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转眼到了周一,照兰处长意思,吴楚东带上于正国和吴亦全,早早赶到他办公室。
兰处长仍然坐在办公桌前,眼睛紧盯电脑屏幕。不过与前几次不同,三人一进门,他就赶紧立起身来,又倒水,又让座,还在客人一旁坐下,问吃过早餐没有,若没吃过,单位食堂里还有,刷卡就是。
三位不是来讨早餐的,将话题往报告上引。兰处长这才说道:“事情是这样的,如今申请国家级经济开发区,须先交给一个专门的专家组,根据相关的国民经济指数和产业结构布局情况,进行科学检验和论证,然后咱们才能决定批准与否。”
想不到还有这么一道程序。吴楚东问:“这个专家组好说话吗?”兰处长说:“好说话,也不好说话,关键在专家组首席专家倪所长,他老人家肯点头,事情就好办。”吴楚东说:“那又有什么办法,才联系得上他老人家?”
兰处长一脸为难,说:“跟倪所长联系还真不容易。他是大牌城市经济学家,一年四季到处飞,今天在这个城市讲学,明天到那个大学授课,回到北京,就关起门来,著书立说,不与任何人交往。”一旁的于正国和吴亦全急起来,说:“没法接触倪所长,咱们的事不就没戏啦?”兰处长说:“我倒想起一事,对你们来说也许是个好机会。”
三人眼睛都亮了,要兰处长明示。兰处长慢悠悠道:“有一个城市经济论坛,每年开一次年会,倪所长作为重要嘉宾,也会前往参加。只有这个时候,他会在一个地方多逗留几天,找起来方便。这个论坛很受追捧,今年好几个城市都盯住这个年会,听说贵省也有主要领导来京,想把年会争取过去。如果年会能挪到贵省召开,这对你们来说,无疑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遇,你们可以适当的方式,找个适当的理由,选择适当的场合,走近倪所长。”
这确实是个不错的消息。兰处长又说了说倪所长对于申报国家级经开区的特殊作用,说:“只要倪所长带着专家组对你们的经济开发区进行考察论证,提出升级可行性的报告。余下的事都是我的,就好办了。”
虽说问题还没最后解决,可兰处长已指出解决问题的可行路径,三位感激不尽,告辞出来。路上正好李品德打来电话,问情况如何。吴楚东说了倪所长和城市经济论坛的事。李品德说:“我马上帮你们了解一下倪所长,还有城市经济论坛的性质。”
李品德真是神通广大,很快把倪所长的底细弄到手,报告给吴楚东。倪所长是某城市经济研究所所长,著名城市经济学权威,据说在美国留学时,差点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对中国新时期经济尤其城市经济颇有研究,光出版的专著就达十多种,圈内人称其为中国城市经济学之父。正是这些光环,兰处长他们成立专家组时,就将他列为首席专家,专业上的事他说的就是权威意见。
至于城市经济论坛,李品德也摸了个一清二楚。这是一个民间性质的城市经济合作组织,基本成员由两部分人组成,一是要害部门二线或退休领导,一是倪所长这样的大牌城市经济学家。每年召开一次论坛年会,由各地城市承办。别看是个民间性质的组织,其年会的影响可大了去了。原因也简单,就是出席会议的人除基本成员外,还有重要经济部门首长。各地城市领导也就非常渴望拿到年会承办权,想尽千方百计,也要把年会拉到自己地盘上去召开。想想就知道,这些重要经济部门首长那么忙,放在平时可是用轿子都抬不去的,一旦他们到地方参加年会,地方领导就有机会与他们零距离接触,建立深厚感情,进而拿到实实在在的项目和指标,有效拉动城市经济建设。
这些情报实在太重要了,吴楚东赶紧打电话给杨世杰,问他和颜省长还在不在北京,说有重要情况当面汇报。杨世杰说自己已到了东北,颜省长则已回了省里。
吴楚东不敢怠慢,马上让于正国订票,准备当天飞回省里。本来要秦主任跑机场的,被李品德得知消息,亲自开车过来,执意要送他们,也只好由着他。
车到机场,李品德开后备箱给三人拿行李。于正国眼尖,看见后备箱靠里有一盆君子兰,说原来李总你也是爱兰之人呀。李品德笑笑道:“刚才路过花卉市场,顺便买一盆,准备带回农庄去。”吴亦全打趣说:“是不是喜欢君子兰的人多,你觉得有商机,想搞个兰草基地什么的?”李品德笑说:“不排除这个可能。”
吴楚东却觉得君子兰眼熟,可这时候来不及细辨,拿了行李,进到机场,取票,安检,登机。两个多小时后飞抵安州。一下飞机,三人直接去了省政府。吴楚东刚提到城市经济论坛年会,颜秋山就笑道:“我北京之行就是冲着这个年会去的。”吴楚东忙问:“情况如何?有没有希望?”
颜秋山蹙蹙眉头,无奈道:“哪有这么容易?好多地方都在争取,力度比咱们大,哪轮得到我们?”吴楚东说:“莫非已无希望?”颜秋山说:“城市经济论坛主席姓单,是位离休老首长,年会放哪里开,主要他说了算。可这老头子架子大,不是谁都可以走近的,我在京托了好些有头有面的要员跟他联系,他都不买账。”
年会到不了省里,没法接近倪所长,儒北经开区想升级,就是一句空话。经开区不能升级,发展空间受局限,前景自然不容乐观。吴楚东很郁闷,回到儒州好几天,心情仍很坏,一张脸拉得老长,见谁都不顺眼,想发火骂人。还是半个月后见着杨世杰,心情才稍好了些。杨世杰动身来儒州前,先给吴楚东打了个电话,问他还记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说到日子二字,吴楚东想起任秘书送花的那个夜晚,心头不由得一阵乱跳。杨世杰问的又是什么日子呢?该不会又与某次升迁有关吧?吴楚东努力想了一会儿,也没能想起到底是什么日子,杨世杰只得挑明了道:“你记性哪去了?今天是卢老爷子的生日。”吴楚东一拍脑袋说:“看我被经开区升级的事整的,连这么重要的日子都给忘记了。”
卢至诚是两位的贵人,一个给他做过秘书,一个是在他手里提拔起来的。多年惯例,每逢卢至诚生日,两人都要上他家去聚聚。杨世杰已调省里,也不能丢下这个光荣传统,特意跑回来,拉上吴楚东,进了卢家。
两位的到来,让卢至诚很是开心,平时要遵医嘱,滴酒不沾,这天放开喉咙,喝了个小半斤。话也多起来,说他开的药方如何管用,有人几十年的顽症,走遍全中国的医院都没看好,他一个单子就给搞定。还说今天的酒就是病人送来的,属于劳动所得,不算贿酒,要两人大胆喝,喝得再多,也不犯错误。何姨一旁听不过,骂老头子发老癫,多喝得几杯,舌头就乱开叉,说混账话。
卢至诚笑笑,不去计较老伴的啰唆,问两位工作怎么样。两人尽拣好听的说,以让老人家高兴。卢至诚不住地点头,说他们已经成熟,完全可担大任了。何姨又插话说:“小吴小杨是地方和省直部门主要领导,早已大任在肩,怎么还是可担大任?”卢至诚点头道:“你这话说得对,说得有水平,世杰和楚东早已大任在肩,成为国家栋梁。”
两人笑起来,说完全是老领导多年精心栽培的结果,如果说稍有进步,做出些许对党和人民有益的事,也应归功于老领导。卢至诚不关心功劳的归属问题,忽然问吴楚东道:“前不久你们好像去了一趟北京,是不是?”
老爷子还是个消息灵通人士!吴楚东如实道:“是啊,为经开区升级的事,专门跑了趟北京。”卢至诚关切道:“事办得怎么样?”吴楚东说:“希望渺茫。”卢至诚瞧着杯中酒道:“这事好像要通过专家组验证,有关部门才能履行相关手续,偏偏这个专家组的首席专家又没法接近,你们才无功而返。”
连具体情况老爷子都如此清楚,吴楚东不免有些吃惊。看来他是人退心不退,还关注着官场上的动静。更确切点说,是关注你吴楚东。你做过他秘书,是他的身边人,要他不关注也难。吴楚东几分感动,向老爷子示意一下,一口干掉了杯中酒。
卢至诚又说:“我还听说有一个什么城市经济论坛组织,每年都要在各地城市举办年会,倪所长也会参加,如果把年会请到省里来办,见姓倪的就方便得多。”杨世杰道:“老爷子还知道城市经济论坛组织?”卢至诚笑笑道:“这奇怪吗?这么跟你们说吧,我不仅知道城市经济论坛组织,还知道这个组织虽属民间性质,但其主席姓单,是个颇有来头和背景的老头。至于那个倪所长,其实就是老单的人,最听老单的话。”
此时吴楚东才意识到,老爷子绝对不是管闲事,或显摆见多识广,说不定他与城市经济论坛组织甚至单主席都有某种渊源,见你遭遇困境,给你指点迷津。果然卢至诚又透露道:“老单是我当年在部队时的老领导、老上级,我就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离开部队后,我们一直保持着联系。如果有需要,我可以考虑替你们出出面,找一找老单试试。”
吴楚东喜出望外,道:“老领导能出面,还有什么可说的?您让单老给倪所长打声招呼,儒北经开区升级的事,不就是小菜一碟?”卢至诚说:“要我找老单,就不只是经开区升级的事,得让他把论坛年会也拿到儒州来。”
能把论坛年会弄到儒州来开,自然更是求之不得。杨世杰当即打通颜秋山电话,不无激动地报告了这个重大喜讯。颜秋山高度重视,扔下手头工作,专程赶赴儒州,让危存虎、杨世杰、禹今朝和吴楚东作陪,专门上门拜访卢至诚。卢至诚将客人请入茶室,泡起工夫茶来。茶艺还蛮娴熟,煮茶,洗杯,温壶,滗茶,一招一式,都有讲究。
第一道茶很快泡好。卢至诚说声请,颜秋山端杯抿上一口,享受地咂巴咂巴嘴皮,微微颔首道:“好茶好茶,说是茶中至味,也一点不夸张。”危存虎也说:“口味确实不错。平时没少喝工夫茶,还真难得喝到这么上档次的茶水。”
禹今朝插话道:“还是两位首长有口福,老主任亲自给你们泡茶,我却没福分享受到这样的待遇,每次来都喝大杯茶,灌牛一样。”卢至诚笑道:“工夫茶要工夫,禹市长每次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哪来得及泡工夫茶?”
说起工夫茶的称谓,危存虎疑惑道:“到底是工作的工,还是武功的功?一般觉得是功夫茶,好像没有点功夫,泡不出水平来。”卢至诚说:“这是讹传。工夫茶起源于潮州和闽南,宋代就已开始流行。叫工夫茶,是泡茶程序多,花费时间长,不是功夫要多高。其实潮州话里,工与功读音有明显区别,工夫茶不会误为功夫茶。只是外地工功读音不分,才混为一谈,竟至以假乱真,把工夫茶当成为功夫茶。”
“想不到工夫茶三字还这么有来历。平时都以为是武功的功,承蒙老主任点拨,让咱们长了知识。”禹今朝说,“老主任茶艺高超,对茶文化又这么有研究,完全可以开家茶馆,既振兴儒州经济,又弘扬中华茶文化。”卢至诚笑道:“行啊,禹市长批个条,咱找人融资,开家上规模上档次的茶楼,咱亲自泡茶做生意。”颜秋山笑道:“今朝可得促成老卢开茶楼,我也好来入股,跟着发点财。”
其他几位也嚷嚷着要入股,一起发家致富。卢至诚说:“那么容易发家致富么?我没野心,也无能耐,不敢做这个黄粱美梦。只不过退休在家,闲得无聊,泡茶玩玩,乐呵乐呵。我有一个不成熟的观点,就是在老干面前,还是少提什么老有所为、发挥余热之类的空话。自然规律是不可抗拒的,人越老越不中用,能生活自理,不用人喂饭穿衣,就非常了不起了,最好别异想天开,好强逞能。最重要的还是老有所乐,快快乐乐过好每一天。快乐了,免疫力增强,少病少痛,生活质量才有保障。活一天就要乐一天,别太在乎身外之物,每天上面吃得进,下面拉得出,夜里睡得着,早上起得来,就是最大的幸福。”
说得几位鼓起掌来,说真深刻,能透过现象看穿事物本质。老干们如果都有这个崇高境界,老干工作就好做得多了。颜秋山还说:“下次省里召开老干工作会议,一定请老卢去作报告,说说自己的经验之谈。”卢至诚打拱手道:“不必不必,今天不过见着各位,心情舒畅,信口胡诌,哪是什么经验之谈?”
谈笑间,快到吃饭时间,禹今朝跟危存虎耳语一句,危存虎对卢至诚说:“我在儒州山庄略备薄席,还请卢老赏脸,陪颜省长过去一坐。”卢至诚故作客气道:“颜省长和危书记看得起,就多坐会儿,在我家吃顿家常饭吧。”禹今朝说:“在家里做饭麻烦,去儒州山庄吃家常饭也一样,我已给接待处打过招呼,点的都是家常菜。”
来到儒州山庄,走进包厢,危存虎上前扶扶主位上的椅子,恭请颜秋山。颜秋山道:“老卢是老领导,请您主持。”卢至诚深知官场不以年龄和资历论尊卑,下官年龄再大,在上官面前也是小辈,坚决不坐主位,说:“颜省长堂堂一省之长,全省广大干部群众都是在省委省政府正确领导下开展工作的,您不主持,谁敢主持?”
礼让半天,最后还是颜秋山坐主位,危存虎、卢至诚、杨世杰、禹今朝和吴楚东依次分列两旁,紧密团结在其周围。
主持的人最有发言权,席上主要听颜秋山的。颜秋山表扬卢至诚等老同志为儒州事业打下坚实基础,才有危存虎和禹今朝等后来者的丰功伟绩。危存虎先将成绩归功于省委省政府的正确领导,然后深情款款道:“存虎工作过的地方不少,最有感情最值得怀念的还是儒州。可以说儒州是我的福地,我在这里成长,在这里提高,工作上也在各位支持下取得了一点点成绩,算没虚度几年光阴。我的深刻体会是,这里的人民是勤劳善良的,这里的干部是有素质有水平的。尤其是以卢老为代表的老一辈领导,思想正派、作风过硬、不怕吃苦、乐于奉献,为存虎树立了好榜样。”
话锋落到卢至诚身上,颜秋山肯定道:“我在省委组织部时,对儒州领导干部作过全面了解,知道老卢人品正、德望高、功劳大。还有一点,也让秋山敬佩有加、应该好好学习的,就是老卢识人、知人,还善于任人。远的不说,单说世杰和楚东两位同志,正是老卢慧眼识珠,精心调教,大胆任用,才一步步走到今天,成为有用之才,为地方经济建设做出了不小的贡献。”
杨世杰和吴楚东都是卢至诚的得意门生,颜秋山有此评价,他老人家自然受用,表示完感谢,说:“我算是世杰和楚东早先的领路人吧,他俩后来的进步都是颜省长和危书记全力栽培的结果,两位领导才真叫知人善用。”
接着颜秋山开始点题:“昨天世杰打我电话,说您是单老的老下级,早知如此,前次上北京就应该把您一起请去。不过现在一切还来得及,您老人家若肯亲自出马,论坛年会落到省里来开,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卢至诚轻轻点一点头,说:“要我出马好说,不过还不够,还得看颜省长和危书记有没有这个诚意。”颜秋山笑道:“我肯定有这个诚意。不仅我有诚意,省委省政府也有诚意。韩书记听说您是单老的老下级,特意嘱咐我,一定代表他本人和省委省政府,请您不辞辛苦,动步跑趟北京。”
卢至诚表态说:“没问题,我是老党员,时刻听从党的召唤。”
颜秋山一拍桌子,感动地说:“老卢党性这么强,还愁咱们的事情成不了么?”
数日后,受颜秋山委托,危存虎带着禹今朝和吴楚东,陪同卢至诚一起飞抵北京,直奔单老的家。
在位时卢至诚不时会上北京出差,每次都要抽空来看单老,退休后不怎么往外面跑,彼此已好几年没有见面,只逢年过节偶尔打打电话,问候几句。这日久别重逢,单老分外高兴,紧紧抓住卢至诚的手,上下一番打量,嘴里说:“小卢啊,几时没见,你也老了不少,看看头发都白得差不多了。”
卢至诚坦然道:“其实头发早就白了的,只是在位那会儿经常要露面上镜,时不时去焗焗油、染染发,维护一下在人前的形象。退位后天天躲在家里,眼观鼻,鼻观心,也就不再染发焗油,倒省了不少事。或跟老伴对面枯坐,你不理我,我不理你,就像两截木头,还弄得油头粉面的,她视而不见,我自己也觉没趣。”
说得单老哈哈大笑,摸着头上的不毛之地,说:“确实确实。一看电视里年纪不轻的领导一个个顶上黝青,就知他们头发是自己的,颜色是别人的。”
老伴和保姆已倒上茶水、端来水果,单老客气着要危存虎几位喝茶吃水果,又将脸转向卢至诚,说起部队里的旧事来。事虽旧,却系亲身经历,好多细节历久弥新,仿佛还在眼前,又鲜活又生动。这让吴楚东想起一句俗语——衣要新,人要旧。故人旧友就像一坛陈年老酒,越久越醇,越久越珍贵。
兴致勃勃聊了一会儿,卢至诚忽然想起什么,说:“单妈呢?怎么没见她老人家?”
卢至诚说的单妈是单老的老母亲,已过百岁高龄。这是一个苦命人,年纪轻轻守寡,里里外外一双手,好不容易把单老兄妹拉扯大。好在单老有出息,步步做上高官,将母亲接到身边,极尽孝道。谁知单老妹妹单秋桂中年过世,单母悲痛欲绝,变得神志不清起来。幸好单老有个女儿单丽,女大十八变,越变越漂亮,越变越像姑姑单秋桂,老太太疼如心肝,病情也随之渐渐好转。只是单丽大学毕业后,考过托福,远走美国,后在那边安家落户,老太太见不到孙女,又变得精神失常,只单丽偶尔回国探亲,才会好上几天。单老也想过让单丽回国定居,好天天跟奶奶在一起,无奈女婿是个美国人,夫妻俩的公司干得风生水起,不可能扔下事业,来国内重起炉灶。单老只得花钱雇请保姆,二十四小时看护老太太。保姆只能照顾老太太生活,没法给她精神安慰,其病情时好时坏,常常连单老和他老伴都不认识,说走错了门,要回自家那土坯老屋去。
这会儿卢至诚问到老太太,单老说:“上个月老母摔了一跤,左腿摔成骨折,正躺在床上呢,不然听见有人说话,早出门凑热闹来了。”卢至诚提议道:“咱们进屋去看老人家吧。”单老说:“算了吧,她常常神志不清,保姆又注意不到,有时屎尿都拉在床上,屋里气味难闻。”
卢至诚年轻时常去单家,与单母熟悉,坚持要看看老人家,单老只得带几位进了单母屋子。屋里果然有股异味,几个人不好表示出来,只得强忍着。躺在床上的单母块头肥大,估计不下一百七十斤。满头银发,气色却还不错,看不出已是百岁老人。卢至诚走到床前,俯身道:“单妈妈,还认得我么?我是至诚哪!”老太太却答非所问道:“扶我起来,我要回家。我的秋桂呢?我回家见秋桂去。”
卢至诚只好回头看看单老他们,自嘲道:“前几年老人家还认识我,是我老了,认不得了。”单老笑道:“不是你老了,是老母已经失忆,女儿和孙女都不太分得清楚了,单丽回国来到她身旁,常常被叫成秋桂。”
出得单母屋子,卢至诚说:“家有一老,当得一宝。单老你有福啊!”单老说:“这倒也是的。不过有福也有烦恼,老母时刻得有人照料,我和老伴也一把年纪,已服侍不动,只能请保姆。如今保姆不好请,尤其服侍对象是老母这样病痛在身的老年人,床上时间多,床下时间少,保姆要么嫌脏嫌累,要么确实吃不消,干上十天半月的,就闹着要走。现在这个保姆还是说了好多好话,从乡下老家请来的亲戚,才多待了两个月,这几天家里也来电话,说儿媳快生了,要她回去带孙子。”
论了一会儿保姆,卢至诚将话题转到论坛年会上来。单老说:“原来你让危书记陪着上我家来,是想把年会拉到你们那里去。”卢至诚道:“老领导,您也是清楚的,儒州经济太落后,想借您老人家的大力,早些上个台阶。”单老哈哈笑道:“莫非把年会拉到你们那里去,你们的经济就可上台阶?没这么神奇吧?”
一直不怎么吱声的危存虎忙插言说:“论坛年会能到地方,是对地方建设特别是经济建设的一次重大促进,加上媒体跟进,可提升地方影响力和竞争力,对向外推介地方,扩大招商引资,有效发展经济,是大有裨益的。”
那几位讨论年会时,吴楚东不好插嘴,见墙上挂着一幅全家福,起身过去欣赏起来。祖孙四代都已到齐,单母居中,单老和老伴分坐两旁,其余是单老三个儿女,外加儿媳女婿,及孙儿孙女和两个混血外甥。不用猜,偎在高大洋人身旁的女人便是单老的女儿单丽,四十来岁的样子,有点与单老夫妇挂像,又比两位长得好看,眉弯眼大,鼻挺嘴巧,怪不得把美国鬼子套牢了。
吴楚东隐约觉得单丽像一个人,不由朝她多看了几眼。
见吴楚东对全家福感兴趣,单老偏过头解释道:“这是两年前单丽带着丈夫和一双儿子回国时,特意把全家人召集拢来照的。”吴楚东道:“单丽长得好漂亮,吸收了您夫妇俩的优点。”单老笑道:“她姑姑秋桂也长得这么好,老母亲才老把单丽看成是秋桂。可惜秋桂命不长,害得老母亲一辈子缓不过劲来,老在念叨她。”
告别单老出来,吴楚东对危存虎和禹今朝道:“要想让单老下定决心,把年会拿到儒州去召开,还有一个办法。”两位问是什么办法,吴楚东道:“给他家请个称心得用的保姆。”
危存虎和禹今朝相互看了看,还别说,吴楚东这个主意听起来虽然有些离谱,但确实是另辟蹊径的奇招。对单老来说,最大的心愿是尽好孝道,侍候好老母晚年;最头痛的问题是保姆要走,老母床前无人,上哪儿去找个称心的人来替代?吴楚东的提议,好比是单老瞌睡时递上了枕头,急人所急想人所想,单老一定领情。
问题是到哪里去请好保姆?禹今朝不无担心道:“保姆恐怕不容易请,单母经常卧床不起,块头又大,不好服侍。”吴楚东道:“正是保姆不容易请,给单老请个靠得住的保姆,这个人情才有分量,他才会感激咱们,把年会拉到儒州去。”
禹今朝表态道:“这事就交给楚东啦,回去后抓紧办,无论付出多少代价,一定要找到称职保姆,送进单老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