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民元前十年壬寅,正值义和团乱后,清廷亦知兴学之不容缓,明令各省开办学堂。而国中志士,鉴于清廷之辱国丧师,非先从事革命不可。但清廷禁网严密,革命二字,士人不敢出诸口,从事进行,更难着手。是年三月,上海新党蔡孑民(元培)、蒋观云(智由)、林少泉(獬)、叶浩吾(瀚)、王小徐(季同)、汪允宗(德渊)、乌目山僧(宗仰)等集议发起中国教育会,表面办理教育,暗中鼓吹革命。议既定,即驰函各地同志赴沪,开成立大会。时钟宪鬯先生,在江阴南菁高等学堂为理化教员,于课外密谈革命意义。某日,钟师接蔡、蒋诸君公电,嘱其赴会,并介绍会员。钟师接信后,赴会与否,意尚未决。而余与常熟丁芝孙、无锡黄子年,皆意气甚盛,怂恿钟师,愿随之赴会。即日渡江趁轮船,值江中大风,浪高丈余,舟小几覆。然诸人皆整襟剧谈,殊不为意。及抵江北,适是夕无轮船。屈计赴会之期,已赶不及,乃发电复蔡、蒋诸君,同时入会。
教育会成立之日,蔡孑民被举为会长。时会员人数稀少,经济尤为竭蹶,发展殊难。暂从文字方面鼓吹,实行办学,尚未有具体计划。
适是年之夏,徐家汇南洋公学五班生沈步洲(联)、胡敦复(炳生)有闹学风潮,堂中处置失当,致全体学生,皆表同情五班生。蔡孑民为特班教员,从中调停,不得要领,毅然与学生俱退。遂成自来未有之退学大风潮。
斯时内外多故,吴稚晖(眺,后改敬恒)率领男女学生数十人,赴日本留学,中有九人,志在陆军,拟进成城学校。向例,自费生学陆军者,须驻日公使保送,以示限制。时公使为蔡和甫(钧),秉清廷意,不肯出保证书。稚晖与之力争。公使绐之,令学生五人合保一人,即以原保给径送日本参谋部,公使绝不负责。参谋部以与例不符,不许。蔡公使左右推诿,百般卖弄。稚晖不得要领,乃直入使署诘问,不期而集者二十六人。跪求终日,誓不得请不出署。公使乃召日警至,逼令解散。稚晖愤然云:“出使署不能,入警署则可。”遂与孙叔方(揆钧)二人,同时被拘。越数日,日本内务部下令,解吴、孙二人回国。吴在中途,自投于河,为日警救起。全国志士,东望扶桑,目眦皆裂。七月初十日,吴、孙二人到沪,教育会同人,在张家花园海天深处,发起欢迎大会。到会者百余人。稚晖登坛,备述颠末,慷慨激烈,淋漓尽致,述及政府腐败,丧失国权,听者皆为之愤怒。述及蔡和甫举动乖谬,出语荒唐,又令人失笑,鼓掌之声,震动屋宇。
十九日,张园安垲第开协助亚东游学会。是会乃由安徽姚石泉召集。姚系我国第一次送学生至日本留学者,时适道过沪上,闻学生不得进成城学校事,颇热心赞助,故召集是会,商议向日本交涉之法。首由姚氏演说,如有妥善之方策,渠愿极力赞助之意。有戢元丞主张,拟请中国有名誉之人,赴日本与参谋部商议,此后游学生归中国教育会保送,不归公使。而叶浩吾则言中国无地方自治之制,海上社会,未必为日本政府所承认,不如中国教育会自设学堂,自教子弟,不必赴日本留学。讨论结果,即公举姚君根据戢君之议,赴日本办理此事,不论成否,俾知中国未尝无人。一面仍本叶君主张,积极自办学校。
中国教育会,本拟自办学校;而南洋公学退学生百余人,无力自组学社,遂推代表请求于中国教育会。会中特开会议,决定接受退学生之请求,予以经济及教员之赞助。推蔡孑民为总理,吴稚晖为学监,于是年10月17日,在南京路泥城桥福源里,租屋开办,定名爱国学社。
至于爱国女学校,虽亦为中国教育会所办,其性质与爱国学社完全不同。最初拟办女学者,为上虞经莲三。适林少泉偕其妻及妹林宗素,自福州来沪,亦提倡女学。蔡孑民亦赞成之,因此偕其夫人黄仲玉,在白克路登贤里寓所,邀集诸人,开会讨论。到会者经、林二氏外,尚有吴彦复偕其女亚男、弱男及其妾夏小正,陈梦坡(范)偕其女撷芬及二妾,复有韦增佩、增英两姐妹。开会时蔡、林、陈三氏,均有演说。会毕,在里外空地摄影。而吴彦复夫人,凭窗望见之,肆口大骂,深不以其女参与此会为然。未几,薛锦琴女士到沪,蒋观云设席欢迎,乃请蔡夫人与林氏姑嫂作陪,而自身不敢入席作主人,盖其时男女界限尚严,避嫌如此。壬寅之冬,即由蒋观云、宗仰提议,设立女校,蔡、林、陈、吴均列名发起。租校舍于登贤里,名曰爱国女学校,推蒋观云为经理(当时尚无校长名称);经常费由宗仰介绍罗迦陵女士独任之。未几,蒋观云赴日本,蔡孑民继任为经理。所有学生,即发起人家中之妻女,有因年龄长大,家务分心,不久退学者,故学生只十人左右。
民元前九年癸卯,为中国教育会之全盛时期。时爱国学社学生,皆入会为会员。社中春季开学,各地闻风来学者甚多,校舍不能容,即添租左邻房屋,又添租右面空地为操场。爱国学社社员,原以南洋公学之五班生沈联、胡炳生、俞子夷等为中坚人物,而推戴特班生贝季眉(寿同)、穆恕斋(湘瑶)为领袖。学社组织,分学生为四班级,与今之中等学校相当。社中自总理学监以下教职员,均自行另谋生计,对于学社,纯尽义务。如蔡孑民则任商务印书馆编译所长,吴稚晖则任文明书局之事;三、四年级之国文教员为章太炎(炳麟),一、二年级国文教员,则由余任之。章则为人译《妖怪学讲义》,余则为苏报馆译东报,均借译费自给。历史、地理教员吴丹初亦然,理科教员则由科学仪器馆中人分任之;英文教员,除高级请一西洋女教员为有给职外,至普通英文,均由社员分任义务;体育方面,则为何海樵、山渔兄弟二人任义务教员。海樵系海军学生,山渔系浙江陆师学堂学生。学社既由退学风潮而产生,故学生极端自由,内部组织,分全部学生为若干联,每联约二三十人,听学生自行加入某联,公举一联长,凡有兴革,多由学联开会议决,交主持者执行。故自总理、学监以下,社内外人对之,均有媚学生之批评。盖官立学堂,极端压制学生,此则反其所为,不啻听命于学生也。迩时既以退学为美举,各省官立学堂学生之反抗退学风潮,乃相继以起,学社中遇此事,必发电以贺之。
爱国女学校,于是年开始招收外来学生,由吴稚晖提议,亦迁校舍于福源里,并运动学社社员,各劝其姐妹就学;学社之教员,亦多兼女校功课,余之为爱国女校义务教员,亦于是时为始。由是女学校学生,亦渐增多。
春季,中国教育会开会,重行选举。稚晖暗示各社员,举宗仰为会长,其意以会中缺乏经费,若选宗仰,则可借其力,向哈同罗迦陵方面,捐助巨款。会员多不以为然,以为宗仰是方外人,以长教育会,不甚适宜。稚晖持之甚坚,且会中社员,占绝对多数,皆依稚晖意,宗仰卒当选为会长。然宗仰亦甚乖觉,于经济方面,并未有甚大助力。
中国教育会每周率领学社社员,在张园安恺第,开会演说,倡言革命,震动全国。而顽旧之辈,皆极端反对。上海各大报如《申报》《新闻报》等亦持反对论调。吴稚晖提议,必须有机关报,以为对抗,后乃利用《苏报》为机关。
(选自《中国教育会之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