢。”

石老闷点点头,赞成章兴旺这话。

章兴旺庆幸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幸亏我早走一步,跟老日前后脚,这要是晚走一步,搞不好就被一起抓走了。”

石老闷:“你去慈民家了?”

章兴旺:“可不是嘛。压艾家出来我就拐到慈民家去了。”

石老闷:“你去他家弄啥?”

章兴旺:“冇事儿,多天冇跟慈民在一起喷,去找他喷喷。”

石老闷:“你说,这慈民家里咋会藏着老日的刺刀?他敢杀日本人?我不大相信。”

章兴旺:“我也不相信。”

石老闷:“咱得想想法儿,给慈民压老日那儿保出来啊。”

章兴旺:“我也这么想,可咋给他保出来?谁在老日那儿有这个面子啊?”

石老闷不吭声儿了,章兴旺也不吭气儿了,俩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不远处、正扎堆看热闹的沙二哥他娘二大大和他媳妇汴玲身上。

日本人的宪兵小队,就驻扎在沙家牛肉作坊的院子里,那个宪兵小队叫西川的小队长,会说中国话,虽然也可孬孙,但表面看上去,要比其他日本兵和道(灵活;温和),那个西川跟沙家的关系,表面上瞅着还不孬,只要鼓楼上搦死老日的活儿不是慈民干的,只要能把家里藏有刺刀的事儿说清亮,再让沙家的人去跟那个卖尻孙宪兵小队长西川说说情,把慈民捞出来不是冇可能。大家都是一个门口的,祖上压波斯那边过来的就这几家,虽说平时谁跟谁也有不得劲的地方,可抬头不见低头见,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当然,除此之外,石老闷和章兴旺都有各自的小算盘,于是,俩人心领神会地朝二大大和汴玲走了过去……

在天擦黑的时候,汴玲来到了石老闷家,她告诉石老闷两口子,李慈民冇啥事儿了,那把刺刀确实是他压北门外捡到的,老日攻打祥符的时候是压北门进城的,国军守城的部队很顽强,打死了老日不少人,老日打扫战场的时候冇打扫干净,遗留在北门外一些大小不同的军需也很正常。李慈民是在老日占领祥符的第二天回来的,途经北门外的时候,把守城门的老日已经关上了城门,李慈民只能绕道翻越曹门那边,翻过城墙才回寺门,那把刺刀就是在绕道的途中捡到的,李慈民把刺刀拿回家后,就扔在了劈柴堆旁边,也冇想恁多,只是觉得用它来砍劈柴可得劲。那个叫西川的老日宪兵小队长,得知李慈民是居住在寺门的犹太后裔,去年离开祥符去西边做生意,出去了整整快一年,刚压西北那边回来,那个西川还向李慈民伸出大拇指。殊不知,那个西川在入伍前还是个有文化的日本穆斯林,了解一些寺门居住着犹太后裔的情况,此人非常赞赏穆斯林与犹太人和睦共处。西川觉得,这种不可思议的事儿,只有发生在中国的祥符城,老日把宪兵小队驻扎进寺门,就是因为西川觉得,寺门的穆斯林都能跟犹太人和睦相处,日本宪兵小队驻扎在寺门,相对而言要比驻扎在别处安全。那个西川对沙二哥说,尽管可以排除李慈民的嫌疑,但是也得让李慈民在宪兵队里待上两天吧,要不跟上司也不好交代。就这,西川答应沙家人,说李慈民被押到城外护城河去清理被水淹过的河道了,得个三五天时间,等河道清理完,就让他回家。

汴玲走后,石老闷跟莉妞儿上床睡觉,俩人躺在床上商量,如果李慈民那儿真的还存放有印度胡椒,看这个样子,他在被老日逮走之前并冇给章兴旺说实话,等到李慈民挖罢河回来之后,咱得抢在章兴旺之前,把印度胡椒这事儿弄清楚。

瞅着窗户外的月光,石老闷思索着说了一句:“我在想……”

莉妞儿:“你在想啥?”

石老闷冇吭声,俩眼直勾勾地瞅着窗外。

莉妞儿半烦(不耐烦)地说道:“你在想啥你快说啊,三杠子打不出个屁,跟你一起过日子,能把人给急死,快说,想啥!”

石老闷:“还是不说吧。”

莉妞儿一翻身:“不说去球。睡觉,今个晚上你别碰我!”

石老闷:“不让碰你就不碰你呗。”

不一小会儿,翻过身去的莉妞儿轻微地打起了呼噜,而石老闷瞪着俩眼还瞅着窗外……

第二天一早,起床后的石老闷,冇像往常一样去喝马老六家的胡辣汤,而是晃荡着身子,去了右司官口章兴旺支的杂碎汤锅。

大早起章兴旺瞅见石老闷窜来了,感到有点稀罕,伸手压喝杂碎汤的小方桌下,捞出一个小竹凳子让石老闷坐下后,问道:“今个太阳压西边出来了,咋?你这是偷摸来尝尝俺家的杂碎汤?”

石老闷不屑地翻了章兴旺一眼。

章兴旺笑着花搅道:“咋着也是牛羊的下水吧,还是清真,又不是猪下水,你只管喝一碗,拿拿味儿。”

石老闷闷声闷气说了一句:“搞蛋(滚蛋)去吧你,我可不是来喝你的汤的。”

章兴旺咯咯地笑了起来,问道:“这要是在凹腰村,快被饿死那会儿,你也不喝?”

石老闷脖子一拧:“不喝!”

章兴旺一竖大拇指:“中,有椽(志气,胆量)。说吧,大早起窜来找我弄啥?”

石老闷反问了一句:“你说我来找你弄啥?”

章兴旺:“我不知啊?”

石老闷:“你装迷瞪(装傻)不是。”

章兴旺:“你瞅瞅你,都是一条街上赤肚长大的,别让我猜你的心事儿中不中?说吧,大早起来找我弄啥?”

石老闷:“说就说,今个咱弟儿俩,得把话说朗利(爽快)。”

章兴旺:“这就对了,一条河里洗过澡,谁冇见过谁的屌,说吧。”

石老闷:“不管我问你啥,你可不能藏着掖着,得跟我实话实说啊。”

章兴旺:“咋,我还要脸朝西给你赌个咒吗?”

石老闷:“那中,今个咱俩就是胡同里扛竹竿,直来直去。我问你,等李慈民挖河回来了,你找他是不是要问印度胡椒的事儿?别绕,就说是不是。”

章兴旺瞅着石老闷的脸,冇说话。

石老闷:“瞅我弄啥,说话呀你。”

章兴旺瞅着石老闷,不紧不慢地说道:“你说别绕,我还真得绕绕,虽然是小孩儿冇娘,说来话长,那咱也得拣稠的捞,要不这话冇法儿说。”

“捞吧,拣稠的捞,捞干净,我听着呢。”石老闷扎出一副要认真听的架子。

章兴旺压布衫兜里掏出一包三炮台香烟,自嘲地说:“反正俺也不在寺门混了,清平南北街上也少了一个假清真的人。这是洋烟,你不尝尝?”

正襟危坐在小竹凳子的石老闷说:“我也可以不在寺门混,但我还是清平南北街上的人。”

章兴旺:“照、照、照,你这话说得照。老闷,我跟你不能比啊,寺门冇几个待见我的人啊,要不是这一回在凹腰村有那么一档子事儿,咱弟儿俩心里也隔着一层吧。”

石老闷:“咱一码归一码。凹腰村你救了我半条命,到死我也不会忘,这跟你离开寺门窜到这儿支杂碎汤是两码事儿。”

章兴旺:“我娶了汉人媳妇,就不吃不喝了?寺门跟儿的穆斯林不吃下水,清平南北街上又不让支杂碎汤锅,那你说我该咋办?”

石老闷低声说了一句:“你该咋办你自己知。”

章兴旺:“我知啥?你说我知啥?”

石老闷闷声闷气地说道:“你盘算着咋回寺门,支个胡辣汤锅。”

章兴旺被石老闷这闷声闷气的话给打闷了,坐在那儿抽着香烟。

俩人都不吭声了,在短暂的无语之中,俩人想着各自的心事儿,待章兴旺把手里的那支三炮台洋烟抽完,他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使劲跐了跐,说道:“就这吧,老闷,咱弟儿俩也不用互相猜心事儿了,打开窗户说亮话,中不?”

石老闷:“当然中。”

章兴旺:“那咱俩就是惠济河里赤肚洗澡,坦诚相见。就像你说的,我就想回寺门支个胡辣汤锅,不是要跟谁挺头(叫板,比试),就是让清平南北街上的人都知,虽然我章兴旺不是穆斯林,但在吃食儿上,我还是个地地道道的清真。”说到这儿,他瞅见石老闷还是闷声不吭气儿,于是,他接着说道:“我知,你和我一样,惦记着李慈民的印度胡椒,咱俩也裹不住(用不着;划不着)挺头,你想支胡辣汤锅你也支,各是各的生意,各是各的汤,因为我觉得,胡辣汤中不中,也不光是汤里掌不掌印度胡椒,还有其他学问,你说呢?”

坐在小竹凳子上的石老闷憋气不吭,弯腰低头瞅着地面。

章兴旺:“老闷,你心里也别有啥不得劲,在凹腰村咱俩一起喝的汤,只不过艾三冇把印度胡椒当回事儿,咱俩当回事儿了。俗话说,上茅厕蹲坑还有个先来后到,在印度胡椒这事儿上,咱俩冇先来后到这么一说,要说有,那是艾三,不是咱俩,你说呢?”

石老闷慢慢地抬起脸,说道:“夜个晚上我冇睡着觉,就是在想这事儿。我觉得,咱俩冇事儿,就是把汤锅都支在清平南北街上也冇事儿。我心里隔意(在意;怀疑;别扭)的就是艾家,别说清平南北街上的人惹不起艾三,祥符城里又有几个人敢跟他艾三挺头的?”

章兴旺:“你说的冇错,可你想过冇,如果艾三也有支胡辣汤锅的心思,他可不可能把那瓶主贵的印度胡椒,倒进凹腰村的大铁锅里。再说了,就像你说的,艾三是啥人?他可能在家门口支个胡辣汤锅吗?丢身份不丢?人家艾三是国军的军官,等跟日本人打罢仗以后,冇准还能升官呢,他能看上支胡辣汤锅这样的活儿?发迷,人家艾三在寺门跺跺脚,鼓楼上都得往下落土,别打麻叶(说笑话)了,你要是艾三那个角儿,你也不会干,丢不起那人。”

石老闷:“你说的这些我早就想到了,要不我也不会大早起跑来找你。”

章兴旺:“那你是啥意思?”

石老闷又不吭气儿了,俩眼瞅着地面,心里在盘算着啥。

章兴旺:“老闷,你能不能朗利点儿,跟你说事儿能把人给急死!”

石老闷抬起头瞅了一眼章兴旺:“我想说啥你心里还不清亮?别装迷瞪。”

章兴旺想了想:“就这吧,你也不用说啥,你听我说,别管我说啥,你只需要说中或不中,赞成你就说中,不赞成你就说不中,这个法儿中不中?”

石老闷:“中,你说吧。”

“那中,咱俩就按这个法儿说。”章兴旺又压布衫兜里掏出那盒三炮台,点着一根,深深地吸了一大口,问道:“我先问你,等李慈民挖罢河回来,咱俩一块儿去找他说这个事儿,中不中?”

石老闷:“中。”

章兴旺:“如果李慈民家还有印度胡椒,愿意卖给咱,咱俩一人一半中不中?”

石老闷:“中。”

章兴旺:“如果能成事儿,将来咱俩都把汤锅支在寺门中不中?”

石老闷:“当然中。”

章兴旺:“如果李慈民家已经冇这个印度胡椒,凹腰村艾三熬汤这个事儿,别跟人家说中不中?”

石老闷想了想:“中是中,可咱不说,艾三回寺门了也会跟人家说。”

章兴旺:“这个我也想过了,艾三啥时候回寺门他说了不算,不把日本人打窜,他回寺门就冇时候。再一个就是,如果李慈民那儿已经冇印度胡椒了,我就准备去一趟印度那个啥,啥摩伽陀国……”

石老闷:“不中。”

章兴旺:“为啥不中?”

石老闷:“你去了,我咋弄?”

章兴旺:“咱俩可以一起去啊。”

石老闷:“不中。”

章兴旺:“你给我说出不中的道理。”

石老闷:“窜恁远,莉妞儿俺俩成家还冇孩子,她肯定不会让我去。”

章兴旺:“那这事儿就怨不得我了,中不中你可就不当家了。”

石老闷:“不中,要去印度咱俩一起去,我不去你也不能去。”

章兴旺:“凭啥?”

石老闷:“就凭咱俩一起在凹腰村喝过那锅汤。”

章兴旺:“你不论理了不是?”

石老闷:“我够跟你论理了,真要不是论理,我就不会同意你在清平南北街上支胡辣汤锅。”

这句话把章兴旺给惹恼了,把俩眼一瞪,说道:“实话对你说,我就是要争这个理儿,才要在清平南北街上支这个汤锅!咋?就摊为我卖羊杂碎,寺门的人就容不下我?实话告诉你,我想在清平南北街上支这口胡辣汤锅,不蒸馒头我争口气!凭啥你不去印度就不让我去?今个我还把话给你撂这儿,等李慈民回来了,如果他家的印度胡椒真冇了,我立马三刻就去印度,我看你能把我的蛋咬掉不能!”

…………

俩人谈崩。

石老闷带着一肚子气回到了清平南北街上,坐到了东大寺门外马老六的汤锅前,让他感到十分奇怪的是,往常这个点儿还有一些喝汤的人,今个咋就他一个人坐在这里呢?他正纳闷,马老六把盛好的一碗汤搁到了他的面前。

马老六小声地问:“今个咋来恁晚啊?”

石老闷冇接腔,端起马老六搁到自己面前的汤碗,呼噜呼噜地喝了起来。

马老六又小声地问:“你听说冇?”

石老闷不解地抬起头:“听说啥?”

马老六:“出事儿了。”

石老闷:“出啥事儿了?”

马老六:“又有老日被打死了。”

石老闷:“咋回事儿?啥时候?”

马老六往清平南北街上瞅了瞅,见冇啥人了,就坐到了石老闷跟儿,把今个一大早发生的事儿,低声告诉了他。

自打中牟那边淹水之后,往西挺进的日军土肥原贤二部队,不得不返回了祥符,大部分日军回到祥符以后,又压祥符坐火车往徐州方向去了,很明显是郑县方向此路不通,老日要变换路数。老日的主力走了,留守祥符的部队人数很少,这就给城外的国军以可乘之机,不断有国军的特工潜入城里,骚扰留守祥符城的日军。在鼓楼上站岗的老日被搦死之后,夜个晚上,在中山路和寺后街交叉的四面钟,又一个站岗的老日被人干掉。钟鼓楼和四面钟,都是祥符城里最扎眼、最具有标志性的地段,尤其是四面钟,大十字路口,南来北往,从早到晚行人和车马川流不息,老日站岗的士兵在这个地段被干掉,蹊跷不说,显然是单门儿要这样干的,就是要给老日点颜色看看,用祥符人的话说:孬?咱看谁能孬过谁,明的孬不过恁,暗的再孬不过,那还叫祥符人吗。据说,在四面钟站岗的那个老日,同样是被搦住脖子给活活搦死的,搦死之后还被用绳子绑在了四面钟的柱子上。

祥符人都知,那个四面钟是在冯玉祥主豫期间,为方便市民修建的一个公共设施,不管南来北往还是东西而行,路人大轱远(老远)就能瞅见四面钟上的时辰。在日本人攻下祥符进城的那天早上,在四面钟还发生了一件轰动祥符城的气蛋事儿。一个按时上班指挥交通的祥符路警,手里掂着水火棍(警棍),叉着腰站在四面钟的台子上,待老日的铁壳车轰轰隆隆由北向南开进的时候,满大街只剩下那个路警一个祥符人,只见那个路警满脸严肃地,抬手做出了让铁壳车停止前进的手势。再看那一溜由北向南行进中的老日铁壳车,也可气蛋,居然炮口对准四面钟台上的那个路警停了下来,压最头里那辆铁壳车里,钻出来一个老日军官和一个翻译官,老日军官领着翻译官走到路警跟前,咕呱咕呱地说了一大通,然后让翻译官翻译给了那个二球路警,大概意思是,铁壳车要用炮榷(打)四面钟,让那个路警赶紧离开,那个二球路警却冲着老日军官嗷嗷叫,让他们听从指挥,要遵守祥符的交通规则。当翻译官把路警的话翻译给老日军官后,老日军官笑了笑,拍了拍路警的肩膀头后,回到了铁壳车里,只见铁壳车把调整后的炮口对准了四面钟台子上的路警,随后只听见那个二球路警嘴里大叫一声:“卖尻孙们,恁真要搉(骗)啊……”就在炮响的那一瞬间,那个二球货压四面钟的台子上蹦了下来。奇怪的是,老日铁壳车开响的那一炮,榷在了四面钟的柱子上,四面钟却依然稳稳当当地立在那儿,咋也不咋(没事儿)。那个二球路警是跑了,却把老日们给吓孬了,这四面钟是啥做的?炮都榷不倒。于是乎,老日的铁壳车急忙掉头,绕开了四面钟。

老日占领祥符后,除几个城门口有兵把守之外,黑间只有三个地儿有哨位。鼓楼是祥符城中心的中心,那是第一个哨位;四面钟是主街道的路口,那是第二个哨位;再一个哨位在学院门,那里也有一座和中山路上的这个四面钟一满似样(一模一样)的四面钟,那是第三个哨位。学院门四面钟的这个哨位,主要是针对东大寺门的。东大寺门在老日眼里,是个危险的地方,要不也不会专门派一支宪兵小队在寺门驻扎。眼望儿三个哨位上两个哨兵被干掉了,下一个被干掉的会不会是学院门四面钟那个哨位上的哨兵?老日彻底恼了,又把怀疑的目光对准了寺门,原因有两个:一是祥符城里只有寺门这个地方的人最不好对付,清平南北街上那一张张面孔,不光是不友善,一个个还带着不服气;再一个就是清平南北街上的住户里面,就有干路警的。就这,今个一大早,在石老闷去右司官口找章兴旺的时候,驻扎在沙家院子里的老日宪兵,一下子抓走了好些他们瞅着不顺眼的人,在沙家院子里挨个审问,一个个被打得鬼哭狼嚎,必须讲明白夜个晚上都去哪儿了。

听马老六说罢,石老闷紧张起来,低声问道:“咱这道街上,都有谁被抓了?”

马老六:“我也不太清楚,都在沙家院子里关着呢,早上出摊卖吃食儿的人倒是冇抓,老日也可能蛋,他们知,凡是早上出摊的人,晚上都早早地睡了,不会二半夜在外面乱窜。”

石老闷带着惊吓说道:“乖乖,幸亏我一大早就出去了,要不也可能被抓到沙家院子里挨打。”

马老六:“可不是嘛,早起冇见你来喝汤,我心里还犯嘀咕,老闷这货是不是也被老日抓进沙家院子里了?二哥来喝汤的时候我还问,二哥说他家作坊里关了一大堆人,他也不知都有谁。”

石老闷小声地说:“二哥冇事儿吧,按理说,他那个劲头……”

马老六摇了一下头,说道:“他冇事儿,别看老日在他家院子里住,院子门口还有老日站岗,他啥时候晚上压家里出来走的是院门啊,一憋气,一吸肚,一抬腿,他就上墙了。”

“就是。”石老闷点了一下头,皱了皱眉头,疑惑地问道,“咱这道街上,有干路警差事的人吗?我咋不知呢。”

马老六:“北头卖烙馍老白家那个女婿。”

石老闷蹙起眉头想了想:“哦,我想起来了,是不是跟艾三关系不错的那个货啊?”

马老六:“就是那货,他路警的那份差事,还是艾三给他找的,都说艾三喜欢他老婆。”

石老闷:“真的假的?”

马老六:“啥真的假的?”

石老闷:“老日被打死跟那货有关系?”

“那我可不知,艾三喜欢他老婆我也是听别人说的……”马老六正准备往下说,只瞅见石老闷冲他努了一下嘴,他扭脸一瞅,只见一群全副武装的日本兵走出了沙家的胡同,朝艾家的方向跑去。

马老六带着疑问轻声说了一句:“瞅这架势,这是又出啥事儿了?”

石老闷呼噜呼噜把碗里的汤喝完,一抹嘴站起身说道:“我去瞅瞅咋回事儿。”

马老六劝说道:“别好事儿了,躲还躲不及,汤也喝罢了,赶紧回家吧。”

石老闷有些犹豫,他能压马老六的话音儿里感觉到,这个节骨眼儿上的老日们正翘急(着急),稍不留神就会撞在老日的枪口上。正当他犹犹豫豫,还冇决定是不是去艾家瞅瞅的时候,那一群全副武装的老日,各个黑丧着脸压艾家的方向走了回来。石老闷急忙闪到路边,等那群全副武装的老日压身边经过,走进沙家的胡同之后,石老闷才又朝艾家的方向走去。

大轱远,石老闷就瞅见艾家门口围着一群人,各个神色紧张地在交头接耳,走到跟儿石老闷才看见,艾家的房门大敞,屋里冇人。他一扭脸,瞅见了围观人群里的李慈民,于是他凑到李慈民身边小声问道:“你不是去挖河了吗?”

李慈民小声地说:“这不,刚回来,还冇顾得上回家呢。”

石老闷瞅了瞅李慈民布衫上沾着的泥巴,把脸又转向了艾家,小声问道:“咋啦?出啥事儿啦?”

李慈民小声说道:“老日来抓艾大大,幸亏老太太夜个黑就窜罢了,这要是不窜,可就毁了。”

石老闷依旧不解地问道:“老日来抓艾大大?为啥啊?”

李慈民:“老日怀疑,四面钟的活儿是三哥干的,老太太不窜能中?”

石老闷癔症(迷瞪)了片刻,才悟出点儿啥,默默地点了点头。

李慈民感慨:“老太太这一窜,不光给我彻底摘干净了,也啥都清亮了。”

石老闷:“啥啥都清亮了?”

李慈民斜愣了石老闷一眼:“你就是个猪脑,你说啥啥都清亮了?”

石老闷又癔症了片刻,才彻底清亮地点头,说道:“三哥真中啊,做罢老日的活儿,还能把自己老娘接走,一般二般人可冇这个本事啊。”

李慈民附和道:“那是,三哥是谁啊,那脑瓜里,犹太人给的。”

石老闷自愧弗如地说:“我这脑瓜也是犹太人给的,笨得吃虱儿(虱子)。”

李慈民:“笨啥笨,不是也娶上媳妇了嘛。”

石老闷使手扯了扯李慈民的胳膊。

李慈民不解地问道:“弄啥?”

石老闷:“我想问你个事儿。”

李慈民:“啥事儿?”

石老闷:“这里说话不方便,走,去俺家吧,我那儿有好茶,也算给你挖河回来接接风。”

李慈民依旧不解地:“瞅你神神鬼鬼的,咋?四面钟的事儿跟你冇关系吧?”

“你这是啥话,我可冇三哥有蛋子,我裤裆里就是提溜八个蛋,你再借给我俩,十个蛋,我也不敢啊。”石老闷捞起李慈民的胳膊,“走吧,去俺家喝王大昌的‘清香雪’,夜个刚买回来的。”

李慈民:“你瞅瞅,我浑身上下这一身泥,咋着也得回家换个布衫吧。”

石老闷:“走吧走吧,喝茶,又不是相亲。”

李慈民压石老闷的言行举止里,已经看出来石老闷有事儿要跟他说,也就不再多问啥,跟着石老闷就去了石家。

石老闷的家,住在清平南北街北头一拐弯的维中前街上,离王家胡同的清真女寺不算太远,虽然李慈民不知石老闷请他去家里喝茶究竟是啥目的,心里却清亮,石老闷肯定有啥事儿求于他。虽说都是为数不多的犹太后裔,也都是常在清平南北街和维中前街这一片混,但平时见面,最多是压布衫口袋里掏出个纸烟相互让让,彼此心里都觉得亲近,却并冇太多的交往。熟人们都知,李慈民捣鼓买卖爱在外面窜,不常在家,每一次压外面窜回来,早起在寺门喝汤的时候,身边总会有一帮子人围着他,听他喷在外面的所见所闻,仅此而已。在寺门的人眼里,李慈民虽然是个老实蛋,可他和寺门跟儿卖吃食儿的人还不大一样,见面时也挺热情,但总觉得他的热情有点儿拿姿拿势(做作),不是那种发自内心的自然,相互之间内心还是有所距离。只有在他见到艾三的时候,才能显出他只有老实不显精明的模样来。正因为李慈民给同教门人那种老实又精明的感觉,他自己当然也清亮,清平南北街上的熟人们,为啥与他保持这种不远不近的关系。所以,今个石老闷不嫌弃他浑身上下这一身泥巴,诚心诚意要请他去石家喝茶,他自然就会在心里打个问号。

李慈民喝了两口石老闷给他冲泡的“清香雪”,连连点头称道:“好茶就是好茶,喝来喝去还是咱王大昌的茶好喝。”

石老闷:“哥哥,王大昌的‘清香雪’可不能白喝啊,我还有事儿求于哥哥你啊。”

李慈民:“有求于我?啥事儿?”

石老闷:“你老哥也知,我是个不会绕圈子的人,啥事儿都直来直去,要不人家都叫我老闷。”

李慈民:“中了,别表白了,啥事儿,你说吧,只要我能帮上忙。”

“我想问你个事儿,你得对我实话实说。”石老闷俩眼盯着李慈民问道,“你是不是给过艾大大一瓶胡椒粉啊?”

李慈民一怔,顿时有所警觉,他用手抠着布衫上的泥巴,问道:“咋啦?”

石老闷:“我就问你给过冇给过吧?”

李慈民:“给过咋啦?冇给过又咋啦?”

石老闷:“那瓶胡椒粉,是不是你压印度那边带回来的?”

李慈民端起茶碗,又喝了一口,抹了把嘴,说道:“你别管我给过冇给过,你也别管我压哪儿带回来的,你就告诉我,你到底有啥事儿?”

石老闷瞅着李慈民的脸,然后点了点头,说道:“我知了。”

李慈民:“你知啥了?”

石老闷:“艾大大的那瓶胡椒粉肯定是你给的?”

李慈民:“是我给的咋啦?不是我给的又咋啦?”

石老闷:“咋也不咋,就想问你还有冇?”

李慈民:“有咋啦?冇又咋啦?”

石老闷:“咋啦咋啦,瞅瞅你说个话绕来绕去的。有,你卖给我一瓶,你说多少银子,我就给你多少银子。中不?”

李慈民:“我要说冇呢?”

石老闷:“我约莫着你不可能冇。再好的物件,再好的关系,是不是也得见了面分一半啊。”

李慈民:“啥再好的东西,再好的关系,多好的物件?多好的关系啊?瞅你神神秘秘的,不就是一小瓶胡椒嘛。”

石老闷:“拉倒吧,别装了,寺门的人谁不知,艾三和恁家的关系好,谁不知你那个年龄不大、孬气不小的儿子犯事儿,你给了艾家一瓶胡椒,艾三才压局子里把恁家那个孬儿子给扒出来的。咋啦?眼望儿你说冇关系了?想摘干净?是不是艾家人一窜,你啥都不认账了?”

李慈民:“艾家人窜是摊为得罪了老日,跟我冇一点儿关系,再说了,我不是也被老日抓去挖了几天河嘛。”

石老闷:“中了,慈民老哥哥,还是那句老话,‘一条河里洗过澡,谁冇见过谁的屌’,就是撇开你跟艾三那层表佬关系不说,咱就说那瓶胡椒,要是不主贵,艾三能把恁儿压局子里扒出来?话又说回来,就是冇那瓶胡椒,恁和艾家要不是亲戚关系,艾三能帮你的忙?谁相信啊?”

李慈民:“啥俺跟艾家是亲戚关系,咱还是亲戚关系呢!”

石老闷:“对啊,咱也是亲戚关系啊,一千年前,咱的先人搭帮一块儿来祥符的啊,你不能顾此失彼,咋?就摊为艾三是国军的军官,俺啥都不是?”

李慈民有点上火,抬高嗓门喝问道:“老闷,你说这话是啥意思啊?咋?你是不是想敲打我,艾家和俺家不是一般二般的关系,我要是不卖给你一瓶印度胡椒,你就要咬我的蛋?你就去跟老日说,我跟艾三是表佬,四面钟岗楼上站岗的那个老日被杀,是我伙同艾三一起干的?你怪歹(狠)啊!”

石老闷:“这可是你说的,我可冇说。”

“你就是这个意思!”李慈民把手里的茶碗往桌子上一顿,站起身来,“说得怪好听,请我到恁家来喝王大昌的‘清香雪’,你咋恁好啊?你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冇安好心!你这是请我喝‘清香雪’吗?你这是在摆‘鸿门宴’!告辞!”说罢用手使劲掸了掸布衫上的泥疙疤,带着满脸怒气走出了石老闷家的门。

石老闷瞪着俩眼,瞅着李慈民带着满身怒气走出门,他一动冇动坐在那儿,眨巴着俩眼,心里在想:我说啥了?这货就恼成这样?不就是想敲打敲打他,探探他的口气,看看他是不是还有那种印度胡椒嘛,裹着裹不着恼成这样啊,看来这是敲在他李慈民的麻骨上了,看来他李慈民眼望儿最隔意的就是,别人把他跟艾家扯到一起。四面钟岗楼上的老日被弄死了,艾家的老太太说窜就窜了,这要往一块儿一联系,不能不说是艾三做的活儿。艾家人去屋空,老日们恼得透透的,肯定不会拉倒,再一排查,首先就会排查到与艾家有密切关系的人。用寺门人的话说,“再亲不过是表佬”,老日真要是铁了心去查,听风就是雨,沾住毛尾四两腥,才不会管恁是真表佬还是嘴上的表佬,咋着也会杀鸡给猴看吧。想到这儿,石老闷彻底明白了,李慈民这货以为自己是在敲诈他,不给印度胡椒,自己就会去老日那儿告发他跟艾三是表佬。想到这儿,石老闷也把手里的茶碗重重地往桌子上一顿,骂道:“卖尻孙,心眼儿比屁眼儿都小!” /O8PsOkePkPj4uFXsJxjC758NiZ83IREYdk4HbAfMC9l9v0ePmsahNZBJqpnK0D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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