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秋,刘兆丰、蒋仁风和我根据钱瑛指示,研究决定:全党动手护厂护校。我们工运系统立即研究了护厂的布置,我与各“股头”的同志分析上层动态和群众思想,由于有的单位已经开始解雇遣散职工,群众害怕失业,要求维持生产和保护工厂的情绪很强烈,说:“工厂、机器是我们的饭碗,丢了就挨饿”,“工厂是我们的家,刀枪来赶也不走”。我们的同志就针对这种情绪,宣传鼓动群众,收到很好的效果,连家属也积极响应。感到困难的是上层工作,我们在工厂的党员,多半在下层(过去还力求在下层),最高的不过技术员、副工程师,平时不接触上层,直到11月间,才打开上层的门路。
护厂斗争的领导也有变化,9、10月我们没有估计到重庆会在11月解放。仍由黄友尚、彭吉安、王尧弼等分别传达南方局指示,与各“股头”联系,研究工作。
11月初,敌人方面显得紧张了,我们也加快工作。为加强上层工作的领导,我们决定由王尧弼、刘家彝、黄友尚组成一个护厂领导小组,王尧弼负责。王在抗战初期入党,后来考进交通银行做练习生,长期在职业青年中工作,社会经验较多,适于应付上层人士。刘家彝也是抗战初期的党员,长期在工业界工作,是二十九厂的老职员,副工程师。两人都比黄友尚年长,三人集体研究工作处理问题要周到稳妥些。
蒋介石的几个老兵工厂,多在抗战时期迁渝。重庆是他们的兵工基地,二十一厂(即长安厂)及其分厂(今建设厂)造步枪、手枪、轻重机枪;二十四厂(今二钢厂)炼电炉钢;二十五厂造82炮;二十九厂(今重钢)炼铁和普通钢;济南、巩县两兵工厂合并为三十厂,造手榴弹。汉阳兵工厂迁渝后分为五十厂(今望江厂)和十厂(今江陵厂),前者造炮,后者造炮弹。铜元局(今长江厂)是刘湘办起来的,造子弹。二十一、二十四、二十九、五十厂都自备发电厂(所)。
兵工系统一直是我们党工作的重点,有好些党员为此牺牲,如王丕钦烈士,是个老共产党员,南方局调来打入第十兵工厂,被捕牺牲;周成民烈士,在十厂正作,被捕牺牲。但革命总是后继有人的,直到护厂斗争时,许多厂仍有我们的组织和同志。
(一)二十一厂
党支部的主要成员有赖宗瑜、蒋金土、郭恒、谢廷良等。二十一厂附设一个技工学校,毕业生实际上分在兵工各厂。支部在该校工作较有成效,培养大批进步学生与职工。蒋金土、谢廷良便通过我们鼓动青年工人,在二十一厂组成二百来人的自卫队。赖宗瑜发起的“职工联谊会”则主要在职员中活动。家属在村子里以防盗为名组织起来,实际上是防特。在上层方面赖宗瑜等同志通过技校校长蒋某与厂长余濯之发生联系,余曾做李承干的秘书主任。李是国民党的兵工权威,二十一厂的老厂长,后调兵工署,兵工系统许多厂级官员,曾是李的部下。1949年10月左右,李承干已去北京,为第一届全国政协委员。赖用这件事使余濯之相信党的政策。余表示愿意为护厂出力,暗示要见到共产党的代表才放心。以前赖没亮身份,这时他不得不承认他可以找到共产党。
经党支部研究,拟定了谈判的条件和方式,认为需要一个厂外人出面才好。便由黄友尚到余的公馆谈判。余的态度比较真诚,介绍了兵工系统的情况。我们提出三条:余本人不离开厂并号召职工严守岗位;必要时打开仓库,把枪发给工人自卫队;命令工厂的警卫队倒戈。余同意前两条,第三条他说办不到。后来,赖又通过别的关系,把厂警队队长李××策反过来。这样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夕,厂内唯一的破坏力量就只有稽查处。由于停产,各车间关门,门禁封闭,任何人不准通行,稽查处特务的威风大灭,纷纷作逃跑准备。
到11月28日,敌人派交通警备旅(特务武装)包围工厂,强行运进数百包炸药,放在发电所和工具所、步枪所(所即车间)。交警刚撤离,工人群众就开始拆除炸药,工具、步枪两所尚未引爆就拆完了,发电所的两部发电机(容量1500千瓦),一部炸了透平,另一部炸了机组。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迅速合成一部,恢复供电。损失最大的是刘家台药库的爆炸,声震市区,附近民房倒塌,伤亡了不少居民。
二十一厂工人在护厂斗争中的英勇气概,育成了自己的代表人物。万东康烈士,当特务围厂,准备爆破时,他担任修机所看守。敌人令他离开,他坚持不走,令他抬炸药,又毅然拒绝,被特务用枪托打成重伤,抢救无效,为人民而牺牲。吴坤山同志,当时已60岁了,他在拆除炸药时,下定以身护厂的决心,甘冒触发引信的危险,第一个上前抢出炸药,群众一拥而上,赶在引爆时刻前拆除了全部炸药。他深受党和工人的尊敬,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公推为该厂第一任工会主席。
(二)二十九厂
我们在该厂的下层力量少,不能组织工人自卫队。刘家彝职务不高,只能在中层人士中活动,他便以战乱期间保护家产,保家就必须保厂的道理,去鼓动中层,造成舆论,影响上层,推动一些中上层职员出面要求厂方采取措施。厂方同意成立一个“应变委员会”,基本上由各职能部门和车间负责人组成。刘家彝争取参加了“应变委员会”。它虽只是一般地要求各单位加强戒备,却为下面采取行动提供了依据。
简国治烈士,原是发电所技术员,他以保护设备为由,在该所架上电网,走出了护厂的第一步。同时为弥补下层力量不足,刘家彝提议我们的护厂领导小组准备一点外援力量,我们通过潘友湘(二十一厂党员)、陶德宽策动驻二十九厂对岸的一支国民党部队,计三四百人,派辛常嘉作该部与刘家彝的联络,因该部未能在事前渡江,没有起到作用。
11月29日,敌人用“同心”“同德”两只登陆艇装来炸药,由台湾调来的技术爆破队强行装在发电所、平炉、钢轨等车间,装上定时引信。当天,刘家彝、简国治即带领群众前往拆除。因数量太多,拆到中途即行爆炸,刘、简及黎勋文、古传贤、曹仲良、应文宇、田玉清、陈建铭、任安炳、董定盛、胥良、柳传、王吉之、王昌、吕治平、张金山、罗万忠、张国梁等18个同志,光荣牺牲。其他车间的炸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由人民解放军派工兵部队拆除。
二十九厂还发生过一场挽留技术专家的斗争。总工程师王怀琛是德国留学生,冶炼技术权威,国民党要把他绑架到台湾,经过刘家彝等多方面做工作,最终留下来了。
(三)其他各厂
五十厂分两方面进行:彭祥、董凌云两同志在该厂子弟校任职,他们通过家长做上层的工作;蒋金土通过二十一厂技校学生在工人群众中开展活动,解放时,该厂只有工具所被炸。
十厂由刘天伦、林道新负责进行,未受损失。
三十厂由于党员侯旭东早已打入该厂上层,当了所长,并打进了“防共保密小组”,早有准备,做了安排,加之形势发展很快,工作比较顺利,没有损失。
根据我们调查了解的情况,与其他兵工厂的厂长写了信,寄去“约法八章”,动员他们护厂立功,余濯之直接对他熟识的厂长们做过工作,也起到一定作用。总计兵工厂9个,除二十九厂电厂、二十一厂电厂、五十厂工具所和刘家台药库等4处被特务武装全部或部分破坏外,其余基本完整地回到人民手中。
天星桥、新桥、上桥地区是汽车停放、修理场站,我们有两个支部在这里活动。石平、薛棠荣、罗健明等同志,以天星桥四川粮食储运局车场为据点,该场有十多辆十轮大卡车,由于我们力量较强,早就借口报修,拆下若干部件,只留下罗健明同志的一部不拆,因为局长硬要一部车子留作紧急使用,声称是为某要人准备的。我们就派罗开车,准备在路途制造故障,连人带车一齐摆下,让解放军活捉这个要人。到11月27、28日局长还未要车,罗才把车拆了,以防散兵抢走。该场场长朱岳君企图逃跑,被这个支部软禁起来。刚一解放,全场车辆便又装配起来,参加支前工作。第一部开往渣滓洞收敛烈士遗体的便是薛棠荣驾的车。此外,支部还设法要蒋军辎重汽车六团的司机留下,向他们宣传:跟长官逃跑很危险,守着车子有出路。果有一些司机留下来了。这个支部还搞了两三次停运粮食的斗争。同时还起过交通站的作用,刘隆华、谈剑啸等十多位同志,都曾由他们送往外地。
五区公路局系统由许匡时、魏云宽、张开举、罗健明(护厂时离开)组成一个支部。上层由魏云宽(打入工会)通过工会提出保障工人生活,反对抢劫车辆,下面就鼓动工人拆车以防散兵抢劫。结果只有凤鸣山仓库的汽油被散兵抢走了一部分,车辆大都留下来了。魏云宽他们还通过关系,争取甘肃油矿局车场(歌乐山)负责人廖超保护车辆,结果留下了30多辆新车。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立即投入支援成都战役的运输工作。
裕华纱厂的林萍兰和庆新纱厂的钟永玉负责联系弹子石地区,她们原来正酝酿罢工,9月后便转入护厂。豫丰纱厂陈淑贞、邓文碧、陈素英、胡敏政、任××等同志,他们没有并为一个组织,互相也没有横的关系,而是由我和黄友尚分别联系,围绕护厂开展活动。新裕纱厂有罗育贤、龚大芳。磁器口毛纺厂有李金荣。当时每个厂的党员都很少,因为南方局指示我们暂停发展党员,放手依靠积极分子,每个党员都团结了一批积极分子,因此我们的力量,比我们党员的人数要大得多。纺织厂以私营居多,上下层容易结合,又不是敌人破坏的重点,护厂斗争较为顺利,这场斗争所涌现的积极分子,成为恢复生产的骨干力量。
保护电信局的斗争另具特点。它可以说是1946年罢工的直接继续。赖卫民领导的1946年罢工运动,在保护电信设备的斗争中发挥着作用。经过罢工考验的积极分子,除邱光瑾、魏善伦、林敏被调往外地外,留渝的石岱云、张伯衡、张明德、金在云等5人,始终团结在钟鼎铭周围,患难与共。1948年由钟鼎铭、彭吉安介绍入党,组成一个支部。1949年9月,彭吉安及时向他们传达了上级党的指示,布置他们调查设备、物资、组织机构、人员倾向。他们都是普通工人,但工作出色。刘光洁另成一股头,在小龙坎保护无线电发射台。
在重庆的电信机构为第四区管理局(川、康、藏)和重庆市局,前者是空架子,设备都在市局,张骧(张群的弟弟)兼两局局长。张是个公子哥儿,只知吃喝玩乐,实际工作是副局长陈策骧管。陈是工程技术人员,不太热衷政治,但有事业心。上次罢工后成立了工会,平时徒有一张牌子。理事王飞天是当年以中间态度出任的,随时局的发展,王的态度有积极的变化,又是电报科长,在局内有发言权,便设法推动王带头为职工谋利益。此时,职工最关心是战乱中的生活与安全,支部便鼓动群众和工会要求当局采取措施,并支持当时比较倾向为工人说话的几个科长蒋开、王飞天、王学友等参加应变委员会。
第一步,要求发给应变费,给每个伙食单位买米买煤,以备乱时用。随后,又给每人发7个银圆,5钱黄金。通过这些福利的挣得,职工更加意识到电信机器设备是自己的饭碗。“要是损坏了设备,报、话不通,谁来管我们?”由于群众情绪高涨,10月中旬开始,就在机务部门——上清寺(电报)、纯阳洞(长途和自动电话)、黄家垭口(无线电报房)等处安上电网,11月下旬,支部成员和大家一起,日夜值班,完好地保护了设备。11月30日,刚一解放,就能向北京发报。重庆发出的第一个电报,就是由支部起草,以全体职工名义向毛主席、朱总司令的报喜电。
当时重庆自来水厂只有一个,系私营企业。电力三个厂——大溪沟、弹子石、鹅公岩(容量1500千瓦的电机两部),也是私营。水电公司的党组织均在1948年遭受破坏。但刘兆丰从统战方面做了工作,水电职工也自觉地保护设备。除鹅公岩被特务爆炸外,其余都没损失。破坏鹅公岩电厂的也是破坏二十九厂发电所的那帮特务,他们强迫工人离开,装进炸药。值班工人拒不从命。特务立即引爆,工人卢树清、蒲心国、彭子清、高元臣、李小丰、彭桂林等同志以身殉职。
煤矿系统的情况,我不很清楚。周子成在天府,他的关系已转到北碚。合川华安煤矿是胡德普、张××在那里,他们做了很多工作。
川江航运,主要是私营的民生公司。日本投降,国民党得到几艘美国登陆艇,作为川江运兵主力。由于党的统战工作,私营轮船公司把轮船大都停泊在外地,只剩下几条轮渡在渝。11月下旬,特务们只有“同心”和“同德”两艘军舰可供使用了。
整个来说,敌人的破坏计划是失败了。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得到的材料,敌人破坏的目标是使重庆在三年内不能恢复生产。我们保护工厂、企业的斗争是胜利了,重庆这个敌人重点破坏的工业城市基本完整地被人民接管了。为此而牺牲的烈士们将永远受到人民的怀念。我们胜利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全国的胜利局面,解放军进军神速,人民群众痛恨国民党,盼望得到解放,等等。这是基本的决定因素。就护厂工作而言,根据上级党的指示,川东特委所属组织都在为护厂而工作,工运组织所做的仅是其中一部分。
(本文选自《重庆的解放》,重庆出版社1989年版,原标题为《护厂斗争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