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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伯乐相马

五千人暴动,且暴在秦的大后方,秦穆公能不慌吗?当即颁旨一道:“兵开岐地。”

老马似乎很通人性,它知道遇上了知音,伸出长长的舌头,朝伯乐的头顶上舔了舔,继之脖颈。舔着舔着,将头依偎在伯乐的胸前。

伯姬身材颀长,皮肤白皙,眼睛乌黑幽深,每踏一步,全身就轻轻地摇着,散发出不可言喻的气质。

冀戎使奉了冀天雷之命,二次来到秦军大营,双方约定,翌日辰时一刻开战。

不说公子絷,就连秦穆公也觉得列阵而战,是拥有战车者的强项,而戎狄没有战车,只要开仗,冀戎必败无疑。

因他存了个胜券在握的心理,是晚,宰牛杀羊,大飨将士。当然,那酒是少不了的,致使部分将士喝得东倒西歪。

冀天雷知道,若是按照常规打法,他必败无疑,遂提前一个时辰行动,且采用了偷袭的方法。秦军大败,死者十之一二。

秦穆公又愧又恨,退回国境,又征得二百乘战车,二度向冀戎国杀来,四战四捷,越过卧虎沟,直扑冀戎国都。

自那次破都之后,冀戎人也开始修建起城堡来了,但他那城堡,远不如中原列国的坚固,冀戎人勉强守了一天,便自动撤出。

国都没了,但冀戎的军队还在,他们不时偷袭秦军的营盘,弄得秦军一夜数惊。

秦军不得不四处扫荡,但那战车无论如何是跑不过战马的,每每无功而返,弄得秦穆公很是头疼。公子絷为他支了一个高着儿:秦军成横行整体朝北推进,见马羊就捉,捉了就杀,杀了就吃,吃不完将皮带走,将肉扔掉。战车跑不过战马,但跑得过牛羊,于是冀戎国的牛羊,成百成千地被秦军杀掉。冀戎人以牛羊为生,没有了牛羊,何以立国?冀戎人怕了,正要遣使求和,留守雍城的内史廖遣使向秦穆公告急。晋国乘秦穆公出兵冀戎之机,唆使梁、芮二国出兵伐秦,已经越过洛水,直逼栎阳。

芮国为姬姓之国,位于秦的东边,稍微偏南一些,为周文王之子所建。

梁国与芮国毗邻,在芮国的南边。

秦、梁二国之君同为嬴姓,缘何要互相攻伐呢?

这里有一个传说。

传说在秦武公时代——武公者,德公之长兄也。武公做了一个奇梦,梦见其祖父秦仲对他说道,梁国之君虽也姓嬴,但非我之嬴也,其始祖乃先祖大骆公的一个野种,汝可出兵伐之,二国合二为一。于是,秦武公便兴兵伐梁,梁不支,求救于晋,晋出兵救之,武公方退,自此两国结下仇恨。

秦穆公听了秦使之言,不敢再在冀戎逗留,掉转马头,回救栎阳。

梁国谍人探得秦军来救,报之梁君。梁君商得芮君同意,将围攻栎阳之军撤出半数,埋伏于秦军必经之道,一举将秦军打败,反过头再攻栎阳。栎阳守将,见救军已败,料不可守,弃城而逃。

其实,梁、芮联军所败的,仅是公子絷所率领的先头部队,主力由秦穆公率领,毫发无损。

秦穆公见联军陷了栎阳,勃然大怒,率军将栎阳团团包围起来,昼夜攻打。联军仗着有晋国撑腰,并不惊慌,一边坚守,一边遣使向晋求救。

是时晋国,正在密谋伐虢,无暇西顾,加之梁国又生兵变,世子被囚。梁君无心再与秦战,商之芮君,双双突围而去。

秦穆公得知联军东去,挥师而进,将失地一一收回。

公子絷劝他:“何不乘胜灭了梁国?”

秦穆公道:“寡人亦有此意。”

话未落音,内史廖又遣使来报:“岐地的奴隶作乱,众达五千余人。”

岐地,为西周发祥之地。此地辖有关中最富庶的周原地区,气候温暖湿润,土地平坦肥沃,周人长期在此经营,遂成为华夏最为发达的地区,不仅有着较高的农业生产技术,还有着较文明的生活方式。秦人自从占据了这个地方,才从以游牧为主,转向以农耕为主的生产生活方式。由于生产生活方式的转变,生产关系也随之变化,昔日的岐人,沦为奴隶,秦之贵族,变成了奴隶主。岐人不甘于秦人的压迫和剥削,屡屡举行暴动,但规模不大,少至数十,多至数百,上千人参与的只有一次。

五千人暴动,且是在秦的大后方,秦穆公能不慌吗?当即颁旨一道:“兵开岐地。”

五千人固然不是一个小数目,但他们之中,百分之九十九的皆为从事手工业和农业生产的奴隶,所拥有的武器,非锄即耙,抑或是杈把木棍,再者就是斧头、镰刀。

没有经过一天军事训练的奴隶,又使用着这么劣质的武器,当然不是国军的对手,交战不到半个时辰,奴隶们全军覆没。

秦穆公尽管打了胜仗,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要知道,他所斩杀的“敌人”,全是他的臣民。自己的臣民起兵反对自己,心里的滋味不好受啊!

雍城守臣,闻听秦穆公凯旋,组织了上万名百姓敲锣打鼓,迎之于十里长亭。

秦穆公闻之,忙遣公子絷先行一步,等他将众百姓劝归之后,方才进城。

自讨伐冀戎至今,秦穆公离开雍城,几近一载。作为一国之君,一年时间不在国都,有多少大事急等着他来处理。可他偏偏不肯上朝,一个人躲在后宫喝闷酒。

内史廖坐不住了。

内史廖拄着拐杖来到后宫,秦穆公骤然见之,吃了一惊:他还不到五十岁,原来一头乌黑的头发怎么全白了?还有那腰,佝偻得不成样子,未曾开口,便咳嗽起来,咳嗽得连眼泪都流出来了。

秦穆公一跃而起,双手搀住他的胳膊,扶他坐下,一脸关切地问道:

“您这是怎么了?”

内史廖一边喘气,一边回道:“病了,自您离开雍城不到一个月臣就病了。先是头痛,莫名的痛。而后是腰痛……咳咳咳……”

秦穆公半是关心、半是责怪地说道:“您怎么不找郎中看一看呢?”

内史廖道:“看了,连御医也不知道臣得的是什么病,咳咳咳……算了,不说臣的病了,臣自己给自己占了一卦,臣还有三十年的阳寿。咳咳咳……臣这次抱病进宫,是想亲口问一问您,您回来已经七天了,为什么还不上朝?咳咳咳……”

秦穆公长叹一声回道:“寡人率倾国之兵,去讨伐一个人口不足十五万的戎狄之国,竟然不能将它征服。梁、芮二国,芝麻大两个国家,竟敢率兵侵我,还攻陷了我的重城栎阳!正当我要反击梁国的时候,我的百姓在我的背后插了一刀!我这心里恨呀,我这心里苦呀,我没有颜面面对我的文武百官!”说着说着,失声痛哭起来。

内史廖劝道:“主公不必难过,咳咳咳……主公应当好好想一想,我大秦自立国之日,几乎是年年对外用兵,年年扩展疆土,为什么到了您这一代,不仅未曾扩展一寸疆土,反受外国欺侮,甚而您自己的百姓,也起而和您作对?咳咳咳……”

秦穆公又是一声轻叹:“您问这话,寡人也曾想过,寡人自以为,无论是文韬武略,还是勤政爱民方面,寡人与诸位先君相比,说不上出类拔萃,但也不弱于他们,特别是宣公和成公。可寡人的文治武功都远远不如他们,这是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内史廖不再咳嗽:“就德才而言,莫说您与我大秦的历代先君相比,就是与商汤王、周武王、齐桓公相比,主公也毫不逊色。但主公的文治武功,为什么远不如他们,缺少的便是人才,齐相管仲有一句名言,‘大厦之成,非一木之材ꎻ大海之阔,非一流之归’。商汤王得到良相伊尹等人相助,方能灭夏建商ꎻ周武王得到武圣姜太公以及召公 和周公旦 相助,方能灭商建周ꎻ齐桓公之所以称霸天下,不就是因为得到了一批人才吗?诸如管仲、鲍叔牙、隰朋、宁越、王子成父、宾须无、东郭牙,等等。主公不欲称霸天下则已,若欲称霸天下,必须广招人才。”

说毕,又咳嗽起来。

秦穆公满面困惑道:“寡人身边也不缺少人才呀!”

内史廖停止了咳嗽,仰脸问道:“您身边的人才都是谁呀?”

秦穆公道:“您和公子絷。”

内史廖笑道:“就占卜而言,老臣倒也略知一二,但算不上人才。至于公子絷,宅心仁厚,对主公忠心耿耿,既懂军事,又懂谋略,确也算一个人才,但他不是大才。治国平天下靠的是大才,诸如伊尹、姜太公、周公旦、管仲之辈,我大秦有吗?咳咳咳……”

秦穆公苦笑一声道:“您所说的这几个大才,百年难遇,莫说我大秦没有,就是在列国中,怕是也很难觅到呢!”

内史廖道:“咱觅不到伊尹、姜太公、周公旦和管仲,咱觅一个比他们次一点的还能觅不到吗?关键是您觅不觅,真觅还是假觅?”

秦穆公道:“当然是真觅了。”

内史廖道:“若是真觅,您就效法齐桓公,张榜招贤。咳咳咳……”

秦穆公道:“张榜倒可以,但不能把这榜张到外国呀!”

内史廖道:“外国不能张,张了也无用。但您可以效法齐桓公呀!咳咳咳……”

秦穆公道:“齐桓公是怎么做的?”

内史廖道:“以游士八十人,奉之以车马衣裘,多其赀帛,使其周游于列国,寻觅天下之贤士。”

秦穆公道:“这个容易。”

送走了内史廖,秦穆公亲拟招贤令一道,诏告全国。

诏告军民人等:

古圣人言,兴国之道,贵在得人。尧 以不得舜 为己忧,舜以不得禹 、皋陶为己忧,寡人践阼 三载有余,外有梁、芮之患,内有岐地之变,何也?国无良相,亦无良将,寡人深为忧之。今特布告天下,凡有将相之才者,不拘老少、贵贱、贫富,可赴招贤馆报名,听候考验,果有其才者,当即授予将相之职。

另,凡有以下之长者,也可赴招贤馆报名,听候考验,量才授职。

一、熟读兵书,深知韬略者。

二、武艺出众,骁勇过人者。

三、精于占卜,能通鬼神者。

四、熟晓周礼,精通礼乐者。五、能言善辩,可为说客者。

六、精通算法,善筹军粮者。

七、决狱执中,不杀无辜者。

八、忠正耿直,敢于犯颜直谏者。

九、精于养马,善于识马者。

十、善于稼穑,精于铸造者。

在颁布招贤令的同时,秦穆公也把招贤馆建了起来,责成公子絷总揽招贤之事。

谁知招贤馆设立一年有余,未曾招得一个可为将相之人。

但也不是一点收获也没有。招得一个石垒,武艺出众,力可举鼎,但脑瓜子只有七成。虽不可为帅,冲锋陷阵还是块不可多得的材料。

又招得三个山盗:杞子、逢孙、杨孙,皆拜为牙将。

还有一个伯乐,他的真实姓名叫孙阳,住在汧水、渭水交汇处,养马一百多匹,个个膘肥体壮,在全国赛马会上,几乎包揽了所有的奖项。

他不只精于养马,还善于识马,凡马经他一相,他就能说出这马的年龄、产地、速度、秉性、耐力以及是否强健。

某一日,伯乐途经虞坂,见到一匹瘦骨嶙峋的老马拉着一大车食盐向太行山行进。它行走得非常吃力,马尾无力地下垂着,蹄子也磨出了血痕,浑身大汗淋漓,嘴里的口水雨点似的滴入地面的尘埃中,一步一喘。勉强拉到半坡,再也无力前进一步,驭手只得停车,口中骂个不停:“畜生,光知道偷懒,看我不打死你!”一边骂一边将马鞭高高地举了起来。

伯乐抢前两步,对驭手说道:“且慢,汝知道这是一匹什么马吗?”

驭手道:“我的马我能不知道?它是一匹又老又懒的孬马!”

伯乐道:“不,它是一匹千镒 黄金也难以买到的千里马。”

驭手哼了一声:“千里马?笑话!莫说它值一千镒黄金,就是一镒你买吗?”

伯乐铿声回道:“我买。”

驭手伸出右手,半是认真半是戏弄地说道:“请拿钱来!”

伯乐不慌不忙地将腰带解开,从麻袄里摸出两锭黄金,拍到驭手手里。

驭手吃了一惊,想不到如此一个相貌平平且又身着麻袄的汉子,竟然如此有钱!

早知他如此有钱,就应该多敲诈一些才是。

想到此,一双母猪眼猛地移向伯乐,只见他将脱下的麻袄轻轻地盖在老马身上,一双古铜色的大手,在老马头上抚摸来抚摸去。

驭手有些不解,不就一匹老马吗?大冷天,这汉子竟然将自己的麻袄盖在老马身上,也不怕自己着凉。还有抚摸马头的动作很是温柔,好似抚摸的不是老马,而是他的孩子。

更让驭手惊讶的还在后边,那汉子抚摸着抚摸着,竟低头朝老马额头吻去。老马似乎很通人性,它知道遇上了知音,伸出长长的舌头,朝伯乐的额头舔去,继之脖颈。舔着舔着,将头依偎在伯乐的胸前。

良久,老马将头抽回,昂首嘶鸣,其声洪亮,透彻云天,像金石一样铿锵振响。

这一鸣叫,驭手比见伯乐掏钱还要吃惊:难道,难道这真是一匹千里马吗?如果真是一匹千里马,一镒黄金岂不有点少了吗?

不是少了点,是少得多,起码得要他九百镒黄金!

伯乐何等聪明,早就从驭手脸上的变化读出了他的所思所想,笑嘻嘻地问道:“你是不是后悔了?”

驭手老老实实地回道:“在下后悔了。”

伯乐笑回道:“你如果真的后悔了,请把钱退给我。如果不后悔,我再给你一镒黄金。至于这车盐,你也开个价,我一文不少。”

驭手看了看伯乐,又看了看老马,瘦骨嶙峋,尾巴下垂,这不像一匹千里马呀,就算它是一匹千里马,我买它的时候,只花了二两五钱白银,如今却卖了两镒黄金,还不包括盐钱。

对了,我再从盐上敲他几两银子。

他张开两个指头说道:“马价,就依您所言,两镒黄金。至于盐嘛,我也不问您多要,二十两银子,您给不给?”

伯乐毫不犹豫地说道:“给!”

驭手得了二十两白银和两镒黄金,笑嘻嘻地走了。

伯乐心中的欢喜,绝不亚于驭手,两镒黄金又加二十两白银买了一匹千里马,如此赚钱的买卖哪里去找?

他越想越是高兴,连盐车也不要了,牵着千里马回到了岐地。

半年后,伯乐以一百镒的高价,将千里马卖给了周天子。

周天子只知道要马,不知道要人,伯乐才得以重返故里。

重返故里的伯乐,受到了秦穆公的重用,主持马政,不到三年,秦国的马大蕃息,内中不只有可供国人乘坐的体质强壮的坐骑,亦有善于驰骋疆场的良驹。除了石垒、杞子、逢孙、杨孙和伯乐之外,值得一提的,还有十二个善稼之人和二十四个冶铸大师。秦穆公便委派这十二个善稼之人负责农业,二十四个冶铸大师主持冶铁和铸剑。

在这二十四位冶铁和铸造大师之中,有六位来自郑国,有七位来自齐国,还有十一位来自楚国。

在此之前,楚国的兵器,居天下之最。

随着冶铁和铸剑业的发展,秦国的兵器大大优于他国。

当时作战,全凭的是战车,有战车就得有良马,伯乐可以提供ꎻ再一个便是兵器,由于有二十四个冶铁和铸造大师做后盾,秦国的兵器,便胜于他国。于是乎,秦穆公来了精神,他既想讨伐冀戎,吞其疆土,又想讨伐梁、芮,以报前仇。商之内史廖,廖曰:“梁、芮不可伐。”

此时的廖哮喘病已愈,说话也不再咳嗽。

秦穆公道:“为甚?”

廖道:“梁、芮乃晋之属国,讨伐梁、芮就等于讨伐晋国,以国力而言,我大秦还不是晋国对手。”

秦穆公道:“冀戎呢?弹丸之地,伐之可乎?”

廖道:“冀戎虽为弹丸之地,但冀戎乃梁、芮盟国,讨伐冀戎,等于讨伐梁、芮。”

秦穆公道:“梁、芮及冀戎皆不可伐,寡人唯有老死雍城了!”

廖道:“不,只要我能稳住晋国,冀戎还是可以伐的。”

秦穆公道:“怎么稳?”

廖道:“与他结亲。”

秦穆公眉头微微向上挑了一挑反问道:“结亲?”

廖重重地点了点头:“对,结亲!主公年届三十有五,未曾立有夫人,臣闻晋献公有一女儿,名唤伯姬,芳龄十六,美若天仙,尚待字闺中,主公何不遣使向晋求婚。我大秦国力虽说不及晋国,也相差无几,可谓是门当户对,求之必允。主公若是与晋献公结为翁婿,往日之嫌隙,不平自消,这是其一。其二,秦、晋二国既已结为翁婿之国,便是当然的盟国了,我若再兴兵讨伐冀戎,借给他梁、芮一个天胆,他们也不敢再在我背后插上一刀了。”

秦穆公有所心动:“卿这主意不错。夫人为后宫之主,母仪天下,容貌不一定是倾国倾城,但仪表要好,人还得贤淑。”

廖道:“臣已遣人前去晋国打探,还报道:‘伯姬公主身材颀长、皮肤白皙、眼睛乌黑幽深、嘴唇红润灵巧,举止端庄,仪表堪为国母,步履优雅,她每踏出一步,全身就轻轻地摇着,散发出不可言喻的气质。’至于贤淑方面,臣给您举一个例子,晋公主伯姬与晋世子申生,乃一母所生,其母齐姜早故,把伯姬交贾君抚养,贾君乃晋献公之妃,不会生育,待伯姬如同亲生。伯姬十二岁那年,宫女带她去逛庙会,伯姬喜欢齐整,每隔一会儿,便要掏出小铜镜照一照。这铜镜产自洛阳,乃周天子宫中之物,晋武公未曾即位之时,前去洛阳朝拜天子,天子赐其铜镜两个。武公者,献公之父也。武公返回晋国之后,自己留了一个,将另外一个转赐大夫杜原款。留在宫中的这一个,几经周转,转到了伯姬手中。伯姬正照着镜子,突然蹿上来一个老妪,一把将铜镜夺了过去。这位老妪不是别人,乃是杜原款之老姐,杜原款不只是个大夫,还是申生的太傅 。故而,伯姬与她有些眼熟。伯姬见老妪夺走了自己的铜镜,略略惊愕了一下,稚声稚气地说道:‘老奶奶,您想借俺的镜用,应该说一声,用不着这么凶吧?’老妪将眼一瞪,恶狠狠地说道:‘借,借个屁,这是俺家的传家宝,已经丢了两个月,不想在你手里。’宫女正要为伯姬辩解,伯姬轻轻拽了拽宫女的袖子,小声说道:‘咱们走吧。’说毕,强行将宫女拽走。返回路上,宫女抱怨道:‘这面铜镜明明是您的,您为什么不让俺和她辩解?’伯姬回道:‘那老妪我认识,听说她家也有一面和我一样的铜镜,皆为先君所赐,作为传家之宝,被她丢了,她能不急?她如今得了我的铜镜,欣喜若狂。我若说明真相,她一定很是懊恼。懊恼事小,一个堂堂的贵妇人,竟然讹诈一个小女孩的东西,传出去,叫她老脸往哪里放呀?’宫女轻叹一声道:‘人皆言小公主聪慧贤淑,常人难及,奴婢今始信了。’此话一传两传,传到了杜原款耳中,杜原款找到了老姐,将她狠剋了一顿,老姐方知被她冒认的铜镜的小主人,乃是一个公主,吓坏了,忙带着铜镜进宫赔罪。可伯姬说什么也不要,反劝道:‘您的铜镜没有找到,谁敢断定这面铜镜不是您的呢?您如果真想还我铜镜,您就回家好好找一找,直到找到了您的铜镜,您再来见我。’老妪拜谢而回,将家里翻了个底朝天,终于在床旮旯里找到了丢失的铜镜……”

听了内史廖这一番言语,秦穆公频频颔首道:“诚如爱卿所言,伯姬公主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贤人,寡人明日便遣公子絷前去晋国求婚。”

廖曰:“这几天怕是不行。”

秦穆公道:“为甚?”

廖曰:“晋国正在对虞、虢二国用兵。”

秦穆公道:“那就等一等吧。”

这一等便是一年。

晋国为姬姓之国,他的先祖,乃是周成王的小弟弟叔虞,周成王本无封叔虞为诸侯的打算,只因开了一个玩笑,他的叔叔摄政王周公旦认了真,才不得不封了。

叔虞为晋侯后,传了十三代,方传到诡诸头上。诡诸者,晋献公是也。

晋献公十五年,兴兵伐骊戎。骊戎军不支,献二女以求和。二女者,长曰骊姬,次曰少姬。二人俱是当世之美女,骊姬尤胜一筹,生得貌比息妫 ,妖同妲己,智计千条,诡诈百出。献公既爱又宠,言听计从。一年后,骊姬生一子,取名奚齐。又一年,少姬亦生一子,取名卓子。

骊姬自从生了奚齐之后,便产生了要做国母的念头。可申生早已被立为世子,只有世子,也就是未来国君的母亲才有资格做国母。为了这个资格,她便千方百计地陷害申生。

古制,世子(太子)是不能将兵打仗的。何也?古圣人有言:“世子(太子),君之二也,故君行则世子监国。夫朝夕视膳,世子之职,远之犹不可,况可使率师乎?”

可骊姬偏偏要让申生将兵,古谚曰,“刀枪无眼”,若能让他战死疆场那是再好也不过了!就是侥幸不死,兵无常胜,谁敢担保他不打一次败仗。你申生若是打了一次败仗,我便有办法收拾你!这是骊姬的如意算盘。

谁知,申生天生一个福将,既善于用兵,又有重耳等一班英雄豪杰相助,打一仗胜一仗,一连灭了四个国家。

重耳者,申生庶兄也。晋献公被立为世子时,娶贾姬为妃,久而无子,又娶犬戎主两个女儿为妃,不到两载,一人生下一个儿子,长名重耳,次名夷吾。

申生灭了四国之后,威望日隆,连晋献公也对他心怀妒忌了。

骊姬不管这些,天天缠着要他遣申生去讨伐虢国。

哼,你申生能灭得了狄国、霍国、魏国和皋落国,难道还能灭得了虢国吗?

虢国也是一个姬姓之国,有东虢、西虢、北虢之分。东虢、西虢的开国君主都是周文王之弟,春秋初为郑(国)、秦(国)所灭。这里所说的虢乃是北虢,建都上阳。其国君虢公,仗着有几分蛮力,屡屡出兵侵入晋之南鄙 ,五年前,晋献公率兵御之,为其所败。

连你老爸都斗不过虢国,你申生能斗得过吗?何况虢国又与虞国毗邻,两国同为姬姓,又素来相善,攻虢虞必救之,若移而攻虞,虢又救之,以一敌二,你申生就是天神下凡也不见得就能取胜!

晋献公经不得缠,居然答应了骊姬的要求。但征战之事,乃国之大事,不只要与百官商议,还要占卜,不是国君一人说了算。

朝议时竟然有三分之二的大臣反对出兵伐虢。

占卜的结果,征虢虽然大吉,但世子不宜将兵。

占卜反映的乃是神意,神说征虢大吉,那虢不能不征了。

晋献公虽说很是宠爱骊姬,但他实在不愿意让申生带兵伐虢,若败,不是他的心意ꎻ若胜,又恐他的威名胜过自己。这会儿好了,可以借神的旨意,将伐虢的重担交给里克和荀息了。俟骊姬得了消息,为时已晚。

荀息受命之后,献密策两条。其一,劝说献公广求国中之美女,教之歌舞,盛其车服,以进于虢,虢君笑而纳之,昼听淫声,夜搂美女,连朝也不愿意上了。其二,以重金行贿于犬戎,让他出兵侵扰虢境。犬戎主贪晋之赂,起倾国之师侵虢,双方相持于桑田之地。晋献公闻报,忙命里克和荀息出兵伐虢。荀息摇手说道:“不可,时机尚未到也。”

晋献公问道:“何也?”

荀息回道:“虞、虢二国,唇齿相依,我若伐虢,虞必救之,胜负尚在两可之间!”

晋献公道:“如卿之言,为之奈何?”

荀息道:“设法与虞结盟,而后向他借道伐虢。”

晋献公道:“先君在世之时,曾两次与虞国兵戎相见,结下了难解之冤,我今提出与虞国结盟,虞国会同意吗?”

荀息道:“会。”

晋献公道:“为甚?”

荀息道:“虞君性贪,我若以厚赂贿之,虞必不会驳我面子。”

晋献公道:“是送他黄金,还是白银?”

荀息道:“黄金、白银,各国皆有之,不足以打动虞君之心。”

晋献公道:“究竟用什么东西,方能打动虞君之心?”

荀息道:“宝马、白璧!”

晋献公啊了一声。

荀息也不看他的脸色,继续说道:“您不是有一乘屈地产的宝马吗?给他们。还有垂棘的白璧,送他十双。”

晋献公确有四匹宝马,产自屈地。在列国中,屈地是出宝马的地方。晋献公自从得了这四匹马,喜欢得不得了,连车都不让它们驾,每年用于一匹马的开支快赶上下大夫的年俸了。说句夸张的话,宁可杀了自己的儿子,也不愿杀这四匹马。至于垂棘的白璧,更是天下闻名的宝物。晋献公实在不愿把它们送给虞君,直言不讳地说道:“此二物,乃寡人至宝,何忍让之于他人?”

荀息笑道:“臣固知君之不舍也!吾假道以伐虢,虢无虞救必亡,虢亡,虞不独存,璧马安往乎?说白了,马也好,璧也好,说是送给他们,实际上不就是放在他们那里保管一段时间吗?到时候还不是物归原主?”

“如果真如荀爱卿所言,良马美璧日后还能弄回来,送就送吧!不过,我觉得虞君不傻,岂能按你我的如意算盘打?”

荀息道:“是的,虞君并不傻,但他绝对称不上聪明,即使他聪明,一旦有了贪心,也会变成傻子。”

晋献公想了一想,又提出新的忧虑:“就说虞君因为贪婪变傻了,可虞国还有一个宫之奇呀!宫之奇是虞国的上大夫 ,出了名的聪明,你这招数,怕是瞒不了他。”

荀息道:“宫之奇这个人,聪明是聪明,但是不够强硬,虞君根本不会听他的。”该想到的,荀息几乎都想到了。

晋献公还是有些不放心:“在虞国的百官中,除了宫之奇外,还有一个什么奚呀,是个中大夫,听说也够聪明的,他会不会从中作梗呢?”

荀息不假思索道:“叫个百里奚,中等智力,年已六旬有余,没有什么可怕的!”

他太低估了百里奚! nDAknsrFfaNHKztm4OPEXUxI3o485CcQ9Jjs1/kfU5sMZUpMpxy9j46iG75eG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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