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回儒州,吴楚东就托人四处打听,物色保姆。可物色来物色去,也没物色到满意的。就像单位聘人,肯干的不能干,能干的不肯干,一时还真没法找到合适的。
正在吴楚东不得要领的时候,这天黎欣欣到管委会来找他,说:“姨父姨父有空么?我妈请您吃晚饭。”吴楚东说:“我忙得屁眼冒烟,哪有时间吃饭啰!”欣欣说:“忙就不要吃饭了?不吃饭怎么忙?您亲口表的态,要我妈请您客,莫非忘记得这么快?”吴楚东说:“我表过这个态吗?几时表的?”欣欣说:“还要不承认,是您当我面表的。做领导的说话可要算话哟,要不怎么取信于民?”
逗得吴楚东笑起来,说:“你这小丫头,知道什么取信于民?”欣欣说:“我还小丫头?都快老了。”吴楚东说:“在我面前也敢称老?”欣欣说:“我年纪是不小了嘛。说好了,晚上到我家去,我和妈这就做准备。”吴楚东说:“好好好,答应你。”
下班后吴楚东应约来到欣欣家。说是欣欣家,其实是钱小鸥掏钱买的房子,就在儒北经济开发区里,十几分钟便到。
进门一眼看到钱小鸥,单老家的全家福突然浮现在吴楚东脑袋里。当时看到全家福上面的单丽,便觉得很像一个人,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像谁。这下钱小鸥站在面前,他一下就对上了号,再仔细一瞧,真与单丽长得一模一样,眉眼嘴鼻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只是为生活所迫,钱小鸥不得不四处奔波,面相略显沧桑了点。
饭菜还没上桌,欣欣带吴楚东参观房子。房子不大,两室两厅的小户型,装修却很雅致,很有情调,特别宜居。吴楚东说:“欣欣你很有福气,参加工作没几年,就住上这么漂亮的房子。”欣欣说:“还不是姨父经济开发区建得好,才有这么棒的房子?”吴楚东说:“也要你买得起呀。”欣欣说:“主要是老妈拿钱买的,我只出了部分装修费。”吴楚东感慨道:“你妈真能干,给你安了个这么温馨的窝。”
参观完房子,钱小鸥已起锅上菜,欣欣倒好红酒,三人举杯开饮。钱小鸥免不了说些客气话,感谢吴楚东帮忙扶持。欣欣也一口一个姨父,又是敬酒,又是夹菜,忙不迭的样子。望着母女俩脸上满足的笑容,吴楚东心生感慨,如不是黎进步混账,这个家不是更完整更幸福么?忍不住对欣欣说:“你妈不容易啊,你要对她好些,不能像你爸那么糊涂。”
母女俩都不想说黎进步,拿话岔开。吴楚东只好寻找别的话题,问钱小鸥:“你的售楼大姐看来做得还挺有收获的。”欣欣抢话说:“我妈最不怕的就是跟人打交道,过去拉保险,现在推销房子,都善于争取主动,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钱小鸥从海碗里捞出两只鸡腿,夹给吴楚东和欣欣,自己也抓过一只,一口咬去半截,又干掉杯里的酒,说:“真以为我喜欢跟人打交道?也是没办法,要吃要穿要住,天上又不掉馅饼,不主动点怎么行?”
“大姐这么能干,又吃得起苦,什么时候都有办法。”望着已不年轻却依然不失美人本色的钱小鸥,吴楚东有了主意,说:“做售楼大姐,赚钱是赚钱,可总有干不动的那一天。”钱小鸥说:“干不动了再说。”吴楚东说:“就不想想后路,试着找个有保障的地方?”钱小鸥说:“都半老徐娘了,还到哪里去找有保障的地方?除非你帮忙。”
吴楚东喝口酒,慢悠悠道:“不用我帮忙,如果大姐愿意,还真有个好机会。”
钱小鸥瞪大双眼,问:“什么好机会?”吴楚东直言说:“咱们正在申报国家级经开区,需北京一位姓单的老首长出面扶持。单老首长老母已过百岁,生活不能完全自理,急需有人照料,咱们想物色位能干点的人,给他了这个难。”
这话不难懂,钱小鸥说:“你想让我去单老首长家做保姆?”吴楚东说:“确是这么个意思。”钱小鸥说:“工钱如何?该不会比我的售楼大姐低吧?”吴楚东说:“工钱小事情,肯定让你满意。而且危书记和禹市长给我表过态,谁能够为儒州人民当好这个差,今后可以解决工作,给正式编制。”
欣欣拍手叫好,催促钱小鸥道:“这样的好事,妈还不赶快答应姨父?进了编制,后半辈子就没后顾之忧了。”吴楚东不想隐瞒实情,说:“不过我要说明的是,单母不是那么好照料的,体重起码一百七十斤,一旦卧床不起,没点力气,给她翻身都翻不动。”
钱小鸥教体育出身的,身上有的是力气,说:“保姆的活难不到我这个粗人。何况这么好的待遇,还真让人动心。”吴楚东说:“大姐真有这个想法,我先把你放到经开区管委会,暂属合同聘用人员,五保什么的自然都有。毕竟你现在还在缓刑期间,等缓刑期满,再办正式手续。经开区管委会不比一般行政部门,还有经济指标任务,将来发展大了,各种奖励加起来,不比做售楼大姐差到哪里去。”
说得钱小鸥眼睛直发亮,说:“这差事就交给我了,楚东不要另找别人。”吴楚东说:“大姐还是再考虑一下,考虑清楚了,下定了决心,再给我答复也不迟。”
这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钱小鸥岂肯放弃?吴楚东一走,她便对欣欣说:“妈去北京给人做保姆,你不会觉得没面子吧?”欣欣说:“妈已经决定了?估计那百岁老太太不是那么好服侍的,又有一百七十斤重,只怕你吃不消。”钱小鸥说:“有什么吃不消的?我有的是力气,不适当使使,会退化掉的。再说服侍老人,做做家务,比过去日晒雨淋到处跑保险强得多,有什么可怕的呢?”
欣欣望着钱小鸥,忽然吃吃笑起来,说:“我知道妈的意思了。”钱小鸥有些莫名其妙,说:“你这个死丫头,知道妈什么意思?”欣欣笑道:“北京天大地大,妈机会多的是。”钱小鸥说:“什么机会?”欣欣说:“北京到处是大官,让单老首长给你介绍个死了老婆的大官,你就翻身农奴得解放了。”
钱小鸥扬手要打欣欣,一边骂道:“你这个婊子婆,拿妈开起心来了,看我揍扁你!”欣欣赶紧躲开,说:“这有什么奇怪的?干得好不如嫁得好。市委大院有几个退休老领导,老婆得病住院还没死,好多中年妇女就主动找上门去,密切联系领导,给人家忙家务,陪着散步跳舞,好等着人家老婆死后,转正做夫人。”
钱小鸥脸色沉了沉,感慨道:“是啊,干得好不如嫁得好,我嫁了你爸这样不中不斜的男人,一辈子都没好日子过。看你二姨,嫁给你姨父,过得多么舒服?怪不得老话说,嫁给官人做娘子,嫁给屠夫翻肠子,我是肠子都没得翻,只差到处翻垃圾了。”
没几天,钱小鸥就跟儒北经开区管委会签了合同,成了临时聘用人员。她还有两年不到缓刑就将期满。她人虽已离开学校,档案还没扔掉,到时候调出来,到人事部门过一趟,就可以成为管委会的正式职工。
有这么一份保障,钱小鸥还有什么可说的?向相关司法机关申请批准后,她精心打扮一番,高高兴兴上了吴楚东的车。黎欣欣也跟着去送妈妈,一是帮着提提行李,二是去北京开开眼界。
看着一向不太讲究穿戴的钱小鸥稍加修饰,便焕然一新,显得更漂亮也更年轻了,吴楚东暗暗称奇,不由得想起那句人靠衣装马靠鞍的老话来。其实也没什么奇怪的,钱小鸥本来就是美人坯子,只是嫁错男人,婚姻不幸,渐渐把身上的光鲜磨掉,才变得平庸不堪,这会儿人逢喜事,自然又恢复美人丽质,重放光彩。
到得安州,正在出席省委常委会的危存虎抽空设宴招待几位,也看看保姆到底是个什么样子。见钱小鸥长相不俗,又精神又壮实,也很满意,表扬吴楚东干得好。又对钱小鸥说:“小鸥同志啊,你可是带着全市乃至全省人民的重托到北京去的,进了单老家,一定放开手脚,大胆工作,照料好单母。我代表大家感谢你!”
若是儒州干部,见着市委书记,两腿早打起颤来,钱小鸥没在官场混过,倒也无知无畏,大大方方道:“楚东已经交代过我,我会记着领导教诲,做好自己的工作,决不给领导脸上抹黑。”
饭后告别危存虎,直奔机场。这是母女俩第一次坐飞机,几分兴奋,又几分惊慌,生怕飞机不小心失火,或哪个部件出故障,从天上掉到地下。慢慢镇定下来,欣欣拿出手机,对着窗外蓝天猛拍,说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天空。又偷拍空姐,空姐客气地制止她,说她们是不能随便拍照的,拍照违反规定。
欣欣只得收起手机,对旁边的钱小鸥说:“妈这么漂亮,要年轻几岁,也可来做空姐。”钱小鸥说:“我要做了空姐,就不会嫁给你爸那个死鬼,受他无情迫害了。”欣欣说:“你不嫁给我爸,又哪来我黎欣欣呀!”
下得飞机,单老的秘书已等在出站口,将三位请上车,往市区赶。
得知吴楚东物色好了可靠保姆,单老已放走老家那位亲戚,一家人正急切盼着钱小鸥的到来。单老的老伴还把保姆房收拾得干干净净,换上崭新被褥,备好全套生活日用品。也是因为能干的保姆太难找,他们对钱小鸥充满了期待。
有意思的是钱小鸥一进屋,单老就瞪大眼睛,愣了起码十五秒钟,都忘了跟吴楚东打招呼,回身对屋里喊道:“老伴快来快来,看看这是谁!”
老伴应声来到客厅,一眼望见钱小鸥,又惊又喜道:“这不是咱们丽丽吗?”上前抓住钱小鸥,左瞧瞧,右看看,嘴里喃喃道:“你怎么这么像咱家丽丽呢?看看你的脸型,你的额头,你的眼神,还有你的嘴呀鼻呀,跟咱家丽丽完全一个样。若不是事先知道你是儒州来的钱小鸥,我们肯定会以为丽丽从美国回来了。”说完又转身进屋将单母扶出来,附她耳边道:“妈,您看谁来了?”
单母颤颤巍巍朝钱小鸥挪过来,手指着她说:“秋桂啊,你终于来了。”然后一把抱住钱小鸥,呜呜呜哭起来,说:“妈好想你啊秋桂,你怎么今天才来看妈呢?”弄得钱小鸥一头雾水,不知自己到底是丽丽还是秋桂。
钱小鸥长相既跟单家两位女人相像,来了后做事又肯干又能干,单家人非常认同,几乎把她当成了自家人。单母坚信钱小鸥就是自己女儿,跟她有说有笑的,身体也比从前利索了不少,下地时间渐渐多起来。为稳住钱小鸥,单老干脆在附近给欣欣找了个不错的工作,白天上班,晚上就住到单家,反正家里房子多,空着也是空着。母女俩求之不得,吴楚东也觉得这蛮好的,要欣欣安心留在北京,至于儒州山庄那边,他已替她请了长假。
钱小鸥不仅家务打理得好,还做了单母的兼职女儿加孙女,单老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毫不含糊答应吴楚东,一定把城市经济论坛年会拿到儒州去开。儒州方面开始忙碌起来,加紧城建工作,该硬化的硬化,该灯化的灯化,该绿化的绿化,该净化的净化。特别是儒北经济开发区,纵横数条主干道得全部完工,几个工业园区得早点验收,还有几个品牌住宅小区也要进一步规范化,以有效提升城市品位。
会议主要接待点定在儒州山庄,也有必要美化一下环境,更新一下设施。客房设备和床上用品已稍显陈旧,也非更换不可。还有主楼大厅,是几年前的风格,格局小气、色调灰暗,不重新装修一下不行。总经理俞少成自然没话说。儒州山庄是市委市政府对外主要窗口,虽然改制成企业,仍没完全脱离官方性质,每年都会以各种名义争取不少财政拨款,这回市领导提出更换设施设备什么的,他就又有了找财政要钱的好借口。
俞少成动作真快,个把月时间就将儒州山庄整修一新,请吴楚东去验收。吴楚东说:“这段时间我又没少跑山庄,还要去验收?”俞少成说:“那不算,还得正式去验收一次。”
吴楚东想起禹今朝很重视接待准备工作,说:“光我验收恐怕不够吧?干脆把禹市长请上。”俞少成说:“能请动禹市长,可是山庄的莫大荣幸,拜托吴书记了。”
吴楚东跑进市长办,用征询的口气对禹今朝道:“儒州山庄的整修已基本完成,市长是不是抽空去转一转,看看他们弄得怎么样?”禹今朝点头道:“这两天正好没别的安排,可以考虑。我跟存虎书记沟通一下,再让政府办通知仁美同志和政府有关部门,明天上午一起去儒州山庄现场办公。”
禹今朝所说政府有关部门,自然包括财政、物价、环保、卫生、公安和消防等部门。这些部门说起来都与儒州山庄有关,有的负责拿钱,有的负责行业和安全管理。吴楚东打通俞少成电话,简单交代了几句。俞少成开玩笑说:“要不要扯上巨幅标语,召集礼仪小姐,热烈欢迎政府领导莅临儒州山庄?”吴楚东说:“这是你的事,我管不了那么多。”
第二天上午禹今朝、史仁美和吴楚东赶到山庄时,俞少成早已带山庄部门负责人恭候在门口。见面毕,一行人开始转起来。先看环境。卫生是没得说的,可谓一尘不染。人造河渠曲曲弯弯,各色卵石堆砌河底,水从石上悄然流过,泛着粼粼波光。水岸则草色青翠,夹杂着各类奇花异卉,争妍斗艳。尤其一棵棵小茶树,开着朵朵艳丽红花,格外惹人喜爱,让人全然忘记已是仲冬时节。为讨好人类,花草们也变得乖巧听话,不该开花也开花,不该泛绿也泛绿。至于遍布山庄的松樟桂楠之类常绿乔木,也顺人意,郁郁葱葱,浓厚如盖。可惜树上多此一举地挂着不少红灯笼,显得俗气和不伦不类,也不知是谁的馊主意。
看了外环境,又看客房。客房更换添置了全套设施和用品,比过去更显高档豪华,禹今朝却不放心,查看得很仔细。尤其是二十几套高规格套间,连卫生间里的马桶都不放过,进去试了试水,看可用不可用。后又进了厨房,检查卫生情况。还对俞少成说:“上面领导喜欢蔬菜,却不吃反季节菜,只吃自然生长的,到时你要特别注意。”
俞少成点头应承着,心里却叫苦,冬天来临,除了萝卜白菜,有几样菜不是反季节菜?
从厨房出来,又察看过餐厅和包厢,禹今朝提了几条指示,一行人回到大厅。这时史仁美旁边的财政局局长虞青竹止住脚步,指着空中道:“这个恐怕不行,得换一个。”
虞青竹原是市委组织部享受助理调研员待遇的干部一科科长,史仁美升任市委副书记兼常务副市长后,让她去财政局做了党组书记,只等时任局长到二线年龄再接任局长。不想局长也有些背景,二线年龄已到仍占着位置不肯让出来。虞青竹就找史仁美闹情绪,要调回组织部去。闹得史仁美没法,让审计查出财政局一笔违规拨款,把局长扒开,让虞青竹如愿以偿。虞青竹财权在握,神气得不得了,这天视察儒州山庄本没她什么事,财政局该拨什么款只管拨就是,她却不甘寂寞,硬要出风头,找人家岔子。
听得虞青竹叫声,众人一齐站住,顺她手指望去,只见大厅中央悬着只熠熠生辉的圆形水晶大顶灯。虞青竹又说道:“你们看看,这顶灯像个什么?”众人不解,说:“咱们太没想象力,看不出像什么。”虞青竹说:“像不像个紧箍咒?领导如果站在大厅里,紧箍咒正好罩在头上,要领导怎么受得了?”
这盏顶灯是这次重新装修大厅时挂上去的,花了俞少成十多万元,谁见着都说好,怎么到虞青竹眼里,竟成了紧箍咒呢?俞少成有些紧张,不知说啥好。其他人也不说话,站不是,走也不是,去瞧禹今朝和史仁美。禹今朝并不在意虞青竹,正在看墙边的浮雕,只史仁美抬首瞥眼顶灯,脸上毫无表情,看不出是什么态度。只听虞青竹又说道:“马上换一个,不然惹上面领导生气,会坏事的。”
众人随禹今朝走出大厅时,俞少成扯扯吴楚东衣角,轻声说:“待会儿还请留一下。”吴楚东知道他的意思,送走禹今朝他们后,随俞少成去了总经理室。还没坐定,俞少成就发起牢骚来:“虞青竹嘴巴太臭,那么漂亮的水晶顶灯,怎么是个紧箍咒呢?瞎了狗眼!”
旁边姓丁的副总说明道:“这可是儒州城里最豪华的顶灯,挂上去还不到两个月,真照虞青竹所说换掉,损失可就惨重了。”俞少成说:“要说损失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儒州山庄属股份制企业,市委市政府是最大的股东,财政也拨了不少款子,虞青竹嚷着要换,咱换就是。”丁总说:“股东的钱也是钱,花在不该花的地方,就是渎职。”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发泄了一通,才想起吴楚东一直没吱声,光让他来听你俩发牢骚,又何必耽误他时间呢,于是转而问他怎么办。吴楚东笑道:“虞青竹说顶灯是紧箍咒,莫非就真成了紧箍咒?你们没必要太当真。”
俞少成苦笑一下,说:“虞青竹那么当真,我们能不当真吗?她是财政局局长,背后又站着个史仁美,咱们得罪不起呀。”
“要当起真来,紧箍咒还确是个好玩意儿。”吴楚东笑笑道,“想想孙猴子不是头上戴只紧箍咒,不时被紧一紧,箍一箍,又怎能收得住心,老老实实护送唐僧西天取经,终至修成正果,立地成佛?依我看现在一些领导,就是头上少了紧箍咒,才胆大妄为,为所欲为,犯了错误还不知道,直到断送掉自己前程。还不如像孙猴子一样,头戴紧箍咒,心怀畏惧,有所为有所不为,说不定还能成就正果。”
说得俞少成脸色由阴转晴,说:“吴书记高见,看来大厅的紧箍咒还真没装错。”吴楚东开玩笑说:“还可以通知纪委,召集全市领导干部到咱们大厅现场办公,接受紧箍咒教育。”丁总也笑道:“不仅咱们儒州山庄,还应该号召其他楼堂馆所,只要有领导进出的地方,都给装上紧箍咒,严防领导们犯错误。”
开心两句,俞少成又皱紧眉头,说:“我也知道紧箍咒是虞青竹找的托词,事实是大厅顶灯不是她亲戚店里的货,她心怀不满,今天才故意找茬,向我发难。”
还有这层原因,倒是吴楚东没想到的。丁总补充道:“虞青竹的亲戚在家电城开了家灯俱批发店,得知儒州山庄要整修,专门找到俞总,要咱们关照店里生意。这还不够,又让史仁美给俞总打招呼,说那店里的灯俱如何货真价实。进别人的货是进,进该店的货也是进,俞总让我到该店进了部分灯俱。只是选用大厅这个大顶灯时,那店里实在没合适的,才到其他店里进了虞青竹所谓的这只紧箍咒。”
吴楚东故意问道:“史仁美会打这样的招呼么?不太可能吧?”丁总说:“怎么不可能?史仁美与虞青竹的关系已不是一天两天,全市人民都知道。用脚都可想明白,上面没有史仁美,她虞青竹能混到今天吗?”俞少成笑道:“上面有人好办事啊。若像我俞某人,寡妇睡觉,上面没人,这辈子也别想混出名堂。”
也许史仁美与虞青竹在组织部同过事,有人借题发挥吧。吴楚东闭着嘴巴,没说什么。至于大厅顶灯如何处理,也不是他管得了的,俞少成喊你来,也不过有话无处说,找个发牢骚的对象而已。吴楚东站起身,说:“我还有些事,该走啦。”
俞少成送他下楼。来到大厅,吴楚东抬头去瞧头上水晶大灯,竟越瞧越像只大紧箍咒,正如虞青竹所说。想起这几天从大厅进出过几回,根本不在意顶上大灯,偶尔抬头一瞥,也视而不见,不会追究像什么。今被虞青竹点破,再瞧这只大灯,要它不像紧箍咒都有些困难了。
吴楚东想起相由心生的佛语,世间万相就跟水一样,本来无形无色,可一旦往你心杯里一装,也就杯方它方,杯圆它圆,杯黑它黑,杯白它白。
此后几天,吴楚东都在儒北经济开发区那边忙碌,直至城市经济论坛年会临近召开,到儒州山庄检查会务,才又留意了一下主楼大厅的顶灯,已不见原来的“紧箍咒”,换了一只长方形水晶灯。水晶灯更大气,更豪华,估计价格不在“紧箍咒”之下。
不用说,肯定是在虞青竹亲戚店里进购的。看来俞少成还是不敢得罪虞青竹,该花的冤枉钱还得花。何况也冤枉不到哪里去,墙内损失墙外补,找借口多到虞青竹那里批点钱就是。
不过这只长方形大灯也成问题,看去像个棺材盖,比紧箍咒还差劲。当然紧箍咒也好,棺材盖也罢,对于出入山庄的领导和客人来说,意义都一样,估计很难入他们慧眼。都是匆匆过客,不太可能把注意力放在这些细节上,无非下面具体办事人神经过敏,思虑过度,自己吓自己。不过也不能全怨办事的人,万一碰上哪位领导在意紧箍咒或棺材盖,见怪起来,又怎么担当得起?都说成败在于细节,领导中难免也有看重细节的,你某个细节处理不好,遭在他眼里,岂不就玩完了?
筹备工作做得很充分,城市经济论坛年会顺利召开。吴楚东一心扑在会上,沈柳亭要赴西藏出差,都没去送她。会议规格很高,该到会的都到了,比如单老和倪所长,比如有关国家部委首长,比如韩书记和颜秋山等省委主要领导。还有北京和省里的媒体记者,也云集儒州,一时间会议盛况和儒州形象占据众多媒体显要位置,儒州名气顿时飙升,广为人知。
功夫不负有心人,年会的效果颇为显著。到会的国家部委首长当场拍板表态,安排给儒州丰厚的城建资金和一批上规模的建设项目。国家有资金和项目到儒州,韩书记和颜秋山明确表示,省里一定拿出相应的配套资金,支持儒州建设。倪所长和特邀代表兰处长也承诺,回京后就办理儒北经济开发区升级有关手续。
既是城市经济论坛年会,自然要安排参观城建和市容市貌。保卫工作做得很严密,参观路线实行交通管制,参观点也都清过场,确保不能出任何乱子。然百密难免一疏,代表们参观儒北经济开发区一处工业园区时,一伙人从天而降,呼啸着朝代表们奔过来,亏得执勤警察动作快,迅速站成人墙,把这伙人挡在外围,才没造成更大混乱。
不过就在大家转移注意力的时候,有人悄然挤进代表中间,把事先准备好的条子,塞到北京要员和韩书记等省领导手上。
塞条子的人是谁?到底塞了什么条子?儒州人的胃口被吊得足足的,还根据想象,胡乱猜测起来。有说是蒙冤在身的拆迁户,揭发吴楚东与开发商合谋,出钱收买黑社会势力,野蛮拆迁、暴力拆迁。有说是长期遭受打压的经开区管委会干部,举报吴楚东滥用职权,大搞权力寻租,收受老板巨额贿赂。还有说是吴楚东的情敌,拍下他与女人上床的事,复制在U盘里,交给领导,请求严肃查处。
说法很多,年会过去好久,还在坊间沸沸扬扬地传播着。后又传出上面领导派人悄悄进驻儒州,落实条子和U盘上的事,件件属实,准备抓人,无奈吴楚东背景太深,动他不了,尤其北京那个姓单的老头,来头好大,他感激吴楚东给家里请了满意的保姆,调动在京各方势力,大力维护他,才让他侥幸逃过一劫。
这些传言开始吴楚东不怎么在意,儒北经济开发区已升级成功,年会上国家和省里承诺的资金、项目已陆续到位,好多事情要落实,没法分散精力。经开区成功升级,带来城建规划的向外延伸和土地开发的拓展。资金和项目的到位,引来外资和本地热钱的投资信心,经开区新一轮开发热潮已然到来。连龟首村那些边缘地带,也进入开发圈,着手建设龟首新村,只要村民出让老屋和土地,就可拿到多套新房或门面,同时洗脚出田,从事商业和服务业。
儒州经济再上台阶,社会稳定,政治清明,其他各项事业蒸蒸日上,受到上下一致肯定和高度评价,常委班子威望空前高。省委觉得危存虎传帮带任务完成,让他离开儒州,出任常务副省长,提拔禹今朝为儒州市委书记,仍代理市长,待两会召开再选举新市长。如果不出意外,新市长最佳人选自然非市委副书记兼常务副市长的史仁美不可。但也有人认为史仁美组织工作是把好手,经济工作不怎么在行,兼任常务副市长以来作为不大,连争取沪昆高铁过境儒州的事都没落实好,这样的角色做市长,儒州经济发展只怕希望不大。
与史仁美相反,吴楚东多年从事经济工作,儒北经开区由他一手创建,现又升级成功,像马力十足的火车头,拉动儒州经济大步向前,健康发展,让这样的干才能人做市长,儒州经济建设前景大好,儒州干部群众都会受益。唯一不足的是吴楚东虽有副书记头衔,连副市长都不是,位置明显不如史仁美重要。但吴楚东有禹今朝撑腰,加之还有省里韩书记、颜省长和危副省长扶持,由他主持儒州政府工作,应该没有多大悬念。
吴楚东不在意这些说法,该干嘛还干嘛。这天正忙,吴蜀南给他打电话,开口就问:“哥,你上网没有?”吴楚东说:“上什么网?我每天眼睛一睁,忙到熄灯,哪顾得着上网?”吴蜀南说:“有人见那张U盘到领导手上后,没产生应有效果,干脆把内容传到了网上。”吴楚东笑说:“未必还真有什么U盘?”吴蜀南语气却很认真地说:“有没有U盘不知道,你还是上上网吧,好难看的。”吴楚东说:“到底什么内容?”吴蜀南说:“床上内容,是你和一个女人的床上照。”
吴楚东觉得滑稽,打开电脑,按照吴蜀南提供的网址点开网页,里面确实贴了不少不堪入目的照片,男的真是自己,女的竟是出差北京时给自己送花的任秘书。怎么会是她呢?吴楚东甚是诧异。再看照片旁边的文字说明,时间确凿,地点清楚,就是北京月明之夜,发生在那家五星级宾馆的事。
记性再差,吴楚东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忘掉当晚的事。其时两人确实有过接触,不过是在阳台上,没脱衣,更没上床,时间也很短。当时他正要推开任秘书,沈柳亭发来短信,吴楚东就趁机找借口逃之夭夭,后单独住进了彭副处长走后没来得及退的房间。没上床,就出了床上照,显然是有人别有用心,把他和任秘书合成在一起,想搞臭他。
再看后面的跟帖,也让人难以忍受。全都是骂吴楚东的话,骂得很毒,什么蛀虫呀,败类呀,人渣呀,垃圾呀,狗屎呀,全都用上了。还有人恶狠狠道,如果国家机器不清理门户,他们就动用民间力量,把吴楚东废掉。
这也许就是网络的威力,尽管属于无中生有,毫无事实依据,吴楚东还是感受到了森森杀气正向自己逼来。他关掉电脑,怔怔坐在桌前,想不通到底得罪了谁,要对你展开如此恶毒的攻击。自己一向与人为善,没有跟谁过不去。不必讳言,官场也是名利场,争权夺利的事免不了,得罪人没什么奇怪的。可自己一直恪守为而不争的古训,不与上级争锋,不与同级争宠,不与下级争功,一心一意干好本职工作,为什么还有人要与你过不去,用这种下作手段来陷害你呢?
是李品德吗?应该不会,用黄文革的话说,他没有这个动机。他不过想跟你走得更近,送大钱没送掉,只好来给你送书送色。不是李品德,难道是于正国和吴亦全?你们一起去的北京,住在一个宾馆里,知道底细。可于正国会这么干吗?显然不会。他是你一手用起来的人,还等着你把他扶上更高位置,他又不傻,干吗这么做?还会陷自己于不义,以后谁敢跟一个头生反骨的人玩?吴亦全也没有说得过去的动机,他已做上发改委主任,跟你这个市委副书记和经开区领导距离远着呢,把你搞垮搞臭,他得不到一点好处。
吴楚东决定不予理睬,忍住不去上网,眼不见,心不烦。可越想忍,越忍不住,这天还是又打开了电脑。网上又多了些内容,网民用人肉搜索,把女的搜了出来,说是色情场合的卖春女任可馥,跟好多达官贵人都上过床。如此说来,吴楚东就不是与情人乱搞,是在嫖娼,已严重违反党纪和公务员条例。网民越发不能容忍,说连这种女人也搞,吴楚东太没领导风范,简直是出领导的丑。
亏这些人想象丰富,什么都可往一处捏。吴楚东正哭笑不得,辜万泉打来电话,也不绕弯,直接问道:“网上照片是不是真的?”吴楚东没好气地说:“你说呢?”辜万泉说:“我当然不信,肯定是有人居心叵测,故意栽害您的。人言可畏啊,您得小心点。”吴楚东说:“没有的事,小心什么?”辜万泉说:“我担心的不只是您本人,还有由此带来的其他不良后果。”
跟辜万泉说过再见,侯文志的电话又打了进来,说:“外面好多传言,吴书记您应该没事吧?”吴楚东说:“有事还接你电话?”侯文志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接着易晓宏也来电,试探道:“领导忙么?”吴楚东说:“经开区成功升级,又到了这么多资金和项目,还能不忙么?”易晓宏说:“有忙是福嘛。”最后是禹今朝的电话,要吴楚东到他那里去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