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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交友三戒

骊姬口头上回绝了晋献公易储之念,暗中却加快了夺储的步伐。

枕头风果然厉害,骊姬一番谗言,晋献公竟然信了,设计要害申生。

重耳、狐毛,见介子推杀鸡,误认为是招待自己,谁知鸡炖好后,却端给了他的老娘。

骊姬受封,转眼二年有余,奚齐即将五岁了。

因骊姬的关系,晋献公对奚齐很是宠爱,无论是出行还是睡觉,总将他带在身边。这一日夜,晋献公正要就寝,忽闻宫外失火,慌慌张张跑出寝宫,登上高楼,黑暗里,衣襟忽然被人牵住,左右摇晃。他低头一瞧,见是奚齐,低声问道:“有事吗?”

奚齐稚声稚气道:“这楼上待不得。”

晋献公道:“为甚?”

奚齐道:“昏夜起火,是天灾还是人祸,尚不可定。若是人祸,其意难测,您身为人主,不可暴露在火光之下。”

晋献公觉得奚齐言之有理,忙走下高楼。

一个不足五岁的娃娃,竟有这等见识!晋献公又惊又喜,遂有废申生而立奚齐之意。

某一日夜,晋献公与骊姬云雨之后,相拥而卧,骊姬趁机夸起了奚齐,说他如何聪明,如何懂事,等等。

晋献公插言道:“像奚齐这么聪明的孩子,世上难寻。况且,卿已贵为夫人。有道是‘子以母贵’,寡人有心改立世子,卿意下如何?”

“这正是妾之所盼!”这话在骊姬舌根上打了好几个转儿又吞回肚去。

不行。申生被立为世子少说也有十年了,如今无缘无故地将他废掉,群臣定然不服,不服就要谏阻。且是,申生之上还有两个哥哥——重耳、夷吾,俱有贤名,若说申生不行,还有重耳和夷吾,而世子之位还轮不到奚齐头上。不行,不能操之过急,逮不住黄鼠狼反惹一身臊!

主意已定,她忽地跳下榻来,跪地言道:“申生之立,诸侯莫不闻之,且贤而无罪,君必以妾母子之故,欲行废立,妾宁愿去死!”

晋献公长叹一声:“世子者,储君也。望子成龙,世之情也。做母亲的哪一个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成为世子,夫人竟拒之不受,真贤人也。”此后,绝口不提世子废立之事。

骊姬口头上回绝了晋献公,暗中却加快了夺储步伐。

夺储是件大事,单凭她一人之力是很难办到的。

得找几个帮手。

她首先想到了优施。

优施当然也希望由奚齐取代申生,积极为之出谋划策。

他道:“要想顺顺利利地废掉申生,必须安他一个大罪名。就目前来看,安他一个罪名不大容易。最好先将他赶出国都,而后再慢慢暗算他。当然,重耳、夷吾也不能留在国都,免得他们互通信息。”

骊姬满面忧愁道:“世子是储君,赶出国都谈何容易,更何况一赶便是三个!”

优施笑道:“姐姐别急,弟已想好了赶他弟兄仨出都的主意。”

骊姬迫不及待道:“快讲。”

优施道:“说动主公,分遣他们弟兄仨去镇守曲沃、蒲、屈三地。”

骊姬道:“好,姐今夜就给主公说去。”

优施道:“您不能说。您这一说,没私也有私。”

骊姬道:“你说应当怎样?”

优施道:“遣申生他们去镇守曲沃等地,乃国之大事,弟是内臣,弟也不能说。”

骊姬道:“我不能说,你不能说,这事让谁说呢?”

优施道:“让外臣去说,最好让主公最信赖的外臣去说。”

骊姬道:“贤弟心中莫非已经有了人选?”

优施道:“正是。”

“谁?”

“二五。”

骊姬一脸担心道:“他俩会说吗?”

优施道:“他俩会说。不过,恐怕要破费姐姐几两银子了。”

骊姬道:“这个好办,得多少?”

优施道:“一千两足矣。”

骊姬铿声说道:“可以。”

优施将这一千两银子分作两份,携了内中一份夤夜去拜访梁五,直言不讳地说道:“梁大夫,您是主公身边的红人,骊姬娘娘特遣小臣奉白银五百两以达敬慕之情。”

梁五连连摆手道:“有道是‘无功不受赏’,这礼太重,在下不敢受也。”

优施笑道:“梁大夫别急,实话给您说,骊姬娘娘有事求您,这礼您就收下吧。”

梁五道:“娘娘身为国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还能有什么事有求于在下?”

优施道:“什么事晚会儿再说,请您先把这银子收起来。”

梁五道:“你不说什么事,这礼在下万不会收的。”

优施叹道:“那好,我说。”遂将骊姬之谋简要地讲了一遍。

梁五沉吟片刻道:“此事,必得东关五为助方可。”

优施道:“东关五大夫那里,娘娘亦有馈,如大夫也。”

梁五这才将白银收了下来,偕优施同诣东关五之门。东关五置酒相款,三人一边饮酒一边商议,至深夜方散。

次日早朝,梁五前行三步,出班奏道:“曲沃乃我大晋始封之地,先君宗庙之所在也。蒲和屈,地近戎狄,边疆之要地也。此三邑者,不可无人以主之。宗邑无主,则民无畏威之心;边疆无主,则戎狄有窥伺之意。若使太子主曲沃,重耳、夷吾分主蒲、屈,主公居中制驭,此磐石之安矣。”

晋献公道:“卿此本不错,世子出外可乎?”

东关五亦前行三步,抱拳说道:“世子,君之贰也。曲沃,国之贰也。非世子孰可居之?”

晋献公道:“让世子出居曲沃倒还可以。蒲、屈乃荒野不毛之地,如何守之?”

东关五抢先回道:“不城则为荒野,城之即为都邑。一朝而增二都,内可屏蔽封内,外可开拓疆域,晋自此益大矣!”

晋献公轻轻颔首道:“爱卿言之有理。”当即传旨两道,第一道,命申生居曲沃,以主宗邑,太傅杜原款从行。使重耳居蒲,夷吾居屈,以主边疆,狐毛从重耳于蒲,吕饴甥从夷吾于屈。吕饴甥者,夷吾之师也。第二道,命大夫赵夙监建曲沃,命士蒍监建蒲、屈二城。

赵夙受命之后,翌日便奔赴曲沃,在旧城之外,又筑新城,且那新城墙比原城墙高、广各一倍。

士蒍则不然,晃悠了七八天才来到蒲地,胡乱地圈了一块地,胡乱地筑了一圈城墙。屈地亦如是。里克前来巡边,见之,讥笑士蒍道:“大人不是在筑城,大人是在做豆腐渣呢!”

士蒍笑道:“豆腐渣好啊!数年之后,此为仇敌,弟也算是为国尽一份微薄之力。”说毕,咏诗一首。

狐裘尨茸,一国三公,吾谁适从?

里克求问其意,士蒍道:“狐裘,贵者之服。尨茸,乱貌。一国三公,贵者多多,嫡庶长幼不分,不乱才怪。”

里克默记在心。

晋国原为侯国,按周朝之制,只能建立一军。晋献公做了十六年国君之后,周王室日渐衰落,一些国家便乘机扩充军队,甚而僭越称王。晋献公眼热了,称王他不敢,扩编军队总不至于掉脑袋吧。于是,又建一军,称作下军,由申生将之。原来的一军,则称作上军,晋献公自己将之。

军队由一变二,自此,晋国进入了中上等国家行列。军事上强大了,野心也就跟着来了。晋献公准备向邻国动刀了,首当其冲的是狄、霍、魏三国。按照他的本意他要亲自率军出征。骊姬不干,哭天抹泪地说道:“您已年过半百,不比当年,何必亲冒矢石呢?况且,您已立申生为世子,不让他趁着年轻多建立些功业,日后怎么服众?”

晋献公仔细一想,觉着骊姬言之有理,遂打消了亲征的念头,改遣申生率领大夫赵夙、毕万前往。骊姬心中暗笑,申生啊申生,你娃子打错了算盘,那狄人、霍人素来强悍,魏人善守,你这一次必败无疑。只要你娃子打了败仗,这世子的宝座你就别想坐了!

谁知,那申生不大说话,也没有过人的武艺,短短半年,竟然连灭三国。把个晋献公喜得合不拢嘴,放出话来要厚赏申生。申生推辞道:“儿臣能灭三国,一来仰仗君父威德,二来全靠赵、毕二卿之力,君父要赏,就赏赵夙和毕万吧。”

晋献公采纳了申生之言,以狄赐赵夙、以魏赐毕万为采邑。

国人见申生这么能干,又不贪功,对他愈发敬服。

骊姬弄巧成拙,悔得要死。优施就像她肚中的蛔虫,寻机劝道:“姐姐,莫不是在为申生取代主公征战之事而生悔?”

骊姬道:“正是。”

优施道:“姐姐不必担忧,以小弟观之,申生虽说贤而有功,但在主公眼里,远远不如小公子奚齐可爱。弟有一计,可除去申生。”

骊姬道:“请讲。”

优施道:“弟观申生之为人,慈仁而精洁。精洁则耻于自污,慈仁则惮于贼人。耻于自污,则愤不能忍;惮于贼人,其自贼易也。然主公虽说不大宠爱申生,却深知他的为人,谤以异谋必不信。姐姐必以夜半泣而诉主公,佯誉申生,实则诬之,不愁主公不废申生。”

骊姬照着优施右脸颊上啪地吻了一口:“你真是个人精,姐姐依你。”

是日夜,骊姬侍寝,鼓打三更之时,她突然嘤嘤地哭了起来。晋献公被她哭醒,惊问其故:“卿这是怎么了?”

晋献公再三问之,骊姬终不肯言,并以哭声回之。

晋献公坐直身子道:“卿到底因何而哭?再不肯言,寡人这就换地方睡去。”

“别,您别走!妾说,妾这就说。”她慌忙拽住晋献公胳膊,“妾虽言之,君必不信也。妾所以泣者,恐妾不能久侍君为欢耳!”

晋献公惊问道:“为甚?”

骊姬收泪而对曰:“妾闻申生之为人,外仁而内忍。其在曲沃,常加惠于民,民乐为之死。”

她偷偷瞥了一眼晋献公,见他听得很专注,继续说道:“申生每与人言,总是说‘君惑于妾,必乱国’。举朝皆闻之,独主公不闻。他日,申生若以靖国之故,杀进绛城,必当祸及主公。主公莫若杀了臣妾,以谢申生,可塞其谋。勿以臣妾乱了百姓。”

晋献公轻轻摇了摇头:“卿之言有点危言耸听的味道。”

骊姬道:“臣妾并非危言耸听,少则一年,多则三年,申生谋反无疑,不信咱走着瞧。”

晋献公道:“申生仁心宽厚,既能仁心于民,岂能不仁心于父乎?”

骊姬道:“臣妾亦疑之。然妾闻外人之言曰:匹夫为仁,与在上不同。匹夫以爱亲为仁,在上者以利国为仁。苟利于国,何亲之有?先周公 诛杀管、蔡 便是明证也。”

晋献公沉吟有顷道:“申生好洁,难道不怕落下恶名吗?”

骊姬道:“昔周幽王不杀宜臼 ,放之于申,申侯召犬戎,杀幽王于骊山之下,立宜臼为君,是为平王,为东周始祖。直到今日,人人都说幽王不好,有谁以不洁之名,加之平王者哉?”

晋献公沉默良久方道:“如卿之言,寡人该当何处?”

骊姬道:“以臣妾之见,主公最好以年老之名退出君位,举国授予申生。他的愿望得以实现,也就不会为难主公了。”

她见晋献公又陷入沉思之中,照着他的软肋,又加一拳:“且昔者,曲沃之兼翼,非骨肉乎?先武公不顾其亲,故能有晋。申生之志,亦犹是也。请主公让之,以满其欲。”

晋献公摇首说道:“不可!”

骊姬道:“有甚不可?”

晋献公道:“寡人以武与威立世,破国者二,灭国者三。今当吾身而失国,不可谓武。有子而不胜,不可谓威。失武与威,人能制我,虽生不如死。卿勿忧,容寡人慢慢图之。”

骊姬道:“今赤狄皋落氏屡侵我大晋,主公何不使申生将兵伐之?若其不胜,罪之有名。”

晋献公道:“若其胜了呢?就像伐狄、伐霍、伐魏那样?”

骊姬道:“前次,申生连灭三国,非其能也。乃赵夙、毕万之力,加之狄又内讧。这一次主公设法将赵夙、毕万调回,他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晋献公道:“这个好办。”当即降旨一道,命申生将兵讨伐赤狄,留赵夙、毕万分别驻守狄、魏。

这一招过于拙劣,明眼人一看便知。重耳坐不住了,扮作商人,由狐毛相伴,潜往曲沃。

行至旷野,雷鸣电闪,瓢泼似的大雨从天而降,行人全都加快了步伐,重耳也在跑,跑得气喘吁吁。但在他的前方有一书生模样的汉子,身背竹简,仍在不紧不慢地走着。

当重耳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顺口说了一句:“你这人,未免有些太斯文了,下大雨也不乱步。”

书生立马回道:“乱步怎样,不乱步又当怎样,难道前面没有雨吗?”

重耳略略怔了一下,是啊,前面也在下雨,跑快跑慢有甚区别?

他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和书生攀谈起来。

“贤兄,您贵姓?”重耳问。

“免贵,在下姓介,名子推。”书生不紧不慢地回道。

重耳啊了一声道:“你就是介子推!久仰久仰!”

介子推在晋国的名气虽说不如重耳,但也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

他的父亲介信,原是朝中的大夫,因翼城有人作乱,被晋献公遣往翼城,改任翼城邑长,虽是一个邑长,但因翼城曾为晋都,朝廷上下对他很是看重。莫说一个大夫的儿子,就是再小几级的官员,哪家公子没有奴仆、车马?介子推没有。他说,当官的是我父亲,又不是我自己。所以他从来不摆阔气,平时的吃喝穿戴,跟普通的百姓没有什么两样。

介子推十八岁那年,前去翼城探望父亲,那时的旅店,没有被褥,顶多有一条稿荐 。介子推带着被褥和书简上路,当然,这被褥和书简由毛驴驮着,不用他背。但他得喂毛驴呀。又是走路又是喂驴,虽说十分辛苦,他却一天到晚乐呵呵的,从没想到要打扰沿途的官府衙门。

他走了七天,才到父亲的官署。父亲见儿子到来,别提有多高兴了,当即将他安排在驿馆,并要他多住几天,好好休息一下。他坚决不同意,理由是我又不是官员,怎么好住在驿馆呢?

他东寻西找,找到了马厩里的一个角落,住了进去。

介子推见重耳气度不凡,便有心和他结交,满面带笑道:“弟已把弟的贱名告之于兄,兄可不可以把兄的尊名也告之于小弟。”

狐毛抢先回道:“不瞒子推兄,我家公子,姓姬,名重耳。”

介子推闻言,倒身便拜:“不知公子驾到,失敬得很。”

重耳双手将他搀起:“不知者不为罪,但不知贤兄要往何处去?”

介子推道:“前行三十里,乃小弟的寒舍,当然是回家了。”

重耳喜道:“你我正好同路。”

他二人一边走一边聊,聊天文、聊地理、聊当地的风土人情,什么雨不雨的,全然不放在心上。那雨倒也知趣,没下多久便停了下来。

路过介庄的时候,经介子推力邀,重耳、狐毛随他来到介子推家中。一个堂堂国都的邑长,其家和普通的农户并没有什么两样,土打的院墙,房子坐北朝南,屋顶有草有瓦,那瓦位列前、后、左、右,各八行,俗称金镶玉。

安顿好重耳、狐毛之后,介子推将一只老母鸡撵得满院子乱飞,狐毛慌忙跑了过来,帮他将鸡捉住,双手交给介子推。

谁知,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介子推端进来两盘素菜,外加一盆稀粥和六个花卷馍。

狐毛有些纳闷:那鸡明明是杀了呀,杀了鸡不用来招待客人,留它何用?但又不好意思问。

饭吃到一半,介子推被母亲唤到内室,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只盘子,盘子里放了半只鸡。

介子推满面笑容道:“公子有口福,小弟母亲说她一个人吃不了一只全鸡,特分出来一半让小弟招待客人。”

狐毛打鼻子里哼了一声,欲要发作,被重耳拿眼神制止住了。

夜里歇宿的时候,狐毛满腹牢骚地说道:“介子推这人,看起来人模人样的,却不是个东西。”

重耳笑问道:“他怎么不是个东西?”

狐毛道:“杀了鸡不用来招待客人,却拿去孝敬他的老娘,他的老娘吃不完了,又拿来让客人吃,简直把我们当成乞丐了!”

重耳道:“有了好吃的东西,先老娘后客人,这正是一个大孝子所为,能和这样的大孝子交朋友,不正是吾等的福分吗?”

狐毛张了张嘴,欲说又止。

重耳见他仍是有些不服,循循善诱道:“先贤说,有三种人不可交,汝知道不?”

狐毛摇了摇头。

重耳屈指说道:“不孝敬父母的人不可交,连父母都不孝敬的人,还会对别人好吗?这是一不可交。

“喝酒永远不醉的人不可交。喝酒一次也不会醉,说明此人的城府太深。这是二不可交。

“一辈子没有上过当受过骗的人不可交。一辈子不上人当,不受人骗,说明这个人太精明。这是三不可交。照此而论,交朋友就是要交那些孝敬父母之人,交那些容易喝醉和容易上当的人。”

狐毛频频颔首道:“我明白了。”

重耳和狐毛,一连在介庄住了六天,他们不只切磋学问,也切磋武艺。将要分别的时候,重耳随口问道:“介兄所接触过的人中,有无大贤之人?”

介子推双掌猛地一拍道:“兄不问,小弟差点儿忘了。在距敝庄四十五里的地方有一个赵家集,集上住了三百多户人家,家家都有人舞枪弄棍,内中有一个叫赵衰的,字成子,不只武艺好,且为人心地宽厚,堪称贤者。”

重耳笑道:“他的心宽厚到什么程度?”

介子推道:“宽厚到连劫盗都感动了。”

他讲了这么一件事情。

这件事发生在三年之前,赵衰坐着牛车周游列国,走到一个叫二郎山的地方,山脚下、草丛里突然蹿出来十几个劫盗,手中的兵器非刀即斧,一个个面目狰狞。内中一个大胡子喝道:“把车上的财物留下来,免汝一死!”

赵衰微微一笑道:“吾乃一介书生,车上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你们如果觉得对你们有用的话,尽管拿。”

说毕,跳下车来,抄着双手,站在一旁。

劫盗跳上车,乱搜一通,不说衣服鞋祙,连玉米饼子也搜了去。内中三个小盗竟当着赵衰的面吃起玉米饼子来。

赵衰的心猛地一动,这也是一伙穷人,为饥寒所迫才走上劫路这条道,我不能袖手不管。遂长叹一声,一脸诚恳地说道:“诸位仁兄、仁弟,我虽说不是豪绅,也不是富商大贾,但家里还有三百亩薄田,吃饭穿衣不用发愁,车上草垫底下尚有七匹缣 ,比那些旧衣物值钱,你们一并拿去吧。”

劫盗听了他的话面面相觑。良久,还是那个大胡子说道:“我等因生活所迫,才走上劫路这条道,但我们只劫为富不仁的豪绅、商贾,你是好人,劫了好人会遭到报应的。”

他转脸向劫盗命令道:“弟兄们,还不快把这位先生的东西放回车上。”

重耳轻轻颔首道:“真是一个心地宽厚之人!若能与此人交个朋友,死不悔矣。”

介子推道:“公子如果真的想和赵衰交个朋友,小弟愿意穿针引线。”

重耳道:“那就隔河作揖——承情不过。”

介子推道:“如此说来,公子在小弟寒舍再住一天,小弟这就去赵家集一趟,把赵衰给您请来。”

重耳道:“对待贤人,登门拜访,吾还唯恐吾心不诚,岂有让贤人自来的道理?”

介子推道:“既然这样,咱明日起个大早,小弟带公子去赵家集。”

重耳道:“那就多谢了。”

翌日鸡鸣,重耳、狐毛由介子推相引,直奔赵家集。

赵衰本就好客,加之十分仰慕重耳,当即杀鸡宰羊,厚宴重耳。当然,那酒是少不了的。

也不知是重耳合该有吃虎肉的口福,还是合该再交几个朋友,正喝着,闯进一人一骑。那人身长九尺,紫膛面皮,二目亚赛铜铃,一进院子便从马背上拽下来一个麻布口袋,口袋上血迹斑斑。

赵衰笑问道:“山祈兄又给小弟送什么好吃的来了?”

山祈声如洪钟道:“虎肉。”

赵衰道:“哪来的?”

山祈道:“叔坚兄打的。”

赵衰朝厨房喊着:“狗蛋,把这些虎肉扛到厨房,先红烧一盘端来。”

狗蛋是他的男仆。

狗蛋应声而出。

待狗蛋将虎肉扛进厨房之后,赵衰忙邀山祈进屋饮酒。

重耳、狐毛、介子推全都站了起来,笑脸相迎。

赵衰指着重耳向山祈介绍道:“这位是咱国君的大公子,名唤重耳。”

山祈早已听说过重耳的大名,忙上前施礼。

介绍过狐毛和介子推之后,赵衰方指着山祈说道:“来来来,让大家见识一下,这位便是二郎山的四大王,名唤山祈。”

重耳当先啊了一声,目不转睛地盯着山祈,暗自思道:“像这样一位一身豪气的汉子,怎么能是强盗呢?”

赵衰笑释道:“强盗也是人,内中不乏豪杰之士。像这位山祈兄,乃将门之后,只因他的邑长欺压良善,劝之不听,被他失手打死,这才上了二郎山。”

重耳啊了一声,右手做邀客状:“请,请上座。”

山祈不肯,挨着赵衰右肩坐了下去。大家一边喝一边聊,重耳对二郎山的情况有了大概的了解:二郎山原名牧虎顶,东西走向,约二十里长,主峰高达六百余丈,山上有霸王寨、黄檗垛。三十年前亦有人在此占山为王,为王者焦二郎,故牧虎顶改称二郎山。如今占据此山的大王叫叔坚,就是曾经劫过赵衰的那个大胡子;二大王叫黑虎,力可举鼎;三大王叫特宫,是个落魄文人,拥有喽啰五百余人。

重耳突发奇想:人大都闻盗色变,但我观山祈其人,是条汉子,其他三盗呢?若真是三条汉子,日后也许有用得着处,何不去山寨走一遭!

此言一出,狐毛极力反对。当然也有不反对的,那便是赵衰和介子推。

狐毛拗不过重耳,只得跟他上了二郎山。 82DIw/DCIQZuhKtSsXgM/i/IWnezb3SUjJXLXLos//e9kdNOy3Jl0wn8n+TNPQf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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