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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忽过了两天,吴楚东打杨世杰电话,问他和颜省长忙得如何,答曰仍在办事,还腾不出时间,得再等等。吴楚东也不急,继续埋头书本。于正国和吴亦全却有些按捺不住,敲门进来,问有安排没有。吴楚东说:“不早安排过你们,陪好彭副处长吗?”吴亦全说:“彭副处长昨晚被同学叫走,现在还没回来,想陪都没了陪的。”

吴楚东手机响起来,一瞧竟是韦叶舟,问吴楚东是不是在外出差?吴楚东说到了北京。韦叶舟再问道:“住在什么宾馆?”吴楚东说:“莫非你也到北京来啦?”韦叶舟道:“来两个星期啦。早上打今朝电话问事,得知你在北京,看你住地远不远。”

吴楚东说了所住宾馆,韦叶舟笑道:“我就住你隔壁。正好今天没啥事,告知你的房号,过去看你。”吴楚东道:“我下楼接你吧。”

跟于正国和吴亦全打声招呼,吴楚东下楼来到大堂。没几分钟韦叶舟出现在大门口,吴楚东迎过去,道:“北京这么大,两人竟住得这么近,真是巧。”韦叶舟笑道:“这叫不约而同。”吴楚东说:“可不是?有时有意相约,还不一定约得到一起呢。”

乘电梯回到房间,于正国泡好茶水,搁到韦叶舟前面圆桌上。不见吴亦全,说是临时有事被人叫走了。三位说会儿话,秦主任赶过来,听吴楚东说没啥要紧事,道:“今天天气转晴,看香山红叶去吧。”吴楚东问韦叶舟:“有时间不?要不一起去走走?”

韦叶舟没说有无时间,只道:“在宾馆里一关两个星期,出去透透气也行。”吴楚东转向秦主任道:“那就辛苦秦主任做向导,到香山去逛逛。”

几位出门下楼,钻入秦主任停在宾馆门口的小车。天公作美,秋阳高照,还真是出行的好日子。一路向西,到得香山公园门口,下车购票,步行入园,只见漫山遍野的红黄,暖意融融。人也不太多,主要是些外地组团游客。秦主任解释说,这是上班日,自驾游少,若逢周末,到处都是人,就没这么松快了。

来到半山亭,步伐放缓,听由秦主任摆布,给各位拍照。秦主任本来就喜欢摄影,加之职业所需,到哪里都带着相机,自曰“好摄之徒”。常陪领导来香山游赏观光,照拍得多,哪里背景好,哪个角度适合领导气质,心中有数,自然能拍出最佳效果。给各位拍了单人照,又交相机给路人,帮忙拍了合影。

刚好韦叶舟手机铃响起,躲到一边去接听,于正国和秦主任轮流上前跟吴楚东合影。吴楚东说:“我又不是明星,跟我合什么影啰?”秦主任说:“领导就是明星嘛,每天都上地方新闻联播,治下干部群众哪个不认识?”于正国也说:“秦主任说的是,明星都不可能有领导这么高的上镜率和知名度,认识的人有限。”

韦叶舟打完电话回来,吴楚东对于正国和秦主任道:“你俩跟纪委领导也合合影。”两位望望韦叶舟,有些犹豫,踯躅不前。吴楚东道:“又不是要你俩跟纪委领导走,合个影也不敢?”韦叶舟笑道:“纪委干部多唱黑脸,没人愿意接近。”

“你们胆小如鼠,我偏要跟纪委领导套套近乎,壮壮狗胆。”吴楚东过去攀住韦叶舟肩膀,让秦主任“咔嚓”了两张。于正国道:“回去后把两位领导照片挂到会议室,哪个部门敢上经开区添乱,我就带他们去会议室长见识,说韦主任是吴书记同学和好友,叫他们闻风丧胆,夹着尾巴赶紧逃跑。”吴楚东笑道:“刚才叶舟不照了单相么?正国干脆放大洗印两张,当作门神,贴到经开区大门口,把门护院,驱邪镇宅。”韦叶舟乐道:“这没问题,但贵经开区先得付费,不然告你们侵害本人肖像权。”

停停走走,照照相,说些闲话,倒也开心。忽贴过来一位美女,要跟吴楚东合影。吴楚东侧首一瞧,不是任秘书吗?怎么如此巧,又碰到了一起?任秘书解释道:“今天李老板朋友请客,与公司业务无关,不用我出面,这么晴朗的天气躲在宾馆里是个浪费,就一个人跑到香山来看看,不想有幸遇见各位。”

都是儒州人,又单枪匹马的,任秘书就这样跟几位走到了一起。多数时间都挨在吴楚东身边,好奇地问这问那,像个不懂事的高中女生。问得最多的是满目的灿烂,把吴楚东当成植物学教授。可巧儒北经开区有个植物园,是一位老板弄的,吴楚东去视察过两回,多少长了些见识,知道几样树名。于是根据任秘书手指,什么黄栌呀,红枫呀,火炬树呀,紫叶李呀,五叶地锦呀,一路道来,颇有些导游风范。佩服得任秘书啧啧称善,说:“吴书记真厉害,这些树名我可闻所未闻啊。”秦主任也道:“我陪领导来香山也不是一回两回,只知红叶好看,却叫不出两样树名。”

人都是经不起夸奖的,任秘书和几位好话一说,吴楚东情绪越发高涨,兴致勃勃侃起红叶的观感来:“依我说,香山红叶有三看。一看红叶似画。说是红叶,其实红得各不相同。有深红,有浅红,有暗红,有嫩红,有的红如霞,有的红似火,有的红得娇艳,有的红得羞涩,就像一幅幅风格不同的画作,看也看不够。二看红叶似笑。红叶善笑,一叶一笑,欢笑、朗笑、大笑、狂笑、嬉笑、微笑、窃笑、哂笑、媚笑、浪笑、憨笑、傻笑、讪笑、粲笑、冷笑、暗笑,仿佛满山都是笑面和笑声。三看红叶似人。红叶宛若成熟的人生,从春到夏,从夏到秋,走过稚嫩,历经青涩,才渐渐变得舒展、厚实和老到,终于迎来属于自己的灿烂。可惜灿烂总是短暂的,就如人生舞台,灿烂过,红火过,辉煌过,也就到了谢幕的时候,于是离开枝头,往下降落,终至红颜褪尽、芳华永逝,尘归尘、土归土。”

众人都说吴书记深刻,把平平常常的红叶说得这么富有哲理。任秘书说:“若将吴书记的生动描述分成行,绝对是一首非常精彩的诗。想不到吴书记行走官场,百事缠身,还有一颗诗样的心,太难得了。”韦叶舟道:“主要还是有美女在场,吴书记一嘚瑟,不小心就成了诗人。”秦主任说:“这正是美女的价值,可提升男人品质。”

任秘书惊鸿一现,脱离四位,去了别处。男人没有照相瘾,秦主任举着相机,随意拍些风景照,于正国一旁品评,抛下吴楚东与韦叶舟两位,踩着脚下影子,说些废话。吴楚东道:“叶舟来京城办案呢,还是学习或开会啥的?”韦叶舟道:“手头有一件贪腐案,与京城一家公司有些瓜葛,过来找人查资料,搜集证据。”

牵涉案子,吴楚东不便多舌,韦叶舟也点到为止,另问道:“刘天龙死后,儒州班子注入新鲜血液,变得团结和谐了吧?”吴楚东点头道:“这是必然。现在今朝主政儒州政府,诸事顺当多了。”韦叶舟道:“史仁美呢,还称职吗?”

吴楚东敷衍道:“应该不错吧,到任时间不长,还不怎么看得出来。”韦叶舟道:“人说刘天龙死后,史仁美是最大受益者,他不表现优秀点,也不好意思嘛。”吴楚东道:“这话也传到了叶舟耳里?”韦叶舟道:“我是儒州人,儒州官场上的事往我耳里传,不足为奇嘛。”他抬头看看远天白云,若有所思,又道:“我在纪检部门待了二十年,经办案子无数,刘天龙案真少见,至今还有疑惑难释。”吴楚东道:“你是说刘天龙之死吧?确实有些蹊跷。”韦叶舟道:“警方结论说,刘天龙服过氰化物后,怕死得不彻底,又给自己补了一刀。真相果是如此吗?刘天龙可是出了名的‘溜市长’,看重官帽,更珍惜小命,为何死得这么决绝?跟贪官交道打得多,始知越贪权贪财者越贪生,哪怕自杀,也是犹犹豫豫,不可能像刘天龙这么义无反顾。何况这些人没有理想信念,只知趋利避害,也毫无‘义’字可言。”

“猫捉多了老鼠,自然最了解老鼠习性。”吴楚东笑起来。韦叶舟感慨道:“老鼠都在进化,不好捉啊。还有警方在刘天龙办公电话里发现两个座机号来电,一个来自安州,一个来自儒州,都属已很少见的街边公用电话,也没发现有价值的线索。不好说这两个电话与刘天龙之死有关无关。”吴楚东道:“莫非是这两个电话促使刘天龙自杀而亡?也许还有沉渣埋在深处没浮出来。但人已死,恐怕只能一了百了。”韦叶舟道:“很难说。沉渣埋得再深,大浪一来,仍会被掀出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见韦叶舟和吴楚东落得太远,秦主任和于正国放慢脚步,等候两位。不觉绕到山下,出得公园,登车回城。路上吴楚东接到杨世杰电话,说颜省长已跟重要机构首长联系好,明天去见他。这当然不是坏消息,颜省长出面,自然一切好办。

改日吴楚东带上于正国和吴亦全,去重要机构门前与颜秋山和杨世杰会面。重要机构很重要,门面却不大,牌子都没挂。门口站着高大威猛的武警,看过证件,才放人进去。院子不小,办公楼却只两层,青灰色,很不起眼。进到楼里,先登记,再上楼。楼道很宽,楼梯平缓,走起来倒不吃力。楼上有条深深的过道,两旁的办公室都关着门,没有任何响动,安静得像封闭的防空洞。几位不觉放轻脚步,一声不吭往东头走去。

过道走完,到了最里头,颜秋山才在南面门上轻轻敲了敲。门从里面开了,一位年轻人躬躬腰,把他们让进屋。屋里宽敞明亮,不下八十平米,挨墙摆着一圈沙发。年轻人请几位到沙发上坐下,又倒上茶,转身推开里间的小门,隐身而入。片刻又退出来,招呼客人进去。

几位蹑手蹑足来到里间,一位高高大大的汉子站起来,嘴上说:“秋山同志好!”绕过办公桌,过来与颜秋山握手。颜秋山亲切说声蒙主任好,把杨世杰和吴楚东几位介绍给对方。蒙主任又与几位握过手,宾主在沙发上坐定。

不用猜也知道,蒙主任级别不低,至少是副部级以上领导。吴楚东心里揣摩着,喝口秘书端进来的茶水,望眼蒙主任。蒙主任声音洪亮,说话爽快,不转弯,不抹角,典型的北方汉子风格。颜秋山说明来意,让吴楚东拿出报告,先接过去,再转交到蒙主任手上,一边简单介绍了几句儒北经济开发区的情况。

“去年以来,国家级经济开发区的报批多了一道专家程序,专家小组通不过,不一定办得下。不过秋山同志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会尽力而为的。”蒙主任拿笔于手,在报告上签起字来,“一般情况下,报告都是由下至上,最后才到我这里的。秋山同志出了面,我就破这个例,先签上字,你们再去找下面的人。”

拿过报告,由蒙主任秘书指点,几位到西头去找岑司长。岑司长办公室也不小,不过只有一间,没有里外套。人也还客气,虽没离开办公桌,还是抬抬屁股,起身做个手势,请几位坐。只是没有秘书,省了茶水。蒙主任已在报告上签过字,岑司长二话不说,也龙飞凤舞,在蒙主任批字前面签好意见,要处里根据有关政策和法规认真办理。

按岑司长指示,几位来到一楼找兰处长。兰处长办公室窄了许多,看上去只有岑司长办公室一半大。兰处长年纪大约三十大几的样子,正在电脑前忙乎,头也不抬,看都不看来人一眼。靠墙有两只沙发,兰处长不邀坐,几个只得笔直站着,等主人发话。

见颜秋山也跟着陪站,吴楚东甚是过意不去,反客为主道:“颜省长您请坐吧。”声音还不低,意思是告诉兰处长,站在你面前的可不是小人物,是堂堂一省之长。

也许兰处长见多了下面来的省长书记,对什么盐省长油书记毫不在意,仍不停地移动着鼠标,只是嘴里冒出一句:“有事吗?”

皇城根下的机关就是牛气,下面来的官再大也不算什么。

见颜秋山的省长名头不管用,吴楚东只得搬出蒙主任,说是颜省长老朋友,是他嘱咐来找兰处长的。蒙主任还是没电脑有趣,兰处长依然不肯抬头,问道:“有事吗?有事说事。”

吴楚东颇感无奈,乖乖拿出报告,说:“这是咱们申请国家经济开发区的报告和相关资料,蒙主任和岑司长都已签好字,请兰处长给予办理。”兰处长淡淡道:“放这里吧。咱们先研究研究,过两天再来听答复。”还是没看客人一眼。

放下报告,出得大门,吴楚东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说:“兰处长好牛气,比岑司长和蒙主任架子大多了。”于正国和吴亦全也愤愤不平道:“我们无所谓,反正是基层干部,三位领导都比那小子官大,他也全然不放在眼里。特别是颜省长,不比他们蒙主任级别低,也只能跟咱们当小学生,一起罚站。”

颜秋山大度地笑笑,说:“站站有什么关系呢?你们这是少见多怪。咱们是外省来的,级别再高也属乡下人,人家干吗把你放在眼里?”杨世杰也说:“宰相府人七品官,何况人家大权在握,更加了得。”

感叹几句,颜秋山又嘱咐吴楚东:“我和世杰还有事要忙,兰处长这里就交给你们了。”吴楚东说:“颜省长放心,咱们会来找兰处长的。”

过两天,吴楚东三人又来见兰处长,他仍然爱理不理的,说还没研究好。只得又回住处去等。第三次来问情况,还是一回事。

吴楚东意识到再这么下去,在北京待上一年半载,恐怕也不会有结果,就跟于正国和吴亦全商量。吴亦全望着吴楚东,试探着说了句,是不是给兰处长送个礼,拉近一下关系?吴楚东不言声,心里骂道:都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兰处长这狗日的,正是大家常议论的那种位不高但权重的“小鬼”。这种人最擅长把手头那点权力玩到极致,比真正的大领导难伺候多了。可兰处长再难缠也得缠,他这一关过不去,事情就办不成。于正国见吴楚东不置可否,道:“送个礼物,拉近一下感情,至少好说话些。咱们也是为办成经开区升级这件大事嘛。可就算要送,又送什么好呢?总不能拿包钱,直接往兰处长办公桌上扔吧?”

正在不得要领之际,李品德打来电话,说请几位到他农庄去调研。吴楚东说:“要办的事还没办妥,哪有心思去调研贵农庄?”李品德问什么事。吴楚东想这小子在北京待的时间长,没少跑关系,走门子,说不定他有办法,简单说了说送礼的事。李品德呵呵一笑,道:“这还不好办?明天我陪你们跑一趟就是。”

第二天李品德没带任秘书,没带司机,亲自驾车早早来到吴楚东他们住处,说:“走走走,咱们到花卉市场看看去。”于正国问:“怎么,买花卉送兰处长?”李品德说:“是呀,我替你们了解了一下,兰处长特别喜欢花呀草呀的,尤其喜欢君子兰。咱们选一盆送他,他看了赏心悦目,心情舒畅,话就好说,事就好办了。”于正国点头说:“兰处长姓兰,咱们送他一盆君子兰,把他比喻为君子,也算是奉承得对路。”吴楚东却摇了摇头,笑说:“哦,人家姓兰我们送君子兰,人家姓梅姓菊,咱们就送梅送菊。那要人家姓金姓银,咱们就送金送银?姓鄢姓酒,咱们送烟送酒?姓衣姓库,咱们送衣送裤?这也太滑稽了。”众人都笑。不过一盆花草又能值几个钱?既然兰处长喜欢,送一盆也是一种客气和尊重。吴楚东便带着于正国和吴亦全上了李品德的车,来到一处花卉市场。选了一盆色形俱佳的君子兰,问了价,也就二百块钱。吴楚东正要掏钱,李品德已抢先付了,说这点小钱还要领导操心?吴楚东却不肯,一边说你李老板到儒北经开区投资,两个亿我都不嫌多,可这二百块钱的便宜,我却不能占你的,硬是将钱塞还给了李品德。

出得花卉市场,在大街上跑上一段,吴楚东发现不对,问李品德:“你带我们到哪里去?”李品德说:“去给兰处长送君子兰呀!”吴楚东说:“兰处长单位在东边方向,你怎么往北边行驶呢?”李品德说:“今天兰处长恐怕不会到单位去。”

吴楚东这才想起是周日,说:“莫非你知道兰处长家住处?”李品德说:“我不仅知道兰处长家住处,还知道他今天专门在家恭候你们。”于正国听了恍然大悟道:“原来你跟兰处长是朋友。李总你早说嘛,也省得我们这些天摸不着一点门。”吴亦全也兴奋地说:“幸亏李老板跟兰处长熟悉,这事有谱了。”李品德说:“也不算朋友。我也是托人找上门去的。你们几位领导来京办经开区升级的大事,我也在经开区底下做项目,这事也跟我有关不是?为领导们尽力也是为我自己尽力。领导们放心,我都约好了,兰处长听说你们今天去他家送君子兰,他哪里都不去,老老实实在家等客上门。”

为一盆君子兰,兰处长在家坐等你们这些乡下人上门,实在有些黑色幽默。吴楚东不知道李品德弄的什么玄虚,肚子里犯着嘀咕。

不久进得一处小区,李品德将车停稳,把兰家门牌号码说给三位,叮嘱道:“是你们求人办事,只能你们自己出面,我就不陪着上去了。人家难得休息一天,就不要跟兰处长聊公事了,不妨跟他多请教一下养花的经验,他一高兴,事就好办了。”

三人一脑门子疑惑下车,朝兰处长家走去。于正国抱着君子兰,吴亦全只好主动到前面探路,说:“李品德不是把咱们当猴耍吧?”吴楚东心里也没底,却还是给自己和两位打气道:“为了把儒北经开区升级的大事办成,当回猴子又算什么?”于正国说:“是啊是啊,咱们也没别的好法子,只能听狗日的李品德指使。”

找到兰家门牌号,敲开门,兰处长果然在家。吴楚东从于正国手上端过君子兰,递给兰处长,说:“这几天老叨扰兰处长,也没什么感谢的,兰处长是君子,咱们就选盆青青翠翠的君子兰,过来看望兰处长,还望笑纳。”

兰处长笑意盈盈,双手接过君子兰,欣赏地瞧瞧,还放鼻子下闻闻,说:“三位太客气,还特意跑来送君子兰,受之有愧,受之有愧!”竟亲自泡茶招待几位,态度与在办公室时大不相同。

三位记着李品德的话,不敢提经开区的事,就养花之事与兰处长闲扯一通。好在吴楚东对花草还略有点心得,还能接一接兰处长的话。半小时后兰处长端茶敬各位,说了一句:“周一到我办公室去,你们的事好有个交代。”

主人端茶送客,三人诺诺连声,赶紧站起来告辞出门。

一盆不值几个钱的君子兰,就让冷若冰霜的兰处长笑逐颜开,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三位有些不敢相信,摇着脑袋上了车。李品德笑望他们道:“怎么样?兰处长还客气吧?”吴楚东道:“兰处长还真是个爱花之人?真没想到,真没想到。”于正国也说:“上楼之前,吴书记还担心李老板把咱们当猴耍,想不到敲开门,兰处长一见君子兰,脸上笑得比莲花还灿烂,完全不是办公室那个兰处长。早知如此,第一次去见人家我们就该带盆君子兰,免得遭白眼、受冷遇。”吴亦全说:“兰处长说周一让我们去他办公室。你们说,这不就是说事成了么?”

李品德哈哈一笑,说:“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兰处长喜爱君子兰,我也是听别人指点的。你们送花上门,他能不心花怒放,笑脸相迎么?”

吴亦全又道:“还是楚东书记有文化,有见识,跟姓兰的聊花草也能聊到一块去。我们话都接不上,只好在一旁傻坐着。你俩成了‘花友’,兰处长也就不好意思再卡咱们了。”

吴楚东笑笑说:“我也是从书上看来的,纯属理论知识,毫无实践经验。”

回到宾馆,脱离队伍几天的彭副处长也冒了出来,说单位有急事,得马上回去,机票也托关系订好。吃过午饭,吴亦全和于正国送彭副处长去机场。吴楚东把他们长送进电梯,回房洗把脸,上床补午睡。一觉醒来,已是夕阳西下。去一楼餐厅随便吃点东西,见时间尚早,来到宾馆后面坪里,散步消食。坪不大,却树茂草盛,还有小桥曲水,假山亭阁。坪后无高大建筑,遥望西天,晚霞灿烂,仿佛浓墨油画。

走上几圈,天色渐渐暗下来。吴楚东正准备上楼,手机响起,是李品德打来的,问领导休息好了没有,想过来陪领导聊聊天。李品德帮了自己这么大一个忙,反正没事,来聊聊天也无妨,便将宾馆和房号告知对方。

上楼回房,没多久李品德敲门进来,手上还提着一个袋子。想起这小子曾带人去自己办公室送钱的事,吴楚东脸色有些不太好看。李品德也不介意,笑嘻嘻道:“我是来给书记送银的。”吴楚东道:“送银?送什么银?少来这一套!”李品德说:“不是银子的银,是输赢的赢。”

儒州话里,银和赢听去没啥区别,李品德才有此解释。可赢不是东西,又怎么送呢?只见李品德打开袋子,从里面掏出一套精装书,一边说道:“现在送书都不说送书,怕人家误会成送输,打牌时影响手气,只能说送赢,天天赢钱。”

李品德真会学乖,头次送钱没送脱,现在改成送书了。建设经济开发区,不可能不跟有钱人接触。钱是世上最迷人的尤物,要人不爱钱,就像要人不爱尤物一样太难。有钱人又喜欢拿钱开道,不少有能力有出息的官员,就是被钱这尤物断送掉大好前程的。当然也有人没出事,纪检部门人手有限,顾不过来。可吴楚东不敢心存侥幸,有人没出事,并不能代表自己就一定不出事,钱上面还是胆小点谨慎点为妙。

既然李品德送的不是钱,吴楚东用不着再拉长老脸,缓和语气道:“什么好书,还专程来送?”李品德说:“一套《群书治要》,是魏徴专门编给李世民,以提高领导执政能力的。毫不夸张地说,大唐盛世的出现,与这套书密不可分。”

看不出来,李品德也知道魏徴和李世民。也许是购书时,书店老板做的销售广告,他现买现卖,又给你宣传一番。李品德又说道:“如今欣逢盛世,像吴书记这样的重要领导,看看《群书治要》,对进一步提高执政能力,肯定大有帮助。”

对《群书治要》,吴楚东并不陌生,曾在熟人家里接触过,知道不像李品德说得这么神奇,却也是套好书,就笑道:“李老板一番美意,却之不恭,楚东收下。”李品德很高兴,见好就收,说:“少陪了,书记早点休息。”

送客出门,说过再见,吴楚东转回身来,忽见一月临窗,好不生动。信步走到阳台上,抬眼上望,夜空深邃,明月高悬,恍白如银。都说大城市是看不到月亮的,过去也从没在北京见过月亮,偏偏今天这么碰巧,难得一见的月亮意外出现在头上。看来北京也有可能与月亮相遇,只不过平时想看月亮,月亮轻易不露面,偶尔月亮兴致勃勃跑出来,又无人在意。

正惊异着北京的月亮,李品德又打来电话,说:“刚才走得匆忙,有件事忘了报告吴书记,待会儿任秘书也会去看望您。”

任秘书?她来干啥?吴楚东警觉起来,说:“你已经看望过了,还有什么可看望的?”李品德说:“我是我,任秘书是任秘书。”吴楚东说:“李老板你别乱来。”李品德说:“吴书记想哪儿去了,今天是您的好日子,让任秘书给您送束花,祝贺祝贺。”

什么好日子?吴楚东犯起嘀咕来,不知李品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大一会儿,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响起。打开门,外面站着一位美女,正是任秘书。任秘书经过精心打扮,越发显得妩媚和娇美。怀里捧着鲜花一束,还撒了细细水珠,晶莹闪亮。

也许是宾馆的夜晚有些暧昧,任秘书的美不再是一般的美,活色生香,让人惊心。手里的花已经够美,也美不过她本人,她比花更胜一筹。理由很简单,花再美,没有勾魂的眼神,没有摄魄的朱唇,没有让人心动的盈盈一笑。

吴楚东顿时呼吸困难起来,变得手足无措,没法自持。毕竟是七尺男儿,不是杵在地上的半朽树蔸。就是半朽树蔸,一遇化雨春风,也会蠢蠢欲动,发出新枝,吐出嫩芽来。吴楚东不出声骂李品德道,这个狗日的,让谁送花不是送,偏偏派这个任秘书来送,不是明摆着故意考验你的革命意志吗?

肚里骂着,吴楚东忍不住又在任秘书身上扫一眼,暗暗做个深呼吸,才好不容易镇住自己,明知故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任秘书抛个媚眼,娇声娇气道:“李总提供的情报。花也是他老人家特意嘱我送书记的。我是他秘书,他要我干啥,我就干啥。”

吴楚东忽然想起儒州有个传说,李品德办了个艳阳春会所,开始没啥动静,知名度很低,后去了个领班,好像就姓任,会所名头才慢慢响起来,儒州不少达官贵人纷纷赶去消费,谁没去过仿佛没面子似的。莫非姓任的领班就是眼前这个任秘书?

吴楚东伸手将花接住,口里道着感谢。任秘书扭扭柔软的腰肢,打量一下房间,用银铃般的声音说道:“五星就是五星,装修和设施还真不一般。”吴楚东将花放到窗前,给客人泡杯茶,又端过宾馆配送的水果,说:“还行吧,你也知道是五星宾馆?”任秘书说:“这是京城著名的五星级宾馆,早闻其名。”

坐定后,吴楚东说:“李总也是的,他刚来送过书,又让你费劲来送花。”任秘书说:“李总老说您是他的贵人,对他扶持非常大,正好逢上您的好日子,让我送束花过来,不应该么?”吴楚东说:“什么好日子?”任秘书说:“莫非您不知道?不会吧?”吴楚东一脸迷惑,摇头道:“我确实不知道。”

任秘书挖眼吴楚东,笑意盈盈道:“您仔细想想看?”

吴楚东就想。不是生日。不是结婚日。不是初吻日。也不是男孩变男人的日子。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到底是什么日子,只好央求任秘书:“还是请你相告吧。”任秘书偏头问道:“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吴楚东说:“真不知道。”

任秘书甜甜笑道:“今天是您被任命为市委常委领导的日子。”

好像还真是这么个日子。都说官场中人有两条命,一条爸妈给的自然生命,一条组织上给的政治生命。每年的干部考核登记表上,有两栏是非填不可的,一是出生年月,一是任职时间。出生年月记载着自然生命的诞生期,任职时间记载着政治生命的诞生期。对官场中人来说,两条命都非同小可,甚至可说政治生命比自然生命还重要。这说法不算夸张,官员尤其高位显位上的官员,一旦犯什么事,政治生命被剥夺,活着的意义便基本丧失,生不如死。

大概跟官场中人打交道多,李品德知道官员对政治生命的看重,才别出心裁,选择这个日子送书又送花。此前他肯定不止一次瞄准人家所谓的好日子,送花或送别的什么上门。让吴楚东不解的是,他又是怎么知道你这个日子的呢?

“非常感谢!回去见着李总,还请代为致意。”吴楚东客气两句,看看窗前的花。花间的细细水珠晃着清晖,几分神奇。透过花影看过去,窗外是静静的夜空,此时当空明月更圆更大了。吴楚东玩笑道:“任秘书这么漂亮,连月亮都探头探脑,想入窗一睹你的芳容。”

任秘书侧过头,见圆月如镜,嘴里哟一声,惊讶道:“北京也有这么美丽的月亮?我怎么没发现呢?”人已起身,来到阳台外,对着月亮感慨道:“好久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月亮了,想不到在北京,在书记这里,与这美月不期而遇。”

吴楚东也跟出来,轻拍栏杆,仰首皓月。忽想起东坡千里共婵娟的名句,也不知远在儒州的沈柳亭,这会儿是否也凭栏对月,与你共月?设若此时身边是沈柳亭,不是任秘书,又该是怎样一番情景呢?两个女人都有着惊人的美貌,略为不同的是,沈柳亭的美内敛深沉,酽茶般可慢慢品茗;任秘书的美艳丽张扬,浓酒般可以将人放倒。

吴楚东忽然忧伤起来。茶是茶,酒是酒,茶和酒同饮,会不会串味,败坏口感呢?他到底不傻,知道李品德让任秘书送花的良苦用心。这小子哪是让任秘书来送花?明明是让花来送任秘书嘛。

吴楚东无声对月之际,任秘书也痴望着月亮,喃喃道:“听科学家说,月亮正在以每年数厘米的速度慢慢离我们而去。真少了这朗朗皓月,茫茫夜空该多么寂寞?”吴楚东接话道:“说准确点,应是离地球而去。”

任秘书看眼吴楚东,问道:“离地球而去,不就是离咱们而去么?”吴楚东说:“地球正值盛年,还有数十亿年的生命长度,人生却短暂得很,谁能等得到月亮的离去?”任秘书认同道:“也是的,人才活数十个春秋,月亮离去还长着呢。”

任秘书的话勾起吴楚东的感慨,他说:“在无始无终的时光里,人不过微尘一粒,一阵风过,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人们爱说时光在消逝,时光莫非是那么容易消逝的么?最容易消逝的,其实是我们人类自己。”

任秘书悄声一叹,往吴楚东身边靠近点,说:“人这么容易消逝,消逝前就得活出个人样来。”吴楚东说:“怎么才算活出个人样?”任秘书说:“比如说,该吃的吃,该花的花,该欢喜的欢喜,该快乐的快乐。”吴楚东笑道:“任秘书一定是喜乐女生吧?”

“吴书记不喜不乐吗?”任秘书忽然伸出玉臂,一把挽住吴楚东。吴楚东猝不及防,身子猛地一颤,尔后便僵住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任秘书趁势一侧身,一头扑进他怀里,喃喃道:“我会让你又喜又乐的。”

毕竟不是柳下惠,吴楚东几乎都快失守了。好在手机及时响起短信提示音。凭感觉,就知是谁发来的。吴楚东没法把短信提示音从意念里赶走,身上的激情在退却。下意识抬了抬晕晕眩眩的脑袋,只见月上中天,更加清朗妩媚。

掏出兜里的手机,果然是沈柳亭发来的。只两句白话般的唐诗:从此无心恋沧海,沧海无风亦起波。吴楚东悄悄松开任秘书,说:“有个急事,必须马上处理一下。”

任秘书不免有些扫兴,却还是笑吟吟道:“您处理事吧,当领导的事多。也别急,我借您卫生间,慢慢洗个澡。”吴楚东说:“你洗吧,我出去一下。”出了门。

吴楚东没走远,就在宾馆后面的坪里。坪里阒无一人,草叶沾着夜露,在月光下静静闪着冷光。夜虫竞相争鸣,声声如泣。透过树叶,仰望八楼窗户,灯影正黄。

吴楚东知道,没完成李品德下达的光荣任务,任秘书是不会离开房间的。李品德这小子,送钱你没接收,又来送书送美色。世间事物都是相互的,拥有就是被拥有,拥有财时必会被财所拥有,拥有色时自会被色所拥有。也是吴楚东太珍爱自由了,不想被财控制,也不愿被色掌控。财欲是欲,色欲是欲,其实自由更是欲,且是人之大欲。为满足小欲,失去大欲,不是因小失大,得不偿失么?人生在世,无财无色不行,为财色所控制,成为财色奴隶,失去心灵和人格自由,还有什么意义呢?真该感谢沈柳亭,及时发来短信,将自己从意乱神迷中唤醒过来。

可这条短信的内容却让吴楚东的心里陡生波澜。诗的原意他当然是懂的,诗人修睦以此两句表达自己不想沾惹尘世间的琐事,潜心修行,可尘世仍然还会给他带来困扰的复杂心境。沈柳亭又是借此两句来表达什么呢?难道是我给她带来了困扰么?

吴楚东怔立在坪里,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八楼房间是回不去了,只能另谋住处。这几天宾馆生意特好,也不知还有没有房间。忽想起彭副处长走时,于正国和吴亦全急着送他去机场,来不及退房,不正好借住一宿么?

吴楚东来到服务台,说出彭副处长的房号,让服务员开了房门。 wis7eeavRKbhy7Yx2mk698zHz3MEWgBGRRPLtBYzlz0RJvNmP7pF+jtAGyIhYOF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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