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竹轩年轻的时候,也拉过黄包车,他素知,一位勤快的车夫,不管车子新旧好坏,都讲究一个干净齐整,而车夫本人不管老少丑俊,都讲究一个整洁利落,鞋子再破也要齐整跟脚,衣服补丁再多也要干净整齐。可眼前这辆车还不算糟糕,崭新的车子,还有遮阳的棚子,可棚子散了,车子的瓦圈上也全是泥点子;再看这车夫,一身衣服崭新,可衣服上撕了几个口子,脖子上的白毛巾上还黑一块黄一块的,都是泥污。
顾竹轩有心不坐这辆车,但那时候的苏州河一带在上海还算是个偏僻的地方,四周再看不到其他的黄包车,四爷无奈之下,叹了口气,对车夫说:“小伙子,去天蟾。”
拉车的小伙子头也没抬就说:“不去,去不了。”
顾竹轩说:“我多加钱。”
小伙子仍然低着头说:“加钱也去不了。”
一听这话,顾竹轩是真的生气了,他压着火,语重心长地对小伙子说:“怎么?嫌远?小伙子,我看你年轻轻轻、身强体壮,怎么干起活来拈轻怕重!既然出来讨生活,就要踏踏实实,世上哪里有那么多的好活计留给你啊?”
小伙子听了这话,连忙抬起头来,委屈地对顾竹轩说:“先生,我不是挑肥拣瘦,我是不敢去啊!”
小伙子抬起头来,顾竹轩才发现,这个小伙子的脸,被汗水和眼泪糊得跟花狸猫一样,脸上还有一道大拇指粗细的紫红色伤痕,一看就是新伤。见此情形,同样是拉黄包车出身的顾竹轩心生怜悯,连忙问小伙子究竟出了什么事。
小伙子不认识顾竹轩,但他看顾竹轩面露和善,便开始往外倒这一肚子的苦水。他委屈地对顾竹轩说:“先生,这个事儿啊,我得跟您说说,我不是偷懒,是因为这巡警老爷,他实在是……”可话没说完,小伙子又叹了口气,低下了头。
顾竹轩微微笑了笑,接着问:“巡警怎么你了!”
小伙子又抬起头,接着说:“巡警老爷说了,不准我走马路!说我影响市容!可是,当时我和我这车都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啊!哪里就影响市容了!我就跟他讲理,但是那巡警老爷不容分说就给了我一棍子,还把我的车棚子打坏了,我刚拉车没几天,好容易攒点钱买的车子,这身衣服也是新置办的,巡警老爷不给我拉车,我咋生活啊!这里僻静,没有巡警,可也少有客人来啊!”
曾经拉过多年黄包车的顾竹轩一听这话就明白了,哪里是这黄包车影响市容,分明是巡警借机勒索,于是他对车夫说:“别怕,你拉上我,去找刚才打你的那个巡警!”
车夫一听,连忙摆手:“先生,不,不,您别管,您管不了。”
顾竹轩说:“我管得了,你尽管拉我去。”
车夫还是摇头,说”先生,我不敢去!”
顾竹轩笑了,对车夫说:“你别怕,你尽管拉我去,他要是再打你一下,我给你一块大洋!”
车夫一听这话,狐疑地看了顾竹轩半天,最后鼓起勇气说:“先生!有您帮我出头,我就去闯闯,您上车,咱这就走。”说完,车夫摘下自己的脖子上的毛巾,掸了掸车座上的土,然后搀着四爷就上了车,上车后,顾竹轩叮嘱小伙子把散架的车棚子放下来。
车夫放下了已经被巡警打坏的车棚子,向前跑去。
车夫心里有气,脚底上不由得就使了力气,不大一会儿,就拉着顾竹轩来到了大路上。
这黄包车刚一上马路,那名打车夫的巡警就瞅见了,大踏步地冲了过来,抄起手里的棍子对车夫大声吼道:“刚才挨打没挨够啊!这道街上不准跑黄包车,知道吗?哪儿来的,混哪儿去!”
车夫听了这话,哆嗦着不敢走了,顾竹轩在车上低声对车夫说,”别怕,你尽管往前拉”,车夫这才鼓足勇气,接着向前拉。
巡警看车夫越走越近,不理会自己的呵斥,气坏了,举着棍子,伸手就拉住了黄包车。
正当这名巡警抡起棍子准备棒打车夫时,车棚里传来一个声音:“谁要打我的车夫啊?”
巡警一听这声音,觉得有点耳熟,但转念一想,坐黄包车的,能是什么阔佬?再看看车棚下面露出来的半旧的裤子和布鞋,就更加确定这坐在车里的人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于是就蛮横地说:“坐个黄包车出来游逛,你还挺美啊,我告诉你,今天我不但要打你的车夫,还要打你呢!”
巡警的话音刚落,黄包车的车棚就被顾竹轩打开了。
巡警定睛一看,车上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上海滩上著名的青帮大佬四爷顾竹轩,眼睛一下子瞪大了,随后一句话不敢多说,立刻放下手中的棍子,”啪”一声立正,规规矩矩地向顾竹轩敬了一个礼。
顾竹轩慢悠悠地问巡警:“怎么,是你要打我顾四瘪子吗?”
巡警吓得浑身哆嗦得像一块被扔到案板上的绿豆凉粉一样,脸色也瞬间变得煞白,一句话也不敢说。
顾竹轩又冷笑着问:“你说这条路上不能跑黄包车,难道国民政府出了这样的告示?”
巡警不敢答话,只是摇了摇头。
顾竹轩又问:“上海市政府有明文规定,不许这条路上跑黄包车?”
巡警仍旧摇头。
顾竹轩问:“那到底是谁规定这条马路上不能跑黄包车?”
巡警哆嗦着说:“巡……巡长!”
顾竹轩说:“那喊你们巡长过来,你小子别跟你们巡长说我顾四瘪子在这里,否则,等会儿你和你们巡长一样,都没好果子吃!”
巡警听了这话,如获大赦,连滚带爬地跑了,不多一会儿,就看到一个带着巡长标志的一身酒气、晃晃荡荡中年人,一溜儿歪斜地走了过来。
中年人走到顾竹轩面前,骂骂咧咧地问道:“你是谁啊?也敢随便招呼我!”
顾竹轩冷冷一笑,说:“我是顾四瘪子!”
巡长赶紧站直了身子,揉了揉眼睛,一看,坐在自己面前的黄包车上的,正是四爷顾竹轩,二话没说,立刻像第一节中的青年人那样,按照青帮里的规矩向顾竹轩行了礼。
顾竹轩并没有回礼,而是问巡长:“是你不让黄包车上这条马路的?”
巡长低头说:“是!”
顾竹轩说:“你说,这事儿怎么办吧!”
巡长犹豫了一下,只见顾竹轩正在死死盯着他,面沉似水。
此时,黄包车的周围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很多看热闹的人。
巡长看看周围的人,顾不得自己的脸面,最终一咬牙,从兜里掏出一把尖刀,一咬嘴唇,猛地扎在自己左胳膊上,刀子从胳膊前面进去,刀尖从胳膊后面出去。
人群一片惊呼顾竹轩一句话没说,仍旧死死地盯着巡长。
巡长一咬牙,猛地拔出刀来,左手持刀,又将刀子扎在了自己右胳膊上,又是一个对穿的血窟窿。
人群又是一片惊呼。
顾竹轩望着警服已经被鲜血染红的巡长,一言不发,如老僧入定。
巡长无奈,再次拔出刀来,然后一声大吼,再次扎在了自己左胳膊上,又是一个窟窿。
这下,人群不再惊叫,大家都吓呆了。
顾竹轩点点头,对巡长说:“青山不改!”
巡长松了一口气,顾不得擦掉额头上疼出来的串串汗珠,颤抖着对顾竹轩行礼说:“绿水长流!”
说完,巡长用沾满血的胳膊,忍痛为顾竹轩分开人群,直到顾竹轩坐着黄包车走远了,才敢吩咐手下送自己去医院。
写到这里,想必大家都会有这样一个疑问,顾竹轩既然是帮会首领,为什么会送自己的孩子参加八路军呢?而从前文中顾竹轩和那个青年人的对话,以及顾竹轩对戴笠的评价中,我们不难看出,顾竹轩一心向着共产党。而这样一位号称”苏北皇帝”的四爷,又为什么会如此热心地帮助一位素不相识的黄包车车夫呢?这还要从顾竹轩早年的经历说起。
那么,顾竹轩早年到底有着怎样的经历?他又是怎样发迹的呢?且听笔者在下文为您一一道来。