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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德厚:枫落寒山,钟闻天下

到苏州不久,有名的名胜虎丘呀,西园呀,狮子林呀,我都去玩过了,还有这个有名的寒山寺,也想去走一趟。我领教了许多人,都不主张我去,拉洋车的也是这种说法,他们说,这所寺没有什么耍场,一所破得不堪的庙,路又远。

▷寒山寺

寒山寺,我就是这样没有机会去吗?也许所劝我不要去的人的见解和我是两样,它的名声在,就是现在变成一堆瓦砾也好,我还是要决心去。第一步,我到省立图书馆里找参考资料,看一看有关的掌故和沿革等。图书馆里面的藏书真够丰富,不仅县志可以找到,并且藏有《寒山寺志》的单行本,关于寺的大概情形,前清文学大家俞樾在《新修寒山寺记》里说得最为明白:

考寒山寺,创建于梁天监时,旧名妙利普明塔院,以寒山子曾居此寺,故即以为名。吴中寺院不下千百区,而寒山寺以懿孙一诗,其名独脍炙于中国,抑且传诵于东瀛。余寓吴久,凡日本文墨之士,咸造庐来见,见则往往言及寒山寺,且言“其国三尺之童,无不能诵是诗者”。

懿孙是号,就是唐朝的张继,他咏的诗题目是《枫桥夜泊》,诗是“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这四句,经俞樾的介绍,寺的沿革情形我们晓得,这四句诗的魅力和影响也就可以知道了。老实说,我个人对于寒山寺的向往,何尝不是受了读过这首诗的影响。

…………

寒山寺在枫桥东岸旁边的一块平原上,桥与寺门相距不过几十步路,站在寺门口可以听得见河里汩汩的流水声,古诗上说“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客人如果在船里,一定清楚地听得见寺里的钟声的。在这里,我也得附带解释一下这首古诗,题曰《枫桥夜泊》,桥对门有寺不消说了,桥的左侧接连着一个有几百家人的街子,现在名为枫桥镇,夜泊者,这位先生不喜欢上岸,恐怕是睡在船舱里,这里的船真够大,在里面吃住不成问题,因为这条河从前是沟通南北的要津;“月落乌啼霜满天”,的确是白描当时的景,这附近的参天古树和雀窝是特别的多;“江枫渔火对愁眠”,一位初来的旅客独在舟中睡觉,情况殊异,加之霜冷,手僵足冻,遂想起了家中的安乐窝,不得不“愁”了。

这是天经地义,每所寺院应该有大门的,寒山寺的大门倒了,是改在后一进,大门倒塌不知起于何时,现在看来,两边竖立着的颓垣,当中就仿佛小小的城缺口,不知又起于何时,开辟给老和尚跑警报?

老鸦吱吱地在树上叫,寺内非常凋零,除中层小小的一幢大雄宝殿是光绪末年新建,和背后侧边的一座钟楼稍微粉刷外,一切厢房内室,陈破不堪,那些古碑古迹,被捶帖的人弄得油乌墨染,看去多不顺眼!原先镶在大门头上的斗大三个“寒山寺”大字,却利用在房背后砌了大山墙,令人看了,非常心酸!这就是中国的名胜!古迹!

我进大雄宝殿朝参一会,顺便在后道兜个圈子,在两尺多高悬着的一座钟的旁边,发现了一段新闻,是住持培元向众游客的一篇呼吁,上面说:

本寺唐钟炼冶超精,云雷奇古,波砾飞动,扪之有祾,于民国初年被日人盗去,康有为先生遂有“钟声已渡海云东,冷尽寒山古寺风。勿使丰干又饶舌,化人再到不空空”之咏,此钟为日人所铸还者,窃盗经过,铸明钟身,可资证明,尚恳十方善士,护法宰官,共起追究,以保国粹。

我看了更神往,又到日人所还我们的钟旁看看,上面也铸有日本首相伊藤博文的一篇钟铭:

姑苏寒山寺,历劫年久,唐时钟声,于张继诗中传耳。传闻寺钟传入我邦,今失所在,山田寒山搜索甚力,而遂不能得焉,乃将新铸一钟赍往悬之,来请余铭,寒山有诗,次韵以为铭:姑苏非异域,有寺传钟声,勿说盛衰迹,法灯灭又明。明治三十八年四月十八日日本侯爵伊藤博文撰,子爵杉重华书,大工小林诚义,施主十万檀那。

看毕,我非常发指!我国唐代的古钟,早被鬼子垂涎,清末掠夺去了,伊藤博文做了好人,遮人眼目,送上一个新的来,于是乎老住持当国土重光的时候,不得不向各界呼吁而替鬼子清算了。……住持还告诉我,前几年鬼子来的时候,又将孙权供奉的佛爷爷抬回东洋去。当然,鬼子侵略八年,也是一回扩大性的掠夺而已。

中国有很多名胜都是名而不胜,像寒山寺就是一例。又寒山寺的不同点是“寺以文传”,却因了张继先生的二十八个字,引得千古骚人墨客,选胜登监,连鬼子也看中了文字里面的东西,抬回去做宝贝。我因此想,倘若当时张先生的诗兴不发,寒山寺也不过是普普通通,岳飞也不会来写“文章华国”,唐伯虎也不会来咏“一声敲下满天霜”,康熙皇帝也不会来重抄一次《枫桥夜泊》了。看一看这位无名小子的张先生,倾吐了二十八个字后,他的影响多么的伟大!

我探访寒山寺,感到十分的满足,倘若因劝所阻,未免大大可惜。归途,一路欣赏江南景色,心头真是舒畅!忽而,脑中不时又浮上几句古人的话来:

“流水斜阳,犹是当年古刹;暮烟疏雨,已非昔日梵钟。”

《探访寒山寺》 Eg7XIO4YXdLOzSUXKXeZmtUbpBEq4mgxJz1vsDEBesqJQCe0Y9Cov+X0ibtXIWk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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