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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咱都是一个门口的,不可能见死不救。”

石老闷被尿憋醒的时候,天已大亮,他爬起身,往四下里瞅了瞅,身边横七竖八躺着的人还在睡,那些劳累了大半宿的男女老少一张张疲惫的睡脸上,似乎还印透着夜黑(昨晚)那一幕惊恐。石老闷支棱(竖起)起耳朵往远处听了听,东边杏花营方向的炮声已经消失,整个灰蒙蒙的天空和大地出奇地安静。他压地上爬起来,绕开一片裹着被褥和铺盖还在地上熟睡的人们,走到已经被水淹掉一半的村子边沿,站在浊水边上,解开掖腰裤,掏出包(生殖器)来,把那泡憋了一夜的尿刺向了水里。他发现,自己尿的颜色跟水的颜色好像冇啥区别,都是浊黄。他抬起眼,一边尿一边瞅着已经被水淹没了一多半的村子,回想着夜个(昨天)晚上惊心动魄的那一幕。

夜黑,石老闷把买到手的三只羊刚牵回自己住的土坯小屋里,正准备洗洗脚睡觉的时候,忽听见有人扯着喉咙在屋子外面狂喊,说是贾鲁河里的水淤出来了,马上就要围住村子了,让村里头的人赶紧往村北头的高处窜。啥?贾鲁河里的水淤出来了?贾鲁河里的水咋会淤出来?又冇下大雨。正当他还在犹豫不决的时候,只瞅见土坯房的门缝里,一股子水流就挤了进来。娘吔,还真是!石老闷顾不得多想,急忙用绳子拴住那三只羊,拉开屋门就往外面窜。当他把屋门打开的一瞬间,憋在门外的水一下子涌进了屋里,瞬间就淹过了他的小腿肚子。石老闷顾不得那么多,他奋力拉着三只羊,蹚着还在上涨的水就往屋外窜,这时他又听见有人在大声催促,让村南头的人赶紧往村北去,村北头的地势高水淹不着。于是,石老闷奋力拉着三只羊就往村北边蹚水而去,可那三只羊已经被突如其来的大水惊住,根本不听他使唤,加上水不断上涨的阻力,他很难再拉动那三只羊。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头上顶着被褥、也正蹚着水向村北头去的男人冲他喊叫道:“你的命主贵(珍贵),还是羊的命主贵,傻孙啊你!别管羊了!”是的,当然是自己的命主贵,再说那三只羊他也实在是牵拉不动了。就在他撒开手里绳子的那一瞬间,咩咩叫唤的那三只羊,一眨眼就被汹涌的水流给卷走了……

待石老闷蹚着齐腰深的水,终于压村南头蹚到村北头的时候,他再一瞅,好家伙,村南头的绝大多数人,拖家带口,抱着被褥铺盖,都已经蹚水聚集到了村北头,只有他摊为(因为)那三只羊,把自己的被褥铺盖忘记拿了。

凹腰村这个地方,地形很古怪,整个村是南北走向,村南头低,村北头高,村中间更低,凹进去一块,因为中间凹进去这一块,也不知哪位祖先给这个村起了个名叫凹腰村。凹腰这俩字儿,恰好跟祥符城的人称呼凹腰是相同的俩字儿,却不同意思,祥符城里的人称凹腰是指羊蛋,凹腰村人是指地形的模样,凹进去这一块正好是在村子的中间。每一次石老闷来凹腰村买羊的时候,寺门跟儿的熟人们都要花搅(开玩笑,挖苦)他,说他幸亏不是穆斯林,他要是穆斯林,非打死他不中,因为穆斯林宰羊吃有讲究,不吃羊下水,其中就包括羊凹腰。要说也真够气蛋(可笑),偏偏石老闷经常来买羊的这个村就叫凹腰村,这就不免让寺门跟儿那些爱花搅人的人抓住了能花搅石老闷的地儿。石老闷心里也很别扭,经常在想,叫啥村不好,偏偏要叫个凹腰村。

虽说已经是六月天,可摊为慌忙逃命,冇把被褥带出来,这一夜可把石老闷冻孬了,加上蹚齐腰深的水,布衫湿漉漉的,虽然连困带乏,石老闷冇撑住瞌睡,还是睡着了,但夜里被冻醒了好几回。天亮以后,太阳也出来了,他却一个劲儿地打喷嚏流鼻涕,显然是感冒了,冇过几个时辰,浑身吓瑟(颤抖),还发起了烧。之后,他在一棵大槐树下面昏昏沉沉地睡着,直到感觉有一只手搁到他滚烫的额头上的时候,他才眯缝起眼睛,迷迷糊糊瞅见有俩人蹲在他的身边,瞅不清脸,只能听见俩人说话的声音。

“乖乖,烧得烫手,赶紧,弄点水来让他喝,别再把他给烧死喽……”

接下来说的啥石老闷也不知道了。他压早起一直昏睡到黄昏,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上盖着被褥,还有一个人背对他坐在那里抽烟卷,他把手压被褥里抽出来捞摸了一下那个人。

“醒了,老闷。”那人扭过脸来。

“我说呢,这是你的被褥吧。”石老闷说道。

给石老闷盖被褥的人叫章兴旺。跟石老闷一样,也是压祥符城来买羊的。

“你不是回祥符了吗?”石老闷低哑着声音问。

章兴旺说道:“回啥回,冇走一半就碰见老日了,他们拉大炮的车陷到水里,逼着我帮他们压水里推出来,那拉大炮的车太沉,越推越往下陷,就这,老日们走不成了,我也走不成了。”

石老闷:“日本人往中牟来了?”

章兴旺:“可不是嘛,要不是贾鲁河发水,搞不好他们都把郑县(郑州)给占了。”

石老闷吃惊地:“是啊?”

章兴旺:“幸亏我冇走成,我要是走了,你这会儿已经死罢了。”

石老闷:“咋回事儿啊?”

章兴旺告诉石老闷,他发现石老闷的时候,发着高烧的石老闷已经处于昏迷状,躺的那处高岗被逐渐上涨的大水侵吞着,蜷缩在高岗上的人们都转移到地势更高的土坡上去了,只有石老闷还在原地。高烧昏睡中的石老闷,即便发现水已经淹到他的脚脖,也无力再往高处爬,也就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章兴旺瞅见了石老闷,把他拖到了更高的地儿。

石老闷:“谢谢弟儿们,是你救了我的命。”

章兴旺:“谢啥谢,一谢就外气(客气)了,咱都是一个门口的,不可能见死不救。”

石老闷是在日本人拿下祥符城的第三天来中牟的,当时寺门跟儿的人都劝他别来,兵荒马乱,到处在打仗,别再为了几只羊把命给丢了,划不着。其实,他也不想来,可不来不中啊,再打仗也得吃食儿吧,日子该咋过还得咋过吧,清平南北街上的汤锅不照样支着,牛肉不照样卖着,菜角儿不照样炸着,咋?日本人来了就不吃食儿了?老日不也去寺门喝汤了吗,用卖五香牛肉沙二哥的话说:“该死不能活,该瞎不能瘸,日本人就不喝汤吃牛肉了?”石老闷一想,沙二哥这话说得照(对)。于是,他不顾家里人的阻拦,拿着拴羊的麻绳,就往中牟的凹腰村来了。半道上碰见了章兴旺。

章兴旺早先也在寺门住,因为清平南北街上的穆斯林不允许卖牛羊下水,他只好搬离了寺门,把他的杂碎汤支在了离寺门不太远的右司官口。章兴旺一家都不是穆斯林,由于生活在寺门,他们全家的生活习性跟寺门跟儿的穆斯林差不多,就是摊为要支杂碎汤锅,章家人跟寺门跟儿的街坊发生了争执,然后就被街坊们的白眼和邋撒(讽刺,难听;丢人)话赶出了寺门。杂碎汤铺是以他老婆的名义开的,谁也说不了啥,再说,章兴旺娶的那个老婆,也是个得理不让人的娘们儿,就是章兴旺不支杂碎汤锅,寺门跟儿的人也不待见他们章家人,每当寺门跟儿的人骂章兴旺破坏规矩的时候,卖牛肉的沙二哥就会劝说:“骂啥骂,只要他离开寺门,别说卖杂碎汤,他就是卖大肉咱都管不着,这年头只要能活命就中。”

章兴旺的杂碎汤锅在右司官口支起来以后,收购牛羊杂碎的主要地点也在中牟的凹腰村,因为这地方的牛羊肉要比祥符便宜,下水也便宜,祥符城里不少人窜到这里来买,寺门的人也经常能在凹腰村照上头(碰面)。都是街坊邻居,所以每次石老闷和章兴旺在凹腰村照上头,也都显得可亲,石老闷虽说也不是穆斯林,但他们石家跟寺门跟儿穆斯林的生活习性一样,不吃下水,每次压凹腰村买回羊宰掉之后,下水也都卖给了章兴旺,寺门的人也都知道,石章两家关系不错,是摊为他们两家都不是穆斯林。

章兴旺伸手摸了摸石老闷的前额:“嗯,烧退了,想吃点啥不想?”

石老闷:“不想。”

章兴旺叹了口气:“唉,想吃啥也冇啊,都是日急慌忙逃到村北头来的,都冇带啥吃食儿,人快要饿死了,水不退咋弄啊……”

石老闷问:“日本人拿下杏花营了?”

章兴旺:“祥符城都拿下了,杏花营算啥,要不是这大水,说不定郑县眼望儿(现在)都拿下了。”

石老闷:“我说东边的炮声咋会不响了呢。”

章兴旺感叹道:“贾鲁河真长眼,淹水淹得可也真是时候,淹得老日去不了郑州了,淹得咱也回不去祥符了……”

石老闷冇吭气儿,似乎在想着啥,嘴里叹息了一声,喃喃说道:“早知道是这,我就不该来这一趟。”

章兴旺:“谁也冇长前后眼,咋会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啊。”

石老闷嘴里轻声嘟囔道:“其实我知。”

章兴旺瞅着石老闷,不解地问:“你知?你咋会知要发大水啊?”

石老闷:“起先我不信,眼望儿我信了……”

在章兴旺的追问下,石老闷把他知道的告诉了章兴旺。

石老闷的本家姐,也就是他大伯家的妞儿,在省府当接线员,记录了一段电话内容,这个电话是国民革命军第二十集团军总司令商震打给省政府的,电话内容就是要求省政府迅速撤离祥符城,蒋委员长已经有意图扒开花园口,用黄河水来阻止日军向西挺进。石老闷这个本家姐知中牟是石老闷收羊的地方,一旦花园口扒开,中牟就一定在劫难逃,于是,在随省政府撤离祥符之前,专门去了趟石家,叮嘱石老闷,安全起见,不要再去中牟收羊,可石老闷对他这个本家姐有成见,这个本家姐在石老闷跟前,一向是那副趾高气扬、说话像教训孙子一样的劲头,让石老闷很不感冒,虽然嘴上答应,却把这话当成了耳旁风。

听罢石老闷这话,章兴旺叹息道:“你瞅瞅,要知是这,你给咱寺门经常到中牟来的人歪歪嘴,咱也不至于会落到这一步,你还差点把命都搭上。”

石老闷:“可不是嘛,这事儿怨我自己了,冇听俺那个姐的话。”

章兴旺:“我要是有你那么个吃皇粮的姐,眼望儿也不会遭这个罪。”

“中了,不说这了。”石老闷朝四下瞅了瞅,说道,“我得找点东西吃吃,两天冇吃食儿,肚里空得有点儿呛不住了。”

…………

村南头的人都拥挤在村北头土坡上的第二夜,要比第一夜难过得多,原因就是饿,一天两夜肚里冇食儿那是个啥滋味,尤其是那些小孩儿,被饿得嗷嗷叫,大人们也冇法儿,就去村北头的住家寻点吃食儿,可村北头的住户大多数家里也不宽裕,有给的,有不愿意给的,水啥时候退谁也不知,留一手也都是为了保命。咋办,水要是一时半会儿退不了,恁多人会不会饿死在村北头都很难说。就在这时,村北头传来一片骚乱,因不愿被饿死,一群村南头的人闯入村北头人的家里去抢吃食儿,打了起来,都是一个村里的人,在这个生死攸关的节骨眼儿上,已经啥都不顾,原因所有人都能瞅见,埋住村南头住家户屋顶上的水,冇一点儿要下降的样子,有些地方似乎比夜个还涨高了一点儿,为了活命,乡里乡亲也撕破了脸面。

就在一发不可收拾的混乱越演越烈的时候,“砰”一声枪响让混乱的局面安静了许多,人们四下寻找,这枪声是压哪儿来的?是谁打的?定神一瞅,只见一个瘦高个子男人,手里掂着一把小八音(手枪)压一棵槐树后面露出了脸,大声说道:“我看水还是太小,恁还是饿得太轻,水再大一点儿,把村子全淹光,我看恁还打不打!”

石老闷和章兴旺一眼就认出了那个手里掂着小八音的男人,俩人异口同声地惊呼道:“三哥?”

手里有枪的瘦高男人叫艾三,国军情报小军官,家住寺门,老门老户,日本人攻打祥符城的当天早起,艾三才奉命离开的祥符城。石老闷和章兴旺都很纳闷,此时此刻,艾三咋会出现在凹腰村?就在俩人感到十分纳闷的时候,只听见艾三大声对土坡上的村民们大声说道:“俗话说,和尚不亲帽子亲,恁凹腰村老一辈少一辈都是赤肚(光屁股)在一个村长大的,咋就不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非得为一口吃食儿反贴门神不对面,打个头破血流?明人不说暗话,恁都给我听好喽,我是国军军官,执行任务时被水冲到这里来的,我和恁一样,都是一天两夜肚里冇进食儿了,说句不该说的难听话,我要是想吃食儿,比谁都容易得多,我手里这把小八音对住谁的脑袋,我都饿不着!”

那些抢夺吃食儿的村里人,瞅着艾三手里的小八音,怯气,都不再吭声了。

军人就是军人,何况艾三又是个能说会道的军官,拾掇这些只顾吃食儿的灾民还是有招儿的。艾三的招儿就是,他让村北头的村民把自家的吃食儿,统统拿出来,剩菜剩汤,豆豉芥疙瘩,别管多少,一口两口都中,随后他又让人找来两口大铁锅,往大槐树下一支,锅里盛满了水,再把压各家各户收集来的那些剩菜剩汤豆豉芥疙瘩倒进锅里,然后把盐和其他能提味儿的作料再掌进锅里,一锅烩,搅和成汤,架上劈柴把大铁锅里的汤烧滚之后,凹腰村的男女老少一人一碗,把凉馍掰开泡进汤里吃。别说,这个法儿还真中,把那些饿得够呛的村民,吃得是各个满脸展样。尽管是水饱,那也是有滋有味的水饱。

手里端着一碗汤呼噜呼噜地吃着的艾三,走到了石老闷和章兴旺跟儿。

艾三:“要是在寺门,咱仨还不一定能照上头,冇想到在这儿照上头了,真气蛋。”

章兴旺:“可不是嘛,老天爷长眼,单门儿(故意)安排的。”

艾三瞅了一眼手里端着汤碗还冇喝的石老闷问道:“老闷,你是不是不饿?”

石老闷闷闷地说了一句:“谁不饿谁是孬孙。”

艾三:“那你咋还不喝?”

章兴旺花搅道:“他嫌不清真呗。”

艾三用手里的筷子点着石老闷说道:“别臭花搅了,咱都一样,虽然都不在教,但家都在寺门,连这都不懂吗?我听寺里的马阿訇说过,《古兰经》上说,当生命遭遇危机,人快饿死的时候,不清真的食物只要能救命,那就要先保命。”

章兴旺附和道:“就是,老闷,再不吃你就回不去寺门了。”

石老闷:“我不是嫌这汤不清真。”

章兴旺:“那你是嫌啥?”

石老闷:“我是舍不得一下把它喝完,这水要是不退咋办?不能吃了这一顿不想下一顿吧。”

艾三:“拉倒吧,咱眼望儿就是吃了这一顿不想下一顿,就是死也不能当个饿死鬼吧。”

章兴旺:“就是,谁知明个早起还能不能把自己的鞋穿上,喝吧,老闷,听三哥的话,不能当饿死鬼。”

听艾三和章兴旺这么一说,石老闷心一横,端着碗呼噜呼噜地喝了起来。

艾三瞅着石老闷问道:“味儿咋样?”

石老闷:“中,可中,我觉得比马老六家的胡辣汤好喝。”

章兴旺:“你这是饿的,吃啥喝啥都香。”

艾三:“未必。我也觉得咱熬的这锅汤,要比马老六家的胡辣汤好喝。”

“是吗?我再弄一碗拿拿(尝尝)味儿。”脸上带着质疑的章兴旺,起身走到大铁锅旁又盛了一碗。再一看,端着空碗来回碗的村民还不少,满满两大铁锅咸汤都快见底了,压那些来回碗的村民脸上,能看到回味无穷的满足。

石老闷一边喝着汤一边问:“三哥,你咋窜到这儿来了?”

艾三冇吭气儿,嘴里喝着汤,俩眼却投向了被淹没的村南头……

日本人攻打祥符城北门的时候,艾三在寺门安顿好老娘之后才离开祥符城。艾三所在的特务营隶属商震的三十七军,任务是配合固守祥符的孙桐萱部执行情报任务。在日军猛烈攻击下,眼瞅着祥符城难保,特务营接到命令撤离城区,在杏花营附近监视日军动向,因为日军土肥原部的用意很明白,就是要拿下祥符后再一路向西拿下郑县,然后奔武汉而去。艾三接到上司命令的具体任务就是,伪装成逃难贫民,守候在杏花营与祥符城之间监视日军动向。谁料想,日军拿下祥符城后,又不费吹灰之力地拿下了杏花营,发大水时,别说日本人冇来得及跑,距离日本人二里地的艾三同样冇来得及跑,这才被大水给淹在了中牟的凹腰村。

艾三瞅着被水淹没的村南头,自嘲地花搅道:“可好,可得劲,日本人过不来了,恁也回不去了,就待在这儿喝汤吧。”

章兴旺:“三哥,这两大锅汤被你整得恁好喝,你是蒙的呢,还是有偏方啊?”

艾三斜愣着眼瞅着章兴旺:“偏方?啥偏方?你以为这是熬中药啊?”

章兴旺:“三哥,这你可不知了吧,胡辣汤早先就是个药方子。”

艾三:“我真不知,你能蛋,你给我喷喷(说说),胡辣汤早先咋是个药方子?”

章兴旺:“传说在宋朝,宋徽宗黑间(夜晚)爱压宫里窜出来,跑到樊楼上去会娘们儿,早起吃早饭的时候,吃啥啥不香,可把御厨给急得劲了,皇上胃口不好直接影响龙体啊。某一天,有一个叫严嵩的人进到宫里,把一个药方献给了宋徽宗,让御厨按这个方子熬汤喝试试。你猜咋着,结果宋徽宗喝罢那个方子熬的汤,顿时龙颜大悦,一个劲儿地说好喝,当即就把那碗汤命名为‘御汤’。压那以后,宋徽宗胃口大开,每天早起都要喝上一碗‘御汤’。那个叫严嵩的人受到了赏赐不说,还被皇上留在了宫里。后来才知,那个‘御汤’方子就是胡辣汤的前身。”

艾三斜愣着眼瞅着章兴旺:“你压哪儿听说的?瞎球喷。”

章兴旺瞪起眼:“真的!”

“还煮的呢!”艾三的眼斜愣得更狠了,“傻屌,你说的那个严嵩他压根儿就不是宋朝人。”

章兴旺:“不是宋朝人,是哪朝人啊?”

艾三:“明朝的,差几百年呢,还宋徽宗命名‘御汤’,鱼汤吧!”

章兴旺:“反正,反正都说胡辣汤是宋朝人发明的。”

艾三:“你反正个球!”

章兴旺:“反正,反正,反正三哥你熬的这两锅汤,跟我喝过的所有汤都不大一样……”

艾三:“你说说,咋个不一样?”

章兴旺:“你肯定有配方,绝对不是瞎蒙的。”

一直冇吭气的石老闷附和道:“我觉着也是,瞎蒙绝对蒙不出这个味儿。”

艾三瞅了瞅石老闷,又瞅了瞅章兴旺,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在寺门住的人就是能蛋啊。”

章兴旺:“瞅瞅,让俺俩说准了吧。说吧三哥,汤里掌啥稀罕物了?”

艾三冇说话,他把目光再次慢慢投向被水淹没的村南头……

在大水到来之前的半个时辰,接到撤离命令的艾三和两个手下,刚离开杏花营往西去的时候,他们走过一片麦地,大水便翻过不远处的土坡埂冲向了他们仨,那水的迅猛之势让他们仨猝不及防。艾三一看水的来势不妙,一把捞住麦地旁的一棵柳树爬了上去。他听老娘说过,清代那次祥符被水淹的情景。水势异常凶猛,祥符城要不是墙结实,一夜之间就能像明代李自成围城时的那次大水一样,被淹个屌蛋精光。祥符人都知水的厉害,祖宗们吃水的亏太多,老一辈人只要说起发水,各个都是谈虎色变。要不每到雨水多的季节,自己老娘就会把家里值钱的东西捆绑进一个包里,一旦发水,就可背起包逃命。艾三很奇怪,这次日本人攻打祥符城的时候还冇发水啊,老娘为啥在他离开家的时候,非得让他把那个包一起背走呢?起初他不愿意背那个包,说执行任务背着它太不方便,结果老娘恼了,差点翻脸,说当年李自成围攻祥符的时候,朝廷就是下令扒开黄河,用水把李自成给淹窜的,只要是打仗,祥符城就难说会不会被水淹。不是老娘的话在不在理,是他不想惹老娘生气,不得不把那个包背在了身上。

在爬上柳树躲水的时候,艾三最担心的是,别管这突如其来的大水是咋回事儿,它会不会淹到祥符城,如果这大水真是摊为阻挡日本人有备而来的,那祥符城可就惨了,自己窜了,老娘咋办啊?这是艾三最担心的……被困在柳树上的艾三,终于瞅见了一根被水流冲过来的木梁,他跳下柳树,抱住木梁,顺水漂到了凹腰村,而他那俩下属早已无影无踪。

老娘让艾三背在身上的那个包,已经在他身上背了好些天,他始终冇打开瞅一眼里头都装的是啥物件。他想,无非就是老娘的那些金银细软。在爬上凹腰村北头的土坡之后,艾三才把身上背了几天的包打开,一瞅,冇错,正如他所猜的那样,湿漉漉的包里,都是些值钱的物件。不过,除那些值钱的金银首饰之外,还有一个用木塞子塞得很严实的小玻璃瓶儿。他一看便知这个小玻璃瓶里装的是啥玩意儿,这也算是他老娘的一件宝物,而这件宝物的来龙去脉,他老娘也跟他说过。大约是在前年刚入冬的时候,住在寺门,靠卖羊头肉为生的李慈民,他的儿子是个孬蛋,别看还是个少年,十五六岁却孬得出名,跟着一帮大孩儿在扫街强买强卖时,讹走了人家的羊,被警局逮走后,李慈民找到了艾三的老娘,想让艾三去警局帮着拆洗(说和,商量;说清楚;介绍)把儿子放出来。李慈民去到艾家,送给了老娘这个小玻璃瓶,说是瓶子里头装的是压国外捎回来的胡椒,这胡椒别说祥符,就是整个河南和中国也独此一瓶,贵如黄金,甚至比黄金还贵。这个李慈民也不是穆斯林,跟艾家也算是有点儿亲戚关系,在寺门住的人,别管是不是穆斯林,要是攀亲带故,出不了几个弯都能攀上点儿亲戚关系,不遇事儿则罢,一遇上事儿,特别是跟宗族有关联的事儿,相互都可帮忙。在老娘的催促下,艾三去了趟警局,把李慈民那个孬蛋儿子给拆洗了出来。老娘很高兴,在家亲手熬了一锅胡辣汤,等艾三喝罢之后,老娘问他味道咋样?艾三跷起大拇指,一口说了一串“中”,他瞅着老娘满是笑意的脸问:“这胡辣汤味儿咋跟原先熬的不一样啊,咋恁好喝?”老娘拿起李慈民送的那个小玻璃瓶,神秘地对艾三说道:“咱家要是不缺这个东西,你小子就不用穿军服去给政府效力了,咱支个胡辣汤锅比弄啥都强……”

老娘再神秘兮兮,再说比黄金还主贵,艾三的心思压根儿就冇在那个小玻璃瓶上,不就是一瓶好胡椒吗,不就是比别的胡椒更提味儿吗,再好的胡辣汤又能咋着,再好也不能跟自己身上的这身国军军服比。住在寺门的人都是这个德行,把吃食儿看得比啥都重。

艾三把小玻璃瓶的胡椒全都倒进了大铁锅里,也冇当回事儿,在他看来,不就是一瓶子外国的胡椒嘛,殊不知,这瓶改变了汤味儿的胡椒,却引起了章兴旺的注意。在章兴旺又一次的询问下,心不在焉的艾三顺嘴就把这瓶胡椒的来历说了出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章兴旺在想,如果能在自家的杂碎汤里掌进这种胡椒,汤味儿肯定会不一般。李慈民压哪儿弄来的这种外国胡椒,章兴旺并不感到奇怪。那个成年累月爱在外面乱窜的李慈民,经常能带一些稀罕物回到寺门,这瓶胡椒李慈民是压哪儿带回来的?他总不可能窜到外国去了吧。于是,章兴旺貌似无意地问艾三,李慈民是压哪儿带回这瓶胡椒的,艾三心不在焉地说:“我不知,你去问俺妈,她知。” WDzxbYRwOj1m1F058N7NGhkx2NriMuvUGtHewAqZjB4/4Yd3kvgx3IqZMfyOBwC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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