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528年,鲁昭公十四年。
十四年春,意如至自晋,尊晋、罪己也。尊晋、罪己,礼也。
鲁昭公十四年春天,意如从晋国回来了。之所以舍弃族名,只书“意如”,是为了对晋国表示尊重,承认鲁国有罪责,这是合于礼的。
南蒯之将叛也,盟费人。司徒老祁、虑癸伪废疾,使请于南蒯曰:“臣愿受盟而疾兴,若以君灵不死,请待间而盟。”许之。二子因民之欲叛也,请朝众而盟。遂劫南蒯曰:“群臣不忘其君,畏子以及今,三年听命矣。子若弗图,费人不忍其君,将不能畏子矣。子何所不逞欲?请送子。”请期五日。遂奔齐。侍饮酒于景公。公曰:“叛夫!”对曰:“臣欲张公室也。”子韩皙曰:“家臣而欲张公室,罪莫大焉。”司徒老祁、虑癸来归费,齐侯使鲍文子致之。
南蒯发动叛乱之前,与费地军民盟誓,同心反季。司徒(季氏家族的司徒,非鲁国的司徒)老祁、虑癸伪装发病,派人请求南蒯:“下臣愿意接受盟约,无奈疾病发作。如果托您的福而不死,请等病好一点再与您结盟。”这明摆着是缓兵之计,南蒯竟然答应了。等到南蒯发动叛乱,叔弓带兵前来讨伐,费地人都不想背上叛国的罪名。老祁和虑癸顺应民心,打算背叛南蒯,请求他出来和大伙见面而结盟,趁机劫持了南蒯,说:“下臣们没有忘记他的君主,是因为害怕您才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服从您的命令已经三年了。您如果不自作打算,费地人不忍心背弃君主,将不会再害怕您了。您在哪里不能满足愿望?请让我们把你送走吧!”话说得很客气,正是君子绝交,不出恶声。南蒯也很识相,请求给他五天时间,五天之后就逃到了齐国。
南蒯在齐国,有一天陪同齐景公饮酒。齐景公开玩笑,叫了他一声:“叛徒。”南蒯争辩道:“下臣不过是为了加强公室罢了。”大夫子韩晳马上反驳他:“身为家臣而想加强公室,没有比这更大的罪了。”齐景公听了这样的话,大概是百感交集吧。封建体制下,天下不是统一的天下,国家不是统一的国家。理论上讲,卿大夫必须忠于国君。可是卿大夫的家臣只能忠于卿大夫,不能站在国君的立场上考虑问题,否则就是罪大恶极。所谓国家,国是国君的国,家却是各自的家,公室大权旁落也就不足为奇了。话说回来,如果齐国的卿大夫越过国君去为天子做打算,估计齐景公也受不了吧。
历时三年的南蒯之乱,终于宣告结束。老祁和虑癸代表费地军民,将城池交还国家。齐景公也摆出一副高姿态,命鲍国前往鲁国,将费城原璧奉还(南蒯作乱的时候,将费城献给了齐国)。
夏,楚子使然丹简上国之兵于宗丘,且抚其民。分贫,振穷,长孤幼,养老疾,收介特,救灾患,宥孤寡,赦罪戾,诘奸慝,举淹滞。礼新叙旧,禄勋合亲,任良物官。使屈罢简东国之兵于召陵,亦如之。好于边疆,息民五年,而后用师,礼也。
楚平王继续推行新政,于这一年夏天派郑丹在宗丘选练上国的部队。楚国以郢都为界划分东西,西部领土位于江汉上游,称为“上国”;东部领土位于江汉下游,称为“东国”。练兵的同时,还要安抚当地的百姓,救济穷人,抚养年幼的孤儿,赡养生病的老人,收容单身汉,赈济灾民,宽免孤儿寡妇的赋税,赦免有罪之人;禁止奸邪,选拔埋没的人才;礼遇新人,不忘旧人,奖赏功勋,团结亲族,任用贤良,物色官吏。又派大夫屈罢在召陵选练东国的部队,如同郑丹的做法。对外则睦邻友好,让百姓得以休养生息五年,然后才用兵,这是合于礼的。
秋八月,莒著丘公卒,郊公不戚。国人弗顺,欲立著丘公之弟庚舆。蒲余侯恶公子意恢而善于庚舆,郊公恶公子铎而善于意恢。公子铎因蒲余侯而与之谋,曰:“尔杀意恢,我出君而纳庚舆。”许之。
八月,莒国的国君著丘公去世,其子郊公没有悲伤之情,国人看他不顺眼,打算立著丘公的弟弟庚舆为君。大夫蒲余侯(名兹夫)讨厌公子意恢而与庚舆交好,郊公则讨厌公子铎而与意恢交好。公子铎便与蒲余侯商量:“你杀意恢,我赶走国君,让庚舆上台。”蒲余侯答应了。
楚令尹子旗有德于王,不知度,与养氏比,而求无厌。王患之。九月甲午,楚子杀斗成然,而灭养氏之族。使斗辛居郧,以无忘旧勋。
楚国令尹蔓成然对楚平王有恩惠(帮助楚平王上台),因此而不知道分寸,与养氏勾结,而且索求无度。楚平王为之而烦恼。九月三日,楚平王杀蔓成然,消灭养氏一族,但是又网开一面,让蔓成然的儿子斗辛当了郧县的县公,以表示他不会忘记过去的功勋。
冬十二月,蒲余侯兹夫杀莒公子意恢,郊公奔齐。公子铎逆庚舆于齐。齐隰党、公子 送之,有赂田。
十二月,莒国大夫蒲余侯发动政变,杀公子意恢。郊公逃奔齐国。公子铎从齐国迎回庚舆。齐国则派隰党、公子 护送,这是因为齐国收了莒国贿赂的土地。
晋邢侯与雍子争 田,久而无成。士景伯如楚,叔鱼摄理,韩宣子命断旧狱,罪在雍子。雍子纳其女于叔鱼,叔鱼蔽罪邢侯。邢侯怒,杀叔鱼与雍子于朝。宣子问其罪于叔向。叔向曰:“三人同罪,施生戮死可也。雍子自知其罪而赂以买直,鲋也鬻狱,刑侯专杀,其罪一也。己恶而掠美为昏,贪以败官为墨,杀人不忌为贼。《夏书》曰:‘昏、墨、贼,杀。’皋陶之刑也。请从之。”乃施邢侯而尸雍子与叔鱼于市。
仲尼曰:“叔向,古之遗直也。治国制刑,不隐于亲,三数叔鱼之恶,不为末减。曰义也夫,可谓直矣!平丘之会,数其贿也,以宽卫国,晋不为暴。归鲁季孙,称其诈也,以宽鲁国,晋不为虐。邢侯之狱,言其贪也,以正刑书,晋不为颇。三言而除三恶,加三利,杀亲益荣,犹义也夫!”
邢侯是申公巫臣的儿子,原籍楚国。雍子也是楚国人。两个楚国人在晋国做官,为了争夺赂地而闹得不可开交,多年来没有一个结果。士弥牟是晋国的司法官,奉命到楚国办事,于是羊舌鲋代理他的职务。韩起下令清理积年陈案,审理邢侯与雍子的官司,案情清晰,罪在雍子。雍子将自己的女儿献给羊舌鲋。羊舌鲋历来是拿钱办事,来者不拒,便昧着良心判定邢侯有罪。邢侯大怒,在朝堂上动刀,杀死了羊舌鲋和雍子。
羊舌鲋的下场应验了那句话: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可是无论如何,他是羊舌 的弟弟啊!韩起觉得这件事情挺棘手的,只能把球踢给羊舌 ,问他怎么来给这几个人定罪?
羊舌 回答:“三个人罪责相同,杀了活着的人,把死了的人拉去示众就可以了。”他解释:雍子知道自己有罪,所以通过贿赂买来胜诉;羊舌鲋出卖司法公正;邢侯擅自动刀杀人。这三个人的罪责是一样的。嫌弃自己的不好而掠夺别人的叫作“昏”,因为贪婪而渎职叫作“墨”,杀人而没有顾忌叫作“贼”,夏书上说,昏、墨、贼都要杀掉,这是皋陶制定的刑法,请遵照执行。
于是处死邢侯,将三个人的尸体都拖到大街上示众。
孔子以为,羊舌 公道正直,可以称得上是有古人遗风了。治理国家,制定刑法,不包庇隐藏亲人。三次指出羊舌鲋的罪恶,不为之减免。这就是义啊,可以说是正直了!平丘之会上,指出羊舌鲋贪财,宽免卫国,让晋国免于暴戾之名。让鲁国的季孙意如回去,那是说羊舌鲋善于欺诈,宽免鲁国,让晋国免于凌虐之名。断邢侯这件官司,说明羊舌鲋贪婪,公正执法,让晋国免于偏颇之名。三次发声而除掉三次罪恶,得到三种利益。杀了亲人而增加荣誉,这就是做事合于道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