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天石：怪人陈五耐

湖南省长沙市出现过一位非常有趣的人，称之为怪人，也不为过。此人姓陈，学名五耐，又名家耐。别人开玩笑喊他做陈无赖。他也笑着答应，毫不在乎。

这位怪人陈五耐，住在长沙市营盘街，是清朝光绪十年（1884）出生的。由于家道中落，只读过一本三字经，就再也无力上学了。小时候，他替地主看过牛，当过读书人家的书童。辛亥革命那年，他混进四十九标当过新兵。民国初年当过湖南都督衙门的卫兵。后来到了广州，1924年黄埔军校开办时，他分配在黄埔军校头门口站岗放哨，自称是卫兵司令。

他为什么取名叫陈五耐呢？原因是他有五耐的本领：第一，冬天虽然寒风刺骨，他却不穿棉裘，耐寒。第二，夏天赤日炎炎，汗流浃背，他却仍穿一件破夹衣，耐热。第三，经常家无宿粮，有时几天不见炊烟，耐饥。第四，不怕别人的冷嘲热讽，耐辱。第五，做事不怕艰难苦楚，耐苦。由于有了上述五大特点，故自命为五耐先生。他还另有一个特大的优点，即从来不近女色，故一直终生不讨老婆，甘当光杆儿司令。

1931年，何键在湖南当省主席的时候，陈五耐曾一度改名为陈嘉佐。原因是：当时有个军长叫陈嘉佑，他改名陈嘉佐的意思是告诉别人，他系陈嘉佑的弟弟，以此来炫耀炫耀，让男人尊敬他。

陈五耐也学达官贵人的样，印了一盒名片。名片上印的官衔是：清朝大学士跟前侍读；前湖南都督府卫兵长；前陆军总部门卫官；前广州临时大总统府卫兵长；前广州黄埔军校门口卫兵司令等等。后来又加印了一条官衔：前北伐军总司令客卿。他所指的客卿是在那儿做过客。

1932年的秋天，陈五耐向别人借了一件半新哔叽长袍，带着印好的名片，去到小吴门正街（即现在的湘江宾馆）何公馆，站在门口等候何键出来，足足等了十多天，一直没有见到何键，他并不就此灰心，仍然天天前去守候。幸好，一天下午，何键步行送客出门，刚要转去的时候，陈五耐怎肯放过这一特好的机会，他三步并着两步，立即跑上前去，一把握住何键的手，说：“主席，我等候您已很多日子了，今天总算有幸会见了您。您一定要替我帮帮忙呵！”

何键起初吃了一惊，立即目视门口的卫兵，意思是要卫兵将陈赶走。卫兵果然上前干预，准备将陈轰开。可是陈五耐死死握住何键的手腕不放，死皮赖脸地不肯离开。何键被他缠得没有办法，只得开口问道：“你找我有什么话要说？你就快些说吧！”陈五耐哀求道：“我没有别的事找您，只求您给我一个差事。我什么事都愿意做！”

何键怕他纠缠久了，耽误别的事儿，低低地问他道：“你身上带了名片来吗？”陈五耐兴高采烈地从身上取出名片，双手呈上道：“这是我的名片！”何键将名片仔细看了一阵，忍不住笑了起来。随即，从口袋里摸出一支钢笔，在名片背后写道：“请盐务处陈处长酌情安置！”

那时的盐务处长陈如金，浙江人，是最服从何键命令的人，他见陈五耐名片后面确系何键亲笔所书，不敢违抗。可是处里编制名额已满，又不能随便加人，怎么办呢！陈如金为了此事考虑了很久，最后才想出一条妙计，即给陈五耐一个额外顾问的名义，每月送30块光洋给他。陈五耐当了额外顾问，雀跃不已，马上又在名片上添了一条官衔。

陈五耐仅兄弟二人，都未结婚，兄弟住在一室，既是同胞，又是主仆。陈五耐当了额外顾问之后，他拿出十块光洋买了一部别人不要的破面包车，轮胎早就没有了，只剩下一层胶布裹在轮盘上面，拖起来就像是铁甲车，隆隆作响。他要弟弟当车夫，自己则坐在破旧的铁轮包车上出门会客，还扬扬自得。别人喊他为“铁甲车司令”，他欣然受之，而且点头招手，怡然而过闹市。

陈五耐这个怪人，消息却非常灵通，凡属长沙市中等以上人家办红白喜事，他都事先知道。不管他认识与否，他总是坐着那部“铁甲车”前去帮忙。去时，买了红白纸张，请人写上几个字带去，聊表秀才人情。他兄弟二人去到别家帮忙当招待，别人不便拒绝，一吃就是一个整天。所以他们家里经常不见炊烟。

有一次，一位当厅长的父亲死了，办丧的那天热闹非常。陈五耐同样坐着“铁甲车”前去帮忙，这一回，由于没有向写字的人说明死者是男是女。纸上写的意思是“驾返瑶池”四字。送去后，引起丧堂的一片哄笑。陈五耐始终不知发笑的原因何在。（因为“驾返瑶池”只能送给已死的女人，不能送给男人）

1937年，戏剧家梅兰芳先生到长沙来演出，曾在青年会西餐部招待长沙市新闻记者。陈五耐并未接到梅先生的请帖，竟也贸然坐着“铁甲车”前去赴宴。梅先生莫名其妙，问他是哪家报社的？陈五耐认真地说：“我既是盐务处的额外顾问，也是长沙各报的额外记者。今天是莫名而来。”他将慕名而来，说成是莫名而来，引起大家哗笑。

另一次，湘春园戏院演湘戏“小将军打猎”。陈五耐坐着“铁甲车”从戏院门口经过，一见大字海报，立从车上跳了下来，大声念道：“今天演小将军打腊呵！”周围观众见状捧腹大笑。陈五耐颇不以为然地对大家说：“你们不要笑，小将军打腊，比大将军打腊更为出奇呢！”

1944年，抗日战争进入紧张阶段，陈五耐来不及离开长沙，长沙已被日寇攻陷了。那个时候，日本人在长沙街上横冲直撞，寻欢作乐，其猖狂态势，令人发指。有一次，一位日本高级军官在伪维持会的客厅里大开筵席，大宴宾客。陈五耐仍然坐着那部隆隆作响的铁甲车前去赴宴。他请别人写了几个字在红纸上面，带去送给日本军官，作为见面礼物。日本军官初时还非常高兴，及至打开红纸，发现上面写着“还我河山！”四字，脸色陡变，大发雷霆，立将陈五耐投入了监狱。之后，长沙街头，再也见不到陈五耐和他那部铁甲车的踪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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