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提醒了我。”这几个字概括了我们所了解的关于创造力的大部分内容,这部分被称为思想的联想——一种将想象力与记忆相结合,并由一个想法引出另一个想法的能力。
古希腊人非常重视这种能力。柏拉图在他的著作中大力赞扬它,亚里士多德也强调这是人类心理学的基石。虽然他们对于这种能力的运作方式存在分歧,但心理学家和哲学家们自此一直在争论该用哪个更贴切的新词来概括这种现象,例如联想主义或再整合等词。不过,我们暂且跳过这些,就称它为联想,或者用一些更简单的词,如连锁思维或链式思维。
对于那些想象力更丰富、知识储备更多的人来说,联想能产生更有效的作用。通常,它可以自发地进行,但也可以通过努力来提高其效率。它的力量可能部分取决于经验的生动性。同样的事件可能对我而言会产生丰富的联想,但对你却毫无触动。举个例子,最近我对一位老朋友的妻子说:“还记得那个周日在你家吃晚饭时,理查德·蔡尔德告诉我们伍德罗·威尔逊私下对他说起的凡尔赛条约吗?”然而,这并没有在她心中激起任何共鸣。她已经全忘了。她曾招待过众多名人,蔡尔德先生对她来说只是其中一位客人。但对我而言,那次是我第一次与大使共进晚餐,我兴奋不已,以至于三十年后的今天,我仍然对那天的情景记忆犹新。
联想在创造力的偶然产生中扮演着重要角色。有一次,在牙医钻牙时,我还在琢磨链式思维是如何运作的。牙医钻牙有点痛,但还可以忍受。我静静地坐着,左手随意地舒展,碰到了为本生灯输送煤气的小管子。“多么柔软光滑的橡胶啊,”我心想,“摸起来就像婴儿的脸颊。”
触摸到橡胶的那一刻,我想起了我的朋友埃德·日尔曼,以及他在诺曼底登陆前如何利用橡胶愚弄纳粹。他的工厂制造了各种形状和大小的气球,能模仿船只、坦克和大炮。我们在英格兰的小伙子给这些气球充气,并把它们放在纳粹巡逻队从空中能够看到的地方。因此,纳粹一直对我们真正的舰队位置感到困惑。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里,我的脑海中就闪现出了这些大大小小的欧洲诱饵与我手中的小管子之间的联系。
几天前,我去了一家专门制作橱窗展示模特的商店,为了我即将进行的演讲购买了一个男人头像。那天早上,我在一家服装店遇到了商店的陈列经理克莱姆·基弗。所以,很自然地,当牙医在钻我的牙时,我的脑海中闪过这样的画面:“婴儿……橡胶……巨大的玩具……服装模特……克莱姆·基弗。”这一切让我不禁思考:“与其使用笨重且易碎的石膏制作人体模型,运输成本又高,为什么不尝试使用橡胶呢?它可以折叠起来运输和储存,然后充上气放在橱窗里展示。”
当我的大脑以某种创造性的方式工作时,我分析了自己的思维过程,并在接下来的半小时内开始写下上述内容。我的儿子刚从大学回来,顺便来看我。“你在做什么?”他问。我告诉了他。几分钟后,他说:“嘿,爸爸,那不就是十年前我们在梅西百货的感恩节大游行中看到的充气人物模型吗?”确实如此。因此,我认为可能是一个“新”的想法,其实只是我十年前撒下的一粒种子,现在,它从我心灵深处的土壤中长了出来。
古希腊人制定了联想的三大法则:接近、相似和对比。他们所说的接近,指的是事物之间的邻近关系,就像看到婴儿鞋会让你想起婴儿一样。而相似,则是指事物之间的类似性,例如,一张狮子的照片会让你想起你的猫。至于对比,它是指通过不同事物之间的反差来产生联想,比如侏儒可能会让你想起巨人。到了19世纪,联想又新增了一条法则,即休谟提出的“因果”定律。比如,打哈欠可能是身体在提醒你该休息了。
联想可以在多个方面发挥作用,我们可以通过修辞手法来理解它的不同表现方式。相似性无疑是联想的基本法则之一,而明喻就是基于相似性的一种简单修辞。比如,一朵优雅的百合花可能会让你想起你的女儿,因此你可以说:“海伦就像一朵花。”
隐喻则是通过暗示来表达相似性。例如,当你观看一部戏剧,看到剧中万物由生到死的过程,你可能会想到这个世界,于是产生这样的隐喻:“世界是一个舞台”。而看到一个干瘪的老人,你可能会联想到死亡,因此,我们为死神形象加上一把镰刀,通过拟人化手法,称其为“严酷的收割者”。此外,讽刺寓言、比喻寓言和教育寓言也都以相似性为基础,它们主要通过直接或道德说教的方式,将思想灌输到我们的脑海中。
联想还通过部分同一性来发挥作用,这一机制至少是两种修辞手法的基础。当局部暗示整体时,如“轻推摇篮的手统治着世界”,这就是一种提喻。在这里,当我们看到一个摇篮时,会联想到一个母亲,这就是部分同一性的联想。另外,当一个词暗示另一个词时,比如“笔比剑更有力”,这属于转喻。听到“号角”这个词,我们会联想到“熄灯号音”,这也是一种联想。
除了文字,联想还可以通过声音来发挥作用,这与拟声词有些相似。例如,当你听到妻子弹奏你们当初求爱时的旋律,就可能会想起你们的婚礼。有时候,某些声音之间的联想可能并没有直接的联系,比如听到吸尘器的呼呼声,你可能会想到牙医的钻头声。
这里有一个有趣的故事来说明联想是如何通过声音来起作用的。警察追踪一个小偷到垃圾场,在装有碎玻璃的袋子中搜寻他。小偷捉弄了警察,当他们晃动他藏身的袋子时,他咯咯地笑并模仿铃声说:“叮当,叮当,叮当。”这个故事是怎么来的呢?当时我正在思考暗示性的声音,脑海中响起了“Jingle Bells(铃儿响叮当)”这首歌。Jingle这个词让我想起形似的单词tingle,而tingle又让我想起形似的tinkle。然后,我就想到了这个有趣的故事。当然,这只是一个娱乐性的例子,如有冒犯,还请见谅。
其他修辞手法则是基于对比,亚里士多德将其列为联想的第三法则。在讽刺中,我们会使用与所要表达意思相反的词语,如“声大就有理”。当我遇到一个聒噪的人时,通过对比联想,我会想起我那安静得跟老鼠一样的兄弟。对偶是另一种基于对比的修辞手法,其中意思相反的词语会成对出现,例如:“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同样地,劳伦斯山脉的暴风雪可能会让我想起亚利桑那沙漠的干旱。
夸张手法则需要刻意的夸大其词。比如,孟乔森男爵的传记作者试图描述一场大得离谱的降雪,他可能会想:“雪堆跟教堂尖顶一样高,但男爵该把他的马拴在哪里呢?”于是,他的回答是:“当然是拴在教堂尖塔的顶端。”这样,作者的链式思维就通过夸张手法,构思出了一幅滑稽可笑的文字画面。
“文字的暴政”其实源于思想的联想。例如,“共产主义”一词原本指的是生活在旧奥奈达社区时代的基督徒,但如今在欧洲,这个词却指的是无神论。另一方面,当645名学生被要求写下他们认为语言中最伟大的单词时,大多数人都选择了“母亲”。其余的人则几乎都选择了“家”。因为没有其他两个词能像这两个词一样唤起如此多的回忆。
即使是气味也能触发一系列的回忆。煮咖啡的香味可能会将我们带回森林里的露营地,尽管这种气味实际上可能来自市中心自助餐厅的一个大咖啡壶。现在,让我举一个夸张的例子来说明为什么联想法则如此难以捉摸。我女儿在大学时喜欢引用一段奇怪的话:“什么是重瓣牵牛花(double petunia)?牵牛花是一种像秋海棠(begonia)一样的花。秋海棠又形似香肠(sausage)。非法持有迫击炮(sausage)和排炮是犯罪(crime)。猴子会爬(“crime”常误作“climb”)树。树是成片(crowd)生长的。一群乌鸦(crow)早上聚集在一起很吵(noise)。而鼻子(“noise”可误作“nose”)正好位于你脸上两眼(eyes)之间。投票时,赞成票(“eyes”误作“ayes”)与反对票(nays)是相互对立的。小马驹(colt)会高声嘶鸣(“nays”误作“neigh”)。你带着咳嗽(“colt”误作“cough”)上床睡觉。然而,第二天早上醒来时,你却发现自己得了双侧肺炎(“double petunia”误作“double pneumonia”)。”这段话虽然荒诞,但它却生动地展示了联想的跳跃性和不可预测性。
许多富有想象力的学生都强调,组合是创造力的核心。伊斯顿博士曾指出:“一个有创造力的思考者并不会凭空产生全新的想法。实际上,他会将脑海中的既有想法进行新的组合。”链式思维对创造性组合有极大的推动作用。因为大部分的创新组合都是基于相似事物和想法的归类,而相似性正是联想的基本法则。
当我在一家床厂担任销售经理时,我们曾有机会竞标一家医院的大订单。但订单要求床腿必须装有玻璃滑轮,而市场上唯一可购买的滑轮价格过高。因此,我下定决心要找到一种成本更低且符合医院规范的方法。第二天中午,在老板的办公桌前讨论其他事务时,我的胳膊肘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水瓶。我看着水瓶,然后注意到了它的玻璃塞。这启发了我一个想法:可以将玻璃铸造成带有螺旋槽的塞子样式,床柱底部设计一个缺口,以便像刺刀一样固定滑轮。最终,我们成功制造出了紧密贴合的滑动玻璃脚轮,使得每张床的成本降低了大约一美元。就这样,联想思维帮助我巧妙地将一个玻璃塞转化为了床轮。
联想的力量还能引领我们走向创造性的事业。莱特兄弟非常喜欢放风筝。虽然他们从事自行车行业,从未想过要发明飞机。然而,当他们读到一则关于一个德国人尝试滑翔而不幸坠亡的故事时,却受到了启发。莱特兄弟受此影响,制造了一架滑翔机,最初仅视其为一项体育运动。但随后的事情发展超出了他们的控制,而莱特兄弟在基蒂霍克创造的历史,显然可以直接归功于这种链式思维。
当我看到一条狗时,我会愉快地回想起我的童年——我和狗狗基普在树上搭建的小屋,以及在哈莱姆河上古老的游泳池里一起嬉戏的快乐时光。然而,对于路易斯·巴斯德而言,看到狗却会让他感到恐惧。即使是远处的狗吠声,也会让他痛苦不堪。因为他回想起少年时代,邻居被一只疯狂的狼咬伤后中毒身亡的悲剧,而那只狼曾在村里肆虐一时。“那些受害者的哭声一直困扰着我。”他反复说道。
巴斯德曾研发出拯救人类的疫苗,这一成就震惊了世界。当时有数十种致命疾病急需他的才华来解救。然而,他却突然放下一切,开始狂热地探索狂犬病的奥秘。正是童年的回忆驱使巴斯德进入了一个新领域,去研究一种相对较少致人死亡的疾病。那是1882年,当时的他已经60多岁了。
在长达三年的时间里,他冒着生命危险与疯狗共处。最终,他成功研制出了一种治疗狂犬病患者的疫苗。1885年7月的一个夜晚,他为一名生命垂危的小男孩注射了第一针疫苗。这个小男孩最终存活了下来。这是巴斯德的最后一项发明。这次成功深深刺激了他,因为它与那些50多年来一直萦绕在他耳边的撕心裂肺的哭声紧密相连。
是什么让塞西尔·戴米尔超越其他制片人,推出了《万王之王》这样的影片呢?“我毫不怀疑,”他说,“是父亲在我易受影响的年纪时对圣经故事的生动解读,在我的脑海中植入了对圣经的敬畏和尊重。甚至可能是对圣经戏剧价值的一种感觉,这种感觉让我在随后的几年里将目光投向了这本巨著,以寻找能让电影观众激动不已的主题。”
在群体中进行创造性思维时,联想尤其是一个强有力的因素。当我们围坐在桌子旁集思广益时,一个想法会激发出另一个想法。比如我说,“这个怎么样?”,旁边的人听了可能会突然惊呼,“这给了我一个灵感。”然后,他根据我的初步构思提出新的建议。就这样,一个想法启发另一个想法,如此源源不断。
卡尔文·柯立芝相信大自然会顺其自然地发展,但他也补充说,他“喜欢推动自然”。我们同样可以推动联想的发展。这就像是种植枣子一样。古埃及和如今的亚利桑那州在气候上非常相似,都适合枣子的生长。然而,如果没有人类的辛勤劳作,亚利桑那州的枣子可能只会是像石头一样硬的小果子。这是因为枣子的果肉来自于雄性枣椰树和雌性枣椰树之间的交配。在非洲,这种受精过程是自然发生的。但在亚利桑那州,每年春天,人们都需要努力将雄株的花粉转移到雌株上,以促进果实的生长。
思想间同样有这样的杂交授粉。根据亚里士多德的观点,我们应该有目的地推动自然的发展。他建议我们“在系列中去寻找下一个,可以从现在的事物、其他事物,以及与之相似、相反或相邻的事物中去拓宽我们的思路。”近年来,英国心理学家和哲学家詹姆斯·沃德也强调,我们可以通过选择性注意来丰富联想。他认为,我们的兴趣越持久,就越能从联想中获得更多的益处。换句话说,虽然联想在我们的思维中通常是自由流淌的——但如果我们能将注意力集中在手头的创造性任务上,就可以让流动的联想为我们播下更多创意的种子。
在写作这本书的过程中,我的思绪越来越专注于探索想象的奥秘。一天早上,我去地下室时看到了一辆旧的儿童车,它让我想起了我的儿子。我感到非常高兴,因为他已经回到大学,并且避免了像他许多同伴一样穿越莱茵河参加战斗的命运(1945年3月,美国陆军第十七空降师参加了对德国的战斗,执行了空降莱茵河计划)。这辆儿童车让我想起了飞机,进而又让我想起了喷气式飞机。“我想知道是谁首先想出了喷气式飞机的概念,以及他是如何做到的。”这就是我当时的下一个想法。我之所以能想到这一点,是因为我对创造性思维的兴趣已经深深植根于我的头脑中。
戴蒙·艾肯坚持认为,如果我们能记下预感、观察和结论,那么我们的联想能力将产生更多的想法。艾肯说:“想法是捉摸不定的东西。现在看起来非常清晰的想法,可能稍后就会从你身边溜走。因此,请养成一有想法就立即记下来的习惯。虽然很多想法可能最终行不通,但它们可能会激发其他有价值的想法。”
使用清单可以帮助链式思维产生更多的创造性成果。例如,一个想要成为文章作者的人可以浏览许多杂志的索引。在几个小时内,他可能就会为写作的主题想出至少50个主意,而且这些主意与索引中的内容并不完全相同。还有许多其他类似的清单方法可以帮助我们有意识地增强链式思维的力量。
克莱门特·基弗采用的清单方法有些独特,他采用了类似摸彩袋的混合方式。作为克兰汉斯商店在布法罗的橱窗陈列负责人,他获得的创意奖项比同行中的任何人都多。除了现金奖励外,他还赢得了大约350块奖牌和奖杯。他每周需要为三十三个橱窗进行陈列设计。在一个月的时间里,他要求自己每天至少想出一个新点子,包括周日。
他的列清单方式就是找一个大盒子,将剪下来的素材和写有笔记或想法草稿的纸片扔进去。他的摸彩袋里装满了3000多个这样的创意启动器。当我问他,为什么不把这些素材整理分类时,他回答说:“如果我那样做了,我只会去一个文件夹里寻找灵感,选择范围就非常有限。根据我的经验,在成百上千个随机想法中翻找时,我不仅能更容易地找到一个符合我要求的想法,而且还能发现一个新的想法会激发另一个新的想法。在多次翻找之后,我很容易就能想出一些与摸彩袋里的想法完全不同的新点子。”
确实如此,摸彩袋、清单、记事本以及明确的目的性和坚持不懈的努力——只要拥有这些元素,我们就可以更好地利用联想力从记忆宝库中挖掘出更多的创意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