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学是我大学时候的哲学老师,儒果是她的宠物,一头胖胖的母拉布拉多犬。
之所以用“头”作为儒果的计量单位,是因为作为狗,儒果已经胖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具体胖成什么样子,我还真形容不出来,反正当时110斤的我经常跟儒果在教工宿舍下面压跷跷板,儒果轻松地就可以把我压起来,但是我想把儒果压起来,要在坐板上使劲礅几下才行。
据儒学说,她爸本来给他起名叫“儒雪”,但是因为“雪”字笔划太多,所以她就自己改成了儒学。没想到后来还真的学了哲学,专门研究儒家思想,看来也是命中注定。
儒果的名字是我给起的,儒果原名叫果果,但是不知怎地,儒学刚开始养它的时候,喊它果果它就是没反应,我故意开玩笑,说果果应该随儒学的姓,于是就喊了一声“儒果”,没想到它摇头摆尾地过来了!从此,果果正式命名为儒果。
校园里面禁止养狗,其他老师的宠物狗都像二奶一样,受尽恩宠但是见不得人,唯独儒果可以像正房大奶走在自家庭院里面一样,坦然地走在校园里面,因为它体形肥胖,行动笨拙,不会对任何人实施暴力。而且儒果从来不会跑出校园,大概它也明白,对于它来说,自由和狗肉火锅之间只有一步之遥。
儒果每次见到我,都会高兴地扑过来,我每次都要迅速躲开,不然会被它扑得仰面朝天跌倒,摔得屁股生疼。
儒果之所以会变成“乳猪”状,全要归功于在儒学。儒学好吃也会吃,她可以把平常的材料做出不平常的味道来,例如:清炒土豆丝,选择中等个头的土豆,将它们洗净,快刀切成三千烦恼丝一般的细长,然后在清水里面反反复复的漂洗,再扔进铁锅里面爆炒,只用盐和胡椒调味,清爽脆嫩中夹杂着丝丝甘甜,简直让人不忍心下咽。
儒果天天跟儒学吃一锅饭,所以越吃越胖。有人说狗吃人的饭菜会危害健康,但是眼神灵动、毛色光亮的儒果却有力地推翻了这个说法。
儒学的厨艺不但催肥了儒果,也催肥了她自己和经常借口跟她学缅甸语(儒学的母亲是缅甸人)而去她家蹭饭的我。于是我们从“饭友”变成了“合肥”,后来又成了减肥盟友。
为了减肥,儒学决定给让她自己、我和儒果我们三个吃素,以减少每日摄入的热量。于是,在她家的饭桌上,再也看不到干烧黄鱼、红烧蹄髈等荤菜,只剩下八珍豆腐、三鲜烤麸等素食,可是我们三个的体重仍然蹭蹭往上走,最后我用我根本没有的聪明智慧,经过调研分析之后得出一个结论:吃素不是增重的原因,饭量才是肥胖的关键!没办法,谁让儒学的手艺太好了呢?
因为胖,30 多岁的儒学一直单身。说实话,儒学的条件不错,名校博士毕业,又在大学里做讲师,而且脸长得还不难看,要是身材好一点,恐怕追她的人起码有一个连。
不少年长的老师一直给儒学介绍对象,但是每次都因为儒学的身材而失败。
有一次,一位后勤上的刘老师把自己的表哥介绍给了儒学。儒学当天下午两点去见面,不到三点就回来了。
谁也没想到,当天晚上,刘老师兴冲冲地找到了儒学:“儒老师啊,这事成了,我表哥看上你了!你说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啊。”
儒学叹口气说:“刘老师,真对不起,我觉得我跟您表哥不太合适,不好意思啊。”
刘老师愣了一下,立刻又说:“儒学,我跟你说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这么大年纪了,还长成这样,就算你条件再好,也要打折处理了啊。”
我一听,眉毛都立起来了:“谁要处理啊?长成什么样了啊,长成什么样也比你好看。”
儒学随手抓起桌子上的巧克力塞进我嘴里,然后抄起桌上的一个充气的玩具锤子拍在我屁股上:“闭嘴!”然后又对刘老师说:“刘老师,不好意思啊,我觉得实在不合适,谢谢您,不送了。”说着就把刘老师“搀”出门去,然后关了门。
我嚼着巧克力问儒学:“说说,那刘老师的表哥什么样?”
儒学说:“什么样?那刘老师都快退休的人了!你说他表哥什么样!年纪大也就算了,关键是这人穷得就只剩下钱了!”
我笑着说:“那好啊,你嫁给他,他的钱不都是你的了?”
儒学用充气锤子打了我一下说:“死丫头!我告诉你,人这一辈子,衣服鞋子房子车子都能打折,就是尊严不能打折,婚姻更不能打折!”
第二天的中午下了课,我照例去儒学家蹭饭。儒学在公共厨房里面煎炒烹炸,我在一边剥葱砸蒜打下手,紧挨儒学的煤气灶上,贾政经正在煮挂面。
贾政经是我们学校的政治经济学老师,据说这人从小就是个神童,14岁上大学,23岁博士后毕业,35岁就评上了学科带头人。可能是太专注于学问了吧,贾政经的生活实在邋遢,巴宝瑞的纯棉衬衫被他穿得跟泡泡纱做的一样,名牌西装袖口的商标不剪就不剪吧,但是你不能洗过好几水了,还不舍得摘吊牌吧。胡子拉碴可以说是个性,但是满眼的眵目糊和脸颊上的鼻涕让他怎么看怎么像拔丝苹果,还是火大炸糊巴了的。
贾政经煮好他的清水面,就开始四处找酱油,但是酱油不见了,于是小心地开口向儒学借,儒学瞧了一眼贾政经那团成疙瘩的面条,说:“贾老师,今天中午跟我们一起吃吧。”
贾政经点头如啄米般答应了。
那天中午,我、儒学和儒果都没吃饱,因为贾政经的筷子像日本鬼子附身一样快速扫荡每一个盘子,最后还把菜汤都喝了。
从此之后,“饭友”里多了一个贾政经。但是不知怎的,儒果不喜欢贾政经。每次贾政经来,儒果总冲他汪汪,还龇牙。
我每个月和儒学搭伙吃饭,交给儒学200元菜钱,但是贾政经从来没交过。
后来,我发现贾政经和儒学在吃饭的时候总是眉来眼去,于是就知趣的不去蹭饭了,只是偶尔把儒果借来,或者让它陪我玩跷跷板,或者让它牵着我在校园里乱逛。
暑假时,我回了家,开学返校,一进校门,就看见变得更圆的儒学正挽着一个高个男子,牵着儒果一起散步,仔细一看,那男人不是别人,正是贾政经!原来,贾政经刮了胡子,洗干净脸,换上一身干净整齐的衣服,也算是帅叔叔一枚啊!我从心里为儒学高兴起来。
有主之后的儒学更加勤劳了,每次下课后,都能在生活区的菜市场里看到她越来越圆的身影。
一次逛商场,看见穿着旧外套的儒学正拿着一件西装往贾政经身上披,贾政经一试穿,效果的确不错,儒学就毫不犹豫地从自己包里掏出卡来刷卡买下,我认识那卡,因为卡上贴着儒果的大头照。
我在一旁看得大跌眼镜,因为儒学和我一样,都是认为出门不捡钱就算丢的主儿,买衣服只买反季打折的,买吃的只买实惠的,但是今天的儒学却为一个男人买了一件3000多块钱的西装。也许对于别人来说,三千多一件的西装只是普通货,但是我知道,儒学自己都没有一件超过200元的衣服。
更让我惊讶的是贾政经的坦然,他一脸的理所当然。
不知怎的,我突然感觉很不舒服。
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校园的林荫道上,又出现了儒学牵着儒果独自散步的身影,少了帅叔叔贾政经。我问儒学跟贾政经如何了,儒学一脸幸福地说,等贾政经当上副院长就结婚。我又问为什么贾政经不陪她和儒果散步,她说贾政经在宿舍里看书写东西,没时间出来。
于是,校园的林荫道上,又出现了三个散步的胖子——两人一狗。儒学总是告诉我贾政经多么努力,时间多么紧张。但是我却总结出一个事实,从开始相处到现在,贾政经没为儒学花过一分钱,每次出门,总跟儒学保持一定的距离,如果儒学不强行挽着他的胳膊,他绝不会跟儒学走得很近,儒学说他木讷,我却感觉后脊梁发凉。
两人一狗的“合肥组合”依然在校园里散步,儒学却很少再提起贾政经。
又一个周末,我跟儒学去校外的超市买东西。
超市在地下,一楼是金店,儒学走进去,盯着那些婚戒使劲地看,那眼神让人都想报警。儒学看够了,又问店员能不能根据手指的粗细进行调整,问了一系列问题后,才恋恋不舍地出来。
出来之后,儒学一脸幸福地对我说,今天她看到贾政经上网了,贾政经还问她关于婚戒的价格和样式的问题。随后,我们在地下超市购物的整个过程中,一直在讨论婚礼的每一个细节,甚至讨论了要不要在儒学的婚纱里加一件宫廷塑身马甲的问题。
买完东西,我们上楼,却在通过金店出门时,听到一个女人娇滴滴的声音:“你说哪个好啊?”接着,又听到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那就两个都要了吧。”
我和儒学诧异地转过头,真的是贾政经啊,他穿着儒学为他买的西装,从西装口袋里拿出自己的卡来交给金店的店员。一个女人正用双手攀着他的脖子,猩红的樱桃小口在他的脸上留下了鸡血一样的印子。
这个女人我认识,艺术学院的院花,脸长得不美但十分妩媚,身材火辣,性感女郎一枚。
我从兜里掏出一把长钥匙夹在拳头当中,并把钥匙尖从手指中突出来,我知道以我的体重,用足了劲儿,这样一拳下去,神仙也受不了。我一边挽袖子一边冲贾政经走去,却被儒学死死拉住,她低声对我说:“走,别丢人。”
那天晚上,贾政经照旧一脸无辜地过来吃饭,儒学隔着防盗门对贾政经说:“贾老师,天晚了,我一个单身女人,不方便招待你。”
贾政经笑着说:“看你说的什么话?咱们什么关系啊?”
儒学笑笑说:“咱们什么关系也没有了。”说完就关上了门。
贾政经又一次按门铃,儒学没有开,贾政经又按。
我走上前,打开内层的木门,对贾政经说:“贾老师,请您自重。今天下午,我们去了XX超市,在一楼见到您了……也许您认为,丑女人天生就是一种错误。但是我要告诉您,在我们不算靓丽的外表下,同样有着一颗高傲的心,我们可以买打折的衣服和鞋子,但是我们不要打折的爱情,更不要打折的婚姻。”
说完,我就关上了门,随手抄起剪刀剪断了门铃的电线。
此后的很多天,除了上课,儒学都没出过屋。我忙着考试、论文答辩,也只能几天去看她一次。
她不再做饭了,屋里多了很多碗装的方便面。
后来,我就毕业了,然后就开始为了生计四处奔波,期间我多次联系儒学,手机都打不通,去她家,也没有人。
再后来,我为了出国的事情回了一次学校,顺便向熟悉的老师打听儒学和儒果,才知道儒学带着儒果去了外地,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贾政经依然天天跟那个院花在一起,高高兴兴地为人家的衣服首饰刷卡。
再后来,我去了云南,在一所大学里教留学生汉语。一次下课回宿舍时,一条黄白影子扑面而来,我没防备,被扑到了地上,我正要喊“救命”,才发现,扑倒我的是一只胖到没天理的拉布拉多!
正在诧异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儒果,你又淘气了!”
循声望去,天啊,竟然是儒学!她也认出我来了,连忙跑了过来。
亚热带夕阳的余晖中,两人一狗,三个胖子,抱头痛哭。
我没有问儒学为什么来云南,也没有问她生活得如何,因为我看得出来,她和儒果又恢复了元气,像我刚刚认识她们的时候一样,胖着,贪吃着,不打折地幸福着、快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