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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一对苦鸳鸯

父亲死了,地也卖完了,但百里奚还得吃饭,还得穿衣,不能不找一个谋生的门路——干起了卖狗肉汤的勾当。

杜若男第三次出嫁,就没有前两次那么幸运了。丈夫是一个兵痞,不曾挣得一文钱回家,反向妻子要吃、要喝、要赌资。

说到闯荡,百里奚心中有些发怵,他并不是没出去闯荡过,但闯荡的结果,是差点儿把命丢在异乡。

宛,四方高中央下曰宛。

宛即今日之南阳。早在三皇之时宛地就形成了好几个部落,山清水秀,土地肥沃,五谷丰登。但宛作为一个行政区划的名字出现是在春秋时期。

春秋初,在宛境之内,不说是封国林立,少说也有七个,它们分别是申、吕、谢、鄀、蓼、邓、缯。

西周之亡,不敢说亡之于宛,但至少与宛有关。

西周末年,周幽王当政,贪色而又昏庸,为博得宠妃褒姒一笑,竟然点燃烽火以戏诸侯,弄得民怨沸腾,宛地申侯率先举起了反抗周幽王的大旗,引犬戎入京,将幽王逼杀于骊山脚下。太子宜臼即位,是为平王,迁都洛阳,西周遂亡。平王东迁之后,南方的楚国渐渐强大起来,到了楚文王时代,灭掉了申、吕等国,就在碧波荡漾的淯水边,建起了一座控制南北交通的要害——宛邑。宛作为一个行政区划的名字正式在历史上出现,此后不断地升级,或为县,或为郡,或为国。

宛邑是一个名人辈出的地方,除了申侯之外,还有一个鄂侯,为西周初控制南方做出过重大贡献,如今该轮到百里奚 了。

百里奚祖居并不在宛邑,而是朝歌,商朝灭亡后,其先祖带领家人先后流浪到晋国和虞国。大概到了西周末年,方才来到宛邑,在麒麟岗上定居下来,靠设馆授徒谋生。

到了百里奚的父亲百里春,因得罪了当地的几个文痞,闹得教不成书了,不得已改行种地。

是时百里奚还不到十二岁,已经把三坟五典 读得滚瓜烂熟。

再熟也不能当饭吃呀!他得帮他父亲种地,只有到了农闲的时候,或者是夜里,或者是下雨天,种不成地,他才将书简捧起来。

俗话说,“庄稼活,不用学,人家咋着咱咋着”。这话大错矣!

不说犁地耙地,也不说摇耧撒种,单就捆麦个 来说,有的人捆的麦个一提便散,有的人捆的麦个,任你咋抖也不会散。还有垛麦垛,会垛的人垛的麦垛半年也不会漏雨,不会垛的人垛的麦垛,一场雨管叫你从上到下湿个透。

百里春教书是把好手,但种地确实不敢恭维。同样的地,别人一亩能收五六石麦子,他种的地,连三石也收不了。故而,他家的小日子过得很是清苦。

百里奚不愿意过这种清苦的日子,他拼命地读书,想通过读书来改变命运,不说《三坟》《五典》,连《八索》和《九丘》,也能倒背如流。

尽管他的学问,远远地超过了他的父亲,超过了宛邑所有的人,但他的官运和他父亲一样差,到处求官,到处碰壁,长到二十五岁,连个吏也没混上。

不知受了哪位高人的指点,他改习兵书。

在兵书中,最为知名的便是《太公兵法》了。

太公者,姜太公是也,又称姜尚、姜子牙,西周初年,官拜太师 ,辅佐武王灭商有功,封于齐,为齐国的始祖,有《太公兵法》一书行世,被后人尊为武圣。

要读就读最好的,他把目光瞄向了《太公兵法》。经过多方打听,方圆百里,只有吕厚德家存有一部。姜姓与吕姓原本就是一家,故而,姜尚又名吕尚。百里奚起了个大早,跑到五十里开外的吕刘庄,向吕厚德借书。吕厚德说什么也不肯借。

看呢,看一看可不可以?

可以,但有三个条件。这书只能在吕厚德家里看,还必须是晚上ꎻ白天得为他放牛。

百里奚将心一横,答应下来,在吕厚德家整整放了一年牛,方把《太公兵法》读了个滚瓜烂熟。

他为什么要学习兵法,而且这么热衷兵法?

在乱世,知兵法的人的出路远比知文的人要广。

百里奚不只知文,也知兵,自以为今非昔比,卖掉了家中的近半数薄田,得银二十八两,揣在怀中出外闯荡。谁知闯荡三年仍是一无所获,不得不再度返回麒麟岗上。

百里春拖着孱弱的身子,披星戴月地耕种着余下的十几亩薄田,原指望儿子谋得一官半职,好改变一家人的命运,如今……他越想越觉得无望,长叹三声道:“命也,命也,命也!”一边说一边咳嗽,还吐了一大摊鲜血。自此,一病不起,三个月后,一命呜呼。

治病要钱,安葬死人要钱,百里奚不会屙钱,唯一的办法就是卖地。

父亲死了,地也卖完了,但他还得吃饭,还得穿衣,不能不找一个谋生的门路。经过一个多月的观察,他发现岗下那家狗肉汤的生意很是红火。于是,向邻人借了二两散碎银子,也干起了卖狗肉汤的勾当。他为人诚实,不像对门那家,把死狗肉充活狗肉卖,也从不缺斤短两,故而生意越做越红火。而对门那家,顾客寥寥。

这一下把对门那家惹火了,雇了十几个地痞,趁着一个月黑风高之夜砸了百里奚的狗肉汤店,还把他打了个半死。百里奚整整在病床上躺了三个月,明明知道这事是对门干的,但无凭无据,只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肚里咽。

狗肉汤卖不成了,贩粮食怎么样?又经过一个多月的观察,他发现距麒麟岗一百余里的邓国,粮食出奇的便宜。一斗黍子,至少比宛邑少两文多钱,他决定去邓国贩黍子。邓国者,今之河南邓州也。始建于夏,曾做过夏朝的国都,春秋时为楚国所灭,改国为邑。于是,东借西借,借了二十两银子,买了五大车黍子回来,还没来得及脱手,宛邑吏找上门来,说是齐国要来讨伐楚国,楚文王要御驾亲征,向宛邑加征十万石粮食,硬要百里奚把粮食贡献给国家,百里奚说啥也不同意,宛邑吏便加给他一个抗捐的罪名,粮食不仅没有保住,还被关进了大牢。

俟他从大牢里出来,债主们纷纷上门讨债,万不得已,将祖传的一座偌大的宅院也卖了出去。就这,还短人家十两银子。

距麒麟岗约二十里的王村,住着一位姓杜的有钱人,他的外甥曾经跟着百里春读过三年私塾,对百里奚的道德学识很是钦佩,今见百里春的后人如此落魄,便找上门来,对百里奚说道:“孩子,你田无一垄,椽无一根,再待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倒不如去老夫家放牛,老夫一年给你三两银子,三年给你十两,你看如何?”

按照常理,一个长工,年俸顶多二两,杜公却给他三两。不,不止三两。三年按十两计,一年是三两三钱三分还多一些。他不是傻子,岂有不允之理!

可债主们不干,怕他以出外做佣工为名溜之大吉,将他软禁在一个四面透风的磨坊里。

杜公等了三天,还没见百里奚前来“报到”,二次来到麒麟岗,方知百里奚被软禁起来,二话不说,当即命管家回去取来十两银子,为百里奚还了债。

放牛,百里奚并不陌生,十几岁就放过,但那是出于无奈,每天例行公事将牛赶到荒坡上就行了。

如今不同了,杜公对他恩重如山,他不能不报。而报恩的唯一方法就是放好牛。

春、夏、秋三季好说,王村附近有啃不完的青草。到了冬季,草干了,牛啃不饱,他便把麦秆、豆秧、干草铡碎,拌上豌豆、黑豆、黄豆及豆渣来喂。

即使夏季,他也不是那么简单地将牛赶到有草的地方便万事大吉。他还要给它们加喂饲料,诸如皮硝、咸韭菜汁、枸杞皮水或柏树壳水,以达到消暑的目的。

到了春秋二季,除了继续喂食韭菜汁以外,又喂麻油掺醋以促进牛的食欲。在三年的牧牛生涯中,他不只学会了如何牧牛,如何给牛配种和接生,还学会了如何医牛,成为方圆十几里内著名的牛医,找他为牛看病的络绎不绝,但他从未收过人家一文钱。

三年期满,杜公将百里奚请到堂上,相向而坐,案上摆了一壶酒和两盘菜,那菜是一荤一素。古时的住宅,是有严格规定的,作为王族、公族和邑长以上的官员,不只有堂,还有室——堂室是连在一起的。堂在前,其左右有东西厢房ꎻ室在后,堂大于室。堂和室同建在一个台基上,台基根据主人地位的尊卑,有高低的不同,从而台阶的数量,也有多少的差异。在堂下的前方有两阶,堂和室同为一个房顶所覆盖。堂室之间隔着一堵墙,墙外属堂上,墙里属室。这堵墙的西边有牖(窗)东边有户(室门),牖和户均有可以阖启的木扇。不升堂难以入室,故有升堂入室之议。室是住人的,堂则是官员们议事、行礼、交际的处所。三樽酒下肚,杜公说话了:“汝已经在老夫这里干了三年,不只把牛放得好,还为老夫添了十几头小牛犊,老夫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百里奚连连摆手道:“杜公见外了,若不是您,我恐怕早已被债主们逼疯了,我应该谢您才是。”

杜公舔了舔嘴唇道:“如此说来,咱俩是‘鸡蛋换盐——两不见钱’,扯平了,从今以后谁也不欠谁的情。”

百里奚道:“不,有道是‘受人点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您施与我百里奚的是一条大海,我这一辈子怕是也报答不完,何以谈‘扯平’二字?”

杜公拈须一笑道:“算了,不说这些了。老夫想问一问你年庚几何?”

百里奚回道:“三十有四。”

杜公道:“为什么还不成家?”

百里奚苦笑一声说:“怎么不想!就我这样,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谁愿意把闺女嫁给我呀?”

杜公道:“你别说得那么悲观。据老夫所知,有一位很不错的女子,便有嫁汝之心。”百里奚以为他是开玩笑,没有接腔。

杜公继续说道:“老夫说的这位女子,芳龄二十有八,人说不上十分漂亮,但绝说不上丑,且又知书达理,还弹得一手好琴,就是……”

他顿口不说,二目却直直地盯着百里奚。

百里奚见他不像开玩笑,笑问道:“说啊,杜公咋不往下说呢?”

杜公长叹一声说道:“这女子生来命苦,三岁死了爹,五岁死了娘,十六岁出阁,嫁得一个好丈夫,家境殷实,夫又有才,小两口恩恩爱爱,过着神仙一般的日子。谁知,楚国伐申,她丈夫被强征入伍,战死疆场。她不得不又嫁了一个夫君。这第二任丈夫,虽说远不如第一任那么有才,那么富有,却有一手绝活——制造牛车。经他手制造出来的牛车,一步三叮当。就是说,每走一步,车轮便发出三声叮当之声,既动听,又省力。

“又是一个谁知。谁知,结婚不到一年,丈夫又被征入申军,为他们制造战车去了,这一去,再也没有回来。

“第三次出嫁,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丈夫是一个兵痞,在楚申交战之时被砍掉了一只胳膊,他游手好闲,不曾挣得一文钱归家,反要向妻子要吃要喝,要赌资,稍不如意,便拳脚相加……”

百里奚想起来了。

百里奚知道他所说的这位女子是谁了。

这位女子叫杜若男,是杜公的堂侄女,皮肤白皙,长得人高马大,受不了兵痞的虐待,逃到一个远亲家里躲了起来。直到两年前,兵痞因醉酒溺水而亡,方又回到了王村,住在杜公家中。杜公又帮她物色了几个男人,要么是杜若男相不中,要么是男人们听了杜若男的身世,望而却步。

就杜若男的容貌和德才而言,我百里奚若能娶她为妻,实乃三生有幸。

不过,她的命确实有点太硬了,不但克父母,而且还克夫,且一克便是三个,太可怕了!

杜公从百里奚的脸上,读出了他的犹豫,含笑劝道:“百里贤侄,你是百里春先生的公子,老夫又对百里春先生的道德文章十分仰慕,可他只有你这一位后人,若因为若男让你出个闪失,老夫这良心不安。故而,老夫未曾向你提亲之前,已经找人卜了一卦,卦辞曰:‘硬不硬,妇旺夫,可做鸳鸯。’按照老夫的理解,若男的命,看硬不硬,那要看是对谁了。这后两句,妇旺夫,可做鸳鸯,就不用老夫再解释了吧?”

百里奚沉思了一会儿,仰首说道:“杜公,不瞒您说,我对您提的这门婚事心存犹豫,并不全是因为若男命硬。我担心像我这么一个一文不名的穷光蛋,若是娶了若男,岂不让她跟着我受罪吗?”

杜公笑道:“谁说你一文不名?你不只会牧牛,你还会医牛,仅凭医牛这门手艺,那钱便像炒豆般地往你那钱褡裢里蹦。若男嫁了你,算掉到福窝里了。”

百里奚双手一摊道:“可结婚得有房呀,我上哪里去找?”

杜公道:“这个你不用愁。只要你应了这门亲事,老夫明日便去为你选一块好宅地,建房的钱,也由老夫包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百里奚还有何话可说?

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从选宅基地到建房,三个月便办成了。

宛邑有个风俗,寡妇出嫁不能在白天,也不能走正门。百里奚不敢破俗,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里,将杜若男用毛驴驮到了新宅。

宛邑还有一个风俗,新婚之夜得闹洞房。

所谓闹洞房,也就是新郎官的亲朋好友,抑或是乡亲,齐聚在新郎家中,逼新郎新娘唱情歌、摸金豆等。

何为摸金豆?

摸金豆就是在丝线的一端穿上金黄的玉米粒(俗称“金豆”),置于新娘的胸前,另一端握在闹洞房人手里。而后让新郎从新娘的腹部入手,往上摸,直到摸住金豆为止。而闹洞房者,则不断地移动金豆……

唱情歌杜若男不怕,她不只弹得一手好琴,还天生一副好歌喉。

她一连唱了七八首,闹洞房的人都听入迷了。特别是那首《周南·关雎》,唱着唱着,全屋的人都跟着唱了起来: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至于摸金豆,她已经是四进宫的人了,还怕这个?

倒是百里奚,人敦厚,又是第一次结婚,少不得扭扭捏捏。

这一扭捏,便吃了不少苦头,特别是那几个老嫂子,稍有不从,便拧他的耳朵,差点把耳朵都给拧掉了。

好不容易把闹洞房的人送走,已是凌晨寅时,二人早已筋疲力尽,强打精神,成就了夫妻之事。

婚后,百里奚辞去了牧牛的差事,专门医牛。杜若男则在家纺织挣钱,小日子倒也过得有滋有味。

转眼过了一年,杜若男产下一子,方面大耳,大脚大手,两只眼睛特别明亮。于是百里奚便为他取名百里明。

谁知,这婴儿一点儿也不健壮,三天两头害病,有两次还差点儿丢了小命。求于巫医,巫医说,这婴儿投胎之时竟敢和孟神婆 嬉戏,还把她的迷魂汤洒了一地,惹得孟神婆很不高兴,罚他一世不得健康。

要想使他身子强健起来,必须把他认给孟神婆做干儿子。

这话,百里奚竟然信了,择了一个吉日,将百里明抱到孟神婆庙,摆上供品,虔诚地拜了三拜,又取出自撰的祭文,朗声读了一遍。

自此,百里明又多了一个母亲。

自此,百里明的名字中间,又加了一个“孟”字。父母呼唤儿子,很少带姓,故而百里孟明,便变成了孟明。

说来也怪,孟明自从认给孟神婆当干儿子之后,身子一天比一天健康,连头痛发热的病也很少患了。

俗谚说,“恶有恶报,善有善报”。这话也不尽然。

杜公是个有名的善人,方圆十里内的桥,全是他建的,路也是他修的。谁家若是有个三灾八难,他总要伸出援助之手。这么好的一个人,竟然被官军灭了家。

那是在孟明还不到三岁的时候,官军移防从王村经过,住了杜公的房子。他们在杜公家吃,在杜公家住,在杜公的院子里随地大小便,杜公揉了揉肚子忍了下去。他们不该,不该将杜公十二岁的小孙女轮奸,致使她血崩而死。

杜公忍不下去了。

杜公找到了驻军的最高长官,把轮奸他孙女的那几个狗兵给告了,并要求驻军长官严肃军纪,为他死去的孙女抵命。

这命不但没抵,杜公反被人暗杀了。

不,被暗杀的不只杜公,还有他的儿子、儿媳、孙子和孙女……大大小小,一共十八口。

就这,官军还觉得不解恨,将杜公的财产全部充军。

天哪,这是什么世道啊!

百里奚几次要出面找官军理论,皆被杜若男给劝住了:“官军如此无耻,您已经见识过了,有何理可论?若是可论,我堂叔一家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待您有了出头之日,咱再为堂叔报仇也不晚。”

百里奚听从了妻子的劝告,不再去找官军理论,邀了五十几个乡人为杜公及其家人收尸。

安葬过杜公一家之后,百里奚重操旧业,干起了医牛的行当。

忽一日,一个叫曹三的牛医找上门来。同行上门,自然要以礼相待,百里奚一边为他搬凳,一边呼唤若男斟茶。

曹三将手猛地一摆道:“少客气,我不是为喝茶而来。”

百里奚赔着笑脸道:“贤兄是为什么而来?”

曹三道:“我是想跟你商量一个事。”

百里奚道:“什么事?”

曹三道:“自今以后,医牛的行当,你不能再干了。”

这哪里是商量,分明是在下最后通牒。

百里奚忍住气问道:“为什么医牛的行当我不能再干了?”

曹三道:“你未曾出道之前,这十里八乡的牛不管患个什么病,全是找我来看。自从你出道之后,找我医牛的日渐减少,几乎门可罗雀了。故而,这医牛的行当你不能再干了!”

百里奚听了曹三之言,既感到生气,又感到好笑:“找你医牛的少了,这能怪得了别人?”

曹三道:“怪谁?”

百里奚道:“怪你自己。”

曹三点着自己的鼻子反问道:“怪我自己?”

百里奚郑重地点了点头。

曹三道:“怪我什么?”

百里奚道:“一怪你医术不精,二怪你收费太高。”

曹三大声吼道:“我跑来不是为了听你教训的!我再警告你一遍,这医牛的行当你不能再干了。你若是不听劝,我就去官府告发你!”

百里奚不慌不忙地问道:“你告发在下什么?”

曹三冷哼一声道:“在下不想告发你什么,在下只想问一问,杜公是你什么人?”

百里奚回道:“是在下的丈叔。”

曹三复又问道:“你的这座宅院,是何人所买?”他摆了摆手继续说道,“你别急,在下还有话要问,这宅院的房子又是何人所建?你不用回答,在下代你回答。你这座宅院,还有坐落在这座宅院的房子,皆为你丈叔所置。你丈叔的财产充了公,这宅院、这房子,难道不应该充公吗?”

这一问,问得百里奚大张着嘴无法回答。

曹三嘿嘿一笑道:“你害怕了吧?你不愿意失去这座宅院和房子吧?有道是灰不热是火,咱们好赖也算同行一场,在下郑重地劝你一句,自此以后洗手改行,再也不要涉足医牛这个行当。否则,那后果……那后果在下就不用说了吧!”说毕,扬长而去。

百里奚气得将脚一跺,冲着曹三离去的方向狠狠地啐了一口:“奶奶的,这真是应了古人一句话,‘虎落平川遭犬欺’!”

自此之后,百里奚不再医牛,跑到二十里开外,一个名叫叶集的地方,给一个姓叶的财主当用人。

当了不到一年,旱、蝗二灾接踵而来,夏季的收成不及往年的一半,秋季又来个颗粒无收。财主为了节粮,将用人裁减了十之六七,百里奚也在被裁减之列。

百里奚垂头丧气地回到麒麟岗上,一家三口,全靠杜若男纺织所得的那几个钱苦度时光。

在一个寒风袭人的冬夜,因无钱买油点灯,杜若男停止了纺织,早早地爬上床来和百里奚相拥而卧。

睡到半夜,百里奚突然哭了起来,把杜若男吓了一大跳,抱住他的肩头一边晃一边问道:“您这是怎么了?”

百里奚抽抽泣泣地回道:“若男,我对不住你,我不是一个男人。我堂堂一个男子汉,却让老婆来养活,我还算个男人吗?”

杜若男一边为他揩泪一边劝道:“你别自卑,您若不是男人,那世上就不会再有真男人了!”

百里奚道:“你别拿好听的话安慰我,我若是个男人,能落魄到如此地步?”

杜若男道:“贱妾的叔父常对贱妾讲,冥冥之中,有一种叫命运的东西在左右着人的一生。您没有发迹,那是您的好时运还没有到。”

百里奚苦笑一声道:“为夫年已四旬,就是真的有好时运这种东西,怕是也不会降临到为夫头上了!”

杜若男道:“君之言贱妾不敢苟同,贱妾问您,伊尹 拜相时多大年纪?”

百里奚道:“四十余岁。”

杜若男又道:“管仲拜相时,多大年纪?”

百里奚道:“也是四十余岁。”

杜若男又道:“姜子牙拜相时又是多大年纪?”

百里奚道:“八十周岁。”

杜若男道:“八十岁有些太老,咱不说姜子牙,咱就和伊尹、管仲相比,他们都是四旬之后方才时来运转,您为什么不能?”

百里奚又是一声苦笑:“汝所说的这两个人,不是古之圣人,便是当今之贤人,为夫拿啥和他们相比?”

杜若男鼓励他道:“还是妾那句老话,您千万不要自己瞧不起自己,就学识、道德、文章来论,您不一定及得上他二人,但就列国中那些宰相来说,哪一个也比不上您。古人有谚,‘是金子总会发光’,您等着瞧吧!”

百里奚道:“在你的眼中,为夫果真那么有本事吗?为夫果真那么有本事,会落到如此落魄的地步?”他的思维又回到了原先那个怪圈。

杜若男道:“您算落魄吗?您与伊尹、姜子牙他们相比要幸运得多!伊尹未曾拜相之前,曾经沦落到与人为奴的地步,您好赖还有一个自由身!说到姜子牙,那就更惨了,未曾拜相之前,干啥啥不成,连他的结发妻子也背他而去。您呢?不只有一个深爱着您的妻子,您还有一个聪明可爱的儿子。”

百里奚这才有了笑脸,说:“汝真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妻子。单冲着你这一番话,为夫也要混出个人模狗样来,免得让你失望。”

要混出个人模狗样来,老待在麒麟岗上不是办法,必须出去闯荡。

说到闯荡,百里奚心中有些发怵,他并不是没有出去闯荡过,但闯荡的结果,是差点儿把性命丢在了异乡,这一次能行吗?

这话,百里奚并没有说出口来,但被杜若男猜到了,她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这一次准行。”

百里奚道:“为什么?”

杜若男道:“原因有二。”

百里奚道:“哪二?”

杜若男道:“君上次出外闯荡的时候,是个毛头小伙,如今是一个饱经沧桑的中年人,就人生阅历而言,不可同日而语,治国平天下,没有阅历不行。这是其一。其二,君上次出外闯荡之时,列国之间的争霸尚没有达到白热化的程度。如今,已经当上霸主的,要想方设法保住霸主,没有当上霸主的要拼命地去夺霸主,争霸也好,保霸也好,关键是否拥有人才,故而,贱妾以为,君这次出去闯荡,必能马到成功!”

百里奚心中不再发怵,但仍然有些犹豫,期期艾艾地说道:“汝一个妇道人家,孟明又小,我若是这么一走,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对你母子二人,实在放心不下。”

杜若男笑道:“君的前程,实是咱全家的前程。君荣俱荣,君损俱损。为了君自己,也为了咱这个家,君尽管放心地走吧!至于这个家,妾自会打理,请君一百个放心。”

百里奚一把揽过杜若男动情地说道:“你真是一个女中丈夫!为夫听你的,为夫明天就走,为夫若是不混出一个名堂来绝不回来见你!” giTuZ0EecBN8s79MWDd9+fw6rTXikeOsNeYNxcwrmS7A0W+bEjfWkKQ56sxujoY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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