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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昭恺:胜利商店,父亲的家国愿望

如今人们提到的“乌当”,是指以新天寨为中心的乌当区政府所在地,这里已是一座车水马龙热闹喧腾的城镇,高楼林立,工商繁茂,被称为贵阳的五大闹市之一。

其实,在老年人的记忆里,一直名叫“乌当”的地方离此还有6公里,是个远近闻名的乡场。在自然经济时代没有什么商业网点,农村的集市贸易定期在乡场上进行,“赶场”是农村人民生活的重要内容,卖掉想卖的,买回想买的,互通有无,各取所需,今天赶牛场,明天赶猪场,后天赶猫场,人们为此十分忙碌。

老乌当场坝依山而立,小街上有十几家店铺,但更多的买卖是在场坝上进行,平时店铺生意清淡。

1940年我们家从头堡小村迁移到乌当场坝的小街上,租住刘和清家当街的小屋。此时,上海、南京、武汉等大城市均已沦陷,时局混乱,物价不稳,民不聊生。全家是从城里搬到乡间避难的要维持一家八口的生计已举步维艰,父亲曾有公务在身,但所得薪金因物价波动太大难以养家活口,萌生了在乡场上做点小生意的想法。

他的第一个试验是从农民那里买回一大堆青菜,蹲在菜堆前等候买主。

一米六几的身高,五官端正,不留长发,穿着知识分子常穿的四个口袋的中山装,戴着近视眼镜,这副模样摆个算命摊子或替人代写书信、诉状、对联之类还能相称,哪像卖菜的人啊?

他守候半天无人问津感到没趣,把我叫了去。我,一个小顽童,小学四年级学生,叫守就守吧,不会叫卖,不会吆喝,只会默默地在那里蹲着,一脸的惶惑不安,旁人如看新奇似的看着一个小孩守着一堆菜。我多么希望有人来买上一点,也是个巨大的突破,结果与父亲同样:无人愿意哪怕是接近菜摊。

大堆青菜一时吃不完,剩下的都烂掉了。

不久,乌当场坝的小街上出现一个小店“胜利商店”,这是父亲流畅有力的书法写就的店名,附近还贴有“广告”:“这里有斗笠草席,青岩陶器。膏丹丸散。土杂货物。”从字面理解,经营的货品好多,贴有广告的小店也仅此一家,但文盲占多数的地方不起作用,稍有文化的品味书法,不识字的看作稀奇,生意十分清淡,货品渐渐地少出无进,小店面临关门歇业。

不甘失败的父亲觉得乡间开店不行,那就搬到城里去。在市内“广东街”,即现今喷水池与黔灵路之间,“胜利商店”又开业了。经营范围除上述各种货品以外,还加上“各种香烟”。

父亲的买卖又开始了。他城里有许多社会关系,在外常有应酬,朋友中有专长却无职业者很多,商店成了这些人前来清谈消闲无奈时光的地方,何况那时是“国难时期”,购买力低下,人们勉强应付腹中饥饿已属不易,哪有闲钱买这买那。父亲已无意守望店铺,复又想起我这个曾经守过菜摊的儿子。

此时是1941年,我只有九岁,小学五年级上学期还没有读完,当时全家尚无力全部迁回城里,几个弟妹年小不是守店人选;姐姐流落外地不能回乡;哥哥初中快要毕业,应支持他继续升学;我小学尚未毕业,可暂时放弃学业以就家庭。一个小孩能守住店铺也就不错,但货品整日常是无人购买,哪能耐住寂寞?于是,柜台上经常摆着象棋盘,周围的爱棋小友常来与我对弈,一下半天过去。“各种香烟”很少有人买,用来招待大小朋友抽着玩。

父亲常是早出晚归,不时带回客人,叫我给他们做饭吃。如是父子两人,勉强能够凑合,最烦的是为客人做饭。

某君学历甚高,曾与国内一些高层人士共患难,但此时闲得无聊,我把他当成常来混饭吃的人。他来店铺坐着不走,与父亲有说不完的话。我在后面做饭很不耐烦,不断前来报告“意外情况”:“火生不燃”“饭煮不熟”“没菜吃了”……这位客人心知肚明,不以为然,总要吃了无论质量如何低劣的饭菜才会离开。

我从这时起在店铺的柜台上练就了中国象棋扎实的基本功,以后成为终身爱好之一。稍有空隙便喜欢与友人下棋。在边疆工作期间,与一位外号“象棋长”的领导下得难分难解。熬夜下棋是乐事。遇到休息天,在茶馆里占上一张小桌,泡上一杯茶,旁边放着一包那时少有而贵的粗制饼干,从早下到晚还不罢休,周围经常围满观众。这一爱好的最好成绩是在一次相当于县市范围的比赛中获得冠军。

前几年去国外旅游,客居爱尔兰音乐家福格斯家里,他喜欢下国际象棋,我不会下,他教我。开始我输得多,渐渐的他赢不了我,常去翻棋书来对付。他不知道两种象棋有许多共同之处。

“胜利商店”仍然慢慢地以进货出货稀少难以为继,迁移到了租金少一些的南京路,即现今六广门一带。此时的“残店”货品极少,记得吊在顶棚的几把纸伞偶尔在大雨时卖出一把,不久小店又面临收场。

大街上的店铺已无力承担租金,只好将剩余的货品搬到醒狮路的小街上。那里有祖传下来的一个小店门面,承租者长期未付房租,我和父亲挤住以后,几乎达到“针插难进”的境地。小小两间房,我们在前面开店,原住房者把后一间当厨房,还包做许多人的伙食,成天忙乱得不可开交。屋里有个许久才会淘粪的“厕所”(实为粪坑),不时发出难闻的臭气,与炒菜散发的煤烟油烟味混合,呛得人难受,闻久了不忍也得忍。好处是我们可以不交房租,还在他家搭伙,以租金抵伙食,这样又度过数月,然而生意依然如故,没有任何兴起的苗头。

父亲开始“多种经营”,在残存的货品中加入“糕点”一类。

如需买糕点者都图个新鲜,你这个残缺不全的杂货店加入这类货品显得不伦不类,无人光顾,我几乎没有一次卖出糕点的记忆,印象深刻的是糕点不断发霉被我偷吃许多,最后引发父亲大怒,叫我跪下狠狠地打了我一顿。

小店面临彻底关门的时刻,远方传来噩耗:飘零在外的姐姐在桂林桃花江落水死去。我亲眼看见父亲手里拿着友人发来姐姐在游泳中“惨遭灭顶”的电报呆立好久。这一不幸的消息他久久地不告知母亲,过了许多时日她才知道女儿早已不在人间。父亲带着失落和悲戚的心情,激愤地离开了家乡,奔向抗日前线一个驻守要地的部队,直至抗战胜利……

当初父亲把商店起名“胜利”,反映他希望把生意做成,达到能够养家活口的目的,同时也反映了对抗日战争胜利的热切渴望,现实却是日本侵略军已逐渐进入西南,逃往此地的难民越来越多,此时无论做什么都难以使家人能够有安定和温饱的生活。父亲悲愤落寞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

《乌当老场坝上的“胜利商店”》 Du/z4bR+fMmBQGFGjFEA7pU8Vyk0mlWayYI75PgBBwsQD+TN2ttvH2D90RW8QRk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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