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师校同学诸君:
这几天诸君的代表,天天来要求我们到校授课,我们已经把不便继续就职的理由,再三地对代表说明了。但恐怕诸君一方面还不能彻底地原谅我们,其余各方面又不免横生枝节,乱起猜疑。所以,不得不再决决绝绝地声明一下。
在声明之先,我们还要先向诸君道歉道谢。
为什么道歉呢?我们不便就职的理由,和诸君毫无关系。所以诸君来挽留我们,我们简直没有正面的理由可说。既没有正面的理由可说,却又因为旁面的理由,决不便满足诸君的要求,实在很觉得对诸君不起,所以不得不对诸君道歉。
为什么道谢呢?并不是说诸君来挽留我们,可以保全我们的位置,所以感谢诸君。我们很明白诸君的挽留,是因为文化运动的缘故。态度既很光明,用意又极诚恳。所以我们也为文化运动的缘故,不得不对诸君道谢。
现在要说我们的理由了。
(一)浙江的教育当局,呈复省长令,查第一师校的公文上说:“所聘国文教师,学无本原,一知半解……” 这几句话,把我们国文教师业务上的信用完全损坏了。业务上的信用既然损坏,怎么还可以到校授课呢?有人说,这是官厅的话,本来无足轻重的,可以不去管他。但是:(1)我们不管他是官厅的话,不是官厅的话,总之是侮辱我们的一个人。无故受了人家的侮辱,难道可以说不去管他吗?(2)就是我们看官厅的话是无足轻重的,一般社会却把官厅的话看得很重。倘然我们再到校授课,他们一定要说我们贪图饭碗,不知羞耻了。那岂不是我们受了官厅的侮辱还嫌不彀,再去招引一般社会的侮辱吗?这是我们决不便再到校授课的一种理由。
(二)我们自从去年秋季开学以后,这半年当中,受外界的攻击非常厉害,那也不必说了。但是,照古人“物必先腐而后虫生”的话,这外界攻击的根源,实在并不从外界起的。所以这半年当中,我们在内部里所受的痛苦,真是一言难尽。那受外界攻击的痛苦,也就从此而来。想来诸君同在校内,绝不是不明了这种情形的。现在好容易得到了脱离这种痛苦的机会,要是再钻进这痛苦窟来,那真是自作孽了。况且当这暂告段落的时候,在诸君方面,固然是贯彻始终,绝无变化。但是,旁的方面,也有主张维持现有地位的,也有主张无代价牺牲的。在这情形复杂的当中,我们要是进校,不是做破坏现状的罪魁,就是做促进牺牲的机械。诸员(君)试替我们一想,就(我)们还可以到校授课吗?这是我们决不便再到校授课的又一种理由。
以上理由说明了,要请诸君彻底地原谅我们,我们并不是对于诸君说“不肯”,也不是对于官厅说“不敢”,实在是有种种的不便。还要忠告诸君一句话,你们第一次宣言上说:“我们今儿挽留经校长,并不是‘非经不可式’的挽留”;现在我们希望你们的挽留旧教职员,也别作“非旧不可式”的挽留。以后只要注重校长问题,别再把旧教职员全体进校的这句话,和官厅争无所谓的意气,让我们也得借此息肩罢。我们从此以后,决和第一师校的职务脱离关系,做一个和诸君永远不断关系的校友,有可以替诸君尽力的地方,还是一样可以尽力。那么我们虽然很觉得对不起诸君,也借此可以自解了。
诸君:你们以后,向着光明的路上努力为新文化运动奋斗,千万别掺一点替个人谋私利的念头在里面。那么,虽然不免暂时的牺牲,毕竟能得最后的胜利。不然,像西南军政府的一面挂起护法的招牌,一面争权夺利,那终究是不免拆穿西洋镜,不值半文钱的。这种教训多着哩。古人说:“殷鉴不远”;又说:“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诸君记着,这是我们的临别赠言。
陈望道 夏丏尊 刘大白
1920年4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