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践移目石买说道:“吴国打上门来,寡人欲要御驾亲征。寡人有心拜汝为大将军,主持对吴之战,将军敢不敢?”
从早晨战到中午,吴军略占上风。正要展开更大攻势,天气骤变,浓云密布,南风怒吼,吴军开始倒霉了……
众人进了勾践的大帐,一言不发,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勾践自从战败阖闾之后,有点飘飘然起来:当年,阖闾以三万大军,打败了不可一世的楚国,而阖闾不仅败在我的手里,且又死在我的手里。阖闾尚且如此,谁还是寡人的对手?由骄生奢、生淫。他嗜酒,不醉不休。还不顾众大臣的反对,征发一万名劳工,为他修建王宫ꎻ且又诏令全国选美,入选者竟有三百余人,充牣后宫。一万名劳工、三百多名美女,对于像齐、楚、晋、秦这些大国来说,并不算什么,可越国是一个小国,满打满算,全国的人口不到五十万。有这三百多名美女做伴,勾践还嫌不足,常常以游猎为名,寻觅漂亮女子,即使是有夫之妇,也不放过,弄得国人怨声载道。
作为一国之君,单单贪色、贪田猎,也不算什么大错,何也?齐桓公便是明证。他在称霸之前,确切地说,在刚刚得到管仲之时,君臣二人有一番很精彩的对话。
齐桓公封过五杰 之后,突然将管仲召进宫来,满面愁容地说道:“由仲父并五杰为寡人治理国家,寡人之幸也。然寡人有三大缺憾,不利于称霸吧?”
管仲道:“什么缺憾?臣倒没有听说。”
桓公曰:“寡人不幸嗜好田猎,昏夜还要到薮泽野地,直到田野静寞,不见野禽以后才回来,为此误了不少朝事。”
管仲道:“这虽然不是件好事,但还不要紧。”
桓公曰:“寡人不幸嗜好饮酒,夜以继日,又为此误了一些朝事。”
管仲道:“这也不是好事,但也不要紧。”
桓公又曰:“寡人还有一件污事,就是特好女色,连表姐都不肯让她嫁人。”
管仲道:“这也不是好事,但是还不要紧。”
齐桓公变色道:“这三者乃为君为王者之大忌,尚且无碍,难道还有什么事情妨碍寡人称霸吗?”
管仲道:“不知贤,害霸ꎻ知贤而不用,害霸ꎻ用而不任,害霸ꎻ任而复以小人参之,害霸。”
齐桓公道:“善。”遂专任管仲。
管仲所告诫齐桓公的这四件不利于称霸天下的事情,勾践占了三件:知贤而不用,用而不任,任而复以小人参之。
具体讲,他明明知道诸稽郢是一个将才,因为与他争过女人,仅仅提拔他做了一个行长。
还有一个计倪,又叫计然,是晋国的流亡贵族,受业于老子,博学多才,天文地理无所不通,尤善计算,有鬼神莫测之机,与范蠡亦师亦友。范蠡三番五次地向勾践举荐,勾践就是不用。此其一也。
其二,勾践明明知道,范蠡精通兵法,是一个大将之才和谋略大师,却只是拜了他一个大夫,也仅仅让他统率三军两个月,便让他掌管刑法。未几,又让他勘察地理,规划开挖新堰之事。
文种呢,在治国治民方面很有一套,乃是相国之料,而勾践也只是拜了他一个大夫。
其三,既然让范蠡统率三军,就不该在军中又置左右二帅。一为石买,一为灵浮姑。而石买又是一个地道的奸佞小人!
勾践如此胡来,范蠡和文种就是有通天的本领,也治理不好越国。故而,越国的军事实力和经济实力,较之槜李大战之前,并没有多少变化。
可勾践不这么看,至少说,槜李之战前,越国没有舟师,槜李之战后,建立了一支拥有三百条战船的舟师队伍。
此外,越国士兵的人数,由战前的两万五千人,增加到三万五千人。
从人数上看,越国的军力确实比以前强了。但勾践忘了古圣人的一句至理名言:“兵不在多,而在精。”
正因为他忘了古圣人的这句名言,才有些沾沾自喜,目空一切。当谍人将夫差御驾亲征,以伍子胥为大将,伯嚭副之,统兵十万,将要从太湖取水路攻打越国的消息报告给勾践的时候,他冷笑一声说道:“来得好!他不打我,我还要打他呢!”
话尽管这么说,吴国几倾全国之兵,胜败关乎社稷,不能不召集群臣商议一下。
商议的结果,分成了截然不同的三派。
第一派,主战。为首者石买和灵浮姑。主张先发制人,拒敌于国门之外。这样就算万一战败,还有退路可走。
第二派,主守。为首者范蠡。这一派认为,吴强越弱。而吴军乃是挟愤而来,又有白发魔男伍子胥亲自统领,应当坚守城池,和吴国打消耗战。
第三派,主和。为首者文种。这一派认为,吴强越弱,若与之战,胜算不大,不如勒兵自守,同时用谦卑的辞令向对方求和。大丈夫能屈能伸,咱们现在往后退一步,正是为了日后的大踏步前进。
三派各持己见,互不相让,自晨而午。勾践将御案啪地一拍道:“不要吵了。吴军貌似强大,其实没有什么了不起!夫差再厉害,能厉害过他老爹吗?况且,如今大兵压境,吴国欺负到了我们的家门口,再一味地固守不战,做缩头乌龟,岂不让天下人耻笑。打,这一仗一定要打,打出槜李之战的威风来。哼,他夫差会御驾亲征,难道寡人不会御驾亲征吗?石将军……”
石买应声而出,高声应道:“末将在,末将恭听大王御旨。”
勾践道:“吴国打上门来,寡人御驾亲征。寡人有心拜汝为大将军,主持对吴之战,汝敢不敢?”
石买大声回道:“敢!”
“有没有必胜的信心?”勾践又道。
“有!”声震屋瓦。
勾践满意地点了点头。
“灵浮将军!”勾践又高声叫道。
灵浮姑应声而出:“末将恭听大王御旨。”
“此次,吴军由水路而来,我应由水路迎击。寡人有心拜卿为舟师统帅,卿看怎样?”
“那是大王看得起末将。”灵浮姑声如洪钟道。
“有没有必胜的把握?”
“有!”
“范大夫听旨。”勾践把脸转向范蠡。
范蠡趋出朝班,高声说道:“臣恭听大王御旨。”“粮秣之事,寡人交卿统筹,望卿莫负寡人之望。”
范蠡高声应道:“敬从王命。”
“文大夫、曳箴尹听旨。”
文种和曳庸慌忙趋出朝班,异口同声道:“臣恭听大王御旨。”
“寡人御驾亲征之后,朝中诸事,可由二卿负责,望二位爱卿莫负寡人之望。”
文种和曳庸高声说道:“敬从王命。”
…………
勾践安排已毕,于第三日辰时一刻,在诸暨的校场上,进行了盛大的阅兵仪式。
阅毕,勾践亲率越国三万五千雄师,自会稽山下的固陵港出发,经杭州湾入海,转入黄浦江,横穿大浦河,浩浩荡荡地驶进了太湖,抢先占领了夫椒山。
夫椒山是太湖中最大的岛屿,岛上山峰林立,大石嵯峨,长满了密集的荆丛、挺拔的水杉和蓊郁的松林。岛的西北端,有一个长长的光角伸向太湖之中,称作龙头。岛的四周,到处是一望无际、茫茫荡荡的太湖。初夏的清晨,弥漫的雾色中,站在龙头上的勾践,一边注视着远方,一边对石买说道:“卿虽说是越国老将,也打过几次硬仗,但这一次与往日不同,寡人倾的可是全国之兵,迎击的又是不可一世的吴军。寡人让卿主持此战,这是对卿的最大信任,只能胜,不能败。否则,且不说要被范蠡和文种他们耻笑,就是越国的社稷恐怕也难保了!”
石买把头点得像鸡啄米:“末将知道,末将一定把这一仗打好,定叫夫差和伍子胥有来无回!”
话刚落音,烟波浩渺的水面上突然钻出一艘铁皮小船。小船虽说没有悬挂越旗,但勾践知道,这是越国的谍船。若非谍船,一般渔民,谁敢在这个时候出来打鱼!
不到一盏茶工夫,谍船靠近龙头,一渔夫打扮的谍人,跑步上岛,单腿跪地道:“启奏大王,吴军已经出发,距夫椒山有二十余里!”
勾践扭头对石买说道:“快,快去指挥战斗!”
石买躬身说道:“是!”急急忙忙下山去了。
约有半个时辰,数百艘吴国战船,如墙而来,船上刀枪林立,旌旗飘扬。伍子胥的坐船一马当先,夫差的坐船紧随其后。
越这一方,灵浮姑冲在最前面,石买在后压阵,双方从早晨一直战到中午,吴军略占上风。正要展开更大的进攻,天气骤变,浓云密布,南风怒吼。吴军开始倒霉了,小船被吹沉海底,大船被刮得摇摇晃晃,再也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战斗队形,只好后退。越军乘势大举进攻,吴军败退数十里,清点人马,损失了三千余人。夫差一脸的沮丧,连晚饭都不肯吃。
伍子胥来了。伍子胥在这场战斗中挨了一箭,连战袍都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他用破布包扎了一下伤口,跑过来安慰夫差:“大王,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况,我方今日之败,并非败在实力上,乃是败在天气上。待风停了,再和越国人大干一仗。老臣相信,越国人绝不是我们的对手!”
夫差长叹一声道:“经您如此一说,寡人心中好受多了。今夜咱好好地祭拜一下风神和湖神。”
也许是祭拜了风神和湖神的缘故,也许是凑巧,第二天,当吴军与越军再度开战的时候,刮起了强劲的北风,那风比昨天还大。居于上风的吴船如虎添翼,伍子胥大喜,忙大声传令:“全体弓箭手注意,上火箭!”
这火箭一发,越国的战船算倒了大霉,纷纷起火,风助火势,把偌大一个湖面都燃红了。
当然,也有没有被火箭射中的,为数还不少呢,见状慌忙掉转船头,没命地逃去。
夫差来了精神,他一个箭步冲到船头,亲自秉槌击鼓,大声叫道:“兄弟们,你们立功的时候到了。杀呀,杀到诸暨去,吃越国的白米,睡越国的女人!”
这一叫,吴军的士气越发高昂,对越国舟师穷追猛打。
全歼越国舟师之后,吴军一鼓作气,登上夫椒山,向越军展开了猛烈的进攻。面对五倍于己的吴军,加之舟师的被歼,越军的士气低落到了极点,一触即溃。剩下的五千名残兵败将,在勾践的带领下,逃到了会稽山。范蠡、文种、曳庸闻听勾践败退会稽山,忙率领在诸暨的文武大员前来相会。众人还没有见着勾践,吴军便追了过来,将会稽山团团包围起来,一日之内,发起了三次进攻。
到了此时,勾践把肠子都悔青了,长叹一声道:“自先君至寡人,三十年来,未尝有此败也!悔不听范、文二大夫之言,以致如此!”
第二日,吴军攻之愈急,勾践亲率两千人把守前山,文种为辅ꎻ范蠡率两千人把守后山,诸稽郢为辅。谢天谢地,吴军攻了四次,也未能将会稽山攻下,反丢下数百具尸体,把个夫差气得哇哇乱叫,挑选三千死士,每人赏黄金一镒 、熟牛肉十斤、美酒半坛,限他们三个时辰之内攻下会稽山。
伍子胥笑劝道:“大王不必如此性急,勾践已成瓮中之鳖,早晚必为我擒,犯不着和他硬拼。况且,驻军山上,乃兵家之大忌,勾践犯了这个大忌。我只需派兵守住山下之木鱼池,不让越军取水,不出十天,非把越军渴死不可。”
经伍子胥这么一劝,夫差收回了要死士们攻打会稽山的命令,派三千吴军,看守木鱼池。
一天。
两天。
三天。
十天过去了,越军并没有派人下山取水,更没有被渴死。询之当地百姓,方知山上有两通泉,其上,“围不逾杯,深不盈尺,冬夏不竭,曰佛眼泉 ”ꎻ其下,“山半有池,曰洗马泉,中产嘉鱼”。越军不只不缺水,还可以每天抓鱼吃。
听当地百姓这么一说,伍子胥傻眼了,思来想去,只有硬攻这一条路了。但当死士将要重新集合的时候,他又变卦了。
伍子胥变卦的原因是他突然想起了发生在公元前 595 年的一件事。这件往事的主人公是楚庄王,楚庄王为了称霸天下,首先拿宋国开刀,征调兵车七百乘,浩浩荡荡地杀向宋国,宋军一败再败,退守宋都睢阳。楚军将睢阳团团围住,攻了八个月也没有攻下。宋军之所以坚守八个月,是他们觉着楚军远来,粮草供应不继,其兵必退。楚庄王看透了宋军的心思,命军士在睢阳城外筑室耕田。宋军这才慌了,夜劫楚之领兵元帅公子反而求降。
“奶奶的,楚军能在宋国国都外筑室耕田,我大吴之兵为何不能在会稽山下筑室耕田!”伍子胥忙将自己的这一想法奏之夫差,夫差也觉着这个主意不错。于是下令,让军士在会稽山周围起建营房,每行一百名士兵,留四十名围山,三十名建房,三十名耕地,十日一更换。
这样一来,勾践傻眼了。看样子,这山是不能再守了。山上虽说有水,但没有耕地。这粮吃一天少一天,要不是把将士们的口粮由一天七斤减为两斤,早就断炊了。
要活命,唯一的出路是突围。可是,他看了看身边的将士,一个个俱是疲惫憔悴,骨瘦如柴,哪还有力气去和吴军拼杀!
唉,他不停地长吁短叹。
范蠡听说后,忙邀上文种来见勾践,开门见山地说道:“大王,吴军在山下筑室耕田,打算长期和我们耗下去。我们怎么办?”
勾践又是一声长叹:“寡人也正为这事犯愁呢!”
范蠡道:“按一人一天两斤计,军中的粮食,顶多还够吃六天。咱无论如何,也是耗不过吴军的。”
勾践道:“寡人也知道。”
范蠡道:“突围呢?山下十万吴军,以逸待劳,恐怕突不出去。”
勾践道:“寡人也觉着突不出去。”
范蠡道:“坚守不行,突围又不行,难道咱五千个大活人就这么不声不响地死去吗?”
勾践苦笑一声,没有凑腔。
范蠡道:“臣有一法,可使越军绝处逢生。”
勾践的双眼为之一亮:“什么法子?快说!”
“趁咱还没有断粮,遣使向吴国请成 。”
“啊?!”勾践一拍御案吼道,“你要寡人向夫差投降?夫差与寡人有杀父之仇,寡人即使愿降,夫差让寡人降吗?哼,馊主意,馊得不能再馊的主意!”
范蠡不紧不慢地劝道:“大王不必生气,这不过是暂避锋芒的韬晦之计。如今,十万吴军将我会稽山围得铁桶也似,志在亡我。我等已是山穷水尽,若不乞降,死路一条。人死还不容易吗?可是,您若一薨,越国呢?越国也就完了,您不为自己想也该为越国想想,为先王想想。只要您活着,越国就不会亡,不只不会亡,还会振兴,还能复仇!何去何从,请大王三思。”
文种见勾践不语,忙上前劝道:“大王,范大夫说得对呀。向吴军乞降,固然不是一件好事,惹人耻笑,在所难免。如果我们乞降之后能够振作起来,兴越灭吴,耻笑就会变成赞扬,败将成了英雄,先王也会因您而骄傲!”
这话勾践听不进去,一脸烦躁地说道:“去去去,任你二位说得天花乱坠,让寡人向夫差投降,寡人不干!”
文种还想再劝,范蠡给他使了一个眼色,双双退了出去。
一出帐门,文种便向范蠡抱怨道:“降与不降,不只关系着五千越军将士的性命,也关系着越国社稷。大王一时转不过弯儿来,你我应该据理力争才是,你……唉。”
范蠡笑劝道:“大王的性格,别人不知,您还不知吗?年轻气盛,槜李之战后,更是目空一切。如今,让他向吴国乞降,而吴国又曾是他的手下败将,这弯儿转得有些大,他能承受得了吗?”
文种道:“既然大王承受不了,你为什么还要邀我来进谏?”
范蠡道:“大王不傻,大王也不是一条道走到底的人。多劝几次,他就会接受了。”
文种叹道:“但愿如此。”
三天后,范蠡邀上文种,二次来见勾践。还没开口,勾践来了个先发制人:“范大夫,你不是会摆八卦阵吗?你再给寡人摆一个八卦阵,叫吴军有进无出,看他还敢不敢嚣张?”
范蠡如实回道:“启奏大王,八卦阵源于《周易》 ,很不成形,只能用于游戏,还不能用于作战。用也只能用于步兵,用于防守,用于丘陵和平原。咱如今困在会稽山上,山高林密,深壑峻崖,道路崎岖蜿蜒,如何布阵?”
勾践“噢”了一声道:“既然这样,那就算了。寡人想清净一会儿,有事咱隔日再说。”
这不是下逐客令吗?范蠡欲退。文种轻咳一声说道:“别急,我想请教大王一个问题再走。”
他也不管勾践是否同意,直言相询。
“大王,咱军中的粮食不知还能吃几天?”
勾践满面不悦道:“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文种道:“臣不是明知故问。臣也知道军中的粮食还能吃三天,但臣很想知道,三天以后怎么办?”
勾践沉声回道:“过一天是一天,寡人还没有想那么远!”
“才三天的事,您就不作打算,这未免有些太危险了吧?”
勾践没好气地说道:“有什么好打算的?突围呢,突不出去ꎻ投降呢,寡人又不想干!你非要问寡人的打算,寡人实话实说,三天后,吴军如果还不撤,寡人打算杀了王后和太子,将金银财宝深埋地下,而后带着我的五千甲兵,和吴军大干一场。就是死了,做鬼亦英雄!”
文种还想再谏,范蠡轻咳一声:“文大夫,大王说了想清净一会儿,咱们隔天再来吧。”
他这么一说,文种不能不走了。
三天。
又是一个三天。
三天之后,范蠡又来了。这一次随他来见勾践的,除了文种外,还有计倪、诸稽郢、曳庸、皓进和数十个文臣武将。
众人进了勾践的大帐,一言不发,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勾践忙道:“诸位爱卿,有话好说。起来,都给寡人起来,有话好说。”
众人跪着不动。
勾践长叹一声道:“诸卿不说也罢,寡人不傻,诸卿想说什么,寡人心知肚明。好,寡人听诸卿的!”
还没容众人高呼万岁,勾践复又说道:“不知诸卿想过没有,寡人杀了夫差的老爹,父仇大似天,寡人就是想降,夫差会答应吗?还有那个伍子胥,好似寡人杀死的不是夫差的老爹,而是他的老爹,非要将我越国置于死地!”
范蠡道:“大王所虑甚是,但话又说回来,我们如果向吴军请降,也许有几分生存的希望。如果一意坚守,只有死路一条。况且,天下人心,讲的是兴灭国、继绝世,讲的是穷寇勿追。晋文公厉害不厉害?晋文公流亡期间,受到曹君的百般羞辱,但当他破了曹国国都之后,并没有灭掉曹国。还有楚庄王,他比晋文公还厉害,灭了陈国之后,改国为邑,只因申叔时给他讲了一个‘蹊田夺牛 ’的故事,他便恢复了陈国。夫差若是不同意我国请成,那就有背人心,有悖公论。夫差再蠢,违背人心和公论之事,他是不会干的。”
勾践轻轻颔首道:“范大夫之言,使寡人茅塞顿开。寡人愿意向吴国请成,请范大夫为寡人辛苦一趟。”
范蠡未曾开口,箴尹曳庸抢先说道:“启奏大王,出使列国,签订盟约,这是箴尹的责任,就不必麻烦范大夫了。”
勾践略略迟疑了一下说道:“那就有劳爱卿一趟了。”
曳庸叩谢而去,径奔山下,被吴军带到夫差的大帐,膝行到夫差跟前,叩首说道:“下国不自量力,得罪了上国,罪该万死。下国箴尹曳庸,奉吾主之命,前来上国请降。大王一向英明神武,爱民如子,胸可行舟。恳请大王不记下国之恶,高抬贵手,给下国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下国永为上国之藩国,下国自此,春秋进贡,月月来朝,世世代代侍奉上国,侍奉大王!”
夫差哈哈大笑道:“那勾践总算明白过来。诸位爱卿,勾践遣使前来请降,诸位说一说,咱们允也不允?”
伍子胥声如雷鸣道:“不允。吴、越世为仇国,先王又命丧越人之手。我十万雄兵跋山涉水,耗资巨万,浴血奋战了四个月,方将越军困住。如今,越军内无粮草,外无救兵,生命悬于一线,万般无奈,才向我军请降,我们坚决不能答应。不只不答应,我们还要捉住勾践,血祭先王!”
伍子胥话音刚落,大将王孙骆和王子姑曹立马站出来响应。
伯嚭欲言又止。
夫差见之,向伯嚭问道:“对于越国请降之事,太宰怎么看?”
伯嚭回道:“大王何等英明,这事还需老臣多嘴吗?”
这话,夫差觉着很受用,移目曳庸,高声说道:“曳箴尹,回去转告勾践,请降之事,寡人不允。让他早些将身子洗净,免得寡人拿他祭祀先王的时候,一身腌臜气。”
夫差这一番话,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曳庸还想再求,只听伍子胥厉声斥道:“我家大王的话说得已经够明白了,还不快滚!”
王子姑曹扬剑喝道:“滚!胆敢迟延片刻,我立马割下你项上的狗头!”
曳庸不得不走了。
勾践听了曳庸的禀报,扭头对范蠡和文种说道:“寡人就知道吴国不会答应我们请成的,汝等不信,看看,这不是自寻其辱吗?”
范蠡面带微笑道:“大王不必过于悲观,依臣看来,这事还有转机。”
“什么转机?”勾践问。
范蠡没有回答,反把头转向曳庸问道:“你刚才是不是说,当夫差就我国请降之事征询诸卿意见之时,一片反对之声,而太宰伯嚭却来了一个欲言又止,是不是这样?”
曳庸轻轻颔首道:“是这样。”
范蠡把头扭向勾践,侃侃而谈道:“我国向吴请降之事,夫差帐中一片反对之声,尤以伍子胥为甚。可身为太宰的伯嚭,在吴国的地位仅仅次于伍子胥,偏偏来个欲言又止。为什么?依臣度之,乃是由于二人不和。他二人既然不和,这里边就有文章可做。”
勾践蹙眉问道:“那伯嚭与伍子胥同为楚人,伯嚭得以在吴国为官,乃是伍子胥力荐的结果。他二人好得只差合穿一条深衣 ,有什么不和?”
范蠡道:“伯嚭得以在吴国为官,确实是伍子胥力荐的结果。但这人和伍子胥不同,喜欢夸夸其谈,善于逢迎拍马,故而,讨得了夫差的欢心,在很多重大问题上能够左右夫差的决策。此外,这人又贪财好色,伍子胥仗着老乡的身份,并且有恩于他,少不得对他敲敲打打,他便怀恨在心。伍子胥要干的事,他或明或暗,处处掣肘。如今,伍子胥反对我国请成,他一定会支持我国请成。”
勾践道:“既然这样,就我国向吴国请成之事,当夫差征求诸文武意见之时,伯嚭为什么来了一个欲言又止?”
范蠡道:“这并不奇怪。夫差就我国向吴国请成之事,遍征诸文武之见,伍子胥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夫差的两个爱将王孙骆和王子姑曹立马响应。伯嚭若是支持我们,得罪的不只伍子胥,还有王孙骆和王子姑曹。不过,伯嚭欲言又止,还不单单因为怕得罪王孙骆和王子姑曹。他靠什么升官?靠阿谀奉承,靠逢迎拍马。在他没有摸清夫差的真实意图之前,他岂能轻易表态!”
“嗯!”勾践轻轻颔首道,“是这么个理儿。不过,依范大夫之言,就我国向吴国请成之事,伯嚭不会轻易表示支持,何来的转机?”
范蠡道:“刚才微臣不是已经说过,在吴国的很多重大问题上,伯嚭能够左右夫差的决策是不是?”
“是。”勾践回道。
“既然是,就有转机。这转机的关键,是如何说服伯嚭,打动伯嚭,让他死心塌地为我们说话。若要让他死心塌地为我们说话,单靠两片嘴唇是不行的,还得有两样东西。”
“什么东西?”勾践迫不及待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