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5年秋,慈利县首届高等女子小学涌现一批年轻女生,我们可说都是大家闺秀,有七名同学毕业后,同时分别考上湖南省办的兑泽中学和明宪、汉光、周南女中。即蹇先任在兑泽,熊茂淑在明宪,张玉琴、刘文珍在汉光,王佩仙、黎君彩和我在周南,我们年龄最大才19岁,数我最小16岁,一般都在17至18岁。由于特殊原因,我和先任比她们迟去一期。当时我的祖父母还健在,他们视我为掌上明珠,不让我离开他们,说:“女儿家能识几个字就行了。”要我安分守家,待在闺房中,我经不住同学们的新思想诱惑,高低不依,整天苦闷不堪,家里人见我没法,加上父亲虽属十大把持之一,但他比较开明,正如1949年后,袁任远同志评价的,他是开明绅士,支持了我的行动。我们七位同学虽不在一个学校,但常在星期六集会,如同亲姐妹一般,同学们也羡慕我们之间的姐妹之情,从此,七姐妹便传到了家乡。
当时慈利在长沙的共产党人不少,如袁任远、杜修经、张一民、朱莽、莫和初他们虽是北京大学生,也常在长沙活动,莫的家安在岳麓山下,入学不久,我们七个姐妹几乎同时加入共青团组织,带头剪了长辫子,一色成了齐耳短发。活动地方以周南女中为据点,当时我们的校长朱剑凡本身就是地下党员,他的儿女都是党的成员之一。杜修经在省学联工作,他非常活跃,也常来到我们姐妹中间给我们传播革命理论。到1927年3月,湖南的农民运动已蓬勃兴起,其势如暴风骤雨,迅猛异常,无论什么力量都压抑不住……一切帝国主义、军阀、贪官污吏、土豪劣绅,都将被他们葬入坟墓,学生运动随着农民运动的兴起,发扬“五四”革命传统,随波逐浪,冲锋陷阵。我们七姐妹如初生的牛犊,站在反帝反封建的斗争最前列。女同学跟男同学一样,个个身着灰色军装,脚打绑腿,腰系皮带,英姿飒爽,好不威风。写标语,自写自贴,大街小巷,都留下了我们的脚印,自编自演新戏,敢在几千人的集会上尽露风流,游行时,一马当先,处处显示了湘西女人的辣味儿。不料我们的行动被一些守旧派告诉了家中,家中父母写信劝我们,要我们放规矩点,我们哪听那一套,越来越精神。记得有次冲进省府,要面见省主席赵恒惕,警察阻拦我们不让进,我们高呼“打倒列强、打倒军阀、打倒赵恒惕!”的口号响彻云霄。赵恒惕一直不敢露面。在我们强大政治攻势下,只好颤巍巍地见一面后赶快如乌龟缩进壳中去了。我们不服,警察用上了刺刀的长枪对准我们,我们毫不畏缩。他们只好且拦且退,我们胜利了。黎君彩是个活跃分子,大声对同学们叫道:“别看我们年纪小,敌人见了往后跑。”我们接着又声援上海革命运动,搞得轰轰烈烈。
记得第二次闹得最凶的是冲击日本、英国的领事馆,他们将门紧闭,我们就用篙子戳开玻璃窗户,将里面的玻璃用具打得稀烂,他们连声也不敢吭,冲到湘江岸边,见日本的“戴生昌”轮船正停在江边,我们便用汽油将其烧了,火光冲天,大家拍手叫好。那些警察干瞪着眼,也不敢阻止我们。
我们的行动一次一次得到省学联领导及地下党组织负责人的肯定。不久,我和王佩仙、黎君彩三人被送进省党校学习。记得有毛泽东、邓演达等同志给我们讲过课。对我们的思想启发很大。记得毛泽东讲的是《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等内容,使我们更加明白了革命前途,鼓舞了斗志,我们准备将其他几位姐妹都推荐进来时,不料蒋介石于4月中旬在南京叛变革命。不到一个月,长沙驻军许克祥于5月21日深夜发动了震惊全国的“马日事变”。这天夜里,许部倾巢出动,围攻了省总工会,当时正在这里学习的慈利青年蹇先为差点被捕,连鞋也跑掉了,我们党校是重点,因为我们都是武装了的,男同学都发了枪支弹药,敌人的目的是先缴我们的枪支,这天夜里,同学们还在酣睡中,许部气势汹汹地冲进校内,直冲男同学宿舍,同学们在慌乱中奋起抗击,因众寡悬殊,全部被缴械,两名同学光荣牺牲。继而许部向我们女生宿舍挺进,大声吼道:“出来,快出来!”其实我们早已撤到校园中隐藏起来了,他们四处搜索,未发现什么,就悻悻而去了。离校时,将大门全锁了,我们全体同学都被围困在学校里面,夜深沉,心如焚,没有泪水,只有愤恨,大家相对无言,直坐到天明。次晨,许部又冲进校里,恶狠狠地将我们全部赶走,不准带任何物品,就这样我们三人与大家一样,愤愤地,默默地,一无所有地在敌人寒光闪闪的刺刀逼迫下离开了党校……最后经两位姐姐张玉琴、刘文珍的提议,转到岳麓山莫和初家中去,主意已定,大家绕道来到莫家,莫和初热情接待了我们,并及时告诉了慈利地下党人。慈利地下党成员刘子京来长向我们说了慈利的情况,还说慈利反动势力抓我们,说我们是“暴徒”,叫我们暂不要回家。不久传来他被捕杀害的噩耗,使我们都沉浸在无限的悲痛之中,悲归悲,痛归痛,我们擦干泪水,化悲痛为力量,在极其恶劣的情况下,坚定“胜利是属于我们的”信念。在迷雾中、风雨里继续与敌人进行斗争,迎接平江、浏阳农民自卫军进攻长沙,冒着随时牺牲的危险,走街串巷,暗送传单,偷贴标语,满怀信心地为农民自卫军攻长沙取胜告捷,谁知事未成,更遭敌人镇压,满城大逮捕、大屠杀,在蒋介石“宁肯错杀三千,不可放走一个”的口号下,组织遭破坏,大批革命同志被捕入狱,杀头失踪……为了安全,保存力量,不做无谓的牺牲,姐妹只好挥泪告别长沙,各自寻求自己的立足之地。张玉琴随莫和初经武汉去了北京,我和王佩仙、黎君彩、蹇先任经湘江过洞庭到津市,乘坐渔船到石门,几经周折才回到慈利。姐妹们虽各自已隐蔽在地下,但仍保留着过去那份亲热,那份锐劲,那份朝气。没多久,蹇先任与弟弟先为一道参加了贺龙领导的工农红军。光阴韶华如逝水,当年的年轻人,如今多已作古,存者也是白发苍苍的老者了。但那段富有历史意义的并肩战友之情却永远留在历史最光彩的一页中。
《七女闹长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