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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圃是清寂的。
苏城园林中，以拙政园为大。这大，是声名在外，苏州私家园林的代表作是拙政园。这大，又指面积广大，拙政园占地62亩，分东、中、西园和住宅四部分。因着园大景多，即使游客众多，也不觉拥挤。我的视线，穿越古城往西，看见阊门不远处文衙弄的艺圃，在清风明月中，悄然叹息。这声声叹息中，有雨落塘的触动，更有游者少的清寥。
▷延光阁
艺圃与苏城大多园林一样，以水为主景观，池中的水，波光潋滟，斗大的荷叶，在微风中轻舞飞扬。站在延光阁，可以看到对岸山亭上，晨日的光线穿透古树，颇有山林之趣。假山边上，是高高的白墙，开有圆洞门，既让整堵白墙有了停顿，也延伸了游人视线，不禁对洞内香草居和南斋的风情心生向往。藤类植物爬满整堵白墙，这藤，在光艳的两季后，会渐至枯萎，却会带来另一番秋的意境。我总在想，园林中的房屋、围墙为何多为白色。却原来，园林早就是主人自己精心制作的上等宣纸，纸上画着的是亭台楼阁花木果蔬，纸外流动的是自己那颗终于靠岸的漂泊心。画中的白墙黛瓦在四季的光阴流转中亘古不变，既可聚光增加园林亮度，也是缤纷花儿的映衬，不争不抢，默默守候，成为画纸上不可或缺的一笔。
我闻着莲香，走过响月廊，在思敬居、博雅堂、谷书堂停留许久。这些地方，是袁祖庚、文震孟等昔日生活读书、接待客人的地方。这园，端的也和人投缘。三位园主，都是文人，都曾为官，但因着文人的清高气和不屈服的坚毅，不屑于拍打逢迎，官场上走得不尽如人意。在为官的理想失去后，他们都无一例外地选择了艺圃，清寂而简朴的艺圃，作为自己新生活的住所。所有的理想与抱负，在选择艺圃的一瞬间，都寄托在了这方白色围墙堆砌起来的天地中，终于不再动荡漂泊，终于可以永远停留。
因着园主的个人魅力、风度与自己合拍，这处阊门闹市、极具城市山林清幽的艺圃，在清初成为文人喜爱的雅集之地。每年的每一季中，文人们都会择日而聚，或在朝爽亭低吟巧语，或在延光阁的波光荷影间挥毫泼墨，或在博雅堂、世纶堂高声清谈，或站在乳鱼亭观书喂鱼，或静坐南斋聆听雨滴瓦漏声。每一幅图景，像极了那文人画上的疏梅淡影，那画中神韵，如水墨般，缓缓铺陈开来。清寂园林，顿时飘过阵阵暗香，那是春日陌上的青草香，那是院中种植的药草香，那是微风冷月中的丹桂香，那是不畏风雪的蜡梅香。那缕缕暗香，冰凉淡泊，一丝丝、缓缓地渗入到心内。原来，那香，终是园主高风亮节的香，是文人们在俗世中自酿的清香。这清香，会舒缓疲惫的身心，带给我们美与静的享受。
我再次站在了延光阁，看着莲叶间的鱼儿嬉戏。这一刻，周身很静，纷繁的世俗生活似乎离我远去。我心欢喜，独处是如此美好，这时光似乎早已静止不动。艺圃，恰似那江南的一塘清池，来此雅集的文人，是清池中盛开的莲花，美而淡，疏而朗。只等秋凉花落，那些如烟往事便会沉淀下来，结成莲子，细细咀嚼，虽是苦涩，但齿间留下的清香却是悠长绵绵，意犹未尽。那些流传的诗书画文，经过岁月的艰辛抚育，均会长成池中一节节厚实的甜藕，丝丝缠绕的，还是那种，文人的淡淡清香。
下一季，又有莲花，迎着夏日风，在艺圃的清池中，自由，绽放。
原载于《姑苏晚报》，2013年4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